《月半小夜曲》 作者:多梨   文案:   读高中时,栗枝被表哥托付给秦绍礼照顾。   她偷偷迷恋上这个男人。   毕业后某晚,大雨倾盆,浑身湿透的栗枝敲响秦绍礼卧室房门。   她冷的打了个寒颤,衣服紧贴在身上,脸颊苍白。   秦绍礼站在暗处,黑色衬衫规整,光华内敛。   他垂眼看她:“你知道深夜过来意味着什么?”   -   栗枝下定决心那晚。   秦绍礼隔窗,瞧少女在雨夜中踟蹰。   他漫不经心饮酒,欣赏她如雪兔撞入陷阱,耐心等她上门。   那时候的秦绍礼绝不曾想过,五年后,他赤足站在医院走廊上,立到深夜。   冷风吹透衣,彻夜不能眠。   只为再看她一眼。   -   “喜欢你的人犹如浩瀚星空,不缺我这么一颗星星。”   “你不是星星,是我的月亮。”   排雷:   1.有女主暗恋男主情节,也有虐男主情节,俩人都非完美人设,男主前期不怎么做人,不过保证彼此唯一;对女主有极高要求,怀着婆婆心态、认为只有完美女主才能配得上男主的请勿入   2.年龄差八,破镜重圆,   内容标签:励志人生   主角:秦绍礼;栗枝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破镜重圆   立意:相爱需要包容和磨合 第1章   「我们的故事从夏天开始,但不会在夏天结束。」   呼呼啦啦的红色横幅在两棵白杨树之间扯开,栗枝怀抱着需要去盖章签字的毕业生就业信息推荐表匆匆往前走。   临近六月末的毕业季,各个学院的条幅拉扯着、贴的到处都是。   「此夏离散作星辰,他日共汇宇宙锋」   「今朝离别,如期再会」   栗枝目不斜视走过,耳侧听得条幅被吹的哗哗啦啦作响。   初夏的风干燥温热地流动,暑热正当头,栗枝口袋中的手机也叮叮咚咚响个不停。   她一手抱着打印好的论文,一手去摸手机,口袋里乱七八糟装了一堆东西,数据线、零钱、校园卡、一小包只用了一张的手帕纸巾……   越掏越乱,不小心带出校园卡,啪地一声砸落在被太阳晒到滚烫的砂石混凝地面上。   好不容易将手机拿出来,还未点绿色的接通按钮,对方已经结束了。   栗枝弯腰,将卡拿起来,指尖触碰到地面,被烫了一下。   手机屏幕亮度不够,在大太阳下显得昏昏暗暗。   栗枝半蹲着身体,先将手机亮度拉到最高,才眯着眼睛看新收到的短信。   哥哥:「我今晚回去」   栗枝半蹲着给他回消息。   栗枝:「好」   上午还有个教授的讲座安排,栗枝对这种讲座不感兴趣,拗不过舍友热情,只得一道前去。   栗枝昨日里为论文忙到头昏昏意沉沉。   分给她的导师教授专业英语,北大的博士后,瘦削个,为人和蔼可亲,本以为摊上他能容易些,好混,哪里想到导师在学术问题上由不得半点水分。   栗枝的毕业论文翻来覆去改了好几遍,从上周开始,导师终于开始放过内容,打回的稿子中只指出了几点格式错误。   再加上2月份的“不知知网”事件,学校对论文的要求骤然升高,栗枝来来回回改了四遍稿子,才终于将重复率控制到百分之十四。   怀抱着这得来不易的论文打印稿,栗枝趴在第三排的桌子上,昏昏欲睡,正打着盹,冷不丁听到旁侧好友程可佳压低的兴奋声音:“好帅啊。”   栗枝被推了这么几下,从混沌的梦中挣扎着醒来,含糊不清:“什么?”   程可佳偷偷指着台上的人:“看那个人,什么来头?”   栗枝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恰好与被好友称赞好帅的那男人对上视线。   男人坐在教授右手旁第二个位置,黑色的西装,面前摆了瓶矿泉水,依云,淡蓝色的瓶身。   法式领白衬衫,银灰色白色斜细条纹的领带,黑色三粒单排扣西装,他坐的姿态闲散,但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浓色的眼睛望过来,瞧着栗枝,忽而笑了一下。   恰似轻风破花蕊。   栗枝避开他视线,低头。   程可佳已经戴上眼镜,努力辨认男人面前摆放的铭牌,小声念着那人名字。   “秦昭礼?”程可佳看不清楚,“咱们学校的老师?还是什么?”   栗枝晃了晃被压到发麻的胳膊:“是绍,绍兴的绍,秦绍礼。”   程可佳两根手指搭在眼镜腿上,瞪大眼睛看了许久,惊叹:“真的耶,荔枝,还是你视力好。”   栗枝没说话。   她坐的时间久了,睡的胳膊酸酸涨涨,腿也有些发麻。   好不容易强撑着把整个讲座听完,程可佳已经开始在天眼查上查询秦绍礼名下关联公司了。   一直到讲座结束,程可佳还沉浸在那人的颜值中。   栗枝没有迎合她兴奋的声音,抱着论文,单手用手机看群消息。   班级群里正在商量毕业吃散伙饭的酒店,班长弄了个投票链接,三家都没听说过。   栗枝随便点了一个。   阳光刺眼,晒得人也懒洋洋。   程可佳忽而拉住栗枝的手:“哎,你看那边,秦绍礼哎。”   栗枝被她拉的走了神,手机险些跌落。   捏紧手机,栗枝手心微微出汗,她凝神瞧着不远处,法国梧桐阴影下,停着一辆黑色的车。   秦绍礼与一身材高挑的女性握手作别,他上了车,车子还没离开,那女人就追上来,俯身敲着车窗,阳光恰好落在衣领边缘雪白上,有种圣洁温柔的美。   隔得远,看不清那边在说什么,只瞧见女人捂着唇笑了,往里面递了什么东西进去。   女人后退几步,轻盈地向车子挥了挥手,脚步轻快地离开。   裙摆在阳光下晃悠悠地转着圈,承载着满满日光。   程可佳咦了一声,惊叹:“这不是教过咱们交谊舞的陆老师吗?”   栗枝心不在焉:“可能是吧。”   程可佳又说:“不是说外面的车不让进校园吗?秦绍礼什么来头?难道是陆老师的男友?”   栗枝说:“不可能。”   程可佳:“啊?”   栗枝将论文被压皱的边角抚平:“我记得陆老师上课时说过,她是标准的单身主义者。”   程可佳侧脸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哦……”   “啊,对了,”栗枝抱紧打印好的论文,说,“我今晚要去我表哥那边住,你和舍长说一声,我今天不回宿舍了。”   程可佳了然地比个ok的手势。   舍友们都见过栗枝的表哥,龚承允,开了个规模不小的建材公司,出手阔绰,一表人才。   表哥请过栗枝舍友吃过许多次饭,还大方地将自己在京的房子让给栗枝住。   栗枝出了校门,天空湛蓝如洗,她下意识拿手机要查地铁线路,只听不远处,有车响了一下。   抬眼看过去,司机下了车,正朝她殷殷切切招手:“栗小姐。”   栗枝上了车。   后驾驶座没有人,只有淡淡的草木香。   司机笑着说:“先生公司那边有事,嘱托我先送您回去。”   栗枝将论文放在旁边座椅上:“好。”   乍从外面的炎热进来,车内的冷气足,激的栗枝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伸手抚平,栗枝窥见脚下有东西。   挪开脚,将脚边这白色纸片捡起来。   匆匆的,像是从会议记录本上撕下的一页,上面龙飞凤舞写着“陆萱菱”三个字,后面是她的手机号码。   栗枝下意识想将纸张揉成一团,想了想,仍旧展开,丢到原来的位置。   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她闭上眼睛,依靠着座椅,在轻柔的音乐中微微怅然。   再等过一月,恰好是栗枝与他交往的四周年。   名义上说是表哥的房子,实际上这房产证上是栗枝的名字。   哪怕她不去住,也日日有钟点工上门清理,打扫卫生,补充蔬菜水果和饮料,以及其他生活用品。   可就算栗枝在那里日日住着,他也不会常去。   栗枝推开房门。   钟点工下午刚来过,玻璃细长颈的花瓶中插着灿烂绚丽的洋桔梗,姿态优雅地盛开、怒放。   栗枝没有细看那花朵,将论文随意放到桌子上。   她有些口渴,打开冰箱,取出淡蓝色瓶身的矿泉水,拧开盖子,仰脸一口气喝了半瓶。   连瓶盖都没有拧紧,水顺着她的唇角往下落,沾湿了衣襟,她也不在乎。   栗枝将这半瓶水放到桌上,脱掉拖鞋,赤着脚去洗澡。   期间手机响了两次,她没理,自顾自地吹干头发出来,才慢蹭蹭地给对方回过去电话。   等过漫长十秒后,才接通。   男人声线低沉:“晚上早些睡,我晚点过去。”   栗枝捏着毛巾,指腹感受着上面的纹路,好久,才说:“好。”   对方结束了通话,依稀能捕捉到那边觥筹交错的声音。   像是不小心打开一扇门,放走了些浮华糜烂的蝴蝶,呼呼啦啦地扑扇着翅膀涌出。   栗枝习惯了这样,她无所谓地点了份外送,一点一点地吃着。   是颇负盛名的一家烤鸭,但很不好吃,栗枝吃了两口,只觉油腻的厉害,连塑料袋带剩下的大半全都丢进垃圾桶。   男人从不赞成她吃这种不健康的饮食,不过也不会强迫。   法度之外尚有人情,他所定下的规则,就是栗枝每周只能点两次外卖,只能喝一罐可乐,只能吃两次油炸食品。   栗枝不想这样早睡。   马上就到了答辩的日子,她抓紧时间把论文从头到尾再检查一遍,思考着老师可能提出的问题。   这样捋着捋着,睡思昏沉,栗枝不敌倦意,趴在桌上,慢慢地睡着了。   她是被男人推醒的。   西装革履的秦绍礼站在旁侧,外套还没有脱,仍旧是下午参加讲座的那一身。   栗枝迷迷糊糊地坐起来,对方俯身,吻已经贴过来。   这个吻有着香根草的味道,起初泠冽,后面却变的绵长温柔。栗枝抗拒地将手抵在他肩膀处,渐渐的就如融化的棉花糖。   等她从这个吻中醒过神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坐在了秦绍礼的腿上。   笔挺的西装裤上沾染着凉气,与其直接接触到的腿侧肌肤颤颤地红了一片。   秦绍礼手指插入她发间,凝视着她发红的唇。   拍了拍她背部,秦绍礼说:“下去,自己玩一会。”   栗枝明白他什么意思。   这是他的恶趣味。   栗枝的口红被蹭花了,落了一半。   略有薄茧的手指替她抹掉那些涂出边缘的口红,秦绍礼说:“先让你舒服一次。” 第2章   细算下来,栗枝和秦绍礼已经恋爱三年十一个月了。   栗枝想,在秦绍礼眼中,她或许一直是“比较乖”的性格。   然而今天的栗枝不想那么乖。   或许秦绍礼习惯了她的不反抗,也或许因为其他。   栗枝今日的抗拒并没有收到成效,反倒是被对方当作了小孩子一样的玩闹。   没有回卧室,客厅落地窗边有着柔软的长毛毛毯,白色的长毛能够将人整个脚背埋起来。   往日里栗枝喜欢趴在这毛毯上看书,而现在,她膝盖触碰着毛毯,在长达一小时的负隅顽抗之后,闭上眼睛,蜷缩着身体,边落泪边睡了过去。   栗枝实在是太累了。   先前只盼着毕业后能早些步入社会,能够早些与他并肩,早些获得他的认可。   但无人告诉她,原来毕业是件能叫人被扒掉层皮的痛苦差事。   之前表哥得知她和秦绍礼恋爱后,哪怕有事要求秦绍礼,也仔仔细细和她谈了一宿。   期间许多细节不再赘述,唯独一句直直戳到栗枝心窝里。   “秦绍礼这样的人,没有心。”   秦绍礼的确没有心。   对于男友这个身份应尽的职责,他的确做的很好。   每逢节日,栗枝都能收到许多贵重的礼物。   新年、元宵、情人节……甚至于儿童节,无论秦绍礼在她身边亦或者出差,礼物从来不会缺席,始终如约而至。   起初栗枝还为此欣喜雀跃,直到她偶然得知,这些令她小心翼翼收藏起的礼物,都来源自秦绍礼身边助理的精心挑选。   于秦绍礼而言,女朋友的份量并不会比他的宠物更重。   秦绍礼对她很好,但并不爱她。   对栗枝而言,他如四季,而她之于秦绍礼,不过是春时雨夏天风,秋日叶寒冬花。   有则添彩,无则也罢。   秦绍礼没有心。   意识到件事时,栗枝难过且庆幸。   她难过自己花了这么久时间才明白这点,又庆幸自己终于认清。   ……   秦绍礼随意地套上衬衫裤子,他少抽烟,先前也是工作应酬,后来见栗枝总是咳,也就少在她眼前抽。整套房子只有一个烟灰缸,也极少用。   身体陷在郁郁浓绿的沙发中,秦绍礼微微低头,看着俯在毛毯上睡着的栗枝。   身体上披着他的外套,肩膀上有着咬出的牙印和红痕,小腿无法自控地轻颤,脸贴着手掌心,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儿。   秦绍礼欣赏了五分钟,耳侧听的手机响,才俯身将栗枝抱起来。   并不重。   他掂了掂,低头笑着问她:“毕个业还能减肥?怎么轻这么多?”   栗枝没回应他。   她微微躬着背,纤长的一双腿从他臂弯微微弯曲,秦绍礼仔细看,才瞧见她膝盖破了皮,渗出轻微血丝。   站定身体,秦绍礼回望。   果然,方才她跪伏过的白色长毛毛毯上,也有着些许殷红的血迹。   并不明显,恰若雪地里落了一点红梅瓣。   “这么娇气。”   秦绍礼微摇头,叹气,抱栗枝回卧室。   这房子对外都说是栗枝表哥买的,实际上却是秦绍礼出资,栗枝表哥一次也没有来过。   秦绍礼不缺钱,在物质上从未亏待过栗枝。   他也不喜每次与栗枝在酒店中相见,一是为了方便,二是为了隐蔽,这才“金屋藏娇”,将她安置在这里。   栗枝睡的很沉,她睡相极佳,醒着的时候颇粘人,睡着了后反倒安分许多。   秦绍礼对这点很满意,他抽身去了书房。   书房的电脑还亮着灯,栗枝昨夜里睡在这里,显然今日起床时匆匆,忘记关掉电脑。   秦绍礼坐在椅子前,晃了下鼠标。   电脑屏幕重新亮起,映入秦绍礼眼帘中的,是桌面上杂乱无章的一排论文文稿。   文档名字逐渐暴躁。   论文初稿。   论文初稿2.   论文初稿3.   论文怎么还是初稿4.   论文5.   论文啊啊啊啊啊啊6.   论文我发誓这是最终稿1   论文求求导师让我过最终稿2   论文再不过我就是狗最终稿3   论文最终稿4(6.23再改改)   ……   秦绍礼笑了一下。   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微微震动,屏幕亮起。   秦绍礼看了眼屏幕上的手机号码,平静地伸手去接。   “母亲?”他滑动鼠标,漫不经心地点开栗枝的论文,从头往下看,语调平静,“什么相亲?我不去。”   -   栗枝醒来时已经到了傍晚。   卧室的窗帘没有拉,窗外云若火烧,又似炉火颠覆,她在满室的沉寂中孤独醒来,哑着声音叫:“哥哥?”   无人回应。   栗枝只当秦绍礼在外面,她试探着下脚,好不容易才触碰到拖鞋,踩着,忍着不适下床。   膝盖有些刺痛,磨出的血丝已经结了一层薄痂。   她离开卧室,寻找着秦绍礼:“哥哥?你在吗?”   没有人回应。   栗枝站在空荡荡的客厅中,瞧着镜中倒映出的自己。   挂着一件米白色的睡衣,凉凉的绸,好似凉凉月光,笼在身上像笼着一层辨不清晰的雾。脖子上有被秦绍礼咬出来的牙印,他在这种事上粗暴多于温柔。   孑然一身,形影单薄。   秦绍礼走了。   她从客厅里乱丢在地上的衣服中找到自己手机,从衣柜中找出新衣服穿上,又拿了小书包,俯身将自己的一些贴身衣服装起来。   这个漂亮的房间中,属于她的东西其实并不多。   秦绍礼拥有他自己的一套审美,当初养了栗枝那么一年,所有的衣服、日常用品都是他选的。   真正由栗枝自主选择的,就是甘愿踏入这个房间。   不过现在她想自己也能选择离开。   栗枝安静地收拾检查着每一处,最终将书包拉链拉上的时候,心下忽然一阵释然。   唯独心脏似缺了一个小小的空口,她不知那空口处缺少了什么,只有凉凉风从心脏某处呼啸灌过,怅然若失。   栗枝摸了摸胸口,发现不知不觉中,自己已经把藏在这里的蝴蝶全部放飞了。   她在深夜十一点终于等到秦绍礼。   秦绍礼脱去西装,外套搭在臂弯处,衬衫洁白端正。   似是没想到栗枝会坐在客厅中,他走来,笑着问:“怎么还不去睡?等我?”   “是,”栗枝闻到他身上有淡淡的酒香,平静仰脸看他,“我有事情要和你说。”   “什么?”   秦绍礼随意坐下,去拿桌上的细伶仃的杯子。   杯子弧度优雅,恰似女人的腰,被他一手掌控。   栗枝端正坐着,旁侧放着她收拾好的书包。   黑白分明的眼睛中满是温柔的坚定。   她冷静地说:“秦绍礼,我们分手吧。”   作者有话说:   开始日更啦啦啦啦~   感谢在2021-06-01 18:33:43~2021-06-22 00:05: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牙牙乐冰淇淋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马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橘子汽水五分糖 26瓶;亭野、废皮、予以Douceur 10瓶;小芳花 9瓶;今天也要早睡鸭 5瓶;白葡萄味薯片 3瓶;贰贰叁 2瓶;喵喵喵喵喵、想白嫖桑延、软软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分卷 · 眷眷往昔时 · 分卷 ◂   null 第3章   2014,10月10日。   晚,微风少云。   “高考是什么?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啊同学们。这是最公正的一次竞争,平时拼爹拼不过,现在就靠你们自己拼成绩,还不玩命儿去拼?现在就是你们改变命运最简单的时候……”   栗枝穿着宽大的蓝白色校服,手里捏着一块蓝色的iPod shuffle.   学校禁止学生使用手机,不过允许用mp3听英语听力。   今天下午刚从英语老师那边拷贝了些听力资料进来,前面冗长的两分钟,全是班主任苦口婆心的教导,栗枝听了一阵,将耳机摘下来,和iPod shuffle一同塞进宽大的校服口袋中。   她在耐心等自己的炒饼。   已经近十点钟,卖夜宵的店面和摊位仍旧热热闹闹。高中的孩子压力大,又是正在发育长身体的年纪,容易饿,在晚自习下课后总会捎带一些夜宵回去。   浓黑色的铁锅下腾腾烧着火焰,铁勺舀了些油,倾洒锅中,激起噼里啪啦的大大小小气泡和浓烈的香味儿。   白色的细豆芽,切成丝的绿甘蓝,青红椒丝爆香,干辣椒炒出呛人的浓烈辛辣味儿,栗枝盯着师傅将指节宽细的饼丝下锅,后退一步,避让开随风扑来的油烟。   隔壁卖烤羊肉串的摊上,羊肉切的细细碎碎,插在细细的签子上。小到像是串着肉丝烤,油滴到下面的炭火上,滋滋冒烟。   这些香味和周遭的烤肉、关东煮、炸串、小馄饨等味道融合在一起,丰盈了空气,引得栗枝愈发饥肠辘辘。   师傅已经做好炒饼,利索地装进塑料袋里,打包好,递给栗枝:“不加蛋,五块。”   栗枝接过炒饼,付了钱。   她没带手机,没办法联系表哥,只拎着这一份炒饼,晃晃悠悠地往家中方向走。   说是家中也并不尽然,表哥龚承允在青市开了个小小的建材厂,也是为了方便,在这边买了房子。栗枝如今转学到这边,母亲委托表哥代为照料。   当初龚承允开厂子的启动资金欠缺,栗枝母亲帮忙垫付筹集不少。近几年建材厂收益不错,龚承允感念姑姑的恩情,自然一口答应下来。   龚承允一心扑在事业上,至今未有女友,说是照顾栗枝,大部分时间还是栗枝自己点外卖或者外送。唯一的好处是房子离学校近,可以申请走读,不必和宿舍八个人一同共用狭窄的卫生间。   夜色浓寂墨蓝,路灯映照着法桐,翠绿的叶子被映照出黄色透明的光芒,栗枝踩碎晃动的树影,道路旁,同样穿着校服的女孩与她打招呼:“栗枝!晚上好呀!”   栗枝笑着说:“晚上好。”   女孩旁侧站了个高高瘦瘦的男人,指间夹着烟,侧身站着,斜眼看着栗枝,上上下下打量许久,低头和女孩说了一长串话。   栗枝听不清楚。   她刚来这个城市才五天,听本地的方言仍旧有些吃力。   这么短暂的时间内,很难去理解那些陌生的词汇。   班上的同学大多是本地人,平时讲普通话,下课后的活动更喜欢用方言交流。   对于栗枝来说,她就像是一个外来者,完全无法融入。   她一直一个人上学,一个人回家。   不过这倒也没什么,栗枝早就习惯了独处。   表哥说今晚请人吃饭,不回来了,让她不用等。   栗枝背着书包,目光瞥见不远处停辆黑色的迈巴赫,车顶恰好落着一枚法国梧桐叶,就在路灯下,安安静静。   她对车并不了解,但看这个车眼熟,仔细瞧几眼,才想起来。   上周表哥接她回来的时候,就曾遇到这么一辆车。   三线小城市中,这种豪车显然不多见,当时表哥手搭在方向盘上,意气风发地和栗枝说:“等这单签下来,我也换辆这车。”   栗枝目不转睛看着,不留神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吓得她侧让一步,惶然惊住。   是刚刚用普通话和她打招呼的女孩,笑眯眯,耳骨上一排耳钉闪着银光:“呀,吓到你了?”   她身上有烟草的味道,混着一股甜腻腻的香水。   栗枝慢慢地平稳呼吸:“没有。”   她心下一片茫然,认真地想这女孩的名字。   这女孩子名叫“许盼夏”,是班主任眼中出名的“刺头”,昨天班会上,班主任刚刚批评过她,勒令她将耳钉全都摘下交上。   许盼夏盯着那车看了看,不以为意地轻哧:“多半又是来接小情人的。”   栗枝没有作声。   话音刚落,一个身着红裙子的女生从车上下来,一双修长洁白的腿,裙子是旗袍改制款,高开叉到大腿,成熟热烈似一朵玫瑰,内衬是浅色的,流淌着珍珠般的光泽。   栗枝移开视线,默不作声。   许盼夏与她并肩走,踩碎一片梧桐叶:“现在这男人越来越变态了,别说什么女大学生,有的甚至开始找高中生……哎,不和你说这些,你家在哪儿?”   栗枝说了小区名:“书香世家。”   “正好顺路,我就住旁边,”许盼夏热络地说,“咱们一块回去吧?”   栗枝性子软和,招架不住许盼夏的热情,并肩一道走。   只听许盼夏热热闹闹地说了一路,临别时,还和许盼夏交换了□□号码。   栗枝有些吃不消她的热情,她拎着书包上楼梯,8层。做生意的人大多有些迷信运势一说,表哥特意挑的这个,8楼8层,门牌号801,寓意财运聚顶为一。   刚刚将书包丢到沙发上,放在卧室的手机就响起来。   妈妈掐点打来的电话,不外乎问候她身体状况、有没有吃药,得到确定回答后,才匆匆挂断。   栗枝边吃炒饼边看手机,电视上正播放着《奔跑吧兄弟》,今天是第一期首播,已经临近尾声。   下午时,坐在栗枝前排的两个人讨论了一整个课间,遗憾节目开播时间比放学时间早二十分钟。   栗枝不爱看综艺,只开着声音热闹,吃了没几口,收到许盼夏的好友申请。   她点了通过。   许盼夏不走寻常路,没有先打招呼,而是一口气发好几张拍摄的照片过来。   栗枝打开看。   是个白衬衫黑裤的男人,高鼻深眸,薄唇雪肤,树影落在他脸上,透出些淡淡润润的光泽。   夜晚大大地影响了手机像素,但这并没有损耗男人的颜值,反倒透出些出尘的美。   男人站在迈巴赫面前,神情淡漠地开车门。   没有那个红裙美人的身影,只有这个男人。   看清男人脸庞后,栗枝心脏被撞了一下,胸口似有无数蝴蝶呼呼啦啦地飞过。   她飞快地划过这张照片。   许盼夏:「我瞅着像个明星,就是说不上来是谁,你能认出来吗?」   栗枝:「抱歉,不知道」   许盼夏没有回复,过了好一阵,才发链接过来。   许盼夏:「破案了,上周就有人发照片到天涯,好像是五林生态集团的一个高管」   许盼夏:「据说姓秦」   许盼夏又发些其他消息过来,栗枝心不在焉地回复着。   她对男人长相并不感兴趣,唯独在意的是五林生态集团这个名字,听起来格外熟悉。   临睡前,栗枝猛然记起。   表哥说的那个“大单”,似乎就是与五林生态集团合作。   -   从小到大,栗枝从老师那里得到的评语永远都是“适应能力强”“内向文静”,在来到这个城市后第一周即将结束时,栗枝才终于适应新学校的节奏。   好在老师都是用普通话授课,并不影响栗枝的听讲。但化学老师是个上了年纪的老教师,说话口音重,栗枝必须打起精神听,才能辨认出他说的什么。   中途,化学老师用方言讲了个玩笑话,全班同学哄堂大笑,唯独栗枝捏着笔,在笔记上划下一道黑色的笔痕。   她听不懂。   虽然坐在人群之中,却像被排挤在外面,栗枝掀开笔记,无声叹口气。   明天过小周,今晚晚自习也不必上,准时五点放学。   栗枝提前接到表哥通知,说捎带她和客户一块儿吃饭。   栗枝对表哥的工作略知一二。   五林生态集团拿下了青市一个基础城建项目,派了项目组过来驻扎。项目上少不了使用石头、沙子等建筑材料,这是个长久的大差事,龚承允想方设法联系到项目的采购经理,今晚请客,势必要拿下这块肥肉。   采购经理也带了自己妹妹过来,恰好是栗枝昨晚看到的那个红裙美人。   酒桌上表哥和对方采购经理净打着圈儿说客套话,反复试探,只字不提物资的事情。   酒过三巡,表哥借着倒酒的空,悄悄朝栗枝使眼色。   栗枝会意,她主动邀请红裙美人:“孟小姐,酒店顶楼有专人提供按摩服务,能解乏活血,您有兴趣吗?”   红裙美人全程低头玩手机:“没兴趣。”   采购经理咳了两声:“小婵,人家妹妹请你去呢,过去按按也行。”   被叫到名字的红裙美人这才不情不愿地站起来,她收起手机,跟栗枝走。   栗枝第一次接这差事,也没有谈话的经验,一路沉默到电梯抵达顶楼,红裙美人忽而站直身体,眼睛一亮。   像极了漂亮名贵的波斯猫,瞧见能引起她兴趣的东西。   红裙美人和栗枝说:“我有个朋友过来了,你在这边等等我行吗。”   她语气隐隐矜持,有着股天然的傲气。   虽然是问句,更像是通知,没有给栗枝丝毫回拒的余地。   栗枝问:“我在哪儿等你?”   这边没地方坐,红裙美人不耐烦,随手指指隔壁灯光幽暗的休息厅:“就那儿。”   她连续按了两下电梯按钮,手机已经拨通了,语调轻快,尾音慵懒。   “喂,小宁,你确定秦先生来了这边……”   栗枝四下看了看。   表哥给她的按摩券必须双人使用,红裙美人不来,她也不好先进去按摩。   坐在休息厅一盏灯下,她翻翻随身带的小包,摸出一本spark出的英语词汇随身记。   栗枝捏着词汇本附赠的红光塑料遮词板,低头默记单词,背了没几行,手机叮咚叮咚地响。   她放下单词本,打开□□,看到许盼夏发来的语音消息。   身上没有耳机,休息厅中人稀少,栗枝点开外放听。   许盼夏:“我终于搜到昨天那人消息了,就是不知道叫秦zhao礼还是秦shao礼哎。有说叫‘秦昭礼’的,也有人说是‘秦绍礼’。”   许盼夏:“你觉着呢?”   栗枝回了语音:“应该是秦昭礼吧,听着好听点。”   这条消息刚刚回过去,她听到侧上方传来男性带笑的声音:“难道秦绍礼这个名字不好听?”   栗枝身体一僵。   她垂着眼睛,余光只瞧见男人笔挺的黑色西装裤,和同色的鞋子。   早就收到表哥提醒,在酒店中要警惕搭讪的男人。   栗枝说:“秦绍礼听起来老气横秋,像坏人的名字。”   “哦?”男人坐在她旁侧,饶有兴趣追问,“就差一个字,怎么就像坏人了?”   栗枝警惕抬头:“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视线触及到对方的脸,栗枝怔住,一时失语。   男人坐正身体,他的脸从黑暗中露出来。   深色眼睛含笑,似夜色翻波澜,眼睫浓长,鼻梁高挺,唇薄。笑起来时,有一对小小梨涡。   恰是许盼夏昨日发来照片上的男人。   他漫不经心地说:“因为我就是秦绍礼。”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呜呜呜,没想到换个风格写的这么艰难。   挨个儿啾啾啾!爱你们呦!   下章尽量早更新。   备注以及声明:我不追星,文中提到电视剧或者综艺并无其他意思,仅仅是作为时间线提醒。   感谢在2021-06-22 00:05:08~2021-06-24 00:28: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倦和阿淮我都要、明灯三千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要猜了 40瓶;我花钱了 30瓶;锦汐 23瓶;52431267、时瑶、泥泥、小仙咩 10瓶;源尘、桃夭茉莉、桑太太 5瓶;珈琅 3瓶;22010660 2瓶;羽、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章   还未到深夜,这时候的休息厅中客人稀少,侧面光洁的墙壁上汩汩往下流着清澈的水,荡起一层氤氲水雾,空气中混杂着潮潮润润的淡淡芙蕖香。   暖黄色的灯光暧昧如黄昏暮日,栗枝的手按在单词本上,惊愕地睁大眼睛。   脑海中似有呼呼啦啦一片蝴蝶飞过,栗枝往离他稍远的位置挪了挪,犹疑不决:“您——”   秦绍礼视线落在她手上的单词本中,看清那封面上的字,微微扬眉:“在读高中?”   他语气稍稍敛了些,脸颊上仍旧有着笑意。   这个男人有极为洁白整齐的牙齿,和红润的唇。唇红齿白这个词汇用来形容男性或许有些文弱,但他骨相极佳,宽肩窄腰,丝毫不显弱气。   栗枝垂眼,看到他修长的一双手。   没有戴戒指,指甲干净圆润。   栗枝说:“嗯。”   “青市一中?”   青市向来以教育质量高出名,每年都有外省市的学生慕名前来借读或报考。   抛去市里最顶尖的几个公立高中,其余针对外市甚至于外省招生的私立高中也不差。青市出名的高中有着好几所,没想到他竟轻而易举地说出她的校名。   栗枝愣了一瞬:“你怎么知道?”   “猜的,”秦绍礼修长的手指虚虚垂着,手背上青筋突起,含着隐而不发的力量美感,“巧了,我高中也在青市一中读,算起来,你应该叫我一声学长。”   栗枝垂眼,她无法和秦绍礼的眼睛对视。   他瞳色深,一眼望进去像望不可测的宇宙。   心中蝴蝶关不住了,她盯着对方的手指,还没想好该如何称呼对方时,听到女孩惊喜异常的声音:“秦总?您怎么在这儿?”   栗枝循声望去,红裙卷发的孟小婵袅袅婷婷地往这边走,裙子肩带上有着水滴状的饰物,随着她走动,轻轻摇晃,折射出冷色刺眼的光。   一改方才和栗枝聊天时的孤傲,像雪花逢春,孟小婵热络地与秦绍礼聊:“我和哥哥过来吃饭呢,没想到在这儿碰到您……”   栗枝默不作声整理好自己的单词本,和手机一同放到包里。   她想,表哥给的按摩券,孟小婵今天大概是用不到了。   这样有些遗憾地想着,秦绍礼却问孟小婵:“你认识她?”   孟小婵侧身看了眼栗枝,随意地拨了下头发:“我哥朋友的妹妹。”   栗枝从她这一眼读出意味,她立刻站起来,说:“孟小姐,忽然想起来朋友约我见面,我先走了,等会我哥那边——”   “我帮你和他说一声,”孟小婵温柔一笑,转而与秦绍礼聊天,“高中生好不容易放次假,说不定约了小男生一起看电影呢,咱们别打扰她了。”   栗枝没有回头看两人,她背着包往外走,只听到身后秦绍礼漫不经心的声音:“倒也是。”   栗枝给表哥发了条消息,简单明了地说了下现在的情况。   不过对方应该正和孟经理聊的火热,应该没时间看手机信息。   她站在侧面走廊上,等了两分钟,也没等到表哥回信。   深红色地毯上的花纹沉沉压压,这些繁琐的花纹看的栗枝有些头晕。   身后人用普通话说着“请让一让”,栗枝侧身让开,负责上菜的侍应生从她身边举着托盘一行而过,绯色旗袍,摇曳生姿。   心想那俩人多半已经离开了,栗枝重新走回休息厅,仍旧坐回原位置,她仰脸,沉思两秒,将按摩护理券拿出来,犹豫着是在这儿等,还是去享受按摩护理。   手机倒是响了几次,班长催交试卷费和订书费用——统一征订了英文报纸和《作文素材》,栗枝是正式开课后才转学过来的,需要补交。   她将钱转过去。   父母在吃穿和零花钱上从来不会亏待栗枝,如今的借读费用高昂,向来勤俭的母亲眼睛也没眨一下,直接交了学费。   班级群里聊的正开心,这个群里没有拉老师进来,聊的比较放松。   男生约着一同去网吧上网打LOL,女孩子则在讨论小吃街新开的几家奶茶店和蛋糕坊……   许盼夏在里面最活跃,显然易见,她混的很开,里面无论男女,都称呼她一声“盼姐”。   和栗枝截然相反的性格。   栗枝百无聊赖地刷着消息,忽而听到不悦的女声。   “嗯?你怎么还在这里?”孟小婵看她,“不是说同学邀请你出去玩么?”   她的声音仍旧轻松愉悦,微微眯着眼睛,语调轻柔:“不然我送你去你表哥那边?”   秦绍礼就站在她身后,深色的西装外套已经脱下了,就搭在臂弯上。内里一件白色尖领衬衫,领带扯松了些,露出洁白修长的脖颈,他个子高,栗枝看他时需要仰脸。   表哥向来自诩净身高187,动不动就“哎呦我去这门框也太矮了我187都撞头”、“个子高了不一定打篮球啊,我虽然187就不好打篮球”。   而秦绍礼,显然比他还要高出一些。   个子高的人往往给予人压迫感,视线与他相对,秦绍礼笑了下,梨涡只露了半边。   栗枝错开视线,冷不丁打个寒噤。   或许是年龄差距所带来的降维打击,栗枝总觉着秦绍礼一眼看穿她内心的想法,她拙劣的谎言在他面前无所遁形。   栗枝说:“我同学身体忽然不舒服,让我先回家。”   这样的谎言就像泡沫,一戳就破。   秦绍礼却宽容地笑了,他看了眼腕表:“九点十五,好学生是该回家好好睡觉。”   孟小婵显然不希望栗枝继续做为电灯泡发光发热,说:“是呀,你明天还得上补习班吧?我帮你叫个出租车,哎,对了,你家住哪儿?”   栗枝报出小区名字,孟小婵低头拿手机。   事实上,孟小婵才懒得给栗枝叫车。   在孟小婵眼中,栗枝哥哥不过是一个有求于她哥哥的供应商罢了。   这批项目总投入资金保守估计3个亿,需要的建筑材料数量巨大,尤其是沙石水泥之类的基础材料,不少供应商都盯着这块肥肉。   最近几天,孟小婵跟着哥哥参加了不少次这种饭局,早就见惯了供应商花样百出的送礼技巧。龚承允绝不是最圆滑的那个,也不是最拔尖的一个。   最终想从哪家供应商采购,只需要哥哥一人签字决定。   不过孟小婵乐于在秦绍礼面前展现出温柔细心的一面,她刚刚将地址输到目的地,就听见秦绍礼随意地说:“不用叫车了。”   他站在暗处,垂眼看栗枝:“正好顺路,我送你回去。”   作者有话说:   啾啾啾~   吭呲吭呲码字中,本文预计十几万字,所以……很快的!   感谢在2021-06-24 00:28:37~2021-06-24 23:39: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重云 40瓶;阿亦 10瓶;怒放三天假 6瓶;飞猪xixiy、明灯三千千、哥达鸭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章   栗枝拒绝了他。   她说:“不用了,离得不远。”   秦绍礼没有坚持。   孟小婵手中的手机慢慢垂下来,她显然未料到秦绍礼会刚来就要走,问了一句:“您现在就回去?”   “嗯,”秦绍礼漫不经心地说,“明早还有工作。”   孟小婵语调又轻又软:“明天是周末呀。”   秦绍礼笑了下:“工地上哪有双休的说法?”   他往外走,经过栗枝时,稍稍停下脚步,含笑提醒:“好学生,好好读书,不然只能像学长,工作后连双休都没有。”   栗枝绷紧了脚尖,她低头看自己,看到脚上的运动鞋。   今天中午在食堂吃饭,不小心被同学滴上一滴油,恰好落在鞋头上,运动鞋米白色,衬着这一滴油颜色颇重。   原本不怎么在意,如今往秦绍礼面前一站,栗枝顿时觉着这滴油好似白玉上一抹蚊子血。   她忽然懊恼自己图省事,出门前没有换掉这双鞋子。   孟小婵又说了些什么,栗枝没听清,只听秦绍礼笑着与她聊:“我也是拿工资的人,难道就不能抱怨公司了?”   孟小婵穿了一双朱砂红的高跟鞋,细跟与地面撞击,发出好听的啪嗒声。   她只不过比栗枝大了一岁,穿着高跟鞋好似撞入成人世界,摇曳生姿。   栗枝不再犹豫,她拿了按摩护理票去了内间。一水儿穿着高开叉旗袍的小姐姐见她独自前来,笑眯眯地撤了酒,换成果奶橙汁招待她。舒舒服服地按了90分钟,栗枝才接到表哥的电话,让她下楼。   栗枝没有隐瞒孟小婵的去向,龚承允听表妹说着,有些古怪地笑笑,手搭在方向盘上:“难怪孟少军能拿这么个肥差。”   车内的灯光昏暗,栗枝借着灯光,低头在斜挎包里找出手机。   虽然龚承允没有让她听太多,但栗枝也知道这里面的门道。采购这个职位赚的不一定多,但隐形的灰色收入可一点儿也不少。   刚刚在酒桌上谈的应该不错,龚承允身上有股酒味,他扯开领带,拉了拉:“不过也不一定,秦绍礼来这儿是历练,估计用不了一年就回总部了……拿妹妹来换肥差,哼,孟少军这人倒是狠。”   酒喝多了,嘴上就有点松,龚承允絮叨了一番,忽然意识到不该在表妹面前说这些。   他摸了摸车钥匙,问:“晚上吃过药了?”   栗枝闭上眼睛:“嗯。”   “我之前听老李说,他儿子也吃这个药,说是吃完后就不太能想东西,迷迷糊糊,和喝多了酒似的,”龚承允问,“影响你学习吗?”   栗枝说:“有一点。”   看着车玻璃,她说:“不过还好,不太严重。”   龚承允说:“那得继续吃,我听人说啊,这抑郁——”   话到了嘴边,他又吞下去,若无其事地笑:“等我忙完这阵,等过大周的时候,带你去云南耍两天。”   栗枝嗯了一声。   龚承允喝了酒,不能开车,代驾还没过来,他先坐着闭目眼神。   栗枝百无聊赖地往车窗外看,无意间看到孟小婵坐在台阶上哭,孟少军过去,被她重重地用包砸到脸上。   空荡荡的,没有秦绍礼的身影。   已经深夜了,青市不过一四五线小城市,周围店铺大多关了门,街道上行人稀少。   栗枝拿出手机,群里面的同学还在聊,许盼夏往□□群里发了偷拍秦绍礼的照片,一行人热烈猜测上面的人是哪位同学的家长或者“sugar daddy”。   还有几个男同学酸溜溜地发表言论。   「这就叫帅啊?平平无奇啊」   「光看帅有什么用,男人最重要的还是内涵」   ……   栗枝关掉手机,脖子有些痛,动了动,听到轻微的咔吧一声。   她颈椎一直不好,伸手按按,五分钟后,又悄悄打开手机,将秦绍礼的照片保存下来。   -   但龚承允并没有顺利和对方签了合同。   不知道为什么,酒局上说好了,偏偏次日孟少军又不认了,来来回回拒绝了龚承允多次。   这毕竟是块顶好的肥肉,青市的建材厂不止龚承允一家。不过两三天左右,龚承允急的嘴唇上起了一层热泡。   也是他磨的次数多了,才有人隐晦提醒他。   孟少军宠妹如命,这次都谈好了却又中途生变,多半是孟小婵不同意。   龚承允实在想不起自己哪里得罪了孟小婵,备礼物登门,对方仍旧不肯见。   夏末的余热在过了十月后仍旧持续发力,学校不再开空调,只能开教室里的四个吊扇。   学校座位按照名次排名,每次考试结束、成绩出来,都会让学生全出去,班主任拿着成绩排名,从前往后念名字,念到谁的名字,谁就进去选位置。   栗枝的名次排在后面,等轮到她挑位置的时候,选项已经不多了,只能坐在后面,头顶恰好是一个风扇。   栗枝无比忧心那风扇会掉下来。   刚刚考完物理,又到了每周两节的作文课,她提前写好作文,翻着看《疯狂阅读》和《青春风》,摘抄一些句子,写着写着,书上的字渐渐模糊不清,黑色的中性笔在纸上歪歪斜斜拖了一把,头顶风扇转悠的声音成了催眠曲,正昏昏沉沉着,同桌拿手肘捣了她一下。   “别睡,班主任来了。”   这句话比什么都好使,栗枝精神一震,她做正身体,听到身后门响,下意识回头看,果然瞧见班主任进来,面色不好地和语文老师说了些什么。   班主任直直朝栗枝走过来,栗枝身体一颤。   难道是早读课偷吃面包被发现了?   还是物理课睡觉被逮到了?   ……   还没想清楚原因,班主任已经直直走到她桌旁:“栗枝,你跟我出来一下,你表哥出了点事,现在在人民医院。”   栗枝蹭地一下站起来,她嘴唇煞白:“他怎么了?”   班主任说:“被砸了腿,人没大事,别担心。”   栗枝书也不收拾了,包也没拿,直直往外走。膝盖撞到桌腿上,一股钻心的麻透到骨子里,她疼的吸了口冷气,忍着声音。   班主任已经签好了假条,塞到她手里:“给你一天假,明天要是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多了得重新请。”   栗枝快步走出教室,都下了台阶,还能听到班主任在班级里洪亮的批评声:“你们啊,就是心不静!我推门进来,你们一个个的都回头看,我脸上长花了还是怎么地?有什么好看的……”   从这儿到人民医院隔了三条街,栗枝把假条递给门卫,等了两分钟,才拦下一辆出租车。   班主任话说的不详细,栗枝也弄不清楚现在表哥的状况,一颗心快揪到顶端,到医院才想起来忘记问清楚表哥的病床号。   她不得不去找护士台求助,护士台拿身份证号查了半天,才慢慢悠悠地和她说了具体的病房号。   栗枝已经累的满头大汗,她一路小跑过去,电梯人太多,还得等,病房又在二楼,她心里着急,直接跑上去,一间一间翻过去,推开病房门,急切地进去。   一眼看到病床上躺着的男人,侧躺着,身上盖着白布,穿着病号服,手上扎着点滴。   这里是骨科,送过来大多是伤筋动骨的。再一看表哥这腿似乎也比往日长了些,栗枝下意识地想着多半是下半身都打了石膏、固定了夹板。   她眼睛顿时红了,扑过去,连声询问:“表哥,你的腿怎么了?疼吗?你怎么——”   这样说着,栗枝急切地要掀被子,想要看“表哥”的腿,却被男人一只修长的手按住手背。   这只手修长,指节分明,手背上隐隐有青筋透出。   比表哥手更长,更白。   这双属于陌生人的手压着她,栗枝仰脸,看到身着病号服的秦绍礼正无奈瞧她:“只听过有人哭错坟,还没见过认错床的。”   他松开手,撑着坐起来,半倚着,姿态闲散:“好学生,光天白日掀男人被子,这不太合适吧?”   作者有话说:   挨个儿啾啾啾~   修了一下小bug。   顺便预告一下嗷,因为本文计划15w字,所以交往--酱酱酿酿--分手都很快了!   感谢在2021-06-24 23:39:04~2021-06-25 23:57: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牙牙乐冰淇淋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4318630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锦汐 20瓶;栀暮蝉夏 10瓶;沫茑 5瓶;明灯三千千、34318630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章   栗枝缩回手,她刚才情绪失控,眼睫处微微泛着潮润的血红。   她抬头,看到秦绍礼端坐在病床上。他也穿着病号服,蓝白条纹相间,领口稍大,露出他漂亮的锁骨。   或许因为经常暴露在太阳下,脖颈上有着白衬衫遮挡晒出的痕迹,色差算不上大,栗枝瞧着他肌肤上那并不算得上明显的分界线,以及他凸出的喉结,忽而有些口干舌燥。   她站起来,还没说话,才听到身后传来表哥的声音,明显也在憋笑:“……枝枝,亏你和我住这么长时间,连自己哥哥都不认识了?”   栗枝仓皇回头,才看到自家表哥。   龚承允就半躺在后面的病床上,也是栗枝心焦,没有注意到角落还有个病床。   他同样身穿病号服,右腿上打着石膏,半躺在床上,哭笑不得:“快点过来,别打扰人休息——秦哥,这是我表妹,才上高中,不懂事,没打扰您休息吧?”   后面这句话是对秦绍礼说的。   秦绍礼笑着摇头:“没事。”   龚承允:“枝枝,你下午不是还有课吗?怎么就过来了?”   栗枝说:“班主任给了一天假。”   她边说边坐过来看龚承允的腿,忍不住问:“怎么弄的?”   “嗨,”龚承允挠挠头,“不小心。”   他说的讪讪,不想提这事似的,转而又念叨起来,催着栗枝去学校,他没事,别耽误了学习。   栗枝哪里能放心,她坚持守在这里。   期间秦绍礼掀开被子下床出去一趟,接电话。   不知道是谁打来的,栗枝只听到女声的娇嗔,淡淡蒙蒙的,不太清晰,软的像抹在蜜桃上的甜奶油。   秦绍礼仍旧懒懒散散地回应手机那端的人:“这才几天?”   栗枝侧身看,这人胳膊腿都没事儿,好好的,一点儿损伤也没有。   等人出去了,龚承允才压低声音和栗枝把事情说了一遍。   这次,龚承允的腿是为了保护秦绍礼被砸伤的。   这么大一单子迟迟没有动静,龚承允心中焦灼似火。   秦绍礼如今就住在项目组包下的酒店里,那酒店的经理恰好是龚承允的好友,好不容易托关系请秦绍礼吃了顿饭。   龚承允这也算是铤而走险,越过孟少军去联系秦绍礼,算是大忌。   果不其然,秦绍礼与他并不热络,事情在饭毕后出现转机,宴会厅有一两米高的花柱歪歪斜斜,险些倾倒。   龚承允挺身而出,推了秦绍礼一把,秦绍礼人没事,倒是龚承允被生生砸伤了一条腿。   拍了片子,骨折,需要打石膏静养。   秦绍礼人没事,也去医院做了个详细的全身检查,还留院观察一晚。   “要不说人就是娇贵呢?”龚承允感慨万千,忍不住和妹妹悄声说,“他老子就他一个独苗,名义上说是项目经理,实际上是来历练的太子爷……就怕出个什么意外。有钱人都惜命,这位也是,这也不吃哪也不吃,养生呐……”   话音未落,秦绍礼推了病房门进来。   龚承允笑着与他聊天,栗枝闷头,去洗了一盘秋蜜桃拿过来。   龚承允说:“青市别的没有,蔬菜和水果倒是产的多。这秋蜜桃现在正应季,秦哥,你尝尝?”   秦绍礼坐在病床上,尝了个桃子,展颜:“确实和蜜似的。”   龚承允迫切地想和他拉好关系,笑着说:“秦哥喜欢吃?我有一朋友,家里开了个蜜桃园,品种多,特甜。你要是喜欢,等这周末咱们一块过去摘蜜桃,也给秦哥家里人寄些?东西不贵,也就尝个新鲜。”   秦绍礼轻描淡写:“算了吧,你这腿伤成这样,怎么还想着去采摘园?”   龚承允拍了拍大腿:“嗨,轻伤不下火线,我这也不是啥大毛病,休息两天就好——秦哥,你有特别爱吃的水果没?”   秦绍礼将那咬了半口的蜜桃放桌上,抽出纸巾,擦拭嘴唇,又仔仔细细地擦干净手指:“荔枝。”   他含笑看龚承允:“我挺喜欢吃荔枝。”   栗枝原本在给表哥削桃子,听到这话,抬头。   病房中的窗户关的严密,冷风开到27度,正适宜的一个温度。   栗枝后背透出点薄汗,一股热腾腾的气从脚边蔓延上升,透到脸颊上,蕴出淡淡的蜜桃似的红。   秦绍礼没有看她,浓长的眼睫下,眼睛波澜不惊。   这人可真奇怪,明明是在笑,眼睛中只有淡淡的漠然。   好似端上来的热腾腾的奶油汤,下面藏着冒寒气的冰激淋,满怀期待一口吞下,冷到牙齿都要疼起来。   龚承允大笑:“巧了,我姑姑就特别爱吃荔枝,给我表妹取名就取的‘栗枝’。”   “哦?”秦绍礼扬眉,这才转身看栗枝,那眼中终于有了点笑,“那你叫什么荔枝?王荔枝,还是张荔枝?”   栗枝憋红了脸,她说:“就是栗枝,栗子的栗,树枝的枝。”   “好名字,”秦绍礼赞赏,“简洁明了。”   栗枝没能在这里留太久,龚承允催促着她回学校上课。   哪怕栗枝说了好几次晚上是晚自习,龚承允仍旧不愿意让她留下。   “我这边没事,你都读高三了,”龚承允说,“‘提高一分,干掉千人’呢,回去好好学习,啊,别担心我。我明天办出院手续,你今晚回去好好休息,记得把门反锁好,晚上饿了别叫外卖,厨房里有泡面,先垫着肚子……”   表哥絮絮叨叨一大通,栗枝准备走,恰好遇到秦绍礼的助理。   对方知道是龚承允救了秦绍礼,对栗枝态度和蔼可亲,极力邀请她一同吃饭。   这是公立医院,病房中就俩病床,俩床之间有个共用的小桌子。   秦绍礼和表哥都能用桌上的小挡板吃饭,唯独栗枝将饭菜放到共用小桌子上,坐在表哥床边,半倾着身体吃滚烫的小馄饨。   校服领口大,她嫌热,最上面两个纽扣没有扣,散开着,瘦到能清清楚楚看到锁骨,浅白色的边缘。   秦绍礼看了眼,移开视线。   栗枝低头吃着馄饨,耳侧听表哥和秦绍礼热络聊家常、攀交情。   问到口味时,秦绍礼没说话,反倒是助理笑吟吟开口:“秦总好新鲜,什么都想尝一口,不过也就一口鲜,多了反倒不好。”   馄饨皮薄,鲜虾馅儿的,裹着浓浓汤汁,沾了些碎葱花碎紫菜,一口下去烫的舌头疼,栗枝唔一声,忍着将馄饨整个儿吃下去,又去拧桌上的矿泉水喝,悄悄地将被烫疼了的舌尖伸出来散散热。   抬眼瞧见秦绍礼也正看她,栗枝避开视线,若无其事地将矿泉水瓶盖拧好。   又过了两分钟,栗枝再偷偷去看秦绍礼,对方的目光已经不在她这里了。   秦绍礼助理开车送了栗枝回去,不是那晚看的车,换了另一辆,栗枝不懂车标,只瞧着车身若暗夜流光,猜测价格定然不菲。   车内有着淡淡的茉莉香味,助理健谈,一路上讲笑话逗得栗枝前俯后仰,只将她稳稳送到校门口,临走前还变魔术般地送了她一盒巧克力:“秦总不吃甜食,他让我将这个送给你。”   栗枝迟疑接过:“谢谢。”   班主任对她提前销假回来这件事没什么表示,也没问她表哥情况。   他站在教室里,灯照着他脑门油光锃亮。   手撑着讲台,班主任一边热的拿纸巾擦汗,一边痛心疾首地向同学们强调:“你们真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学生,怎么还一届不如一届了?我不光教你们读书,还得教你们做人……”   栗枝没听进去,她将巧克力塞到书包里,手指摸索着巧克力外包装的墨绿色缎带,如同触着自己的心。   晚上她没能去看表哥,和他通了电话,听见他语气不错,料想事情谈的应当也不差。   末了,才听到背景里秦绍礼的声音:“表妹打来的?”   这声音像夏日蝉的翅膀,轻又薄,不留心完全察觉不到。   栗枝想探听的更多些,但急性子的表哥已经结束通话,只留一串“嘟——嘟——嘟——”的忙音。   她晚上做了奇怪的梦,梦到秦绍礼滚烫温热的手和唇,他喉结上的薄汗,反剪了栗枝双手,按着她的胳膊压在后背上。   薄汗涔涔,栗枝恍然间看到他胳膊上的青筋,这双胳膊捂着她的唇,端正的西装裤将校服裤子彻底覆盖,压的凌乱。   次日又是一场阶段性测试,考完数学考语文,晚自习也安排了化学考试,栗枝心里面惦记着表哥的腿伤,完全做不下去,她找班主任请假,说想要回去休息。   恰好许盼夏也在,班主任正骂她:“好好的一个高中生,穿成这样算什么?流里流气的,还纹身……我们一中学生哪儿有纹身的?”   许盼夏嚼着口香糖,满不在乎地斜斜站着。   栗枝敲门进来,恰好解了许盼夏的围。顺利拿到假条后,许盼夏和栗枝并肩往外走,恍然间经过梧桐树下,许盼夏盯着一穿蓝白校服的学生看了许久,转身朝栗枝说:“瞧,高岭之花哎。”   栗枝侧身看,看到隔壁班班长叶迦澜。   戴着眼镜,眉目清俊,君子端方。   一直名列前茅,性子也冷清,才会被人冠上“高岭之花”这么个称谓。   许盼夏吹了个大大的泡泡糖,忽而说了句:“好学生。”   栗枝不懂她说的是什么意思,被太阳煎到金黄近透明的法桐叶落下,顺着她的胳膊掉在地上。她忽而想起,那天秦绍礼对着她说“好学生”时的语气,和如今的许盼夏一模一样。   -   傍晚的天空似纸巾浸透墨水的蓝,落日尚未完全沉入浓夜,天与地交际处仍透着昏黄薄紫。   路灯盈盈亮起光芒,栗枝拎着从路边小店里买来的凉面和肉夹馍,在门口摸索了半天钥匙,终于打开门。   刚进门,吓得栗枝差点跳起来。   客厅里的毛毯和沙发都换了新的,身着黑衬衫的男人半躺在沙发上,正悠然自得地泡茶。   赫然是秦绍礼。   瞧见栗枝一脸懵,他放下杯子,从容不迫地笑:“小荔枝?你表哥将你卖给我了,过来,来这儿签个字,钱货两讫。”   栗枝:“啊?”   她过于震惊,以至于反应不过来,下意识问:“在哪儿签?”   没想到她是这个反应,秦绍礼微怔,笑意更深:“好了,不逗你了。”   他说:“承允现在伤了腿,不方便照顾你,这才委托我过来。”   栗枝:“……嗯。”   她不敢大声说话,怕心脏里、胸口里的蝴蝶会压抑不住,呼呼啦啦地飞出来,叫他瞧见端倪。   谨慎坐在沙发上,栗枝伸手去触那茶杯,秦绍礼一句“别动”还没说完,她的手指触到杯壁,烫的吸口冷气,眉头皱起。   “好烫……”   秦绍礼起身过来,坐在旁侧沙发上,要她伸手:“烫到哪儿了?”   栗枝将手藏在掌心,犹豫好久,才伸出来给他瞧。   她今日穿的是秋季校服,有外套,校服袖子很长,松松滑下来,遮挡住视线。   秦绍礼给她将袖子挽上去,没有触碰到她半点肌肤,温热的手指隔着校服捏着她手腕,仔细瞧她被烫红的指尖:“急什么?又不是不给你。”   他眼中并无半点绮色。   如同她的兄长,只关怀着她被烫伤的手指。   栗枝屏住呼吸。   校服很宽松,她今日穿的内衣是塑形的,或许是买的时候尺码就小,也或许近几日她又悄悄地在发育,内里的钢圈箍的她痛,每晚脱下,肌肤上都会有纹理清晰的红痕。   汗水在胸衣里默默地闷出来,往下流,被钢圈箍住的地方微微泛着痒。   她忍着痒,说:“没什么事,我有药膏,涂一涂就好。”   对方怀疑地看她:“不需要去医院?”   “不用,哪里那么娇贵?”栗枝不自觉模仿起他的语调,蹭地一下站起来,拎着自己买来的饭就往卧室走,“我还要看书……晚安,秦总。”   她不知道该称呼他什么好,胡乱扯了个称呼,闷头闷脑地回卧室。   只是被烫伤的手指在半小时后发挥了余力,伤口处出了个小小的水泡,一碰就火辣辣地疼。疼的栗枝没办法握笔,只能偷偷开门,想溜去厨房用冷水冲一冲。   哪里想到秦绍礼还在,他正从冰箱中取冰好的啤酒,看到栗枝,将那啤酒啪一声搁在桌上:“起水泡了?”   一副早已料到的语气,平平淡淡的,没有惊讶。   栗枝将指尖上的水泡展示给他看。   秦绍礼翻出来家庭药箱,取出一次性注射针管,拆开塑料包装,用酒精擦了擦针头:“过来,我帮你挑破。”   栗枝望着那闪着寒光的针头,连连摇头:“我怕疼。”   秦绍礼捏着那针管,朝她做了个“过来”的手势:“我手轻,不疼。”   栗枝站在原地,踟蹰良久,才磨磨蹭蹭过去。   她闭上眼睛,将手指递到他面前。   她皮肤白,手指细,这么一个水泡映衬在肌肤上,极为惹眼。   秦绍礼捏住她手指。   栗枝闻到他的体香。   桌上的冷空气噼里啪啦撞到冰冷的啤酒罐上,凝结成一串白色的小水珠,偷偷往下滑落。   胸衣上的蕾丝边刺着肌肤,泛起如被蚊子叮咬后的酸麻。   栗枝怕的呼吸都在抖,手指也在抖。   她害怕针,从小就怕。   耳侧只听秦绍礼轻描淡写一句:“好了。”   这么快?   甚至没什么反应。   栗枝懵懵地睁开眼睛。   秦绍礼微笑着捏住她发抖的手指,在她视线下,将针头穿透她手指上的水泡。   作者有话说:   挨个儿么么啾~   坐在床上码了一下午,尾椎骨好痛。QAQ   明天争取晚上八点前更新!   感谢在2021-06-25 23:57:36~2021-06-27 19:21: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含植 30瓶;飞天炫子 10瓶;桃夭茉莉 8瓶;来1碗螺蛳粉 7瓶;CK 6瓶;清脆菌子、Pinocchio、九想 5瓶;软软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章   水泡被刺破时,指尖有尖锐的疼痛,像一下扎破血肉。   疼到栗枝企图缩回手,眼睛里蓄了一层泪花儿,打着转,没流下来。   手被秦绍礼牢牢握在手中,他低头看着栗枝的手,脸上浮现出丝浅淡的笑:“疼?”   栗枝后背上出了层冷汗,恰巧空调冷风吹过来,她别过脸,不想看自己的伤口,声音发闷:“嗯。”   身后的冷风透衣,秦绍礼指腹温热,冷与热煎着栗枝,她如同被厨师漫不经心料理的一尾鱼。   淡淡的柑橘香悄然侵占她的领属地,和着若有似无的玫瑰气息。   秦绍礼低头,取出棉签,仔细清理着烫出的燎泡。   栗枝闻到他发间有着香根草和温柔的西洋杉味道。   “疼就对了,长个教训,”秦绍礼擦干净她指尖,挤出些烫伤膏,擦到棉签上,轻轻点在她指尖上,“烫伤不是小问题,现在知道疼了?”   他语调并不算温柔,擦拭伤口时却十分手轻,那药膏轻轻擦到上面就挪走,没有给予她更多的疼痛。   栗枝默不作声。   她只觉着这男人坏透了,说不定扒开一层皮,骨子里都是黑的。   他身上穿的也是黑色,锁骨明显,衬衫下的肌肤格外的白,白到栗枝看的一眼失神。他右锁骨下有一粒并不明显的红痣,小米大小。   恰似雪地里落了一朵红梅。   栗枝看呆了。   “好了,”秦绍礼将脏掉的棉签丢进垃圾桶,举着她的手指,仔细在灯下照了照,“这两天注意点。”   空调风送来一股凉爽的香,栗枝无法辨别这香味来源是秦绍礼还是他身后的绿植,只听身后门锁打开的声音,栗枝立刻缩回手,局促不安站起来,迎到玄关处:“表哥?”   龚承允拄着半边拐杖,这算是“光荣”负伤,一时腿伤换来一个大单,他眉梢眼角俱是洋洋喜气:“枝枝,还没和你说,从今天起,你秦哥暂时就住在咱们家了……哎,你脸怎么这么红?病了?发烧了?”   后面的话栗枝没听进去,她匆匆打断:“没有,天太热。”   “热吗?”龚承允狐疑,“我才开了26度。”   秦绍礼微微依靠在在沙发上,他不紧不慢地将医药箱收拾好,手指捏着两盒烟看了看,忽而顿住。   盐酸帕罗西汀,佐匹克隆片。   他抬头看栗枝,栗枝伸手捂着脸颊,像是要挡住脸上的红晕。   秦绍礼将药盒收好,与龚承允聊:“是不是空调坏了?刚刚的确在吹热风。”   栗枝捂着脸,闻言,惊诧地抬眼看他。   秦绍礼的注意力显然不在她这里了,龚承允惊诧地过来看空调情况,秦绍礼找遥控器,两人聊了些工作上的事情,基本是秦绍礼问龚承允答,不外乎建材市场价格、市场行情……   栗枝将被烫伤的手背在身后,默默地回了卧室。   烫伤膏现在已经发挥了它本来的作用,伤口一点儿也不痛,透着股清凉。   只是闻上去有着芝麻香,栗枝打开今天的日记本,捏着笔。   良久,一字未写,丢开笔,栗枝怔怔地看自己的手。   烫伤难道会感染吗?   为什么被秦绍礼触碰过的肌肤,现在也开始火辣辣地热?   -   说是秦绍礼在这里住,但大部分时间,栗枝不会与他撞上。   学校的晨读从凌晨六点开始,先是十分钟晨跑,再是早读课。   这时候天蒙蒙亮,栗枝起床离开的时候,无论是主卧的表哥还是次卧的秦绍礼,都还在沉睡中。   栗枝晚自习十点下课,到家时已经十点半。   这个时间点,秦绍礼也已经休息了。   他和栗枝开始的猜测不同,他不泡夜吧,也不会带女人回来过夜。   私下里,表哥将秦绍礼住在他们家的原因又说了一遍。   “他嫌酒店里卫生做的不行,设施不好,隔音也差,”龚承允低声说,“太子身子骨不都娇贵?没事,平时打扰不了你学习,你该怎么就怎么,不过别和他闹脾气就行。”   栗枝狐疑:“八竿子打不着,我和他闹什么脾气?”   龚承允笑:“是是是,我多虑了。”   的确八竿子打不着。   许盼夏偷拍的那张照片不知道被谁放到学校贴吧上,香车美人,背景又恰好是青市一中。   高三的学生们忙着学习,准备市统考,无暇八卦,但高一高二的学生闲不住,盖了好高的楼,先猜男人身份,又猜那画中红衣美人身份。   帖子盖了十几页,一夜之间被悄无声息删掉。   次日,那照片中的红裙美人,穿着校服,袅袅婷婷进了青市一中,她哥哥给拎着书包,亦步亦趋。   “你听说了吗?那晚咱们看到的美人转到咱们学校了,听说是复读生,她哥交了好大一笔钱,”许盼夏玩着自己的耳钉,和栗枝悄悄咬耳朵,“名字也好听,叫孟小婵呢。”   栗枝唔了一声,心不在焉地朝窗外看了眼,恰好看到孟小婵过来。   她拎着书包,在教室中看了一遍,直直走到栗枝后面来,将书包放在空桌子上。   栗枝友善地朝她打招呼,她只唔了一声,不冷不热地,将课本啪地甩到桌子上。   那教材全是崭新的,比差生交上的试卷还要新。   理科班本就男多女少,更何况转来孟小婵这么一个美人儿。   八班的男生去上厕所,都能听到旁边班男生好奇的打听:“那个孟小婵真转到你们班去了?”   “你们班美女挺多啊,之前有个许盼夏,转个栗枝,现在又来了个孟小婵……”   叶迦澜刚拉上裤链,正洗手,听到旁侧男生恶意的调笑。   “我觉着还是许盼夏好看,主要是胸大屁股翘,性格也浪,看着就好上手——唔!!”   猝不及防被人打一巴掌,男生捂着脸,暴跳如雷:“谁打老子?”   转身看到波澜不惊的叶迦澜。   隔着镜片,他眼底沉寂无波。   “抱歉,”叶迦澜说,“手滑了。”   这语气没有半点道歉的意思,被打的男生正欲发作,被好友连连扯着胳膊相劝:“算了算了,他上面有人……”   叶迦澜平静地走出卫生间,阳光刺眼,现在学校要求穿秋季校服了,唯独许盼夏还穿着夏天的校服,倚着栏杆,正和旁边的栗枝说说笑笑。   太阳吹起她的马尾,风轻摇衣微动,透过半透明的夏季校服,能清晰看到她漂亮的曲线。   叶迦澜摘下眼镜,慢慢地擦了擦,重新戴上。   栏杆旁侧,栗枝自在吹着尚带着燥热的风。   许盼夏还在极力邀请她晚自习后去玩。   “你来青市这么久,还没出去玩过?”许盼夏手撑着栏杆,吃惊不已,“多可惜呀。”   “明天过大周,今天下午五点就放学了,”许盼夏说,“你想不想逛夜市?吃的玩的都有,一直开到晚上十点、十一点呢。”   栗枝犹豫一分钟,点了头:“也好。”   下午语文老师讲解试卷,这门课和其他的不一样,基本上二十分钟讲完所有错题,剩下的时间,仍旧是例行的作文订正。   课代表发了三张复印纸下来——每次考试,语文组的老师都会评选出三张高分试卷,复印后交给学生传看。   这一次印了栗枝的试卷。   58分。   语文老师表扬了栗枝的成绩进步:“前几次,栗枝同学的作文成绩一直不太理想,但这次写的就非常好,非常惊艳。这说明了什么?说明写作和天赋关联不大,只要你认真钻研,都能写好作文……”   表扬完栗枝,她才走下来,敲敲孟小婵的桌子,语气严厉:“孟小婵同学,你作文写跑题了。高中作文不要写什么情情爱爱,也不要写什么秦先生赵先生的,我还是第一次看有人把恋爱写进作文中的……”   栗枝原本想将作文纸折起来,不小心撕拉一声,扯开一道口子。   不过一个姓氏,不过风吹草动。   惹得她兵荒马乱,鹤唳风声。   她扯出透明胶带,将试卷撕裂的痕迹仔细粘好,但心脏处悄悄裂开了一小道缝隙,却无法填充。   晚自习下课后,装着沉甸甸一书包的试卷和作业,许盼夏还在好奇地问栗枝:“来这儿这么久了,你觉着咱们班哪个男生长得好看?”   栗枝说:“都还行。”   “你竟然觉着他们长得还行?”许盼夏夸张地捧心,“要是他们知道你给他们这么高的评价,估计一个个都蠢蠢欲动了。”   栗枝笑了笑,她其实并不擅长这种话题。   许盼夏继续说:“我觉着咱们这一级男生质量都不太行,不过江子臣和叶迦澜这俩人长得还不错,就是……”   她顿了顿,又说:“叶迦澜脾气臭,天天拽的跟人欠了他几千万似的。”   许盼夏重新抖擞精神,笑眯眯挨近了问:“那你呢,你觉着谁长得好看?”   江子臣也是八班的,位置在教室角落,专职睡觉无心读书,能从晨读一直睡到晚自习结束。   栗枝记不起他的脸,想了想,回答:“叶迦澜吧。”   许盼夏瞪大眼睛眼睛:“你怎么能觉着这个石头更帅呢?你重新再说一遍,谁帅?”   栗枝:“好吧,江子臣帅。”   许盼夏压低身体靠近她:“我听不清,听不清,大点声。”   栗枝无奈,只好提高声音:“江子臣最帅了!巨帅!帅到晴天霹雳惨绝人寰!我心目中的帅哥南波湾!”   话音刚落,一双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吓得栗枝后退两步,吃惊地睁大眼睛。   秦绍礼的助理笑眯眯地对她说:“栗枝同学,先生要我接你回家吃饭。”   栗枝脑袋懵了一下。   她侧身看,不到五米远的位置,黑色的劳斯莱斯安安静静停着。   后车窗落下,秦绍礼坐在车内,指间夹了根烟。   隔着烟雾,栗枝看不透他表情,只能看到对方正眯着眼睛看她。   不知道等了她多久。   作者有话说:   啾啾啾!   奋起失败……明天努力早更!   感谢在2021-06-27 19:21:07~2021-06-28 22:01: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猹茶槎 10瓶;Daydream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   窗外的空气乌压压一片,沉闷燥热的像熟透的芒果,飘着甜热的气味。   栗枝端端正正坐在后排,和秦绍礼之间隔着沉重的书包。秋季的校服长袖长裤,脚下是白色的运动鞋,刷的干干净净,没有丝毫恼人的油渍。   车内已经没有香烟的味道了,栗枝猛然意识到原来对方也是抽烟的。   表哥龚承允也抽烟,不过他会刻意避开栗枝。   高考就像是一个分水岭,还在读高中的人在他们眼中都是孩子。   本着对孩子的爱护,也绝不会在她面前抽烟、谈事情。   栗枝没想到秦绍礼会来接自己,她坐上车,仍旧保持着沉默,直到对方悠悠说了一句。   “承允今晚去箜山看材料,晚上不回来,让我带你去吃晚饭。”   龚承允就是一典型的事业狂魔,他摸滚打爬才把厂子开起来,现在又和秦绍礼签了大单。   原本龚承允还以为秦绍礼是个混吃等死的纨绔子弟,哪里想到对方谈笑归谈笑,生意上的事情半点糊弄不得,为了达到秦绍礼的标准,龚承允这几天一直在外。   以前龚承允也经常不回来住,栗枝自己解决晚饭问题,不是大事。   栗枝下意识拒绝:“不用了吧,我可以点外送。”   “你表哥特意嘱托我照顾你,现在放你一人回家吃外送?”秦绍礼说,“和我客气什么?”   栗枝感觉胸衣箍的她胸闷。   当然要和他客气。   “也别这么拘束,”秦绍礼侧脸看她,衬衫领半开,锁骨下的小红痣若隐若现,“难道我还能吃了你?”   栗枝呼吸一滞,她转身看玻璃窗外。   隔着一层车玻璃,外面整个世界都仿佛失了真,蒙上一层浅浅淡淡的暧昧颜色。   用电动车盛着一筐子山楂卖的婆婆,大屏幕上播放着《古剑奇谭》,俩小学生一前一后地走,后面的女孩书包上印着巴啦啦小魔仙……   她找不出合适的句子来回应秦绍礼,努力转过脸,不想叫他看到自己发烫的脸。   还好人类的尾巴退化了。   不然他一定能瞧出她此刻藏不住的悸动。   起初以为秦绍礼说带她吃饭会是附近的店,哪里想到秦绍礼径直带她去了某酒店。   不止栗枝一人,有着秦绍礼项目上的几个人,还有几个政府部门人员,是来商议工程进度的。   都是陌生人,清一色西装革履,映衬之下,栗枝一身青市一中的校服,清汤寡水的,像误入成人世界。   栗枝刚进去的时候,就听人笑,打趣秦绍礼:“秦总怎么还带了高中生过来?真就挑一口鲜?”   栗枝脸皮薄,经不起逗弄,当下涨红了脸,刚低头盯脚尖,听到秦绍礼笑骂那人:“平时混账也就算了,现在当着小孩面说什么胡话?这是我妹妹。”   妹妹两个字一出口,搅得栗枝心里半酸半涩。   也就他能有这种能力,一个称呼就叫她悬在空中,不着地,上不得落不下。   那人定睛一看,殷勤扯开椅子,热络极了:“哟?妹妹啊,以前怎么没听说过秦总有个妹妹?”   隔着校服,栗枝感到秦绍礼手指压在她肩膀处轻轻一推,示意她坐下。   淡淡的香根草气味蛊惑着她,被他带着坐在用厚厚亚麻布做装饰的椅子上,听到秦绍礼含笑说:“刚认的,不是亲妹,胜似亲妹。”   抛去这一点点小插曲,整个酒局仍旧算得上愉快。   谈的是正经事,这个湿地公园项目去年招标成功,今年项目组早就过来,但因为周遭居民动迁事宜未达成一致,迟迟不能动工。   搬迁这种事不能急,上头也发令不许强迫,再加上调研组不久抵达,政府方协调不下来,项目组这边也不能开工。   栗枝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她低头吃饭,桌上大补的东西多,她不知忌讳,只瞧着一瓷白的盘子转到她面前,里面盛着些不知道什么东西的肉,衬着葱白绿菜,格外可口。   她懵懵懂懂地要去夹,秦绍礼不动声色转了玻璃,压低声音在她耳侧提醒:“这个东西可不是给你吃的。”   栗枝茫然:“为什么?”   秦绍礼:“这是给男人补身体的,你用不着。”   栗枝一知半解,她偷偷看了秦绍礼好几眼,直到饭食结束,他也没有碰那道菜。   秦绍礼这次没有喝酒,但凡有劝酒的人,他都拉出来栗枝:“我回头得照顾荔枝妹妹,喝不了。”   栗枝侧脸看他,看他笑吟吟的模样,心想这人可真会说谎。   叫人分不清他说的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直到酒局结束,回程路上,栗枝终于忍不住,疑惑问他:“那道菜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我不能吃?”   秦绍礼正揉着太阳穴,闻言,侧身看她,眼底氤氲出些笑意,声音放低:“你真想知道那是什么?”   他语调柔和,唇边的小梨涡隐隐显露。   车内没有开灯,他大半张脸隐在黑暗中,唯独唇透着红。   栗枝有些恍神。   这个善于说谎的男人,有着一张极为英俊的皮囊。   直觉提醒她或许不该追问,但今晚月色太好,他的梨涡过于惑人。   栗枝问:“是什么?”   秦绍礼面上流露出些莫可奈何的笑,那笑容仿佛在说“你啊”。   他俯低身体,香根草和凉薄荷的味道过来了,栗枝记得这是酒店提供漱口水的香味,她选了柠檬口味。   他身材高大,为了配合她的身高,倾身,手撑在车内软垫上,慢慢地说了两个字。   栗枝睁大眼睛,脑子里轰隆一下。   生理的反应遮挡不住,从脸颊一路红到脖颈,她燥热的犹如被暴晒的葡萄。   “没骗你,”秦绍礼坐正身体,瞧着前方,温和规劝,“的确不是你该吃的。”   栗枝支支吾吾了几声,头几乎要低下去。   在这个涉世未深的年龄,遇到这么一个阅人无数的家伙。   他真是……   坏透了。   他肯定是故意的。   栗枝清醒地意识到这点,却又无法控制地偷偷抬头看他。   怕被对方发现,她假装若无其事地看着车窗玻璃。   玻璃上映衬着秦绍礼的侧脸,他在闭眼休息,鼻梁高挺,就连印在玻璃上的影子也这样好看。   栗枝悄悄伸手,隔着虚空,偷偷前倾。   她只能偷偷借着影子与他接近,不过是借着一个虚无触碰另一个虚无。   纵使近在咫尺,呼吸同一份空气,仍旧遥远似月光可望不可及。   栗枝倾身,头抵着有着他影子的车窗玻璃。   ——星河窈窈。   ——会是你领略万千事物后的心动吗?   -   龚承允在次日傍晚才折返,三个人一同吃了晚饭,栗枝回卧室乖乖写试卷,龚承允和秦绍礼则是在餐厅喝酒,聊天。   十点左右,栗枝听到外面有女人的哭声。   当初龚承允买房子时买的急,装修没仔细做,房门的隔音效果不太好,在栗枝卧室里,也能清清楚楚听到门外动静。   她刚刚写完物理试卷,眼睛酸涩的发疼,犹豫再三,才放下笔,忍不住把卧室门打开一条缝。   借着缝隙,她清晰地看到孟小婵穿着一单薄的白色裙子,眼睛红红地站在秦绍礼面前。   秦绍礼姿态闲散地坐在沙发上,头也未抬,甚至没有看她:“你哥哥工作态度不端,找我有什么用?”   他语调是栗枝所熟悉的温和,只是那话中内容却不怎么温柔:“调来五个月,利用职务之便侵占公司财产十余万……你知道这个数额要负法律责任吗?”   孟小婵打了个哆嗦,她带着哭腔控诉,哆哆嗦嗦地要把吊带往下拉:“您要是想要什么东西,我给你就是了——”   那吊带宽松,一扯就往下落,露出洁白漂亮的肩膀。   栗枝看呆了。   在这时,坐在沙发上的秦绍礼却往她的方向看来。   四目相对,惊的栗枝啪地一声关上卧室门,冷汗涔涔。   门外,龚承允被卧室这一声惊醒了,他看秦绍礼只喝茶不说话,心下了然,忙不迭地将地上的衣服捡起来给孟小婵披上,头疼不已:“孟小姐,你这又是何苦呢?”   孟小婵哭哭啼啼,偏生秦绍礼铁了心,不曾软了半分。   龚承允苦口婆心劝了好久,好不容易才将孟小婵送走。   在楼下遇到秦绍礼的助理,他又是抹了一把冷汗,感慨:“秦哥这桃花债可惹了不少啊。”   助理不置可否,只笑着说:“没一朵是桃花。”   龚承允:“嗯?”   助理摊开手,看他:“巴巴地贴上来的,郎无情妾有意,算什么桃花?”   龚承允琢磨不透这句话,慢吞吞地上楼。   打开门,秦绍礼还坐在沙发上,正揉着眉心,微微皱着眉。   栗枝的卧室门仍旧紧闭。   这时候的气氛有些沉闷,他走到冰箱前,拿了一罐冷好的可乐,转身问秦绍礼:“秦哥?”   秦绍礼摆手:“我不喝可乐。”   餐厅的灯不知被谁关了主灯,只剩下一圈颜色稍偏米黄色的小灯,龚承允看秦绍礼半躺在沙发上,寻思着或许是这位太子爷身子骨累了。   他拎着可乐,坐在秦绍礼身边感慨:“现在的女高中生和我们当时不一样了,个个都猛的很……”   “唔,”秦绍礼应了一声,他按按太阳穴,“不单单是女高中生,男高中生也一样。”   龚承允大有感慨:“可不是么?我手底下那个老王,你知道吧?老王他儿子读高中,前几天找老王要钱,说是和女同学搞出人命来了……”   他一番八卦,秦绍礼漫不经心地揉着额头,听着。   等龚承允话音落了,他才淡淡说:“荔枝现在还在学习,可别被这种人影响了心态。”   一提到栗枝,龚承允心下一紧。   他试探地问:“秦哥,您这是听说了些什么?”   “也不算是听说,”秦绍礼笑了下,“就是听荔枝忽然提起一男同学,好像叫什么江子臣还是张子臣。”   龚承允惊了:“还有这种事?”   他坐不住了,站起来,团团转了一阵,才闷声说:“不行,我得和荔枝好好谈谈。”   “正读书呢,都高三了,”龚承允不安,“她原本就……不行不行,不能这样。”   秦绍礼半边身体陷在阴影中,他垂眼,瞧着桌子下方,被隐藏起来的玻璃杯碎片。   龚承允没有看到这片狼籍。   他此刻心焦如焚,更没有发现,秦绍礼右半边脸上,印着一个纤细的淡红色巴掌印。   这是龚承允眼中的乖乖女荔枝打的。   就在他开门进来的前一分钟。   作者有话说:   啾啾啾~   感谢在2021-06-28 22:01:46~2021-06-29 23:55: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充话费送的颜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含植、不下雨 20瓶;霜霜霜降 5瓶;小西瓜啦啦啦 3瓶;趣布夏、瑾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龚承允刚刚送孟小婵下楼,栗枝就打开了卧室门。   房间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龚承允自己不爱养花草,几棵月季被他养的半死不活。   栗枝也不擅长照顾,几棵花苗苗可怜兮兮地生长着。   但秦绍礼接手了这盆花,不知道他怎么打理的,几盆瘦骨伶仃的月季不仅长了绿叶发新芽,还结了几个漂亮的花骨朵。   有朵先开了,花瓣瘦,嫩生生的,但香气一点儿也不稚嫩,温温柔柔地弥漫开。   秦绍礼放在桌上的手机一直在响,微微震动,他无动于衷,好似没听到。   栗枝问:“表哥呢?”   “去送人,”秦绍礼问,“要不要喝?”   他在倒水,壶身透明,有着细长的壶颈,像天鹅优美的脖颈,壶中清透的水澄澈如许,轻轻摇晃,漾起一层淡淡的、朦胧的水雾。   表哥一心在外,不怎么在乎家中陈设装潢,先前用的壶还是买家具时赠送的,最普通不过的一套瓷质茶具。   秦绍礼搬来后,几乎将这些小东西换了一个遍儿。现在他手上拿着的这个壶就是他助理购买来的,一壶并四个小茶杯,茶杯镶嵌着金边,杯壁上有着细细雕刻的痕迹,栗枝用的那只杯子上雕刻着一只懵懵懂懂的小鹿。   栗枝问:“孟小婵同学她……”   她想自己最好假装不清楚,不明白,什么都不知道,就这么转身回去。   但不行。   她忍不住要确认秦绍礼是否真的坏到无可救药。   是不是真的如传言所讲,连高中生也不放过,就好“尝第一口鲜”。   秦绍礼头也没抬,听她往下说。   “她真的在和你谈恋爱吗?”栗枝鼓足勇气问,“她是你女友?”   她想这样的问题或许有些失礼。   毕竟对方只是哥哥生意上的“合作伙伴”,是一个刚认识不久的“哥哥”。   秦绍礼没有流露出丝毫被冒犯到的不悦,他放下水壶,栗枝注意到他右手中指指尖侧面有着一个茧子,是握笔时间久了留下的痕迹。   旁侧花架上的月季花静悄悄地开,龚承允网购来的这些花朵,他被人骗了,说好的是藤彩虹,寄过来的却是最普通最便宜的果汁阳台,这么耐养的品种差点死掉,还是秦绍礼仔细照顾过来。   现在正开着小小的花朵,害怕外界环境会伤害她似的,只敢偷偷露出一个缝隙,展露她生涩的香气。   秦绍礼含笑看她:“问这些做什么?”   栗枝说:“孟小婵是我同学。”   秦绍礼脸上露出了然的神色,忽然笑起来,梨涡浅浅。   他笑容温和而宽容,像看一个孩子做了件幼稚的错事。   秦绍礼问:“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栗枝神情稍稍一僵。   秦绍礼眯着眼睛仔细看她,侧身,忽而伸手:“你——”   栗枝在家里换上家居服,秋天的睡衣洗了,新的还没来得及买,如今穿的仍旧是夏季睡裙,松松垮垮的长T恤,一直盖过膝盖。   方才秦绍礼那些话让她心中警铃大气,现如今看秦绍礼伸手,她仓皇避开,膝盖磕碰到茶几,疼的她吸了口冷气。   秦绍礼伸手搀扶,他身材高大,阴影笼下,记忆铺天盖地袭来,恐惧感油然而生。   栗枝打了个寒噤,尖叫一声,控制不住地打了他一巴掌:“滚开!!!”   或许是她抗拒的过于明显,也或许这一声过于凄厉,秦绍礼一时分神,没有躲开,结结实实地挨了她这一巴掌。   啪。   巴掌声清脆。   栗枝捂着手掌,大口喘气。   栗枝打完他才意识到自己做了错事,但她满脑子都是男人带着烟味的手按住她的脸,掐她的脖子……   这些可怕的记忆让她慌乱转身跑回卧室,桌子上雕刻小鹿的玻璃杯啪啦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她没有回头,哆哆嗦嗦地跑回卧室,关上门。   坐在地毯上,她闭上眼睛,坐在地上,伸手捂着耳朵,仿佛仍旧能听到父亲恨铁不成钢的指责。   栗枝大口大口喘着气,胸口压的发闷,难受地伸手揪着胸口的衣服,仿佛这样能稍稍好一些。   已经坚持一周没有吃药了,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可以不再抗拒,但……   栗枝打开抽屉,找到药盒,犹豫五秒钟,倒杯热水,抠出药片,捏着吞了下去。   好苦。   吞下药后,她才看到自己胳膊上,印了些中性笔的笔水上去——   房间热,胳膊压着试卷写东西,中性笔干的慢,胳膊一蹭,全是笔水印。   栗枝抚摸着那些痕迹,愣住了。   ——刚刚秦绍礼伸手,其实是想提醒她胳膊上的痕迹吧?   并不是要碰她。   -   龚承允今晚难得失眠了,隐约听到外面有动静,他起床,看到秦绍礼正将什么东西收到垃圾袋中。   龚承允问:“咋了,秦哥?”   “没什么,”秦绍礼说,“不小心把荔枝的水杯打碎了,明天给她买个新的。”   “荔枝没那么娇气,”龚承允满不在乎,“给她用旧杯子就行,你别看我这个妹妹长得娇弱,脾气比牛都硬,不过性格好,和你不一样,身娇肉贵的……”   秦绍礼将垃圾袋收好口,状若不经意地提起:“我今天找温度计,开了药箱,看到里面有两盒治抑郁的药……是谁身体不舒服?”   龚承允骤然沉默了。   过一阵,他才勉勉强强地说:“荔枝学习压力太大了,怕出意外,带她看了看医生……不是什么大事。”   他眼神躲闪,打个哈哈,又打趣秦绍礼:“秦哥真是魅力无限啊,没确定关系就被小姑娘找上门的,我还是头一次见……”   秦绍礼没说话,他侧身看了眼荔枝的卧室房门,关闭的严严实实,透不出丝毫的光。   -   自从打了秦绍礼那一巴掌后,栗枝忽然陷入一种患得患失的不安中。   那一巴掌完全出自本能,生理本能。   先前险些被侵犯的后遗症困扰着她,任何异性突然的接近都会让栗枝忍不住颤栗。   四个月前,栗枝在晚自习下课路上,遭遇了一醉鬼的骚扰。   被捂住嘴巴掐着脖子往黑网吧旁侧的街道中拖,栗枝上了一天的课,又累又困又饿,哪里能比得上成年人的力气。   那个男人身上有着特别难闻的酒肉味,手掌粗糙,掐着她脖子拽,有着污泥的指甲压着嘴巴不让她发声……   还好遇到一个刚下夜班的警察,及时阻止,才没有发生更加恶劣的事情。   身体上没有什么伤害,但栗枝却因此蒙受了糟糕的心理障碍。   ……   她晚上睡不好,吃了药后才好些。   脑袋放空,那些困扰她的糟糕念头,原本像一块块石头压着她胸口,如今都如云朵般轻飘飘浮了起来,不再对她造成丝毫困扰。   但这种心态并不意味着“平和”,而是麻木,钝感。   药物控制着激素的分泌和大脑的思考能力,栗枝不会再去想那些糟糕的事情,也不会再去想开心的事情,就像一具木头。   她呆呆地在床边坐了一阵,才躺到床上,盖好被子。   脑袋仍旧空空,栗枝在这种没有情绪波动的空中渐渐熟睡。   许盼夏格外好奇秦绍礼为何会接栗枝回家,栗枝只好解释是表哥的工作伙伴。   向来八卦活泼的许盼夏没有把这件事说出去,她只好意提醒栗枝:“小心孟小婵,我觉着她最近几天怪怪的。”   事实上,孟小婵不好相处的名声已经传遍了。   转来第三天,有个男生偷偷写了情书塞给孟小婵。   当天课间,孟小婵拿着情书就冲到他教室,直接坐在那男生桌子上,声情并茂地将情书内容念了一遍。   众同学哗然,孟小婵将整个情书撕碎,强行塞到男生嘴巴里,冷哼:“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副德行?就算全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我也看不上你这种家伙。”   一战成名,孟小婵顿时一跃而起,成了继许盼夏之外,班主任的眼中钉。   孟小婵行事乖张,但班主任还不能贸然劝退——孟小婵家里有个亲戚和学校某位主任关系颇好。   看在主任的面子上,也不可能直接劝退她,只给了孟小婵停课三天的惩罚。   三天过后,孟小婵单肩背着书包,重新回了教室。   秋雨一阵过一阵,寒气入侵,仿佛一夜之间,雨水打落了所有的法桐叶,学校凹凸不平的红色地砖上飘了一层厚厚的金黄色叶子,踩上去有轻微的破碎声,被带起的雨水溅到脚踝处,有着凉凉的清透感。   原本天气燥热,跑操是种折磨,现在的晨跑和大课间跑操,对于栗枝来说反倒成了放松的时间。   白天越来越短,夜晚越来越长,晨跑时抬头,还能看到依稀几点晨星。   大课间跑操后,栗枝腹中饥饿,会和许盼夏一起偷偷去超市里买桃李的口袋三明治面包。面□□松软,裹着花生酱,一口下去有着细细的奶香。   她体重增长了两斤,外表看起来仍旧是瘦瘦弱弱的,脸颊渐渐有了些血色,不再苍白如纸。   栗枝努力去听,终于可以听懂化学老师讲的课。   在许盼夏的科普下,她也终于能够懂得化学老师用的那些方言梗。   但栗枝再没有和秦绍礼说一句话。   动迁的事情一直没有敲定,眼看要影响预定工期进程,秦绍礼亲自参与进来。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或者说了什么,原本死咬着不肯搬迁的居民终于点头同意,接受了政府提供的补偿方案。   居民一搬走,这片区域很快被推成平地。   湿地公园建设地点和校区离得很近,栗枝只听得轰隆一声,物理老师手里的粉笔捏断了半截。   老师俯身去捡粉笔,栗枝低头,发现自己无意识在纸上写了三个字。   秦绍礼。   她立刻将三个字划掉,涂成三个不大不小的黑色墨团。   将他名字完全涂黑后,栗枝心脏忽怅然有所失。   明明毫无关系,明明从来都没有得到过。   现在却像已经失去过他千千万万次。   学校放假时间也改了,改成两周一次小周,一月一次大周。   表哥没能兑现带她去云南玩的承诺,湿地公园建设项目一旦开启,就得源源不断地提供砂石。在秦绍礼眼皮子底下,龚承允不敢装虚做假、以次充好,兢兢业业勤勤恳恳。   龚承允私下里也偷偷和栗枝感喟过:“先前我们都被秦绍礼给蒙蔽了,想想也是,他这样身份,什么样的美人儿没见过?怎么可能会看上孟少军的妹妹?这么一个采购的肥差,不可能便宜了外人……名义上说的是吃拿回扣,辞退了孟少军,实际上是在这个岗位上安排自己的人。天底下哪有不沾油腥的猫……”   栗枝唔了两声。   龚承允还不知道,她打了秦绍礼一巴掌。   要是表哥知道的话,估计一定会吓到颤抖,压着她去向秦绍礼道歉吧?   新一轮的月考很快开始,栗枝这次成绩严重失利。   语文答的尤其糟糕,作文跑题不说,好几道简单的诗词分析也做错了。   语文老师坐不住了,认真地找栗枝聊了聊。   栗枝不想说这些是因为抗抑郁药物的副作用,老老实实听训后,保证下次一定认真做。   晚自习又是一次换座位,栗枝名次排在后面。   理所当然的,轮到她时,只有最后两排的座位可以挑选。   新的同桌是孟小婵。   俩人的关系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孟小婵是艺术生,学的是体育舞蹈,现在集训多,也很少会来上课,对栗枝没什么影响。   直到今日体育课后,栗枝发现孟小婵错穿了她的校服外套。   栗枝心脏骤然一缩。   青市一中的校服只有三个尺码,她和孟小婵身形相仿,尺码也相同。   因为都是入学后不久才订的,这俩校服外套也同样崭新——不同的是,栗枝校服口袋中,偷偷装了一张秦绍礼的证件照。   证件照是秦绍礼随手丢进垃圾桶的,一份填错了的申请表,他直接带着照片一块丢进垃圾桶。   栗枝无意间看到,忍不住偷偷将表格拿出来,小心翼翼地将证件照取下,又将表格揉搓成原本的纸团形状,悄悄放进去。   栗枝不忍看他的照片被送进脏污的垃圾场,正如追星的某同学,喝饮料时也会小心翼翼将印着爱豆的塑料纸剪下来,夹进日记本。   这是她唯一拥有的和秦绍礼相关的事物。   栗枝心中一凉,她知道孟小婵每周五下午都会去旧电玩城玩跳舞机,许盼夏说多次在那边见到过她。   栗枝没有丝毫迟疑。   她害怕秘密大白,更怕旁人窥见她心中这一矛盾的秘密。   离开教室直奔校门口,上气不接下气地打了出租车,直奔电玩城。   虽说国家禁止未成年人进入电玩城,但这一规定并没有严格实施。   栗枝站在电玩城入口处,犹豫两分钟,直到看见有同样穿着一中校服的学生进去,她才鼓足勇气踏进去。   音乐嘈杂,抓娃娃机、捕鱼、极速赛车……   栗枝在乱糟糟的音乐中转了好几圈,终于看到在跳舞机上热舞的孟小婵。   孟小婵已经脱了校服外套,里面是黑色的细吊带上衣和修身的破洞牛仔裤,跳的正开心。   栗枝耐心地等了好几分钟,只等到有人过来问:“一个人过来玩儿?”   栗枝回头,被那人的花臂纹身吓了一跳,后退一步:“我找人。”   那人笑笑:“找谁啊?要我帮忙么?”   栗枝说:“不用不用,我已经找到了。”   对方哦了一声,上下打量她,一副乖乖女好学生的模样。   他站了站,转身往其他地方去了。   栗枝本以为这是个小小的插曲,哪里想到孟小婵舞蹈还没跳完,警察过来查未成年人了——穿着一中校服的都是重点盘查对象,栗枝被要求出示身份证。   对方捏着她身份证,掂在手里看了看,皱眉看她,毫不留情:“你家长电话多少?”   栗枝迟疑三秒,硬着头皮,报出一串手机号。   -   酒店中,一道24米长的瀑布墙,墙后包厢中,一龙一凤盘桓于头顶,富贵的俗气。   秦绍礼受人宴请,酒过三巡,黄鱼棒打小馄饨刚刚送上来,助理就悄悄进来,递了电话:“秦总,警察打电话过来,说是您妹妹在电玩城玩游戏被抓了,要您过去领走。”   “我哪里来的妹妹?”秦绍礼眼皮不抬一下,“不用管。”   助理刚刚说了声好,秦绍礼看着新送上来的一盘菜,雪花腰果,薄瓷盘子上绘着两颗水嘟嘟的荔枝,半破了壳子,露着白生生的肉。   “等等,”秦绍礼又叫住助理,示意他过来,“手机。”   助理了然,送上手机,秦绍礼说了声失陪,走出包厢,站在那瀑布墙外。   隔着隔音玻璃,瞧着脚下水激石晃,他平静开口:“你好。”   那边手机晃了晃,人声模糊不清。   片刻后,他听到栗枝的声音,和往常一样清清淡淡的,这时候却不自觉带了点害怕:“秦哥,是我,您现在能来飞宇电玩城一趟吗?”   “你是谁?”秦绍礼漫不经心地在玻璃墙上写了一个字,客客气气,“抱歉,叫的这么生疏,我听不出你是哪个妹妹。”   他说:“重新叫哥哥,大点声。”   作者有话说:   啾啾啾~   感谢在2021-06-29 23:55:22~2021-06-30 22:50: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美女已老 15瓶;阿枝 10瓶;风的信徒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栗枝握着手机,警察就站在她对面,她低头盯着自己的白色运动鞋,挪啊挪地转了个身。   她声音如蚊子:“哥哥。”   秦绍礼:“什么?”   她盯着不远处嘈杂的游戏厅,眼睛一闭:“哥哥,我是荔枝。”   这一声叫的大了些,盯着她的警察诧异地抬头。   秦绍礼笑了,隔着手机,他声线有些低,不知道是栗枝的错觉,还是手机电流的变化,听起来有些倦倦懒懒:“原来是荔枝啊,怎么不早说?”   栗枝闭着眼睛,声音又低下去:“表哥腿还没好利索,我不想麻烦他。”   “行,我马上过去。”   栗枝打完电话,规规矩矩地将手机递给警察。   警察耐心地等家长过来领这些孩子,不忘批评教育:“高中生吧?高几?不好好学习,来这种地方做什么?”   栗枝老老实实回答:“高三。”   警察又说:“最后一年了,学习就像坐牢,你今年要是表现好,就能提前一年解放,表现不好还得再来一年。关键时候了,还不想好好学习?”   栗枝说:“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来了。”   “要来玩也行,你等高考后啊,”警察谆谆教诲,“这不是未成年人该来的场合,明白吗?”   偏巧孟小婵肩上搭着她的校服出来,栗枝和这位热心肠且恨铁不成钢的警察说了声,飞奔过去,和她交换了校服。   孟小婵狐疑地打量着她,又看了看警察,了然地摇头,轻笑:“真笨。”   交换完校服,栗枝心里面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商场中温度适宜,栗枝心中不安,焦灼的出汗,也没有穿校服,只搭在胳膊上。   她身上没有手机,沉甸甸的书包放在脚边,半倚着玻璃挡板,出神地盯着旁侧玻璃立柱中的鱼看。   遥遥看着红色的小鱼转了第三圈后,终于听到熟悉的脚步声。   栗枝心脏狂跳,侧身看,秦绍礼走过来,微笑着和警察打招呼:“李警官,好久不见。”   被称为李警官的人看看栗枝,再看看他,恍然大悟:“是你妹妹啊,我说呢……”   栗枝完全没想到秦绍礼竟然会和对方认识,心中更是万分羞赧,好不容易等两人聊完,秦绍礼才拍了拍她肩膀:“走吧,小朋友。”   明明隔着衣服,被他拍过的肩膀却仍旧透着灼热的温度。   栗枝偷偷往离他稍远的位置站了站,唯恐被他听到自己的心跳。   落叶和寒雨在秋天各有归处,唯独她的心事无处安放。   出了商场,秦绍礼让助理送栗枝回家,栗枝好奇,探出半个身体,问他:“你呢?”   “我还有事,”秦绍礼笑着说,“为了捞你这么个妹妹,我可放了一屋人的鸽子。”   栗枝手扒着车窗。   落日余晖下,他的头发边缘都有着灿灿烂烂的小金边儿,脸上看不出丝毫不悦。   栗枝还没有看过他生气的模样。   就连那天被她打了那一巴掌时,秦绍礼都没有发怒。   在他看过来的前一秒,栗枝飞快移走目光,坐正身体。   喜欢人时候的眼神是隐藏不住的。   她只敢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偷偷望向他。   栗枝起初还担心秦绍礼会向表哥“告状”,把她去电玩城的事情说出去。   提心吊胆了好几天,龚承允仍旧乐呵呵的,完全不知道这个糟糕的小插曲。   北方的秋天格外短,似乎一眨眼就到了冬天。   十一月初落了雪,跑操时开始戴上厚厚的手套,校门口开始有卖热腾腾烤地瓜和烤栗子的摊子,冬季的校服发下来,仍旧是万年不变的蓝白配色,不同的是人穿上去后会胖一圈。   栗枝的学习成绩悄悄前进了三十多名,从末流一路挤到中间。许盼夏惊叹她这种埋头学习的精神,忍不住问她:“我的天,你怎么学进去的?”   栗枝低头:“我想考北航。”   许盼夏肃然起敬:“真是目标远大啊。”   可不是目标远大么?身处高考大省,北航每年在省招生数目不到150个,帝都的大学仿佛天然就镀了层金灿灿的光芒,想考进去并不是件易事。   老师让班上同学写目标院校的时候,栗枝在便签纸上端端正正写的就是这个学校。   她和秦绍礼仍旧保持着疏远客气的距离。   栗枝想,秦绍礼这个年纪的人,看她或许真和看孩子没什么区别。   秦绍礼大部分时间也并不住在这里,他会回帝都陪伴父母。   除却眼下的工作外,他似乎有更宽广的社交圈和世界。   龚承允偷偷和栗枝说过秦绍礼的家世,倘若不是这位太子爷突发奇想、主动请缨参与这项目,只怕龚承允兄妹俩和他这辈子都不会有什么交际。   栗枝默不作声听着这些,她在整理考试中出错的题目。   错题本这种东西虽然老套,对于她来说,却是最高效的一种学习方式。   龚承允在房间外哼着歌看电视剧,声音透过门板过来,依稀能辨认出是《灵魂摆渡》的台词,栗枝只暑假时看了一阵,晚上裹着被子都要做好久的噩梦。   同学们的主要通讯工具仍旧是QQ,不过为了能和秦绍礼有更一步联系,栗枝申请了一个微信账号,加上了他。   只是栗枝从来没有给他发过消息。   两人的聊天界面,仍旧是她的一句申请。   「栗枝」   以及系统提示。   「你已添加了秦绍礼,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他用了自己的名字做微信名称,头像是一只橘猫,躺在花瓶旁边。   栗枝打开过多次微信界面,又悄悄地关掉。   只偷偷看他发的朋友圈,秦绍礼发朋友圈的次数也少,寥寥无几,栗枝反复看了好几遍,将照片放大,试图能看出些不一样的东西。   元旦很快过去,高三的学生不配拥有元旦晚会,只被允许观看高一高二的学弟学妹们表演。   栗枝患了一场感冒,并不算严重,强撑着身体考完试,终于迎来寒假。   她没有选择回家。   栗枝报了本地的一个魔鬼式辅导班,从早晨五点一直到晚上十点,上课时间完全和学校安排基本一致。   父母并没有说什么,毕竟还有一百多天就要高考,学习显然比短暂的团聚更加重要。   辅导班总共有两周,年前一周,年后一周,刚好和学校的寒假时间相吻合。   先前拆迁的事影响了工程进度,这一次过年也没有休假,龚承允如今是该项目的基础建材供应厂商,也不休息,准备留在青市过年。   大年三十当天,栗枝有了一天假期。   她和龚承允两人买了一些蔬菜和鸡鸭鱼类的肉,好不容易做好年夜饭、包好饺子,龚承允接到下属电话,说是一批材料出了问题,急等着他去处理。   龚承允不得不放下筷子赶过去,叮嘱栗枝:“晚上吃了饺子早点睡,别等我了。”   栗枝乖乖地应了,但心底却透了些淡淡的失落。   一个人吃年夜饭,一个人过年。   这是她先前不曾想过的。   外面鞭炮声噼里啪啦,有些人顶着禁令偷偷放,大过年的,物业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阻拦。   愈发衬着整个房间冷冷清清。   刚刚吃了口饺子,栗枝听到有人按门铃,不紧不慢的三声。   她只当是表哥去而复返,立刻站起来去开门。   刚打开,一股寒气裹挟着进了门,栗枝后退一步,讶然地看着门外的秦绍礼。   这样冷的天,他内里只穿了西装,外面是一件驼色的大衣。   原本正低头点烟,瞧见栗枝,随手将烟掐灭,微微愕然:“你没回家?”   显然没想到会是她来开门。   栗枝压着心跳,让出空隙:“嗯,上补习班。”   “承允呢?”   “去厂子里了。”   秦绍礼哦一声,他迈步进来,先瞧见桌上的团圆饭,满满当当一桌子。   栗枝关上门的时候,明显感觉到对方脚步停了一下。   对方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几秒,也或许是她错觉。   等到栗枝抬头的时候,秦绍礼移开视线,嗓音清淡:“荔枝。”   栗枝:“嗯?”   秦绍礼微笑夸赞:“今天裙子挺漂亮,很适合你。”   栗枝的脸蹭地一下红起来。   为迎接新年,她穿了件大红色的裙子,微微收腰,刚好到膝盖,很普通的样式。   其实栗枝很少穿这样的正红色,青市一中发了好几套校服,她轮换着穿,日常衣服也都是浅色系为主。   自从那件事之后,她刻意想将自己存在感降低,中规中矩,最好谁都不要注意到她。   借着去拿水果做掩饰,栗枝闷声道谢:“谢谢你。”   她认真地想了下,或许也可以多买些红色的裙子。   秦绍礼落了座,栗枝去厨房给他拿干净的筷子。   龚承允打电话过来,费解地说秦绍礼现在过去了,要她招待好,栗枝一一应着。   碗筷还在消毒柜中消毒——这个小型的消毒柜也是秦绍礼购置的,他日常用的碗筷都要经过消毒这一道工序。   还有两分钟,栗枝点开朋友圈,看到秦绍礼三小时前发的一个朋友圈。   秦绍礼:「新年快乐」   配图是他和一个同样穿红裙的女孩合照。   栗枝身体一震。   那女孩面容明艳,身上的红裙和她一模一样。   她将这张照片放大,仔细看了好久,又默默将手机放回桌上。   深深吸一口气,慢慢、慢慢地呼出来。   ——秦绍礼刚刚夸她好看,究竟是在夸她,还是在夸这件裙子?   ——还是,透过这条裙子,夸的另一个女孩?   作者有话说:   啾啾啾~   感谢在2021-06-30 22:50:03~2021-07-01 23:31: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上课看小说的小源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糖喵不吃鱼 20瓶;樱翔舞、柒柒 5瓶;95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栗枝拿了碗筷离开厨房,秦绍礼已经脱了外套,只穿一件洁净的白衬衫。   现如今坐在沙发上,正拿遥控器换台:“怎么不看春晚?”   栗枝老老实实地说:“还没开,您就来了。”   秦绍礼将遥控器放在桌上,衬衫袖子一直挽到肘关节处,栗枝看到他手腕上戴了一串佛珠,小叶紫檀的,这种戴在其他男人身上超级俗气的东西,在他手腕上却格外好看。   他小臂上有一道青筋,蜿蜒向下,蓬勃欲出的力量美,美到栗枝移不开视线。   原来俗气的不是东西,是人。   “为什么要称呼我为‘您’?”秦绍礼抽出桌上的湿巾,仔细擦拭手指,“你和承允说话就不用这个字。”   栗枝说:“表示尊敬。”   “尊敬?”秦绍礼说,“你抽我耳光时候可没这么尊敬。”   栗枝:“……”   她低头盯脚尖,没想到事情过去这么久还被人翻出来,一时间惴惴不安,难以找出合适的话予以反驳。   好在秦绍礼没有继续问下去,他示意栗枝过去,问她成绩:“期末考的怎么样?”   栗枝说:“还行。”   “想报哪个大学?”   “北航。”   秦绍礼笑:“巧了,我母校。”   栗枝站起来,想给秦绍礼盛饺子,刚拿到勺子就被秦绍礼拦下,他示意自己来。   “有些事情最好让男人做,”秦绍礼说,“荔枝,你得学着享受别人的照顾。”   栗枝没有回应,她盯着秦绍礼的手,看他手腕上那串漂亮的佛珠。   这人应当是不信佛的,佛教导人无欲无求,而秦绍礼明显是重欲的。   越是假借自己信佛的身份,越是贪婪无度。   恶人总会给自己扯一张善良的皮囊。   还没有到八点,电视上播放着公益短片,秦绍礼吃东西很慢,他似乎并不饿,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栗枝聊天,问她:“暑假有安排了么?”   暑假还有好远,栗枝愣了下,才慢慢地说:“还没有。”   “先前听你表哥说,你想去云南?”   瓷白的小勺搅动着碗里的奶白鲫鱼汤,小小的豆腐块被勺子背部敲出一丝细细的裂痕。   “嗯,”栗枝说,“有点想去。”   在她小时候,省电视台还没有被人冠以“土”的称号。   虽然电视上天天不是播放“挖掘机学习哪家强”,就是“学厨师上新东方”,但还有那么几个好看的综艺节目,比如《阳光快车道》。   暑假时,栗枝去书店买书,畅销书的书架上,赫然摆放着该节目某男主持人的书籍。   或许是对童年的缅怀,栗枝购买了这本书。   她年纪轻,被书里三言两语就激起满腔热血,学业压力繁重,她忍不住也想去云南看看。   秦绍礼宽和地笑了。   他比栗枝年岁稍长,当然明白那些语言不过是精巧的骗局,是虚构出来哄骗少男少女的故事。   但他并没有戳穿,只说:“六月份我恰好要去云南,可以顺路带你过去。”   栗枝眼前一亮,刚想答应,又犹豫了:“那要问问我表哥的意见。”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更多的是陷阱之上甜蜜的诱饵。   春晚还没有开始,她和秦绍礼聊了些其他的事情,譬如电影,栗枝主动提起《布达佩斯大饭店》,极力称赞该电影的美术布景,气氛营造……   秦绍礼始终含笑听着,偶尔与她聊几句。   他发现了两人有许多共同的偏好,譬如栗枝的考学目标是他的母校,读研计划学校也是他研究生读的院校,栗枝喜欢的食物恰好也是他所中意的,两人偏好同样类型的电影……   秦绍礼说:“真巧。”   栗枝手心被自己掐出指痕,她笑的轻柔:“不可思议。”   真的不可思议。   她偷偷观察着秦绍礼的朋友圈,找出他偏好的电影、导演,去豆瓣翻影评,再从表哥口中,有意无意地探听他的喜好……   世界上哪里有这么多的巧合?哪里来的这么多志趣相投、无话不谈?   仅仅是因为喜欢。   他提到的话题她努力去学,好像这样能够更接近他;看过的电影她反复看了几遍,暗暗揣测他看时的心理活动,猜测会因为什么爱上这部电影;他穿的所有衣服鞋子她都会认为好看,读过的书她都觉着有意义,随手拍摄的照片她都会小心保存。   喜欢而已。   就像现在,她明明想和他多说话,但秦绍礼注意力完全放在春晚的开场舞上,目光并不在她。   栗枝听龚承允提过一句,说秦绍礼父亲也在春晚台下,极佳的观赏位置。   那时候表哥深夜才回家,工人不够,工程赶的紧,他帮着卸了货,肩膀上满是压出来的痕迹,栗枝一边给他贴膏药,一边听表哥感慨:“再努力也赶不上人家命好……人家一出生,就是你这辈子都到不了的位置,命啊。”   栗枝没说话,只沉默地将膏药的边缘抹平。膏药上有着浓郁的苦涩味道,化不开抹不匀,留在指尖,好几天散不去。   栗枝低头,将手指凑到鼻子下,轻轻嗅,好像又能闻到那些苦涩。   餐厅里的灯关了半截,秦绍礼和栗枝一同将东西收拾好。栗枝纳罕他竟也会做家务,看了好几眼,仍觉不可思议。   外面鞭炮齐鸣,噼里啪啦,房间中只贴着小小的几个“福”字。秦绍礼不吃糖,也不吃瓜子,只象征性地吃了几颗红枣——   他并不爱吃这些小零食。   栗枝泡了茶,热气腾腾,茶香袅袅。秦绍礼换了新的杯子,上次失手打碎、刻着荔枝的杯子又一模一样地出现在桌子上,栗枝不知道他从哪儿购来的。   秦绍礼总能轻而易举地做到她们做不到的事情。   这大概就是表哥感叹的源头。   电视上还在播着小品,郝建扶着撞凹了圈的自行车遇到躺在地上的老太太,秦绍礼笑了几次,栗枝数了数,那个漂亮的小梨涡出现了十次。   他笑点并不高。   栗枝没有笑,她哪里有心思去看小品抖的包袱,满眼里只有秦绍礼。   心疯狂动,唇却一言不发。   新年过后,日历仿佛被风吹着,呼啦啦好几页掀了过去。百日誓师大会如约而至,栗枝在目标院校的许愿绸带上,端端正正地写下北航。   老师要求同学们在绸带后写下理由,栗枝想了想,只写了一句话。   「成为更优秀的人」   成为更优秀的人,能够堂堂正正去告白。   学校的暖气供应一直到了三月下旬,暖气管的温度越来越低,等到班级里最后一个同学脱下羽绒服时,已经没有人再用暖气管温袋装的纯牛奶了。   这一年的春天姗姗来迟。   比栗枝心里的春天迟了好久好久。   体育课已经彻底从课表中被划出去,离高考还剩下两个月,时间珍贵到班主任都舍不得借着班会骂学生了,更不可能会划分给体育老师。   工程按照计划进行,龚承允拿到第一批结的材料款,喜笑颜开,   他第一时间不是自己买车,先给栗枝换了新手机,又给栗枝父母打过去欠款。   秦绍礼在这儿的时间越来越少了,他又不喜发朋友圈,栗枝只能从龚承允口中听到,他去了非洲参加合法狩猎。   这是专属于富豪的血腥游戏。   黑板上的高考倒计时一天一天减少,轮到栗枝值日的时候,她将上面的字迹用黑板擦擦掉,重新捏着粉笔添上。   45天。   雪白的粉末从手指间簌簌落下,像小雪花,窗外广播放着beyond的《光辉岁月》,栗枝安静地听了会,不经意瞥见窗户外,叶迦澜站在栏杆侧,正垂首往下看。   许是察觉到她目光,叶迦澜凉凉瞥她一眼,面无表情转身离开,像不小心被窥到什么秘密,毫无往日里好学生的模样。   栗枝心中好奇,她按耐不住,走到栏杆处,低头,看到楼下,负责打扫卫生的许盼夏正和江子臣用扫帚嬉笑打闹。   日暖风和,暮色如许。   栗枝侧身看,叶迦澜站在他们班班级后门的阴影处,冷冷地看着。   四月末五月初,雨水渐渐多,栗枝淋了一场春雨,本以为没什么问题,没想到次日却发起高烧。   头脑昏昏沉沉,她吃了药,裹着被子闷头睡了一下午,还是秦绍礼发觉不对,将她强行拎去了社区门诊。   这时候生病的人不多,栗枝走路都没精神,腿脚软绵绵的,扶都扶不住,要往地上倒。   秦绍礼给她拿了水袋,将她背到肩膀上,叮嘱她:“搂紧我脖子。”   栗枝烧的眼皮疼,她手上使不上力气,松松搂住还要往下滑。   秦绍礼无奈,说了声抱歉,牢牢地托着她的两条腿,防止她滑下去。   朦胧中,栗枝听到他一句笑:“本来就不聪明,别再给烧傻了。”   栗枝委屈极了,脸贴着他的脖子,忽然想问他,她哪里就不聪明了?   比他晚生几年、现在还在读书是她的错么?   她没有说出口,只听秦绍礼说:“荔枝,你拿水袋贴额头,别贴我背。”   栗枝迷迷糊糊地看了看手里的水袋,又半撑起来看他的背。   五秒后,栗枝说:“那是我胸。”   作者有话说:   挨个儿啾啾啾~   感谢在2021-07-01 23:31:36~2021-07-02 22:24: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倦和阿淮我都要 2个;锦汐、啵耶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咩41718011 30瓶;锦汐、嗯哼 20瓶;祖国的花朵 15瓶;七彩人生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秦绍礼说:“你下来。”   栗枝不明白这人到底要做什么,她现在烧的头痛,勉强下来,对方微微后退一步,低头,一手搂住她的腿,一手搂着背,将她轻轻松松地抱了起来。   把她送到社区门诊前,秦绍礼没有再和她说一句话。   栗枝测了体温,她坐不住,只想躺着,或者找个地方依靠。   秦绍礼瞥了眼病床,默不作声将自己外套脱下,给栗枝垫到床上,才扶她半躺上去。   他的衣服上有着淡淡的香根草气味,栗枝背上起了一层薄薄的汗。   到这个时候,她脑子里仍旧冒出个不合时宜的念头——   不会把他的衣服弄脏吧?   暮色浅浅下沉,玻璃窗边缘漫着淡淡绯红柿子色。   栗枝吃了退烧药,秦绍礼喂她喝水,杯子递到唇旁,他的手指很暖,药好苦。   在这种暖而苦涩的水冲服下,栗枝蜷缩身体,慢慢进入望乡。   点滴挂了两个小时,栗枝醒来时,留给人输液的房间中没有其他病人。   秦绍礼坐在旁侧椅子上,正专注看一本书。   听到动静,他抬头,合上书本,展颜:“醒了?”   “嗯……”   栗枝坐起来,她出了好多汗,身下的外套被她弄出汗渍。   哗哗啦啦的雨声绵延不绝,敲打着窗外的梧桐叶。   这时的梧桐褪去初春的嫩绿,颜色渐渐近深,宽阔的叶片落在地面上,被自行车碾出清脆的声响。   栗枝坐起来,她捂着脑袋,有些记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了。   退烧后的身体有些虚脱,她尝试着起床,秦绍礼虚虚扶了她一把:“小心。”   离开前,秦绍礼去拿药,栗枝坐在蓝色长椅上等。   她身上披着秦绍礼的外套,这件宽大的衣服几乎要将她整个人都罩在其中,手中捧着一个简单的一次性塑料纸杯,里面有半杯温水。   有两个学生并肩往外走,一个人羡慕地说:“刚刚那是一对情侣吧,真好,男的还用手给她暖输液器里的液体呢……”   另一个说:“兄妹吧?看上去年龄差好多。”   话说到这里,其中一人与椅子上的栗枝对视,忽而红了脸,扯着同伴的手,快步离开。   栗枝不明白这俩初中生模样的人在害羞什么,遥遥看着秦绍礼拿了药过来,她站起来。   春末夏初的天气如此反复多变,晚饭时,雨水倾盆而下,电闪雷鸣。   栗枝怕雷雨天。   她上次走那条昏暗街区,就是雷雨天气。   具有镇定安眠效果的药片被吃光了,只有空空荡荡一个瓶子。   栗枝摸索着去客厅找药箱,正好撞见秦绍礼。   他还没睡,半倚着看东西,戴着眼镜,镜片上有凉凉的光。   黑色的睡衣罩在他身上,似潜藏在深夜中的狼。   秦绍礼放下手中的杂志,站起来:“找什么药?”   栗枝含糊不清地说:“嗓子痛。”   她快把整个箱子翻了个遍儿,终于找到小小的白色药瓶,刚伸手去拿,就被秦绍礼按住手。   像是被烙铁烫到,这样直白的肌肤接触惹来栗枝颤栗不停。   她剧烈喘息,用力缩手。   秦绍礼将那白色小药瓶拿走。   在栗枝注视下,秦绍礼漫不经心地将小药瓶放入口袋中。   “晚上睡不着?”他说,“不能依赖这个东西。”   话音刚落,窗户外又是一道闪电,紧接着,轰轰隆隆的声音传来,栗枝脸色苍白,打了个寒噤。   秦绍礼明白了她在怕什么。   他问:“有没有我手机号?”   栗枝不明白他想做什么,点点头。   “现在回卧室,乖乖躺下。实在睡不着、或者害怕,就给我打电话,”秦绍礼说,“别怕,我随时在。”   他语调如此温柔,轻柔的像栗枝一开始去看的心理医生。   栗枝对这样的温柔向来没有什么抵抗能力,接受了他的建议。   栗枝没有关灯,黑暗和下雨后的泥土气息都能让她想到不好的事情。   她裹着被子,躺在床上,紧闭眼睛,心惊胆战地想要等雷雨过去。   桌上闹钟指针走的声音擦擦作响,雨声、风声,这些白噪音到了栗枝耳朵里只剩下噪音二字。最终忍不住,她拨通了秦绍礼的号码。   他很快接通:“荔枝?”   “我睡不着,”荔枝闭上眼睛,她小声说,“你能陪我一会吗?”   怕这个要求过于唐突,她紧跟着又补充一句:“你不需要说话,只要别挂电话就好。”   秦绍礼笑了一声:“好。”   他果真没有再说话,荔枝却能听到他的呼吸声。   她的失眠来源自独处时的恐慌,只悄悄地将耳朵贴到手机旁,认真听着他的呼吸声,慢慢地放松了身体。   栗枝睡着了。   她睡了好久,手机电源一直插着。   直到次日凌晨,天蒙蒙亮,她被枕边手机烫醒,睡眼惺忪,看到手机屏幕上仍旧是通话界面。   栗枝心脏轻颤。   秦绍礼陪了她一夜,没有挂断电话。   -   薄薄的夏季校服刚换上,黑板上的粉笔字倒计时飞快变化。   栗枝先前通过数学奥赛拿到了二等奖,但因为病导致的发挥失常,并没有成功通过自主招生的初试。   虽然心态受到了一定的影响,但秦绍礼只微笑着鼓励她:“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说不定你能拿到更高的分数,去往更好的学校。”   父母只会念叨着栗枝粗心大意、马虎,言语间又会提到她的抑郁情绪是“矫情”“从小家里惯的太娇”,把一切都归结到她“没吃过苦”上面。   可秦绍礼不一样。   他从不会说这些。   秦绍礼从不会把过错归咎于她自身,而是耐心开导,分析。   栗枝好容易因为他的耐心陷入其中,又忍不住去想,还有多少人落入他的温柔陷阱?   她不知道。   正如她至今仍不知晓,秦绍礼朋友圈那个红裙女孩的身份。   秦绍礼没有女友,但他女人缘不错,很是招桃花。   他对栗枝很好。   对其他人也很好。   有时夜深人静,栗枝也会忍不住偷偷羡慕起孟小婵,至少后者有着直接表达的勇气,而她只敢偷偷地埋在心底。   就像悄悄藏了一块冬天的雪,千方百计地想要瞒过这个夏天。   越是临近高考,就连平时只是混日子的许盼夏也开始紧张了,她人不笨,只是底子差了些。   栗枝常常能看到叶迦澜面无表情地拎着许盼夏给她补课。   许盼夏叫苦不迭,也或许是被叶迦澜给逼急了,就连吃饭也念念有词地背着英语单词或者物理定理。   “不背能行吗?”许盼夏振振有词,“不背的话姓叶的能把我头锤肚子里!”   桌上的《疯狂阅读》《青春风》都出了高考特刊,倒计时慢慢地变成个位数,班主任也开始不骂学生了,一轮又一轮的考试、纠正、订错……   栗枝趴在教室桌子上午睡,醒来后,腿脚和胳膊都被自己压的发麻。   头顶的吊扇呼呼啦啦地转着,窗外知了叫到太阳高升,栗枝坐起来,胳膊上沾满了试卷的油墨印记。   她打开杯子喝了口水,拿起笔,低头继续做试卷。   离校前,同学们简直要嗨疯了,一群人哗哗啦啦地将寄存的书本、试卷从楼下往下丢,还有的学生激动的将板凳从教室窗户往外丢,被教导主任黑着脸找上门来,拎着耳朵痛批一顿。   不过念在即将高考的份上,也仅仅是批评教育,狠话也不敢说,怕影响他们考试心态。   临近高考这两天,龚承允工作也不做了,车接车送,陪着栗枝认考场,隔着玻璃找她的座位。都说高考前会下雨,今年也不例外,不同的是政府花钱人工降雨,给考试的孩子们降降温,避免学生因为天气过热而中暑。   考场门外,带队老师热的满头大汗,胳膊和额头被晒得黢黑,扯着领口,用传单卷成纸筒,对着学生们哑着嗓子喊话。   “同学们,我们寒窗苦读十几载,为的就是这一场考试。”   “非学无以广才,非志无以成学!”   “到了这个时候,我们拼的就是一个心态,一个稳,谁心态最稳,谁就越容易超常发挥。”   “试卷发下来后先做什么?哎,先检查一遍试卷,再贴条形码,写你们的名字和学号……”   ……   考试总共有两天时间,四场,语文,数学,英语,理综。   栗枝没有提前交卷,每场考试,她都是最后一个出考场的。   终于,最后一科理综也顺利结束。   这次来接她的不仅仅有表哥,还有秦绍礼。   龚承允喜气洋洋:“荔枝啊,这次你秦哥为了庆祝你旗开得胜,特意请你的客……还不谢谢你秦哥?”   栗枝顺着龚承允的话道谢,眼睛却在看秦绍礼旁侧的女孩。   她认得这女孩。   就是秦绍礼新年发朋友圈照片的那个。   栗枝安静地听龚承允介绍——   秦绍礼舅舅战友的孙女,从小被秦绍礼舅舅家收养。   论辈分,算是秦绍礼的外甥女。   姓柳,单名一个镇。   柳镇,一个英姿飒爽的好名字,和她人一样。   柳镇性格外放跳脱,与栗枝比起来,她和秦绍礼的相处显然更加自然随性。   栗枝坐在主位上,一杯接一杯地喝着牛奶。   表哥仍不允许她碰酒精类饮料,就算是高考刚结束也不例外。   她一直很听家人的话。   吃到一半,表哥接了个电话出去,柳镇去卫生间,偌大的房间中,顿时只剩下栗枝和秦绍礼两人。   秦绍礼问栗枝:“刚高考完,发什么愁?”   栗枝声音发闷:“你猜猜。”   秦绍礼轻轻摇头,从容不迫:“女孩的心思太多,我猜不到。”   栗枝不免有些垂头丧气,她低头盯着桌上的饭菜,忽然没什么胃口。   “不过,我或许有能替你解决忧愁的办法,”秦绍礼微笑着说,“柳镇和我兄长的孩子有婚约,他们青梅竹马,情投意合。”   栗枝猛然抬头,只看到秦绍礼不可测的一双眼。   她无从分辨他的情绪。   似在悬崖旁重重摔倒,栗枝无法判断自己跌下去是重生,抑或着粉身碎骨。   是了,她那些蹩脚的把戏,笨拙的情绪,怎么可能在他面前隐瞒住。   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毫无察觉。   衬衫里出了汗,高考不允许穿带金属的内衣,她只穿了一层纯棉的胸衣,没有支撑,出了汗,贴在身上,湿答答的难受。   栗枝问:“你和很多女人说过这种话吗?”   秦绍礼宽容地笑了,他语调温和:“这是我自己的事。”   栗枝默然。   “不过也不是不能说,”秦绍礼双手合拢,放在膝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回答你之前,我得先弄明白。”   “荔枝,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来问我?”   作者有话说:   挨个儿啾啾啾~   感谢在2021-07-02 22:24:21~2021-07-03 23:11: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歪 3个;啵耶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吱松鼠 10瓶;95 5瓶;予以Douceur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栗枝藏在桌下的手指不自然挣开,又慢慢收回来。   桌子上摆着的橙汁已经空了,原本长在枝头上的鲜橙被摘下来,去皮,榨汁。   为了证明橙子的新鲜,还会刻意保留一些未受折磨的橙子肉粒。   栗枝不需要像橙汁一样证明自己的涉世未深。   她的言行怎能瞒得住秦绍礼这个级别的猎手?   她无法出口。   像有无数的花朵塞住了她的咽喉。   秦绍礼和她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桌子中心摆放着温柔洁净的白色的白色芍药花,莹润的光芒落下,花瓣有着奶油珠光的色泽。   栗枝侧脸:“不愿意说就算了。”   秦绍礼忍俊不禁,唇边的小梨涡隐隐露出一点点痕迹。   他说:“小孩子脾气。”   包间的门被人推开,龚承允和柳镇边聊边进来。   龚承允推的门,他单手支撑着,等柳镇进来后才合上。   芍药花瓣承载不住,一滴水顺着花瓣脉络慢慢地滚落,啪唧一声,静悄悄地砸在桌子上。   次日中午。   父亲又打来电话,话里话外的要栗枝回家:“……都高考完了,也该回家,在外面那么久算什么样子?给你表哥添麻烦……”   栗枝捏着手机,她说:“我现在还不想回去。”   “别再拿什么阴影说事,”父亲骤然拔高声音,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人钱也赔了,歉也道了,都快一年了,你也该矫情够——”   栗枝啪地结束通话,无意间撞入旁侧秦绍礼的视线。   他端着一描着金边的深绿色咖啡杯,侧身而立。   栗枝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发红的眼睛,独自闷回卧室。   当初遇到意外,父亲在确认她没有受到伤害后,便开始指责她晚上那么晚回来。   “那么多女学生,怎么他不找人家,偏偏找你?”   “都说了要你下晚自习后立刻回家,谁让你这么晚来的?”   “那条路上都是网吧,你晚上从那儿走做什么?”   ……   母亲被工作和家务压的喘不过气,只抱着她哭,边哭边劝她改。   事实上,栗枝完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她那天没有穿短裙,穿的是校服,从锁骨一直遮到脚踝;   回家晚是因为要和住校的同学对试卷,讲解题目;   从那条路走是因为更近、能少走近500米。   更可怕的是,那天警察送她回家后,不出两天,学校里散布的都是某某班女孩子晚归被猥|亵成功的流言。   她去食堂买饭,去上体育课,或者去老师办公室中抱作业,都能看到有同学窃窃私语。   在栗枝望过去时,这些人又会很快移开视线,做出若无其事的模样。   吃饭时,不小心掉了碗筷,也会被父亲沉着脸看过来;母亲会在客厅里边抹泪花边和最爱八卦的蔡婶说着含糊不清的话。   生活糟透了。   栗枝开始自责,她甚至疑心自己是否真的做错了事,是否被坏人选中是她本身的过错。   她被别人的目光戴上枷锁,流言添的柴火要将她烧成灰。   栗枝无法再去满足旁人的期待,她想,但她已经做不到了。   尝试着和父亲沟通,只会被说“无病呻吟”。   他们无法理解、或许是不想去理解她的内心想法,只会觉着她是舒坦日子过多了,才会有这样的无用想法。   栗枝渐渐发现生活和进食的欲望都那样的低。   最爱吃的荔枝和最讨厌的榴莲味道其实没有什么区别,都是麻木。   最喜欢听的歌和枯燥无味的英语听力旋律同样单调,她不会再随着那些节奏轻哼,只是茫然,自己为何会听这些无意义的东西。   好像万物都失去了吸引力,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吃饭、睡觉、学习,人生好似一眼能望到头的枯水。   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   她才能舒服。   她像是被整个世界遗弃了,完全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意义。   栗枝只坚持了七天。   第七天晚上,她在晚自习结束后崩溃大哭。   不想给学校添麻烦,   不想给路过的车辆添麻烦,   不想给小区邻居添麻烦,   ……   她神情恍惚走到护城河附近徘徊,被晚归的清洁工人发现,立刻报警。   父母才终于正视这件事,带着她去看了心理医生。   而栗枝受不了学校里的流言蜚语,也暂时休学。   恰逢表哥龚承允在家中做客,当机立断,要等暑假结束后,接了栗枝去青市借读,顺带着照顾她。   现在高考结束,栗枝仍旧不怎么想回家。   她怕自己回去,又要面对那些异样目光。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人言可畏。   被她单方面结束通话,父亲显然很愤怒,一个接一个地打电话过来。   栗枝完全不想接,她坐在房间中,将自己的东西一件件整理好,心底沁出些莫可奈何。   还是要回去的。   这一年就像是她偷偷借来的光明,无论是在这边结交的友谊,还是遇到的秦绍礼,都该还回去。   回家后仍要面对顽固的父亲,“我是为你好”的长辈。   但晚饭时,龚承允却精神奕奕地告诉她:“荔枝,回去收拾衣服,明天秦哥领着你去云南玩。”   栗枝懵住:“啊?”   秦绍礼晚饭不在,位置空荡荡的。   “我,你,秦哥,还有柳镇,咱们四个一块过去,”龚承允冲荔枝眨眨眼睛,“刚刚秦哥打电话说了,去云南那边玩,我这忙了快一年,也该给自己放个假了。”   有了龚承允出面,父母当然不会多说什么,只叮嘱他好好看着点栗枝,别再发生什么意外。   栗枝人生前十八年一直活在父母的掌控之下,现在好不容易出来,顿时犹如出了鸟笼的鸟。   几个人先乘机去了昆明,玩了两天。   不知道秦绍礼从哪儿弄到了两辆改装后的悍马,一辆丢给柳镇开,一辆自己开。   下一站是大理。   六月的天气,是滇西北最佳的游览时间,高原之上,花海连绵,又能途径滇池,龚承允和柳镇一致赞成秦绍礼的安排,栗枝更是毫无异议。   只是云南山地多,弯道多,上下坡的路也多。   龚承允在平原上开惯了高速,乍一来云南,格外不适应。   最终决定,龚承允跟秦绍礼的车,栗枝坐柳镇车上。   栗枝晕车晕的厉害,坐了一阵就受不了了,总是头昏想吐。   柳镇笑吟吟地和她聊学校聊今后志愿打算,栗枝晕到听不下去,一到了暂时休息的时候,就忍不住躬身去路边呕吐。   胃里面翻江倒海,栗枝刚刚直起身体,瞧见一双修长的手握了瓶水递过来。   秦绍礼说:“漱漱口,喝些水,缓一缓。”   栗枝讷讷接过。   她刚拧开盖子,听见秦绍礼扬声叫柳镇:“阿镇,等会让栗枝坐我车,你那技术太烂。”   他穿着一身浅灰色的运动服,身材高大。   圆领大开,栗枝清晰地看到他锁骨上的痣,还有一滴汗水,顺着他的喉结落下,将领口边缘颜色浸的颜色稍稍深一些。   柳镇噗呲噗呲地往自己身上喷防晒喷雾,说:“早说让荔枝妹妹跟你车不就行了……”   后面的话,栗枝没听进去。   滇池上的风太大,把语言都卷跑了。   栗枝用秦绍礼递过来的水漱过口,喝了些,缓缓。   秦绍礼在下风口抽了根烟,他半倚着车,手腕上那串佛珠触着衣衫。   运动衣是纯棉质地,风吹过,勾勒出他身材的轮廓,以及小臂优美的肌肉曲线。   栗枝又喝了口水,润润嗓子。   秦绍礼烟瘾其实并不重,栗枝见他抽烟的次数五根手指都能数得过来。   烟雾袅袅,他微微眯着眼睛看湖面,远处一轮日正喷涌而出。   栗枝忽然很羡慕他含着的那根烟。   秦绍礼在晨光下抽完一整根烟,拿了粒薄荷糖放在口中。   他扣好糖果盒,噙着笑,朝她招手:“过来,荔枝,上车。”   云彩很低,映衬着前路辉煌。   栗枝在晨光中朝他走去,从滇池上来的风卷着少女心事撞落山脊。   登上了高速后,栗枝的晕车好多了。   好在从昆明到大理段全程高速,一路上休息区也多。   整整320公里,四小时的车程中,栗枝没有睡觉,只和秦绍礼闲聊。   这样难得的独处机会,她不舍得浪费掉。   秦绍礼不提高考后那晚的问话,栗枝也不敢说,他们就像再正常不过的兄妹——哥哥的朋友和妹妹,聊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可又怎么甘心只做兄妹呢?   车子刚下了楚大高速,遥遥就见几辆相仿的越野车停在不远处。   秦绍礼放慢速度,眯着眼睛看了阵,笑:“这几个家伙。”   他的笑不是做伪,栗枝清楚地看到他的梨涡。   栗枝很快知道了秦绍礼口中的“这几个家伙”是何人。   都是秦绍礼的发小,基本上全是男的,身边个个都有美人作陪。美人儿们腰细腿长,皮肤白的如椰奶冻,嫩生生的好似一碰就破,声音甜而温柔。   几个人正在这儿度假,知道秦绍礼要来,特意过来迎接他,接风洗尘。   秦绍礼将她和龚承允介绍给这些发小认识,那些男人看着她,皆露出心照不宣的表情,仍旧跟着秦绍礼,笑眯眯地叫她“荔枝”或者“荔枝妹妹”。   栗枝听不惯这个称呼,她原本性格就偏内向,被一打趣,更是讷言。   龚承允就不一样了,他深知人脉重要性,做生意又最需要八面玲珑。还不到半小时,就能和这些人谈笑风生,一口一个“哥”“弟”。   大理的餐厅大部分集中在古城里,白族人嗜好辣、咸、酸,本地的菜口味重,栗枝尝了尝,吃不惯,搁了筷子。   她胃有些不舒服,去卫生间,恰好遇到另一个女伴。   栗枝对美人有印象。   就在刚才,有个人喝高了,拉着美人儿往楼上去,一群人在后面打趣,说他“迟早铁杵磨成针”。   秦绍礼没有参与这场调笑。   其他人大笑时,他侧身,肩膀朝栗枝倾斜,耳朵贴近她,低声问她想吃什么,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而现在,这个美人妆花了,肩带被扯断了,随意打着结。   裙子上有一大片湿迹,她好似不曾察觉,正俯身对着镜子仔细补着口红。   脖子、胳膊上还有好几个红色的痕迹。   瞧见栗枝,美人儿合上镜子,笑着问:“小妹妹,你跟秦哥多久了呀?”   这个“跟”字显然不是栗枝所理解的、交往的意思。   栗枝说:“怎么了?”   “没什么,”美人朝她眨眨眼睛,漂亮的指甲上染着丹蔻,叹息,“就是没想到他们这帮人这么坏,连刚成年的小妹妹也拐来玩。”   栗枝心中啪啦一声脆响。   “看你和我们不是一路人呢,”美人柔柔规劝,“回去好好读书,这捷径可不是一般人能走的。”   ……   栗枝再度回到包厢,推门只看到一片漆黑,吓得她以为自己走错了房间。   刚想退出去,只见漆黑的房间中央,有人点了几根晃晃悠悠的蜡烛。   几乎是瞬间,蜡烛造型的灯齐刷刷亮了起来,一片温暖的光芒中,秦绍礼侧身站着,将打火机随手抛到桌面上,含笑问栗枝:“小寿星,怎么还不过来?”   栗枝整个人呆住。   她已经忘记了,今天是她的生日。   父母从来不会给她过生日,他们仪式感并不重,只觉着过生日是件极为浪费且无用的事情。   她性格内向,也交不下什么知心好友,更不会说生日这种事情。   这是她过的第一个有蛋糕和蜡烛的生日。   房间中其他人唱着生日祝福歌,她感觉有美人轻轻推了下她的背,让她过去。   栗枝像是在做梦,她环顾四周,看到表哥正笑着,按节奏打着拍子。   秦绍礼就站在她旁侧,提醒她:“该许愿了。”   多年之后,栗枝已经忘记了自己当时许了什么愿。   但她永远都记得秦绍礼那晚温和的声音,以及烛光中,他锁骨上那粒殷红的小米痣。   ……   如同做梦,分吃完蛋糕后,栗枝借口有些闷,去了外面透透气。   酒店中有木质的长廊,她坐在椅子上,灯笼光通明,脚下古城光芒一盏接一盏。   夜色宁静,而她心不宁。   秦绍礼走了出来,他坐在栗枝旁侧长椅上,和她恰好隔了一盆不知名的绿植。   晚风细细凉,绿叶绰绰影。   秦绍礼低头,他将烟拿出来,咬在嘴里。   咔吧一声,弹开打火机的盖子。   他并没有点。   火焰映衬着他眼底有些暗影,他合上盖子,将烟拿下来,抛进不远处垃圾桶。   秦绍礼问:“过生日怎么也不开心?”   栗枝说:“我挺开心的。”   “瞧你像是要哭,”秦绍礼手指搭在栏杆上,“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欺负了你。”   栗枝说:“对不起。”   “道歉做什么?”秦绍礼失笑,“你又没做错事,荔枝,这样在乎别人看法,不累吗?”   栗枝想说很累,特别累。   “做你自己想做的事,”秦绍礼说,“别管他们,你很优秀。”   栗枝猛然抬眼,正好对上他柔和的视线。   “自信点,你做的很好,”秦绍礼含笑,“刚刚我出来时,一群人还笑话我,说连女孩子都不会追。”   栗枝抚平衣角上的皱褶。   心尖颤到连一根线也放不下。   果然,看穿她那心思的不止美人儿一个,他那些朋友一定也能看透她的小心思,知道她想要秦绍礼……   她闷声说:“不好意思,让你朋友误会了。”   “?”   秦绍礼轻轻唔一声,他抚摸着木质栏杆上的纹路,平静地说:“不是误会。”   “我的确很想追你。”   作者有话说:   啾啾啾~   爱你们呦!   感谢在2021-07-03 23:11:30~2021-07-04 20:37: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心心宝儿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啵耶、锦汐、小马搬笔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马搬笔 50瓶;芙拉拉、啵耶、临小安、糖喵不吃鱼 10瓶;Vic宋是小仙女、杯子蛋糕rail 5瓶;呵呵哈哈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侧边万家灯火,夜色静谧。   栗枝在这个生日晚上,得到了意想不到的生日礼物。   她短而急促地啊了一声,眼睛中尽是不可置信。   这份礼物来的太急、太快,太仓促。   栗枝沉默过了三秒钟,才小心翼翼地说:“我不喜欢你开这样的玩笑。”   栗枝不是没有得到过来自旁人的告白。   安静乖巧的女孩,在很多男人眼中都是最佳的追求对象。   再加上大部分亚洲男人的审美和奇异的大男子主义心态,埋头一心学习的栗枝,也收到过不少次情书。   她知道该如何温和且礼貌地拒绝旁人的求爱,但关于秦绍礼,她说不出拒绝的话。   栏杆上拴着具有民族风情的编织物,随着风轻轻摇晃,啪唧一声,撞到柱子上,铃铛的脆音几乎要被风摧毁。   秦绍礼隔着那些郁郁葱葱的绿叶,看着栗枝游移不定的神色。   他说:“巧了,我也不喜欢和人开这种玩笑。”   栗枝抓紧裙摆一角,将这片布料揉搓的发皱。   秦绍礼问:“不考虑一下?”   “说出来也怕吓着你,”秦绍礼说,“这样,你回去好好想想,不着急,想好了给我答复,好吗?”   他并不着急要她的回答,声线放缓,像是怕吓到她:“有事及时联系我,不愿意也不需要勉强。”   栗枝:“好。”   秦绍礼:“别把追求当作心理负担,不管怎么样,你也叫了我一年哥哥,我总得给你个交代。”   难得听他说这么多的话,又是这样温柔的语气……   说的,还都是栗枝做梦都不敢想的内容。   栗枝说:“好。”   秦绍礼这才笑了:“开心点,毕竟过生日啊,小荔枝。”   栗枝没有笑,她怕做不好漂亮的表情,   内心骤然的狂喜和忐忑满如水,要从破掉的口子中溢出来了。   她在外面坐了一阵才回房间,秦绍礼重新点了菜。   点了些改良的白族菜,卖相极好,清淡少油,和传统口味比起来,也更合栗枝胃口。   清炒芝麻菜,水生的海菜花、洁白如雪的杜鹃花和殷红的玫瑰,混合着蛋液,在锅中煎出小饼子。   栗枝更爱吃另一种花饼,用面拖油炸,花瓣本身有着淡淡的涩味,陪着佐料,入口清淡回甘。   她想知道是什么花,问了表哥。   龚承允摇头:“我也不清楚,秦哥……这是什么?”   秦绍礼放下酒杯,他说了两个字,栗枝没听清,茫然地看他。   他无奈地笑笑,侧身贴近栗枝,在她耳侧说:“节瓜花。”   这下听清楚了。   何止清楚,他说话时的呼吸推动空气,轻轻烘到栗枝耳后,惹得她身体酥酥麻麻。   如被蝴蝶翅膀忽闪着扑过,蝶翼轻轻勾动她的软肉、心跳、呼吸。   吃完饭后,已经近十点,秦绍礼的朋友商量着要去酒吧玩。   几个美人自然是赞同,龚承允下意识看向栗枝,为难极了:“荔枝刚成年……”   “那正好,”一发小插嘴,笑着说,“刚好能进。”   龚承允意识到这些人三观和他不同。   一个个都是从小开始玩的公子哥,成年不成年在他们眼中甚至都不是什么事,只要不触犯法律,这些人玩的比谁都开。   有个人就带了俩女伴,言语间,还是一对漂亮姐妹花。   一顿饭表面上吃的和乐融融,实际上给龚承允敲了警钟。   这些人的世界,他就算是削尖了脑袋也踏进不去。   那人女伴跟着附和:“总不能让荔枝妹妹一个人回去休息?一块玩呗,有你和秦哥守着,能出什么事?”   “算了,你们去玩,”秦绍礼倦倦散散伸个懒腰,“我开车也累了,顺道送荔枝回去。”   龚承允说:“那我也——”   “难得认识新朋友,”秦绍礼说,“去和他们玩玩。”   龚承允明白。   秦绍礼是刻意把他往这个圈子带,也不要求龚承允能融入,他也融不进去,就是认识一些人。以后龚承允做生意也好,干其他事也好,也都能有依仗。   龚承允答应下来。   订的房间就在附近,栗枝跟在秦绍礼身后慢慢走。晚上的古城别有一番风味,是白天不曾有的瑰丽景色。   此时并非旅游旺季,路上人并不多,秦绍礼在一家即将打烊的摩洛哥餐馆外停下,进去买了份特色香蕉汁,递给栗枝:“先前我小侄女挺喜欢喝这个,你尝尝。”   栗枝说了声谢谢,她小小吸了一口。   不单单是香蕉汁,还加了牛奶和香料,浓郁温柔的香味在口腔溢开。   秦绍礼问:“大理菜最经典的是生皮,我看你一筷子也没动,不合胃口?”   栗枝说:“我怕有寄生虫。”   栗枝从来不敢吃半生不熟的东西,生鱼片也不会尝试。   “注意饮食是好事,”秦绍礼提醒,“小心脚下——健康的身体比什么都重要。”   栗枝回想起他那些左搂右抱的发小,眼底下泛着淡淡的乌青,眼底也有血丝。   她想,你的朋友身体未必健康。   只不过没有说出口。   一路走到人民路下端,这边有不少年轻人摆地摊,大部分人在卖一些手工制品。   栗枝天性喜欢这些小东西,一路好奇地看过去。   有他们自己手工制作的明信片,纸张厚厚,热情的摊主介绍说上面是他们自己画的画;还有些可爱的手工小摆件,大理石被切成小小的漂亮的造型,陶艺摆件也不少,手工录制的CD,草编制品,以及具有当地特色的地参、雕梅、乳扇……   还有些旅行者,为了筹备下一程的资金,把自己的旅行装备也拿出来摆摊出售。   在摊主向栗枝极力推销一个银器时,秦绍礼掂了掂,笑着问:“老板,我怎么摸着这东西像白铜呢?”   摊主讪讪笑:“怎么可能呢?我做的可是诚信生意……”   栗枝看摊主那模样,忍不住笑了一声,扯扯秦绍礼衣角,小声:“别砸人饭碗。”   秦绍礼顺从地放下东西,跟着栗枝走出去,才叹息:“小荔枝,你这是助纣为虐啊。”   栗枝说:“但是在他摊子面前说这些好尴尬啊。”   秦绍礼笑了:“没事,我脸皮厚。”   他这样坦然地说出这些字,惹得栗枝忍不住看他。   眼睛比今夜晚星还要亮。   栗枝转过脸:“哼。”   今晚入住的是秦绍礼好友开设的客栈,客栈主人是个极漂亮的美人,红裙轻纱,丹凤眼,肌肤白色像雪,风情万种。   秦绍礼让栗枝叫她一声如雪姐。   办理入住时,如雪拿着栗枝的身份证,多看了几眼生日,说:“两间房?”   秦绍礼说:“两间。”   两间房紧挨着,就在隔壁。   栗枝想,秦绍礼应当也没有那么坏。   至少,不会像他那些发小,会要求她的身体。   一行人在大理古城住了两晚,早餐是饵丝,原料是大米磨成粉,唱起来像细细的年糕条。比起来这个,栗枝更喜欢做法、原料相似的饵块,更柔软一些。   秦绍礼擅长烤饵块,在炭火之上,将饵块烤的中间微微隆起,用小刷子抹上甜面酱或者腐乳酱,撒上细细碎碎的烤花生粒、淡淡咸味的腌菜末,卷着切成丝的火腿肠一起吃。   秦绍礼也不是给所有人都烤,他烤的除了自己那一份,剩下的都进了栗枝腹中。   龚承允一颗心都扑在人情世故上,完全没有注意到,每次有了什么新鲜东西,秦绍礼手中的第一口,永远是给栗枝。   栗枝想吃路边摊的乳扇,这种用牛奶制成的食品,瞧着像奶酪,抹上玫瑰糖,用炭火烤软后卷着吃。   她第一次吃,掌握不住技巧,玫瑰糖融化掉,滴的到处都是,衣服上也沾了些。夏天热,在手上黏黏糊糊,不好清理。   她尴尬地站着,考虑怎么找水清洗一下。   秦绍礼瞧见,解了自己领带,在手中揉成一团,拿这昂贵的真丝领带仔细擦掉她手心、衣服上的糖液。   栗枝被他拉着手,脸红心跳。   秦绍礼背对着龚承允,看她红透的耳根,将弄污的领带捏在掌心:“很热?想不想吃冷饮?”   龚承允回头看,只看到秦绍礼站在栗枝面前,白衬衣黑裤,宽肩窄腰,身材高大,将娇小的栗枝完全遮挡住,挡住他全部视线。   龚承允完全不知道妹妹的手正被秦绍礼拉着,他说:“秦哥,你别惯着她,她贪凉,吃多了冷饮不好……”   栗枝心热如火,一句话也不敢说,怕被表哥听到端倪。   所谓灯下黑,莫过于此。   秦绍礼一直没有向栗枝要回答,但栗枝发现他的确是个很好的恋爱对象——   他细心,温和,能聆听她的负面情绪,在她能接受的范围内,给予些许建议。   但他同时也是极坏的择偶对象。   不可逾越的家世,他身边那些左搂右抱甚至包|养情|人的发小……   那晚美人在洗手间的提醒,提醒她别想着“走捷径”;昨日秦绍礼一女性朋友过来小聚,一晚上,她换了三个男人。   栗枝清楚前路是万丈深渊。   她站在边缘处,脚下落石一个个跌落。   中途逛进一家珠宝设计艺廊。   设计师是位德国人,他手下的饰品透露着与他容貌相仿的简洁、严谨。   秦绍礼微笑着与他交谈,听他用德语介绍东西的来历,从设计、选料到制作打磨,都是由他亲自完成。   栗枝看中了一个手串,缅甸琥珀,高昂的价格让她却步,只是依依不舍地看了几眼,又放下。   太贵了。   她不适合。   在一家可以交换二手英文书的咖啡店中,栗枝用《小王子》交换了一本《飘》,扉页上还有书本前主人的英文笔迹和签名。   她读完一页书,咖啡冒着醇香的热气,芝士蛋糕上被她吃掉一个小小的角。   抬头看,咖啡馆悬挂的水彩画旁侧,秦绍礼购买了老板娘用当地有机水果亲手制造的果酱。   晚上,秦绍礼在客栈中烤着饵块,抹上甜蜜的果酱,吹散热气,确认到可以下口的温度,再递到栗枝唇边。   栗枝享受着他的照顾。   她如陷进流沙,一点一点地被吞没,等醒过神来,已经无法再挣扎。   已经落进去了。   父亲的电话和短信仍旧会过来,催促着栗枝赶快回家。   在他眼中,她这样旅行,花钱,也是一种浪费,是“不懂得父母辛苦”,“旅游就是花钱找罪受”,是“爱慕虚荣贪图享受”。   但秦绍礼不是。   他支持栗枝放慢步伐生活,会带着她花两小时时间去北门大菜场慢悠悠地挑选东西,购买本地人自制的玫瑰糖、米酒,购买一些栗枝从未见过的蔬菜,亲自做给她吃。   秦绍礼不会阻止栗枝碰酒精,但会要求她适度。   与父亲视这些东西如洪水猛兽不同,秦绍礼鼓励她在保护自身安全的同时,多多尝试新鲜事物。   去苍山中玩,走著名的“玉带云游路”,栗枝贪图路上风景,选择步行,哪里想到长达十几公里的路程让她累到腿软,秦绍礼便背着她走。   青石板铺设道路中央,两侧是弹石相护。栗枝搂着秦绍礼的脖颈,胸贴在他背上,低头就是大理坝子和洱海。   备受称誉的世界美景就在脚下,而心中的美景正被她紧紧拥抱着。   沿感通索道跃苍山大峡谷,清风习习,两人去感通寺烧香。   正殿高悬“一笑皆春”的匾额,据僧人介绍,是明末高僧担当法师的墨宝。   秦绍礼上完香,烟火袅袅,栗枝隔着红尘佛香看他的脸,忽有种不切实际的荒谬感。   她真的能抓到他吗?   但栗枝仍旧无法自拔地更加迷恋上秦绍礼的举止和身体,迷恋上他这种保持着距离的温柔照料。   就算他递过来的是毒药,她想自己也会毫不犹豫地吃下去。   离开大理的前晚。   老板娘如雪抱着猫在藤椅上看书,栗枝送了一份小礼物给她——从桃溪谷采摘后制作的茶叶,放在漂亮的小瓷瓶中,外面套着精致的草编小袋子。   她刚准备走,如雪忽然叫住她:“荔枝妹妹,过来。”   栗枝坐在她旁侧,雪白的猫从如雪膝盖上跳下来。   如雪点了一根烟,说:“不想以后和我一样成为情|妇的话,劝你趁早和秦结束。”   她略有琥珀色的眼睛沉静凝视着栗枝:“不过,也欢迎你加入我们。”   -   从大理古城西门口出发,栗枝仍旧和秦绍礼同乘一车,抵达洱源。   洱源风景远远不及其他地方,唯独有一小镇,温泉别具一格。   出乎栗枝意料,秦绍礼在这个小镇上竟拥有一个漂亮的中式院子,带两个温泉,其中一个是私汤,与一楼卧室相连,栽种绿植,又有透明的玻璃天窗,隐蔽性极佳。   弱碱性硅酸泉水,没有丝毫硫黄的难闻气味。   秦绍礼亲自给栗枝挑选了泳衣,正红色,考虑到栗枝内向的性格,泳衣露的并不多,有裙摆装饰,只露着一截白生生的腰和细长的腿。   栗枝起初有些不好意思在秦绍礼面前袒露身体,但见其他美人儿都大大方方的,她才解开浴巾,坐在小池子中泡。   这是户外园林式的大温泉,绿植影绰绰,隐秘又安宁,秦绍礼取了木质托盘来,上面有本地特产,冰镇鲜牛奶,浓香馥郁,栗枝一口气喝掉两瓶。   她其实不敢看秦绍礼的身体,努力不将视线投注过去。但在他闭眼休息时,栗枝又忍不住偷偷窥探。   他戴着眼罩,胸部及以下都浸泡在温水中,水被微风吹的微起涟漪,映衬着肌肉若隐若现。胸肌并没有很多人在健身房自拍时刻意晒出的那么夸张,但很匀称,好看,往下就是鼓鼓囊囊的腹肌,宽肩窄腰,胳膊上的青筋微微凸起,与他肌肉线条流畅的胳膊相得益彰。   栗枝又有些口渴了。   她泡在温泉水中,忍不住问秦绍礼:“你的朋友都会拥有情妇吗?”   秦绍礼显然没有想到她会问出这个问题,将眼罩摘下,他坐正身体:“什么?”   “情|妇,”栗枝问,“以后我也会成为你的情|妇吗?”   “胡说些什么,”秦绍礼失笑,他过来,敲了敲她的额头,“怎么可能。”   栗枝想问问他,那她现在又算什么呢?   女朋友?   他能够允诺给她想要的誓死不渝吗?能向她承诺此生唯一吗?   栗枝嘴唇动了动,她没问出声,害怕那个答案并非自己想要。   她最近几天过的太快乐了,快乐到甚至短暂忘却掉这其中的差距。   “可是你朋友——”栗枝又将话压下去,她认真地说,“哥哥,你让我想想,今天晚上我给你答案。”   秦绍礼知道她指的什么。   接受他的追求,或者拒绝。   秦绍礼笑:“好,我等你。”   晚上表哥和柳镇等人去看民族舞表演,秦绍礼没有去,他只说泡温泉泡的倦了,想早些休息。   龚承允拎着栗枝去看了会儿,栗枝借口回去早睡,偷偷溜出来。   这里不同平原,昼夜温差大,气象也多变。中午还是艳阳高照,此刻阴雨低垂,栗枝只穿了条洁白的裙子,蒙蒙细雨打湿她的衣衫,贴在身上。   她很快回到院子前,这三层小楼中灯火通明,但唯独秦绍礼卧室中有人。   今晚,只有他一人在。   栗枝冷的打了个寒噤,她想早些进房间换衣服,再去找秦绍礼说清楚。   她低头,看了眼裙子,被雨水打的半透明,隐约能瞧见里面胸衣的轮廓和颜色。   栗枝不知道要不要上去。   回自己卧室,还是先去找秦绍礼?   在雨中踌躇,足足站了五分钟,头发被雨水淋的湿透。   她喘了口气,雨水落在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眼泪。   湿嗒嗒地推门进去,在地板上留下带着水的一串脚印。   浑身湿透的栗枝敲响了秦绍礼的门。   大约三十秒后,秦绍礼才开门。   卧室光芒并不亮,他站在暗处,黑色衬衫,黑裤子,好似黑暗中的猎人。   他垂眼看着栗枝,问:“荔枝,你知道深夜这幅模样敲男人房门,意味着什么吗?”   栗枝脸色苍白,她冷的抱住肩膀:“什么?”   秦绍礼笑了一声,侧着身体,让她进来:“冷不冷?我放热水,你先去冲个澡。”   栗枝听着他温和的关切声,有雨水顺着她的睫毛落下来,眼睛被雨水泡的有些发痛。   秦绍礼先拿了毛巾给她,又倒杯酒放她手中,嘱托她喝下,暖暖身体。   挽起袖子,露出漂亮结实的小臂,他亲自去浴室放热水。   哗哗啦啦,热水放好了。   秦绍礼拿了自己的睡衣,递给栗枝:“不介意是旧衣服的话,先穿这个。”   栗枝没有动,她头上顶着他的宽大毛巾,手中的酒喝了一半,还有一半喝不下了,脸颊和心脏都发着烫。   比太阳还要热的温度。   秦绍礼半蹲着,拿毛巾给她擦拭头发,仔细拭干净她发梢上凝结的水珠。   她发上的液体浸透毛巾,染到他的指尖上,   两人离得越来越近,卧室中唯独两人在,香薰机里有着淡淡的香味,微涩,却又勾着人忍不住想去多嗅。   毛巾裹着头发,他松开。   滚烫的手指压在她脸颊上,秦绍礼低头。   在即将亲吻她脸颊的前一秒,栗枝闭眼,身体不可自控地颤了一下。   这个吻迟迟没有落下。   她睁开眼睛,看到秦绍礼沉静的一张脸。   秦绍礼说:“荔枝,我不喜欢勉强人。”   “不是勉强,”栗枝急促地打断他,“我知道。”   她将酒杯放在桌上,生涩地勾住他脖子:“我愿意做你女朋友。”   “我能接受你对我做的所有事。”   作者有话说:   挨个儿啾啾啾!~   感谢在2021-07-04 20:37:16~2021-07-05 17:09: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啵耶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糖喵不吃鱼、等等陈小橙、Vic宋是小仙女 10瓶;JoyceN、ONL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VIP]   栗枝清醒地明白自己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   清醒的堕落下去, 再下去。   她仰起脸,贴上他的唇。   瞧啊,就连初吻, 也是她主动。   秦绍礼的唇尝起来有一点点淡淡的薄荷气息,栗枝好奇,尝过他随身携带的糖果,就是这个味道。清新、干净,秦绍礼在抽烟后会吃糖果来掩盖气味。   秦绍礼几乎没有烟瘾, 很少抽, 上次见他抽烟还是离开昆明那次。   栗枝不会亲吻,只会最普通的唇贴唇, 这样的距离对她来说也已经够了。   她一直这样容易满足,只是秦绍礼显然不会浅尝辄止, 他压着栗枝,温和地侵略着唇齿, 犹如军队破城而入, 肆意尝着她的味道。   栗枝不会换气, 她被憋的难受,好不容易, 秦绍礼才放开她,手贴着她的背, 轻轻往下拍了拍:“难受?”   “你啊……”秦绍礼无奈地叹了声,俯身,亲吻她眼睛,低声, “太乖了, 难受都不会说出来?”   栗枝被他压着亲, 不仅仅是唇,他所喜好的绝不是唇贴唇这样简单。   秦绍礼安抚着她。   栗枝原本还在抖,在他温柔的安抚下渐渐平静下来,她咬着唇,闭上眼睛,又忍不住睁开,眼巴巴地看着他。   栗枝想要看清他的表情。   秦绍礼抽身离开,将她脸颊上贴着的一缕湿发移开,低声问:“你确认要给我这样的人?”   栗枝点了点头。   她讶然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并不排斥秦绍礼的靠近。   她不会因为他的触碰而想呕吐,也不会因此难受。   去年那一场意外给栗枝造成严重的心理阴影,男性的过度触碰会让她感到恶心反胃,以及无法抑制的恐慌。   可栗枝不会排斥秦绍礼。   他的唇,手,亦或者其他部位,栗枝都能接受。就像她一开始说的,她可以接受秦绍礼在她身上做的任何事情。   他拥抱,栗枝脸贴在他胸膛上,认真聆听着他的心跳。   秦绍礼领着她找到许多东西,许多她先前不曾察觉到的感受,就像带着她去采摘园摘嫩生生的荔枝。   秦绍礼触到被树叶完全裹住的荔枝,并手把手教她正确采摘。   无数的蝴蝶从秦绍礼身上腾起,这些数不清的蝴蝶拍打着翅膀,穿过她的心脏,呼呼啦啦地飞起来,合着香甜的气温上升到空中,弥漫开。   良夜又逢陌路人,珍惜今宵记住我。   在这个雨水绵绵的夜晚,栗枝正式答应了秦绍礼的追求,成了他的女朋友。   她没有告诉龚承允,秦绍礼尊重了她的意见。   在栗枝同意之前,秦绍礼不会公开两人的关系。   离开洱源之后,龚承允因为工作上的事情不得不暂时离开,而柳镇也颇为识趣地选择“和其他朋友一块玩玩”。   剩下的自驾游路线,只有秦绍礼和栗枝两人。   秦绍礼时间充裕,他知道栗枝容易晕车,难受,刻意放缓了行驶速度。   从大理到丽江的老路214国道,三级路为主,路况差,原本就需要5到6个小时,放缓速度后,更是慢。   但秦绍礼并不会因此责备栗枝娇气。   在他眼中,哪怕栗枝要求他开30迈走全程,也不会因此责备她。   “女孩子娇气点有什么不好?”   面对栗枝的疑问,秦绍礼讶然地问她:“这算娇气?”   栗枝裹着盖毯,她手里捧着燕麦粥,里面有甜甜软软的玉米粒和其他坚果粒,用漂亮的、狐狸造型的瓷杯装着,这事秦绍礼用小锅子和酒精炉煮好的。   她说:“爸爸总会说我太娇气,太矫情。还拿我和他年轻时候做对比,说他年轻时的苦日子,衣服打好几个补丁……”   秦绍礼耐心地听栗枝说完,他提醒:“粥快凉了,吃粥。”   栗枝拿银质的小勺子轻轻搅动着粥,喝了一口。   “有些苦原本就可以避免,没必要去尝。你父亲是过了苦日子不假,但那是生活所迫,你能选择更好的生活,完全不需要再让自己去‘忆苦思甜’,”秦绍礼说,“你啊,不是太娇气,就是太听话了。”   他说:“我就没有见过比你更听话的小孩。”   栗枝低头搅着粥,眼睛被热气熏的发痛。   她小时候家庭条件算不上宽裕,那时刚刚买了房子,母亲换了工作,收入减少,压力也大。   某天,父亲给栗枝钱,要她去买了啤酒回来招待客人。啤酒是塑料膜封的包装,一捆十瓶,栗枝怕耽误了父亲的事情,跑的很快,但啤酒太重了,不小心摔了下,十瓶啤酒碎了个精光,她的腿也被啤酒瓶划出血痕。   父亲把栗枝打了一顿,骂她不小心,浪费,连买个酒都买不好。   被碎片划破的伤口,父亲只草草看了眼,压根儿没有过多关注。   伤口不需要钱,很快就能愈合。   但这些花了钱的啤酒却回不来了。   栗枝她一直在努力去迎合父母的期待,按照他们的要求,规规矩矩地活成一个好学生,努力学习,不谈恋爱,简洁朴素,零花钱不会用来做漂亮的发型,不会做美丽的指甲,只拿来买书,或者攒起来。   邻居见了父母,连连称赞他们教女有方,父母也大感脸上有光,心里乐开花,还要笑着数落栗枝哪里哪里做的不好,哪里哪里做的还不够。   父亲一直信奉打压教育,教育的栗枝习惯了将头低下来,让她失去信心,患得患失。   去年发生那种事后,栗枝更是不敢抬头了。   ……   只有秦绍礼,鼓励她挺胸抬头,告诉她没有错,她一直以来做的都很棒。   栗枝又怎能控制自己与他亲近。   中途两人在沙溪古镇过夜,传统的白族民居,三坊一照壁两耳房,推开窗能够看到黑惠江。荔枝被他压着,搂住他的脖颈,头一下一下地往上撞,察觉到她头部撞击到板子时,秦绍礼伸出胳膊圈住她的头,垫上手,防止她的头被撞的发痛。   众人口中的丽江古城其实是大研古镇,古老的纳西民居宅院,两进或者三进的院子,青瓦白墙,木檐鲜花,迷宫一般的道路天地。   白云笼罩着雪山,古巷小街,溪水清亮潺潺,小楼青烟袅袅。   秦绍礼陪栗枝去万古楼上拍照,栗枝抚摸着这些来自滇西北森林的木柱,凝视楼边古柏树。   两人也参加当地骑行爱好者的活动,虽然大部分时间是秦绍礼和栗枝在后面慢悠悠地骑。栗枝体力有限,屁股还痛,最后只能放弃,再慢悠悠地骑回去。   在路边歇息时,秦绍礼拿着水瓶喂给她水喝,大手贴在她小腹上,低声问她还痛不痛。   云南云朵低,暮光格外瑰丽。   秦绍礼骑行这么久,身上仍旧没有难闻的气味,他手指上有淡淡薄荷糖的味道,昨天,这双手还赐予她极致的愉悦。   栗枝祈祷时间可以在此停止。   世界在此刻毁灭也无所谓,已经感受到足够多的幸福,只怕月满则亏,水满将溢。   她就想停留在最爱他的这一刻。   从丽江到香格里拉,再到德钦。   白天,秦绍礼带她领略云南各地异族风光,晚上,送她抵达先前不曾尝试的极乐境地。   栗枝认真数清楚他身上所有的痣和疤痕,他身上总共有九个小米痣,就连藏在右腿膝窝的小痣也找了出来。   栗枝深深迷恋上自己第一个爱人,迷恋他手背上的血管,迷恋他喉结上的汗水,他身上淡淡的香味,他劲瘦有力的腰,温暖的唇,灵活的舌……他的一切,栗枝都喜欢。   只要是秦绍礼的。   出高考成绩的时候,栗枝在飞来寺。   向卡瓦格博敬奉香火,煨一把松枝,放到白塔旁边的香炉里,梅里雪山就在眼前。   这儿信号差,电话也拨不通,人太多,一直占线。   秦绍礼开车带了栗枝去最近的酒店,借助酒店的网络,栗枝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查询着成绩——   681分。   今年的理科一本线是562分。   秦绍礼狠狠地在栗枝脸上亲了一口,夸赞:“真厉害!”   栗枝心中却忐忑不安。   去年理科一本线和今年差了十分,是572,北航理科的最低录取分数是680,最低位次1098……   无论是看位次还是最低录取分数线,都有点悬。   秦绍礼已经兴致勃勃地准备着给她庆祝的晚宴:“晚上想吃些什么?还想去哪儿玩?想要什么礼物?”   栗枝说:“先别庆祝,我还不知道能不能报上心仪的大学呢。”   “就咱们荔枝这分数,报什么不行?”秦绍礼笑着说,“想不想考虑帝都的学校?”   栗枝点头:“我想考北航。”   秦绍礼掐着她的脸往旁边扯扯:“没想到小荔枝还真成了我的小学妹。”   他显然很高兴她有着这样的成绩,抱在怀中又亲又捏了好久,才松开:“早就知道咱们荔枝和那些女孩不一样,还真给了我一个惊喜。”   栗枝却控制不住地多想。   “那些女孩”是指谁?秦绍礼在拿她和谁做对比?   她是秦绍礼唯一的猎物吗?   他还对其他人这样好过吗?   秦绍礼从未对她说过“喜欢”或者“爱”,只是稍稍施展一些温柔,栗枝就忍不住如飞蛾扑火,扑了上去。   她实在太缺少关爱了,就这么一点,已经能填满她的心脏。   这样很不好,栗枝想。   可是……   世界上总有这么多的可是。   就像明知道油炸食物有害,不宜多吃,可是总还会忍不住嘴馋;   就像明明知道明天就要考试,可是现在还忍不住不停地玩手机。   大道理大家都懂,但又有谁真能按着道理活好这一生。   栗枝做不到。   于是她闭上眼睛,将那四个字从脑袋中用小扫帚刷刷刷地扫走,整理好失落一瞬的情绪。   在秦绍礼低头吻她时,听话地仰起脸。   她竟如此爱他。   作者有话说:   啾啾啾~   不要着急啦,本文计划只有15万字,看看进度,最近两天就可以将时间线拉到2019走分手啦!   顺便提醒宝贝们,动心请谨慎,爱上坏男人有风险。   注:良夜又逢陌路人,珍惜今晚记住我————出自《青蛇》歌曲,莫呼洛迦。   感谢在2021-07-05 17:09:42~2021-07-05 22:48: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锦汐、啵耶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皮 20瓶;糖喵不吃鱼、我真的不会起名 10瓶;一大块虫草 2瓶;午夜飞行的牛奶、我是人间小美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VIP]   做秦绍礼的女友, 并不像栗枝起初所想的困难和痛苦。   他是一个极好的情人。   栗枝翻看着本地随手买到的杂志,上面提到过信徒认为神瀑是梅里“内转”之地,凡是来朝拜梅里, 必须要前往神瀑去沐浴雪山融水。   她将这奇谈讲给秦绍礼听,次日下午,秦绍礼便领她在雨崩神瀑下沐浴淋身。   藏民们在神瀑之下高声吟唱,念着经书,栗枝在秦绍礼的引领下, 转了三圈。   融雪的水浸透她的衣衫, 阳光直射瀑布,化为一圈又一圈的小彩虹, 绕着身体,好似奇迹。   栗枝在雪水中牢牢牵紧秦绍礼的手, 她闭上眼睛。   秦绍礼本身就是她的奇迹。   爱就是奇迹。   秦绍礼手把手教她调试摄像设备,两人在日出时同时拍到月亮屹立梅里雪山峰顶的照片。   他是个如此精通于享乐的人, 秦绍礼太了解一个女孩的心思。但在接到工作电话后, 他也会精力充沛地投入工作中。   栗枝越来越了解他, 了解他的声音,温度, 气息,味道。   年轻的女孩越来越爱她的初恋, 为此着迷,乐此不疲。   秦绍礼烟酒不忌,但都少碰,尤其是在荔枝面前。   在生活方面, 他一直很注重这些有可能成|瘾性的东西。   烟草, 酒精, 亲吻,或者,性。   除了最后一样,秦绍礼一直控制的不错。   栗枝还没有尝到过多快乐,但她想自己是爱他的,也当满足他的这点小小嗜好。   酒店三楼客房中,窗外就是梅里雪山,房间算不上大,但处处饰以古朴大方的木质饰品。桌子上摆放着铜质的时钟,秒针走动,擦擦作响。   未曾燃烧的壁炉侧边摆放着一个陶罐,恰好到栗枝膝盖高度,内里插了两支不明植物的叶子,叶尖尖若蝶翼边缘。   栗枝在和父亲打电话。   “……嗯,嗯……我下周就回去,”栗枝说,“志愿的事情不用你们担心,我选好了……嗯,北航……试试再说,好了,回去再和你说。”   栗枝穿着一条红裙子,坐在沙发上。   秦绍礼安静地在看当地的报纸,桌子上摆着一盏茶,用的是他们俩从香格里拉本地淘来的小瓷杯,里面泡着从桃溪谷亲手采摘、炒制熟的茶叶。   作为藏区八大神山之首,又是藏传佛见的朝觐圣地,但凡来德钦德游客必要瞻仰梅里雪山。   虽说最美是在冬春季,但夏季也并不影响观赏远处皑皑雪景。   云朵低而盘桓,唯独雪山峰顶氤氲着浓浓白色雾气,透着日出薄光。   栗枝来时带的衣服不多,大部分都是路上添置的。身上这条裙子是刚买的,本地人开的一家裁缝店,纯棉质地,手工染的绯红,栗枝一眼看中。   试穿时秦绍礼要付钱,被栗枝固执地拒绝了。   她自己付的钱。   “明天就要回家了啊,”栗枝忍不住看向秦绍礼,眼巴巴的,“你真的回青市?”   “工作总要做,”秦绍礼失笑,他放下书,朝栗枝伸手,“过来,再让哥哥抱抱。”   明天就要启程回家,栗枝一想到要和温柔的爱人分开,喉咙里就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一样难受。   来云南的这段时间,她就像做了一场美梦。   即将梦醒,栗枝着迷贪恋地想要继续抓住这点温存,她扑到秦绍礼怀中,亲吻他的下巴,嘴唇。   秦绍礼被她扑的身体后仰,一手支撑着沙发,一手护着她的腰部,笑着问:“小兔崽子,干什么?”   栗枝脸贴着他的颈窝,用力嗅了好几口,不想让他看到自己难过的模样。   因为分别而掉眼泪……在他眼中,一定会很幼稚吧。   她什么都不说,只亲昵地蹭着他,蹭到秦绍礼呼吸不稳,翻身而跃,一转攻势。   方才主动的亲亲再加上如今这幅任君采撷的模样,又怎能令秦绍礼把持住。   他轻叹:“今天怎么这么热情?”   栗枝没说话,她手里掐着红裙子的边缘,盯着远处雪山薄薄雪雾。   在秦绍礼用力掐住她腰时,终于叫出他的名字。   “秦绍礼。”   “嗯?”   “我、我喜欢你。”   闷在心里的那口气在这时候终于被他撞出来,栗枝搂着他的脖颈,在这种意乱神迷的时候,终于说出不敢开口的告白。   栗枝想自己一点儿也不贪心。   哪怕他说句“我也是”呢。   她很容易满足的,不要他很多很多的爱,只要一点点。   像一片雪花那么重的一点点就够了。   但秦绍礼只是收紧手,闷哼一声。   他在荔枝耳侧哑声说:“我知道。”   -   栗枝回家之后,父母做了一桌好菜迎接她。   或许是这次高考成绩重新给父母增添了光辉,父亲也没有再严厉斥责她。   跟母亲一同去买菜时,母亲脸上的笑容也多起来。   逢人,对方张口就是:“啊呀这不是老栗家的么?听说你们家小妮考了680多?”   母亲连连摆手,红光满面:“也就刚出个头……还行,我和她爸也没能指望她考多好,够上个重本就行了。”   栗枝尴尬地站在母亲身后,等她和街坊邻居老姐妹们唠完嗑才离开,她手指都被塑料袋勒出深深的红色痕迹,勒痕处痒的要命,偏生越挠越痒。   都说高考完的暑假格外漫长,栗枝深刻认知到这点。   父母早就表明态度,在大学毕业前不允许栗枝谈恋爱。   天底下的父母也都真是奇怪,大学时不然恋爱,一毕业又要催着相亲结婚。   栗枝也不敢说自己交了男友,还比她年长八岁。   晚上邻居家来做客,还带了自己儿子上门,想让栗枝给他孩子补习功课。   一家人看电视上播放的电视剧,女大学生未婚先育,男友躲起来,害得她被退学……   邻居叔叔说:“现在的女生啊,就是不自爱,不自重!还在上学就和男人开房,看看吧,被抛弃了吧?”   栗枝仰脸,问:“杨叔,你不觉着那个男的更可恨吗?怎么能光骂女孩呢?”   杨叔说:“男的不吃亏啊,那女的就是傻,就是贱,年纪轻轻和人上床——”   栗枝打断他:“我觉着您说的不对。”   父亲沉下脸:“荔枝,怎么和你杨叔说话呢?”   转脸又对杨叔说:“我这孩子啊,出去跟她表哥玩了一趟,没想到回来性子就给养野了。”   杨叔笑着说没事没事,东拉西扯一通,又提起来让栗枝给他儿子补课,一周五天,每天下午都给补,报酬是一月一千五。   栗枝赶在父母答应前说:“杨叔,我在外找好辅导班了,也是一周五天。不过一天两节课,他们给我开的价格是一节课一百五。”   杨叔脸色讪讪,有些挂不住,拉着自己儿子回家。   人一走,父亲就批评了栗枝一顿:“都是邻居,你谈钱做什么?伤感情。”   栗枝说:“这算什么伤感情?您又不是不知道他儿子,小学就因为偷看女厕所被教育批评。这样的人你叫我怎么教?我辅导班赚的多还轻松,干嘛上赶着给他宝贝儿子当家教?”   父亲指着她鼻子骂:“你现在眼里就一个钱,人情世故全都不懂。以前文文静静的,你看,玩的性格都猖狂起来了。当初就不该让你表哥把你接走——”   栗枝气性上来,她一言不发,嘭地一下关上门,回了自己房间。   客厅里只剩下父亲暴跳如雷,隐约能听母亲的劝慰声。   栗枝心脏跳的难受。   每次都是这样,都是这样。   因为父亲抹不下面子,为了所谓的亲戚情、邻里情,难道就要她去做廉价的家教,要她去还这人情吗?   她就不能拥有自己的独立生活吗?   她气的浑身发抖,咬着牙啪嗒啪嗒掉眼泪,用力擦了擦眼睛。   栗枝想给秦绍礼发短信,编辑了好久。   「我想你了」   删掉。   「我去帝都找你好不好?」   删掉。   「你什么时候来看看我呀」   删掉。   ……   一条短信来来回回编辑好多条,最终统统删干净。   栗枝只发了几个字。   「我和爸爸吵架了」   发过去后,她闷在被子里玩了会手机,终于收到他的电话。   秦绍礼声音听起来有些朦胧,那边背景音嘈杂,很吵:“荔枝?”   栗枝刚开口叫了声哥哥,眼泪就哗哗啦啦地落下来,哽咽藏也藏不住,全因这一声漏了出来。   她用力吸口气,抽纸擦干净眼泪,听到他柔和地问:“哭了?慢慢说,别急,我在听。”   栗枝一边抽泣着一边把今天的委屈告诉他。   秦绍礼耐心听完,柔声宽慰她许多,又问:“要不要来我这里?”   栗枝立刻摇头:“不行。”   虽然她也很想去,但……   不合适。   就像她之前在大理看到的那串缅甸蜜蜡手串,秦绍礼当然有能力买给她,只是栗枝不想和那些美人一样,成为只能仰他鼻息生存的金丝雀。   “就是心里面委屈,”栗枝说,“还有就是……有点想你。”   最后这句话她说的小心翼翼,声音轻细。   秦绍礼没听清:“什么?”   栗枝还想再说一遍,秦绍礼那端有男生叫他:“老秦,过来,轮到你了!”   她立刻说:“你先去忙吧,晚上再给我打电话好不好?”   栗枝怕耽误他的事情,谨慎地用了祈使句。   “等会可能比较晚,”秦绍礼叮嘱她,“早点睡觉,记得乖乖吃药,过几天我去看你。”   栗枝说了声好。   她已经停止服用抗抑郁药物,不过还在定期服用维生素C和一些其他的营养药剂。   栗枝看了眼时钟,已经十点多了。   这么晚,秦绍礼那边音乐嘈杂,震耳欲聋。   他和他那些发小,能去什么地方玩呢?   -   栗枝和父亲的这场冷战持续了一周。   收到北航的录取通知书后,也没有好转。   栗枝在附近的辅导班工作,每天傍晚骑着单车过去,晚上再骑回来。   不过不清楚是不是当初留下的心理阴影,栗枝总会觉着背后有人在跟踪着她。   这种感觉一点儿也不好。   晚上躲在被子里和秦绍礼偷偷打电话,发微信,整个人都浸泡在甜甜蜜蜜的恋情中。   虽然偶尔会有些酸酸的想法,但栗枝认为自己可以把这些酸涩的念头统统赶出去。   她不贪心,只要一点甜,就能盖掉所有的苦。   秦绍礼果真遵守诺言,抽空过来看她。   栗枝晚上不能在外过夜,白天时候借口找朋友玩,出来陪他,开心地带他在自己生长的城市中转了好多圈。   栗枝尽了一把地主之谊,请他吃老街上开了十多年的雪花酪,去欧乐堡玩激流勇进。   两个人牵着手慢悠悠地从百花洲经过,微风卷起带着荷叶荷花香的风。   栗枝的鞋带开了,但她手里拿着冰激淋,没办法系。   秦绍礼自然而然地弯腰,半蹲着,给栗枝细心系好运动鞋的鞋带。   栗枝拒绝秦绍礼付钱,她固执地在购买零食和门票时付钱,认真告诉他:“你之前请我玩,我现在请你玩,这样才叫公平。”   秦绍礼失笑,他没有拒绝她这充满着自尊心的小坚持,只是俯身问她:“真要讲公平的话,我主动那么多次,荔枝妹妹什么时候才主动一下?”   栗枝用吃了一半的冰激淋堵住他的唇:“哼。”   栗枝没办法离开这个家,但秦绍礼却能隔三差五过来陪她。   每次秦绍礼来,栗枝都会开开心心地粘着他;他离开时,栗枝也会收拾好失落的心情,满怀期待地等待下一次见面的时刻。   眼看开学日期将近,栗枝绞尽脑汁,才编出来个“学长学姐说我们可以提前去学校适应环境”的理由,父母自然没有阻拦。   临走前,打包收拾行李时,几乎一整个暑假没说话的父亲进来,递给她厚厚一叠钱。   “拿去,”父亲生硬地说,“毕竟是帝都,消费水平肯定比咱们这儿高……买身新衣服,上大学了,也该会打扮自己。”   栗枝的确不会打扮。   她只知道口红有色号,不知道原来粉底液也有好多种色号;原来还有卧蚕笔、美妆蛋、高光刷等等工具。   原来化妆是个技术活,也能让美人变得更加倾国倾城。   第一次被秦绍礼带去见他帝都那些朋友时,栗枝局促不安,她素面朝天,什么都没有涂,干干净净一张脸。   在座的个个都是美人儿,妆容精致,衣香鬓影。   有些和栗枝先前在云南见过,熟络地叫着她“荔枝妹妹”,知道她年岁小,也不劝她喝酒。   酒全进了秦绍礼肚子。   只是聚会中途出了意外。   有个朋友喝高了,说话没个章法,炫耀般地提起在拉斯维加斯夜御六女的事。   栗枝第一次听这样“惊世骇俗”的事情,手里的筷子啪唧掉到地上。   秦绍礼拿纸巾擦拭唇角,笑着说声困了,陪栗枝回家。   刚进玄关,门一关上,栗枝就被秦绍礼抱起来亲。   一路到了沙发上,栗枝伸手捧着秦绍礼的脸,要他从胸前抬起头。   栗枝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认真问:“你也会那样吗?”   秦绍礼抚摸她的手:“哪样?”   “就是……嗯,夜御六女,”栗枝磕磕绊绊,“或者劈腿,同时脚踏好几条船什么的……”   秦绍礼笑了,任由栗枝伸手抚摸他唇角的小梨涡。   “不会,”秦绍礼捏着她的手,亲了一口,“命根子就在你这儿呢,攒了多少日子全给你了,要不要数数?看看够不够数,也好证明我的清白。”   栗枝脸皮薄,被他说的脸红,抽出手:“你说什么呀。”   秦绍礼笑着去取了冻好的冰块,含在口中。   他舌尖细细舔着凉凉的冰块,又俯低身体,任由栗枝攥紧他头发,亲吻她发抖的膝盖。   秦绍礼声音带笑:“今天也让我尝尝,冰镇荔枝是个什么滋味。”   作者有话说:   啾啾啾~   感谢在2021-07-05 22:48:52~2021-07-06 21:27: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牙牙乐冰淇淋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私藏月色 4个;临小安、鹅呵呵呵、小歪、锦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噶圆 27瓶;Vic宋是小仙女 10瓶;有趣的脖子 3瓶;久久、满蜜 2瓶;众生皆是小饼干_、平凡的幸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2018 [VIP]   距离新生报道还有一周, 在开学前的这整整一周,栗枝都住在秦绍礼的房子中。   房子拥有一个漂亮的阳台,种着姬月季、苔藓玉、彩马、风雨兰……大大小小几十盆, 郁郁葱葱,长势极好。   白色的小花苞茉莉花开了败,败了又开,栗枝坐在馥郁的茉莉花芳香中慢悠悠地喝着茶,看着秦绍礼的藏书。   栗枝最喜欢这个房间的浴室, 有着木制嵌板, 还有一个可供两人共同使用的按摩浴缸。   她个人钟情偏花香味的洗护产品,想要秦绍礼也换掉。   秦绍礼好脾气地和她沟通:“你不认为男性用这种味道的香氛产品会显得比较……嗯, 比较阴柔吗?”   阴柔。   他用了这样的中性词语。   栗枝捧着他的脸,试图说服他:“可是我好想和你用同一种啊, 我就这么一点点小小的心愿,你都不想满足吗?”   她发现秦绍礼这人吃软不吃硬, 尝试着撒了几次娇, 果真效果显著。   秦绍礼无奈叹气, 仔细闻闻她头发上的香味,最终还是接纳了她的建议。   夏季暴雨时, 两人在影音房中互相依偎着,看投影的《罗马假日》。   栗枝趴在他膝盖上, 模模糊糊地睡过去。   朦胧中,能感觉到他修长的手指在轻拍她的背。   好似回到儿童时期,住在乡下外婆家,窗外零星豆大的光芒, 秦绍礼手指上的温度像极了外婆。   栗枝在几不可闻的雨声中伴着水波入梦。   秦绍礼在生活方面有着小小的怪癖和偏好, 他从来都不喝饮料, 拥有整整一个松木架的杯子。   喝纯净水、开水、毛尖、六安瓜片……   每一样都用专用的杯子。   给栗枝,也是这样分开的。   他不和人共用水杯,哪怕是栗枝,也一样。   栗枝完全记不清楚杯子的用途和分类,她现在经常用的水杯,是逛街时看中的。   普普通通陶瓷杯,外面印着可可爱爱的一只牛奶猫。   虽然秦绍礼在喝水吃饭时这样细致,但并不意味着他不去接纳一些价格低廉的食物。   他会在早晨起床购买炒肝、炸饹馇、豌豆黄、炸酱面等小吃回来,栗枝喝不惯豆汁更吃不下卤煮,不过很乐意去尝了个鲜。   就像秦绍礼鼓励她的那样,不试试,怎么能知道自己会不会喜欢?   他也会带栗枝去尝一些排场大些的“官府菜”、“宫廷菜”,开在恭王府北侧的餐厅,据传和珅在此宴请宾客。   牌楼富丽堂皇,餐厅陈设着古董家具、金碧辉煌,侍应生一水儿的清朝服装。   也去过梅兰芳先生曾举办家宴的地方吃饭,精致典雅的四合院里,栗枝欣赏着梅先生曾经穿过的戏服。   那些华美的、森森的衣服和装饰,让她情不自禁,渐渐沉浸其中。   婉转唱腔中,秦绍礼将不用一粒米制作出来的鸳鸯鸡粥送到她面前。   但栗枝也有着自己的固执选择,她没有像秦绍礼发小身边的那些女伴着盛装,也不曾刻意装扮。   无论秦绍礼带她去的是寸土寸金的CBD,抑或者潭拓寺,栗枝皆是素面朝天,穿着自己的衣服,周身上下没有丝毫饰品。   栗枝很喜欢潭拓寺的猫主持,这只雪白的猫咪喜欢在天王殿口晒太阳,会配合游客合影留念。   九龙松森森,沉默无声,经秦绍礼提醒,栗枝给猫主持带了一袋猫粮,成功拿到带着猫主持爪印的明信片。   银杏叶还没有金黄,她穿着妈妈在夜市上买来的廉价纯棉T恤,在用古董家具做装饰的高档餐厅中慢慢地品尝迷迭香烤小羊肩。   哪怕和周遭环境格格不入,栗枝仍旧固执地坚持着这样。   她太敏感了。   像一个蚌,用固执的壳子来保护内里的软肉。   高二时候,《北京遇上西雅图》大火,栗枝随着朋友去看过一次,印象最深刻的一幕,就是文佳佳用手指拨弄着白色的球球,自嘲地笑着说:“我圣诞节一个包,我新年有个包……”   栗枝不想要秦绍礼这种多余的馈赠,她以为这样会让自己和“其他女孩”区分开。   秦绍礼并没有纠正或者破坏她的小小心思。   唯独一次例外。   秦绍礼一个好友过生日,在家中开趴,有着着装要求。   栗枝的衣服完全不合适。   秦绍礼带她去新光天地选购成衣,店员显然意识到秦绍礼是位大主顾,殷勤上前。   秦绍礼压着栗枝肩膀,含笑轻轻一推:“这位才是今天的贵客,她需要一条出席派对的裙子。”   店员的殷勤招待对象迅速转为栗枝。   栗枝被店员的热情所淹没。   她以前见到的、最和善的奢侈品店员只会对她微笑,而不会说出这么多好听的、甜蜜的话语。   栗枝犹如大选之中的皇帝,被簇拥着在店中游览,在那么多的裙子中挑选。   店员语调柔和不失亲切地为她挑选着、介绍着每一件裙子,他们的设计理念,优势。   栗枝甚至要疑心她们每个人脑子中都有一个如何夸人的词汇宝典,竟能一口气说十分钟赞美的话语,没有丝毫重复的词汇。   秦绍礼坐在浓绿色的沙发上,香柏木小桌上放着香浓的咖啡。   他翻看着店里提供的书籍,偶尔抬眼,看被店员簇拥着的栗枝,含笑看她的试衣,偶尔提出一些小建议。   直到栗枝挑到一件樱桃红的裙子。   同色的细肩带,在洁白的肌肤上像是一道红色的伤痕,栗枝原本的胸衣完全不适合用来穿这件裙子。   店员贴心地提供了一次性乳|贴。   裙子布料是凉凉的绸缎,好似幽凉、握不住、掌控不住的月光,只在手中轻柔留下片刻光影。   一位店员单膝跪在她面前整理着裙摆,另一个则躬身为她系好后背的蝴蝶结。   栗枝手捂着胸部,正不安地照着镜子。   隔着镜子,瞧见秦绍礼出现在她身后,更加局促了,转身:“哥哥,这裙子领口好像有点低。”   “转过来,我看看,”秦绍礼大手搁在她肩膀上,仔细看着她,“手拿开。”   栗枝这才松开手。   她天生发育早,虽然说不上特别大,但因为腰细骨架小,衬着才明显些。   青春期时,班上男同学总会恶意地窥探、窃窃私语,为了不引人注目,栗枝总会忍痛穿小一码的胸衣,紧紧束缚着,想要它小一点再小一点,不要那么惹眼。   她并不希望引人注目,而被纠缠、被送情书的后果……会被班主任告诉家长“你孩子不好好学习,有早恋倾向”,会被父亲质问“怎么对方不缠着其他女孩,偏偏挑中你”?   在这样的打压下,栗枝走路也喜欢含胸。   等读了高中后,才慢慢纠正过来。   只是现在……   红色裙子上半身剪裁合宜,衬着一团丰盈雪白。   栗枝不安地伸手要去遮掩,又被秦绍礼按住手。   “很适合你,”秦绍礼说,“荔枝,就这个吧。”   栗枝说:“可是……”   她不自信。   秦绍礼让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手压在她肩膀上,轻柔地给她往后掰,要她挺直胸膛:“什么可是?瞧瞧,你这么漂亮,还在担心什么?”   他这样不吝啬自己的赞美,这让栗枝骤然脸红:“会不会不好?”   “什么不好?”秦绍礼欣赏着镜中的她,微笑着在她耳侧轻声说:“自信点,荔枝。”   栗枝眼巴巴看他。   “不需要在乎旁人的目光,主要是看你喜不喜欢,”秦绍礼说,“喜欢这件吗?喜欢我们就留下。”   栗枝看看镜中的自己,又看看他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好久,轻轻点头。   从这一条樱桃红的漂亮裙子开始,她不再拒绝秦绍礼送她的小礼物,也慢慢地学着化妆。   不要在意旁人目光,做自己就好。   这是秦绍礼教她的、最重要的一件事情。   栗枝慢慢地学会如何放大自己的优点,她找寻自己适合的风格,不放过每一个细节。   她的眼睛大,睫毛长,不需要刻意涂长长的睫毛膏;口红适合暖色调,比起来粉饼,粉底液更适合她上妆……   栗枝与人对视时不会再避开目光,不会因为“不懂得拒绝”而购买店员极力推荐的东西。   头发染成了蜜糖一样的栗色,在造型师的建议下,做了漂亮的卷发。   她越来越像一个家境优渥、糖罐里长大的女孩子。   栗枝正被秦绍礼从阴暗沉闷的角落中拉往另一个世界。   开学时,栗枝拒绝秦绍礼的提议,自己一个人去学校。   她就读的是计算机科学与技术专业 ,是她自己选的,因为听表哥提起,此类专业在帝都更容易找工作。   专业分在学院路校区,理工科的专业,男性数量远远高于女性。   在这种女孩子稀少的情况下,班上的男生投票决议,给女同学多了些福利——譬如班级聚餐不需要女孩子出钱等等琐碎小事。   栗枝的大一学期过的格外舒坦。   她从来没有这样自在、开心过。   学校要求大学四年必须刷够288次TD,她光大一就刷掉了130次。   加入了喜欢的社团,虽然没能抢到特别火爆的婚姻恋爱家庭选修课,但成功抢到了古今茶文化。   以及某位化学老师开授的围棋课,课堂上,老师认真地介绍了一通易经和命理,听得栗枝叹为观止。   第一笔奖学金拿到手中后,栗枝用这笔钱给秦绍礼买了枚漂亮的领带夹。   她会一身奢侈品地去逛街,微笑着与奢侈品店员沟通,温和地听他们殷勤的介绍,享受着他们无微不至的照顾。   金钱不会让一个人变得温柔,但却让一个人遇到的人变温柔。   大一结束后的暑假,栗枝没有回家。   她四处投简历,成功得到一个游戏公司的实习机会。   这个机会完全是栗枝凭借自己能力得到的,尽管秦绍礼能够轻而易举帮她安排好更好的工作机会,栗枝仍固执地自己去一家家投递简历。   她想自己和其他人是不同的。   她不需要依靠秦绍礼才能活下去,只是因为爱他才和他在一起。   只是实习生的生活比栗枝起初的想象要更加刻苦、或者说,艰难。   上下班时地铁挤的犹如沙丁鱼罐头,每次都要在狭窄的空间中,人挤人、人贴人,每次下车后,栗枝都要深深吸一口气。   这里人走路速度都很快,戴着耳机,步伐匆匆,哪怕是走自动扶梯也不会安静地等自动升上去,而是一步一步地往上走。   时间就是金钱,栗枝终于体会到这句话的深刻含义。   有时候晚上加班到深夜,乘着最后一班地铁回秦绍礼的公寓。   饥肠辘辘,在深夜营业的便利店中买一份热腾腾的关东煮,栗枝边吃边刷了门禁卡进小区,楼下仰脸,秦绍礼房间位置的灯总会亮着。   就这么一盏灯,就能消除掉栗枝的所有疲倦。   她快步上了楼,厨房中小火煨着粥,秦绍礼接过她手中的包,在她发间轻轻一嗅,扬眉:“又偷吃什么了?”   “没有没有,”栗枝笑着躲闪,仍旧被他压在沙发上,只好亲亲热热地舔着他的喉结,“……怎么你比我还饿……呜。”   栗枝不再是当初那个因为一个吻就心惊肉跳好久的人了。   她熟悉着眼前爱人身体的每一处,正如他熟知她一样。   不同的是,她的每次触碰,每次牵手,每次拥抱,都包含着满满的爱意。   那是少女能给予她第一个爱人的全部爱。   栗枝亲身体验到张爱玲的那句名言,她的灵魂越来越贴近秦绍礼。   秦绍礼索求重,花样多,在这方面要求颇高,栗枝一一迎合着,她也能从中得到越来越多的快乐,而不是起初那样,抱着“上刑”的心态和他亲密。   和秦绍礼阳台上的那么多盆植物一样,秦绍礼培养着她,照顾着她。   而栗枝也如他所愿,优秀、茁壮地成长着。   秦绍礼给予栗枝的不仅仅是这些。   读到大三时,栗枝参加了学校和某游戏公司联合举办的某个赛事。   栗枝和自己班上四个人一同组队,用了栗枝自己编写的一个物理引擎,做了个简单到甚至粗糙的小游戏。   有多粗糙呢?   粗糙到舍不得花钱请美术画师。   这个小游戏中使用的每一个图标、每一个背景,包括简陋至极的水果造型主人公,都是栗枝自己拿板子一点一点画出来的。   虽然这简笔画看起来像儿童画报上的吉祥物,反倒有种笨拙的可爱。   物理引擎的编写并没有想象中容易,起初引擎一直没有调试好,眼看时间渐渐过去,团队成员的心也开始焦灼,有的人提出要用现成的引擎来替换,但被栗枝拒绝了。   “我们做的游戏,玩法的核心就是依靠重力,”栗枝耐心又坚决地说,“我昨天做了实验……”   若是放到两年前,栗枝想自己或许就按照成员的建议、放弃自己编写的物理引擎。   但现在的她,条理清晰地将自己的观点和可能的推测结果一一摆出来,说服他们继续调试。   那个提出更换引擎的成员问:“那你什么时候能调试好?”   “再给我三天时间,”栗枝说,“我尽力而为。”   她没有打包票。   这也是秦绍礼教她的处事原则,凡事不可以说的太满,给自己留一份余地。   回家后,栗枝一颗心全扑在这个上面,捧着电脑闭门不出。   晚饭时间,秦绍礼敲了两次门,迟迟没有得到回应,终于忍不住,捧着一碗核桃酪进来。   他用小巧的勺子舀了喂她:“学习这么用功,饭也不吃了?”   栗枝愁眉苦脸地把自己遇到的麻烦事告诉他。   秦绍礼耐心听着,坐在椅子上,示意她坐到他怀里:“我算是听懂了,咱们技术大神也遇到解决不了的bug?”   栗枝纠正:“是小菜鸡遇到了难题。”   “好好好,”秦绍礼说,“张嘴,再吃一口——别急,先听我说,我认识几个朋友,恰好也是你这个行业的。等会我打电话约他们出来,和你见个面,帮你排查一下bug,怎么样?”   栗枝把嘴巴里的食物咽下去:“真的?”   “我什么时候说过谎?”秦绍礼给她看手表上的时间,“尊敬的荔枝小姐,距离晚饭已经过去半小时了,你现在马上关掉电脑,去好好吃饭,好好洗澡,好好睡一觉。明天中午,我们一块解决问题,好吗?”   栗枝用力在他脸上啪唧亲了好几口。   在栗枝设想中,秦绍礼能帮她找到一位资深程序员就已经很好了,但没想到秦绍礼竟然真的找来了四五个游戏大厂的高级别程序员,个个都是业界大牛,其中一个还曾经在栗枝学校中开过一次技术分享及指导论坛。   栗枝捧着电脑,想想自己那个粗糙的代码和程序,忽然觉着格外拿不出手。   秦绍礼似察觉她心意,手指抵着她的背:“放松,就当自己是学生,是找老师问问题。”   他始终陪伴在栗枝身旁,栗枝有了他打气,起初说话还有些紧张,慢慢地,就顺畅多了。   她和这些业界大牛不卑不亢地表达着她那稚嫩想法时,全程,秦绍礼含笑看着她,如看着自己亲自培养出来的花朵。   ……   有了几位老师解惑,栗枝轻而易举地就解决了这个小小问题,还得到一些其他指点。   等这个最大的技术难关攻克后,剩下的事情变得容易多了。   栗枝所在的团队很顺利地拿到了这次比赛的奖牌,获得一笔奖金。   和团队平分了这份奖金后,栗枝回家后,兴高采烈地将钱甩到秦绍礼桌子上,叉腰:“哥哥,我可以养你啦!”   秦绍礼将她那些钱一点点收起来,眉梢眼角都带着笑,逗她:“咱们小荔枝也成小富婆了。”   ……   栗枝如此自在地沉浸在这场恋爱中,她甚至又长高了两厘米,也从一个瘦瘦削削的女孩慢慢地变得莹润。   体重增加了五斤,那些肉很听话地没有长在肚子上。   栗枝对着镜子仔细照了好久,发现这些肉全都匀称地跑到了她的四肢、脸颊。   她脸颊红润,眼睛很亮,满满都是对未来的期望。   栗枝已经和秦绍礼约定好了,继续留在帝都读研,她早早地选择好报名的学校,也在帝都。   她学习成绩一直不错,综合测评下来的分值排名也一路领先。   她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大把大把的未来。   原本有一个本校保研的机会,但栗枝权衡利弊后,还是选择放弃。   不愿意将就,倘若努力能摘月,她不会去摸星星。   整个大四,栗枝始终都在埋头学习、备考。   秦绍礼工作也越发忙碌,青市的项目完成的极顺利,他顺利地进入公司总部。   只不过他的野心远不止于此,私下里也在做一些其他的事情,   为了方便栗枝学习,秦绍礼在离学校不远的地方为她买了一套房子。   房子距离他公司稍稍有些远,但秦绍礼也不在意,倘若平时不出差,就会过去住。   2018年12月22日,栗枝吃了秦绍礼准备好的早餐,被他送进考场。   考试很顺利,她自觉发挥还算得上可以。   应当没有大问题。   但考试结束后,秦绍礼却没有按照约定来接她。   只是给她匆匆打了个电话,说是有事情要处理,未来几天暂时不回帝都。   栗枝听他声音不对,乖巧地说了声好。   原本还想多问些什么,但通话已经结束了。   栗枝揉了揉脸颊,天气很冷,又下了一层小雪。   她仰脸看了看天,戴上厚厚的手套,背着书包,往地铁站的方向走去。   过了两日,她才知道秦绍礼那天去时匆匆是为了什么。   先前在大理见到的那位名叫如雪的美人,生产时突发意外,羊水栓塞,没能抢救过来,过世了。   如雪怀的是秦绍礼堂哥秦守廉的孩子。   栗枝见过秦守廉,神色冷峻、不苟言笑。   他今年夏天结的婚,与妻子门当户对,如今正是新婚燕尔。   栗枝见过的秦家人不多。   更确切地说,秦绍礼没有让她去见自己的家人。   如雪美人难产过世,只留下一个女孩。   秦守廉执意要接回家中抚养,他的妻子不肯,两人正因为这件事闹,闹的沸反盈天。   秦绍礼过去,就是为了处理这事。   他在三天后回来,将如雪的骨灰也带回,好生安葬。   如雪葬礼举行的格外简陋,她是一个孤女,没有什么亲戚。   或许因为身份,甚至连朋友也没有。   如今过世,就连尸身骨灰都是由秦家人收敛。   栗枝遥想当初,客栈风细云低,碧空如洗,如雪抱着白猫的慵懒模样。   再看如今供奉的黑白遗像,音容宛在,心中不由得一片悲凉,无处安放。   美人如斯,红颜未老,命薄如纸。   下葬之后,栗枝在外面站了阵,身体有些不舒服,脸颊被风吹的痛。   天寒地冻,雪落无声。   她胃冷的抽痛,去卫生间呕了些苦水,早早地上了秦绍礼的车,喝了些热水,闭目休息。   车内有些闷热,心里面不自觉发慌。   像一尾搁浅的鱼,在沙滩上无助地拍打着鱼尾,氧气稀薄。   栗枝缓了缓,才打开手机,和高中时好友许盼夏聊着天,认真讨论着如何给男性准备元旦礼物。   秦绍礼新添置了一艘205尺的帆船,61米,双桅,约好了等栗枝面试通过后,带她去海上兜风。   栗枝想送他一顶遮阳帽,应当比较实用。   她知道秦绍礼运动时偏好的衣服颜色,也知他爱好垂钓。   在和许盼夏聊天的时候,浮现在脑海中的,是他肌肉线条流畅的胳膊,因为用力而发硬的肌肉,身上好闻的味道……   她给秦绍礼发消息:「你需要一顶遮阳帽吗?」   刚刚发出去,没有等到回复。   栗枝让司机将车窗开了一条细细的缝,好让新鲜空气进来。   但没想到,这一条细缝,却让她听到秦守廉在外面和人讲话。   “栗小姐上车了?”秦守廉问,“绍礼呢?”   对面那人说了些什么,他语速快,字和字像连在一块,听不清楚。   只听到最后一句话:“……那栗小姐该怎么办呢?”   冷不丁被点到名,栗枝睁开眼睛,她坐正身体,手指有点点发冷。   屏住呼吸,她冷静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手机在这时候响了下,栗枝快速按下静音键。   她低头,点开看这几条新消息。   手机屏幕上,都是秦绍礼发来的微信。   哥哥:「这个等会再谈」   哥哥:「胃又不舒服了?」   哥哥:「等会去医院看看,你先去车上等我」   哥哥:「别冻坏手」   车子之外,雪花细细,缓缓落入大地,化为水,消失的无影无踪。   彻底融为一体。   “还能怎么办?”秦守廉看了眼车窗上的细缝,仰脸,雪花落在他眼睛上,他自嘲地笑笑,“家里都已经给绍礼安排好了相亲,难道他还能违背不成?”   作者有话说:   啾啾啾!   今天深夜或许有二更!   分手就是下一章啦!   感谢在2021-07-06 21:27:28~2021-07-07 19:41: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7460737 2个;啵耶、梦游的肉圆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鹅呵呵呵 20瓶;啵耶 10瓶;众生皆是小饼干_、Daydream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分卷 · 明月半倚深秋 · 分卷 ◂   null 第18章 [VIP]   栗枝去医院检查了身体。   胃镜只能空腹做, 现在显然不符合这个条件,只顺便做了些其他的检查项目。   她很健康。   秦绍礼面色如常地去找医生开了些药片和营养补剂。   虽然栗枝已经很久没有再吃过抗抑郁和助眠的药物,但这种补充类的营养品和药片仍旧在坚持服用。   止吐的药水喝了下去, 那股恶心反胃的感觉终于减退。   她对着镜子洗了手,冰冷的水冲的手心手腕发冷。凑到镜子前看了看,栗枝摸了摸脸,忽然瞧着镜中人有些陌生。   打扫卫生的阿姨带着拖把经过,她让开。   拖把上的水在洁白的地板上拖出几道水痕, 瞧着像是美人的眼泪。   经过医院镶嵌着一整面镜子的墙时, 栗枝停下脚步,茫然地与镜中的自己对视。   栗色卷发柔顺地垂在脸颊旁, 因为少在外面行走,肌肤透着雪一样的白。   驼色的羊绒大衣下, 合体的绯红色裙子,踩着一双裸色的小羊皮高跟鞋, 手里拎着一只小巧的包。   妆容精致, 衣冠楚楚。   和秦绍礼发小身边那些美人, 并没有什么不同。   乍一看上去,她们是同类人。   有什么区别呢?   同样花着男人的钱, 心安理得地接受着男人的礼物和馈赠。   或者说,从一开始并无区别。   她起初素面朝天又有什么呢?穿自己衣服又能证明什么?   秦绍礼开车带她在云南境内四处游玩, 能够看到梅里雪山的酒店,昂贵精致的餐食,她最喜欢的那个按摩浴缸……   哪样不是秦绍礼出的钱。   像温水煮青蛙,等她如今幡然悔悟, 已经太迟了。   栗枝后退一步, 刚好退到秦绍礼怀中。   他低头:“怎么了?冷?”   秦绍礼摘下尚带着柑橘气味的围巾, 仔细给她系到脖子上,打个结,捏了捏她的手掌心:“穿的有些少。”   栗枝问:“如雪的孩子……怎么办?”   秦绍礼轻描淡写:“暂时送到我叔叔那边,他们愿意照顾这个孩子。”   栗枝停顿两秒,又问:“我以后会和如雪一样吗?”   她感觉到秦绍礼手一僵。   “胡说什么?”秦绍礼笑了,轻声斥责她,“不可能。”   顿了顿,他又说:“你不会。”   -   栗枝没有继续问相亲的事情。   研究生考试结束,在老师的介绍下,她找了份没那么累的实习工作,拿着薪水,一点一点地换掉了所有秦绍礼为她购买的昂贵衣服和鞋子。   秦绍礼偶然提起,栗枝笑笑:“我可是实习生耶,着装不太合适吧?”   “也是,”秦绍礼又问,“最近怎么不买红裙子了?”   栗枝将电脑合上,平静地说:“我已经有好多好多红色衣服啦,也该试试其他颜色了。”   她现在已经过了因他一句称赞就一直穿红色的年纪。   互联网这个行业,工作的人穿着都比较随意。   没有必须要求穿西装革履,穿T恤配运动裤、冲锋衣来上班的也不少见。   长时间和数据代码打交道,连带着人仿佛也不再注重包裹皮囊的衣服,转而去关注内在核心。   栗枝开始天天运动服上下班,淡妆或素颜,她重新用回普普通通、100多块钱一个的运动双肩包,午餐和新认识的同事一起吃,研究着用饿了么还是美团点外送才会更便宜。   秦绍礼的工作也越来越忙。   栗枝不清楚他在做什么,偶尔半夜醒来,能听到他在客厅中压低声音打电话。   秦守廉受“私生女风波”连累,最近只忙着应付岳父一家以及外界舆论。   秦绍礼年纪轻轻,位置三连跳,一次比一次高,引得总公司内部一些人心底忿忿不平。   外加秦绍礼本身野心令他开始不满足于现状,想要得到的更多,势必要付出更多。   经常性的出差,秦绍礼来栗枝这里的次数越来越少。   但每一次,和她的亲密都像是末日将至,抵死激烈不休。   表哥龚承允也来看过栗枝好多次——栗枝和秦绍礼的恋情在第二年的时候被他看出端倪,表哥苦口婆心劝慰不得,只能硬着头皮帮栗枝瞒着家里人。   私下里也偷偷观察着栗枝,唯恐妹妹陷入太深,最终无法脱出。   他尽最大能力来保护着栗枝。   这次寒假,栗枝早早地回了家。   或许是看她“终于成才”,再加上她现如今考研、找实习工作,除了没考编没考公没有老老实实按照家中人要求相亲外,简直就是无数人心里眼中的“模范女儿”。   父亲也终于不再实行所谓的打压式教育,开始尝试着和她沟通。   栗枝却没有心情和父亲说更多的话,她跟着妈妈一起煮腊八粥、炸年糕,蒸豆沙包、包子、炸丸子、豆腐块……   这个新年过的分外热闹。   在无比欢乐的春晚开场舞中,栗枝听着隔壁邻居大叔打孩子的声音,愉悦地吃了一只饺子。   满目可见的红色福字和春字暂时稍稍排解了栗枝心中的苦闷,父母亲被贾玲和张小斐的小品逗得前仰后合。   欢声笑语中,栗枝心情舒爽地给秦绍礼发了条消息。   「哥哥,你今年会看春晚吗?」   迟迟没有等到回复。   眼看着到了零点,新年将至,栗枝借口困倦,回了卧室中,拨通了秦绍礼的手机号码。   响过了三声,那边才接了。   栗枝:“哥哥,新年快——”   “抱歉,”一个温柔的女声回应她,“先生正在休息,需要我叫醒他吗?”   栗枝客气地说:“不用,谢谢你。”   栗枝想自己多半是疯了。   现在是深夜,凌晨,一个女人拿着她男友的手机,客气地说他在休息。   木木的反应过去,恍若晴天霹雳,直直坠了下来。   胃部有点疼,还有些泛着恶心。   这些排山倒海的呕吐感袭来,栗枝站起来,冲到卫生间,对着马桶干呕了一阵。   她一夜未眠,直到次日凌晨,才再次给秦绍礼打电话。   “是我的女助理,你见过的,姓安,”秦绍礼声音和缓,“昨晚公司有些事要处理,我不小心在办公室睡着了。”   合情合理。   栗枝想。   秦绍礼的确没有必要向她说谎,栗枝知道他不是那种随意乱来的性格。   可是。   可是。   栗枝尽量让自己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慢慢地问:“如果我不主动问,你是不是不准备向我解释了呀?”   “解释?”秦绍礼语调平静,“原来这个需要我主动解释?”   栗枝相信他没有恶意,只是单纯的一句疑问。   但她现在没有办法公正公平地去聆听,她只知道自己胸口压着一口气,快要爆炸出来了。   “是的,”栗枝说,“我会很不舒服。”   她闷声说:“虽然是没事,可我还是会难受……那么晚了她还拿着你的手机,我会吃醋的。”   栗枝听到秦绍礼笑了一声,那声音有些无奈,像是大人在笑闹着要糖吃的孩子。   “你要知道,”秦绍礼说,“我不可能因为你一句话就换掉助理。”   -   寒假结束,梨花桃花接连着开,八重樱下花瓣纷纷,好似落了一层粉红雪。   栗枝渐渐少去秦绍礼给她买的房子中住了。   她愈发专心努力地学习,准备面试,积极联系导师。   什么情啊爱啊的,统统都抛在脑后。   目前,只有学习才是真的,只有努力提高自己才是真的。   成绩公示后,栗枝成绩依旧遥遥领先。   高考大省出来的学生,在考研时竞争力都比较强,这个成绩和位次完全在栗枝的意料之中。   她仍旧和高中时的朋友保持联系,孟小婵走艺考的路子,考了个普通的大学。   但幸运的是被某公司看中,签约,现在是某平台颇有人气的小网红。   只是靠脸吃饭也不是那么容易,她脸上动了几次刀子,原本很有灵气的长相渐渐调整成了“网红脸”。   许盼夏考了个比较好的二本院校,现在正被叶迦澜督促着考研。   视频的时候,许盼夏眼泪汪汪,脸颊红红,嗓子也哑,就像发烧病了一场。   入了夜,栗枝睡的迷迷糊糊,朦胧中感觉有人在咬她脖子。   多年前的黑暗画面猝不及防涌入脑海,她吓的发抖,伸手推拒他,尖叫着喊救命。   直到秦绍礼打开灯,他穿着睡衣,顶着脸颊上的抓痕,坐在床上:“怎么了?”   栗枝张了张口,她说:“没什么,做噩梦了。”   秦绍礼没有继续问下去,捏住她的脸颊,他吻上栗枝的唇。   栗枝闭上眼睛。   她清醒地沉沦下去。   躯壳和灵魂仿佛在此刻分开,躯壳沉迷于他温柔的亲密和话语,意乱情迷;而另一个自己则立在高空,冷冷地俯视着沉溺于秦绍礼的自己。   这样的压抑一直持续到面试结束、研究生名单公示。   栗枝很顺利地被那所学校所录取。   秦绍礼并没有回来为她庆祝,他忙着开会。   事业永远排在前面,栗枝懂得,她明白,她也是成年人,也快毕业了,知道事情轻重缓急。   栗枝和舍友程可佳一同去了夜店,音乐声嘈杂,跟着几个常来玩的朋友,栗枝点了几杯酒。   喝到微醺时,脱下外套进了舞池,和陌生人一道跳舞。   期间秦绍礼打了两个电话,她没听到。   等去卫生间时才发现,栗枝想了想,没有回拨过去。   女性朋友在卫生间旁设置的抽烟室抽烟,等着她。   栗枝要了一根。   细细的女士香烟,捏着在鼻翼下轻轻嗅,有淡淡的薄荷香味,让栗枝想起来秦绍礼常吃的薄荷糖。   他抽烟后会吃一颗,每当从他唇上尝到薄荷味,栗枝就知道他又抽烟了。   她第一次抽烟,低低倾斜着头,含在口中,凑到朋友打火机上点燃。   猛吸了一口,呛住了,满眼的泪水,咳个不停。   女性朋友开怀大笑,给她顺着背:“慢点慢点,别着急。”   她感慨:“这烟呢,就像坏男人,刚开始沾就是呛,难受,真适应了,也就欲罢不能,舍不得离开……”   栗枝一边呛着掉泪,一边完整地抽完一整根烟。   两点过后,人越来越多,位置拥挤,这时候订卡座肯定来不及了,但栗枝找到员工,出动了“钞能力”。   刷的秦绍礼卡。   快四年了,这还是栗枝第一次用。   她开了酒,看着身着比基尼扮成兔女郎的美人儿举着牌子,在前面热舞一分钟。   哗哗啦啦的冰块镇着酒,灯光变幻不停,或蓝或紫的光芒下,人的脸都像蒙上一层妖异的滤镜……   栗枝记不得自己是怎么回到秦绍礼为她购买的房子了。   她一定很狼狈,头发上、身上满是烟酒的味道,外套丢了,高跟鞋少了一只,好在手机和钱包还在身上,包括她第一次使用的秦绍礼那张卡。   已经快要凌晨。   栗枝用他的卡,快快乐乐地玩了一晚上。   而现在,这张卡的主人就坐在家中的沙发上。   栗枝坐在他对面,伸手给自己倒水。   秦绍礼问:“玩的开心吗?”   他很平静,温和,就像她只是去了趟水上乐园。   栗枝说:“嗯。”   “开心就好,”秦绍礼笑了,又问,“喜欢抽烟?”   栗枝摇了摇头,又点头。   秦绍礼淡然地取出一盒烟,抽了一支,捏着递过来。   过滤嘴那头对准栗枝的嘴唇。   他问:“要不要试试我的?”   栗枝的口红已经花了,妆容半残。   她迟疑两秒,才低头,含住秦绍礼递来的香烟。   秦绍礼给她点燃,她不会抽,这支烟比女士香烟的味道更冲。   她咳个不停,难受的眼泪又掉下来。   更加狼狈了。   秦绍礼拿走她手中的烟,给她倒杯水。   等栗枝捧着水杯慢慢喝下去之后,才半倚着,眯着眼睛看她。   秦绍礼就着她刚才咬过的痕迹,吸了一口这支已经燃到一半的香烟。   “看来你不喜欢这种,”秦绍礼说,“尝够鲜了?现在回去洗个澡,好好睡一觉。”   栗枝却猛然抬头看他,她的眼睛因为咳嗽还有着泪水,泛着一丝红。   她忽然问出声:“你从来没有考虑过和我结婚,是吗?”   秦绍礼将烟移走,他沉静地看着栗枝,没有直接回答:“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答非所问。   这也是他的回答。   栗枝手压在腿上,喃喃低语:“原来这三年多,都是我一厢情愿做梦啊。”   秦绍礼未置可否,他半倚在沙发上,抽完整根烟,   将烟在烟灰缸中熄灭,栗枝才看到里面还有两根香烟。   秦绍礼站起来,走到栗枝面前。   俯身,他用温热的指腹擦干净她的眼泪:“别乱想,好好睡觉。”   秦绍礼顿了顿:“结婚这种事,以后再考虑。你现在就是好好学习,知道吗?”   -   从那天争执后,两人陷入一段时间的冷战。   更准确地说,是栗枝单方面的冷战。   她必须要很多事情把自己生活排的满起来,才可以能够短暂将秦绍礼从自己的脑袋中挤出去。   五月、六月。   栗枝深深陷入毕业季的忙碌中,她和朋友开开心心拍毕业照,熬夜修改论文,努力联系之前的导师……   以及,一点一点努力坚定离开秦绍礼的决心。   对于他来说,自己算什么呢?   是《皮格马利翁》里面的那尊雕塑吗?   这近四年的耳鬓厮磨,温柔,秦绍礼究竟是喜欢她,还是只是单纯喜欢自己亲手调|教的女孩呢?   交上毕业论文最终稿,拿到学校里发的就业推荐书。   也是时候了。   她坐上司机的车,回了房子中。   和秦绍礼激烈地拥吻,亲密,在意识朦胧时向他提出分手,然而,却遭到了更加猛烈粗暴的的对待。   栗枝知道这样很不对,她允许自己再偷偷沉沦这么一次。   最后一次。   她在困倦中睡过去,醒来后,独自将自己的衣服都一点一点收拢起来。   其实前两次来的时候,栗枝已经将一部分东西收拢好、带回家了。   她安静地在卧室中静静等着秦绍礼来,等啊等,一直等到了深夜,才等到他。   秦绍礼问:“怎么还不去睡?等我?”   栗枝看着他平静的脸,心想为什么这人总能这幅表情,好像什么事情都不会令他惊讶。   这个人的心肠难道是石头做的吗?   她竟然试图暖一颗石头暖了四年吗?   石头还没暖热啊,可她的血都要凉了。   “是,”栗枝说,“我有事情要和你说。”   秦绍礼看到她身侧的小书包,鼓鼓囊囊,里面应当装了衣服。   他移开视线,坐下,看到桌上只放了一只杯子。   属于栗枝的那个杯子不见了。   秦绍礼问:“什么?”   “秦绍礼,”栗枝叫着他的名字,平和地说,“我们分手吧。”   她没有从秦绍礼脸上看到震惊,秦绍礼手中的杯子也没有滑下去。   栗枝想,真糟糕,原来电视剧上演的都是假的啊。   秦绍礼说:“这个笑话一点儿也不好笑。”   “不是笑话,”栗枝冷静地说,“我是真的想和你分手了。”   她低头:“你知道吗?原本我有这么这么喜欢你。”   栗枝伸手,在空中比划出一个大大的圆圈:“在你之前,我没有喜欢过别人。我第一次发现,原来我会喜欢一个人喜欢成这个样子。我好怕自己不够好,和你差距大,连表白都不敢,只敢偷偷地看看你。有很多时候,只要看到你一眼,或者你和我打声招呼,我都会开心好久好久,晚上都睡不着觉。”   秦绍礼一言不发。   栗枝笑了笑:“那时候其实我挺知足的,只要看看你就好。但是现在呢,我变得越来越贪心。想要的东西越来越多,但你却一点儿也不肯给我。月亮很漂亮,就适合挂在天上,不一定非要摘下来。哥哥,我后悔去摘月亮了。”   她又换回了哥哥这个称呼,语调是他熟悉的温柔,但不再有那股依恋。   没有爱之后,这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称呼而已。   秦绍礼问:“你想要什么?”   “来不及了,”栗枝轻轻摇头,有些失落,但很快微笑,“没关系,我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她比了个小小的圆圈:“现在啊,我对你的喜欢,只剩这么点儿了。”   栗枝好像听到玻璃破碎的声音,很轻微一下。   没等她去寻找这声音的源头,秦绍礼忽然站起来,左手抚摸上她脸颊:“好了,别说胡话,去睡觉。”   “你怎么不信呢?”栗枝与他对视,“我是真的不想和你在一起了。”   秦绍礼没说话,但栗枝感觉他手上用了力气。   她的脸颊好痛。   可她还是要说下去:“我其实很讨厌吃醋,很讨厌患得患失,我不想这样,但我还是会忍不住……我很不喜欢,甚至厌恶。”   秦绍礼说:“别说了。”   “我不是讨厌你,是讨厌因为陷入这段感情而越来越卑微的自己,”栗枝仰脸看他,任由秦绍礼捏着她的下巴,她轻声说,“我讨厌喜欢你的自己。”   秦绍礼说:“现在去睡个觉,我只当你累了。”   栗枝叹了口气,她笑笑,心中一阵释然。   还是第一次听秦绍礼这样逃避问题。   她以为秦绍礼会很平静地放她走呢,或者任由她离开。   能成为他的第一次逃避问题对象,自己是不是也该感觉到些荣幸?   但她现在太累太累了。   仿佛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空,栗枝如今只想和他好好谈谈……关于分开这件事。   “感谢你这么多年的照顾,也很感谢你鼓励我,”栗枝说,“我曾经很爱很爱你,但你亲手把它毁掉了。”   像是被什么东西猛然刺中手指,秦绍礼收回手。   他神色沉沉:“够了。”   “还要谢谢你给予我说出这些的勇气,”栗枝眼睛黑漆漆的,她认真地告诉他,“哥哥,你知道吗?”   “我现在可能还喜欢你,但也只有这么一点,我不会再那样爱你了。”   “再也不敢了。”   作者有话说:   挨个啾啾啾啾~   感谢在2021-07-07 19:41:43~2021-07-08 00:22: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啵耶 4个;喵喵喵喵喵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都小护在燕然 10瓶;无聊的小舒芙 5瓶;杨小杨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VIP]   栗枝从秦绍礼的眼睛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还好, 今天并不算很狼狈。   她做了好久好久的心理准备才对秦绍礼说出这些话,虽然说的过程中有些委屈,但她已经强忍着不掉眼泪了。   栗枝想自己已经很努力了。   至少没有很没有面子地在他面前啪嗒啪嗒地哭出来。   秦绍礼伸手贴到她额头上, 试她体温:“累了就先去休息——”   栗枝侧脸,躲过。   秦绍礼碰了个空。   栗枝说:“我想说的已经说完了。”   秦绍礼没有动,左手仍旧保持着想触碰她的姿态。   栗枝拿起旁边的包,原本强忍的泪水在这个时候突然间泛滥,几乎要决堤而出。   她忍住了, 站起来, 轻声对秦绍礼说:“哥哥,我走了啊, 你保重。”   栗枝性格温和,秦绍礼也不错, 除床上外没对她说过脏话,她觉着就这样结束也挺好。   不需要什么声嘶力竭的哭喊, 也不需要一条条地数落对方罪状, 心平气和地把自己内心想法坦白了、剖开了给他看, 告诉他,她曾经很爱很爱他的, 只是她无法再继续了。   栗枝不想闹的很大来引起他注意力或者关爱,她只是通知他要离开而已。   真正的离开都是静悄悄的。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大家好聚好散。   只是说不出什么“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之类的话。   栗枝不想再遇见他了。   秦绍礼终于转身,栗枝盯着地毯,发现地毯上有些血迹, 还有碎掉的玻璃杯。   右手背在身后, 秦绍礼问:“这么晚了, 你去哪儿?”   “回宿舍。”   “明天早晨再走吧,”秦绍礼说,“我认为你需要冷静一下。”   栗枝笑了笑,她没有说话。   转身走,背着自己的双肩包,脊背挺直,步伐稳而有力。   不能太依赖一个人,不然她会忘掉用自己的腿走路是什么滋味。   手即将触碰到门把手的前一秒,栗枝听到身后秦绍礼沉声叫她:“荔枝。”   荔枝脚步一停。   她听到秦绍礼说:“舒坦日子过多了,非要出去吃点苦试试?”   他声音冷静:“栽了跟头,记得回来。”   栗枝打开门离开。   她一步也没有回头。   -   栗枝度过了一个快乐而忙碌的毕业季。   先前“X博士”风波引起学术界轩然大波,各大高校对今年的论文审查和答辩也格外注重。   一辩不顺利被老师要求准备第二次的也有,老师问的问题一个比一个难,全程不苟言笑。   程可佳答辩结束后腿都软了,差点哭出来。   栗枝没有顾得上安慰她,自己拿着打印、装订成册子的论文进了房间。   到了这个时候,她由衷地感谢导师的严格要求,也感谢为了论文而熬夜的自己。   这场答辩进行的异常顺利。   顺利到栗枝走出教室,空荡荡的心脏中好似有回声。   她按住胸口,阻止自己继续往下想,微笑着和旁侧的朋友谈论起档案的归属等问题。   这样很正常。   毕竟是几乎朝夕相处四年的人,就算是挖掉一棵生长了四年的树也需要时间来填平土坑呢,更何况是要从心脏中、记忆里生生剜下一个喜欢的人。   这样很正常。   栗枝想,她需要时间来疗伤,会有一段时间的难过,失落,不适应。   有什么呢?   挺过去,也就忘掉了。   毕业聚餐选在一家主打东北菜的餐馆,优点是饭菜份量大,价格低廉。   像这种多人聚餐中,栗枝永远吃不了太多。   倒不是矫情或者什么,过年前做了一次胃镜,查出来轻度胃溃疡。   虽然服用药物治好了胃病,但从那之后食欲一直不太好。   栗枝私下里去医院做了检查,初步诊断是精神状态失常导致的肠胃紊乱。   这也是栗枝下定决心离开秦绍礼的原因。   再不走,她就要被耗死了。   老板很上道,知道现在是毕业季,同学聚餐的多,每个包厢里还都特意弄了个小型的点歌台和话筒,提供给人唱歌。   一个男生扯着嗓子在唱《煎熬》,他声调没那么高,卯足劲儿拉着嗓子喊,声音都快劈了。   “得不到,也不要乞讨……”   临近分别,开始还在高谈阔论,畅谈今后如何风光。   只是酒喝到一半,情绪上来,就有些止不住了。   舍友们都颇为伤感,抱头哭了一阵,稀里哗啦的。   桌上的啤酒瓶空了好几个,和没空的一个,哗哗啦啦地摔到脚边。   有男生立刻过来清理,也有人借着酒精选择告白的。   栗枝半倚靠着沙发看。   女同学泪汪汪地张开胳膊,用力地拥抱了下那个男生。   马上就要分开了,喜欢人也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这时候告白并不是为了在一起,只不过不想给自己留下遗憾而已。   ……   聚餐到一半,栗枝有些后悔喝酒了。   她胃有些不舒服,隐隐约约又开始闹腾。她和舍友说了一声,想去附近药店里买些药。   还没出去,班长站起来,主动上前:“你刚喝了酒,大晚上一个女孩子不安全,我陪你去买。”   有几个男同学笑起来,起哄:“你陪着才不安全吧?”   “薛神啊,都这时候了,你终于A上去啦?”   薛神是班长的绰号,全名薛无悔。   他脾气极好,又温和,难得的是技术业务能力一流,大大小小拿过不少赛事奖项。   还没有毕业,就被好几家企业抢着预订。   被同学这样打趣,薛无悔白皙的脸颊上立刻浮现出一丝晕红。   他扶了扶眼镜,轻轻咳一声。   玩笑归玩笑,栗枝没有拒绝他陪伴的好意。   刚出门,热呼呼的风灌了一整个裙子,吹起来,像是花朵膨胀散开。   路灯将树影人影都搅和在一起,薛无悔的耳朵越来愈红,他跟在栗枝旁侧,保持着约一步远的位置。   薛无悔说:“还没有恭喜你顺利考上T大。”   栗枝说:“谢谢。”   和其他“学术怪才”不同,薛无悔的沟通能力和人际关系处理也不错。   只是不知为何,今晚的他,竟和那些只知道埋头和电脑私会的理工男没有区别。   一个话题找了半天,最终也聊不了几句。   最近的一家药店离这里差不多有600多米,不算远。   栗枝抬头看了看不见星辰的藏蓝色天空,灯火璀璨,像一块华美的琥珀。   她近四年的时光和欢喜悲凉,都被网在这一块琥珀中了。   临近地铁站的道路旁侧,有个老奶奶坐在路边,铺一张布,打着一个昏黄的小灯,卖些零零散散的小物件。   手机壳、耳机线、发夹、头绳……   栗枝在摊位前驻足。   深夜里摆摊的老人,和她奶奶差不多年纪。   大晚上看到老人摆摊卖着些无人问津的东西,总能令她心闷难受。   虽然父亲批评她心肠过软,她也曾上过职业乞丐的当,但栗枝不后悔。   薛无悔先她一步停下。   在栗枝仔细看那上面摆放的小东西时,薛无悔手紧张地握成拳,又摊开。   他指着一个用毛线钩出来的荔枝发夹,问:“奶奶,这个荔枝多少钱?”   -   秦守廉最近两天才知道秦绍礼和他那个小女友分手的消息。   在秦守廉眼中,这也不算什么大事。   当初如雪也是这样和他闹过,分手过,冷战了一段时间……还是回来了。   秦守廉出钱,在大理给她开了个店,仍旧好吃好喝供养着。   除了婚姻,秦守廉什么都能给她。   正如秦守廉所想,分手后的秦绍礼也很平静,该做事做事,该玩乐的继续玩乐。   多大点事。   今晚老宅有家宴,秦守廉让自己司机先送妻子回家。   他实在不想回那个家,借故上了秦绍礼的车,准备去秦绍礼那边躲一躲。   路上,等红绿灯的时候,秦绍礼忽然落下车窗,凝神看着外面。   秦守廉心中好奇,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恰好看到路边摆地摊的老奶奶,以及她前面,穿着一身薄薄绿色裙子的栗枝。   未施粉黛,水绿色衬着她像一枝柳条,生生在春风中绽开。   她身旁站着一高高瘦瘦、学生模样的男人,相貌清俊,此刻,正小心翼翼地拿了一荔枝模样的发夹,往栗枝头上夹。   栗枝微微低头,向男人侧着身。   男人眼镜滑了也顾不得扶,洁净清爽的白衬衫,装束像极了国内青春偶像剧的男主角。   路灯下,他脸颊泛着一股不自然的嫣红,一直红透耳根、红到了脖子上。   遮也遮不住的青春暧昧悸动,在夏日的夜晚,昏黄路灯伴虫鸣,暧昧青涩到令人羡慕。   秦守廉真想感叹一句真是郎才女貌,青春佳人。   ----倘若身侧秦绍礼神色没有如此冷漠的话。   烟都烧到了手指,把他指间烫出红痕,秦绍礼恍若未觉,仍旧夹着,漠然地看着窗外这一对璧人。   作者有话说:   啾啾啾~感谢在2021-07-08 00:22:07~2021-07-08 22:40: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啵耶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泥泥、稀巴烂、之界、煲仔饭、众生皆是小饼干_、留言非语、飞天炫子、酱酱、我真的不会起名、哥达鸭 10瓶;冰島極光 5瓶;四海潮生 4瓶;iristnp、咚咚咚呀 2瓶;JoyceN、光影流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VIP]   从小到大, 栗枝听到最多的评价就是“这个小孩挺乖的”。   事实上,她的确一直在往“很乖”的方向靠拢。   与之相匹配的,在每次见到老人摆摊或者卖艺时, 栗枝总会忍不住驻足,尽自己所能地给予一些帮助。   譬如现在。   老奶奶或许不清楚,出来售卖的数据线还是T形口的,十五元两根地卖。现如今手机基本都是type-c或者lightning接口了,老奶奶不懂这些, 兜售着这些老旧的数据线, 生意惨淡。   还有些老奶奶自己用毛线钩出来的发夹和头绳,配色很有年代感, 栗枝蹲下身体,和老奶奶聊了一阵。   她买下了一些数据线和发夹, 特意叮嘱老奶奶:“奶奶,现在用这种接口的人比较少了呀, 你下次不要再进这个了。”   老奶奶耳背, 笑眯眯地说了声好。   老人家用的手机还是厚厚的老人机, 不懂得怎么用移动支付。   好在栗枝习惯性地在身上带些零钱,这才成功付了钱。   薛无悔买下了那枚荔枝发夹, 他的脸颊涨的通红,尽量保持着镇定, 问栗枝:“我有个妹妹,和你身高差不多,头发长度也差不多……我想买些发夹送给她,你可以帮忙试戴一下吗?”   栗枝没有拒绝他的请求, 路灯昏黄, 薛无悔说:“你能靠近一些吗?我看不清楚。”   栗枝点了点头, 微微向薛无悔所在的位置倾了倾身体。   但并没有太近。   她其实心里还有个疙瘩,没有办法和成年男性离得太近。   有时候,太近的距离和触碰会让她想要呕吐。这种后遗症一直没有得到缓解,她无法控制自己的生理反应。   对栗枝来说,每次挤地铁都是一种煎熬。   薛无悔小心翼翼地给栗枝戴好那枚荔枝发夹。   原本能够迅速打出来一长串代码的灵活手指,在这个时候却抖个不停。   晚风将她头发上的香水味送过来,淡淡的、好闻的柑橘香味,薛无悔担心呼吸出卖自己,又贪婪地想要多多闻一下发香。   刚刚戴好,薛无悔看了看,觉着发夹有些歪了,想伸手给她调整,还没碰到头发,忽然听到身后不远处车响了一下。   他下意识看过去,只瞧见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在夜色中消失。   灯光亮到要灼痛眼睛,薛无悔忍不住眯了眯眼睛,听到栗枝问:“好了吗?”   “好了,”薛无悔后退一步,扶了一下滑到鼻梁中间的眼镜:“真好看……我说发夹很好看,嗯,你也很好看。”   他这样局促不安地夸奖着。   栗枝低头,客客气气地摘下发夹还给他:“谢谢。”   薛无悔伸手去接发夹,这小草莓模样的发夹轻轻落在他掌心,毛线绒乎乎的质感令他不由得心神荡漾,就像被猫咪尾巴轻轻扫过。   老奶奶已经用袋子将栗枝购买的东西装起来,还特意在里面多放了枚发夹。   栗枝笑眯眯地谢过老奶奶,拎着东西离开。   风摇树影晃,薛无悔看着栗枝的背影,珍惜地将发夹放在口袋中。   被热风一熏,栗枝的头脑稍稍清醒一些。   薛无悔声音清越:“暑假有什么计划吗?”   栗枝想了想:“还没想好。”   薛无悔喉结动了一下,又若无其事地问:“不陪男友吗?”   这个时候忽然提起来,栗枝侧着脸,想了想,回答他:“这倒没有。”   她心平气和地说:“我们已经分手了。”   薛无悔眼前一亮:“真的?太好——”   视线与栗枝相撞,他说:“——好可惜啊。”   心脏噗通噗通地跳起来,薛无悔将脚下一片树叶踩碎,声音已然有些压抑不住:“难怪最近看你不怎么开心。”   栗枝笑了:“还好。”   薛无悔不懂得怎么安慰人,和栗枝往回走,只是不再跟在她身后,改成并排。   栗枝恋爱的事情,几乎没有多少同学知道。   只有去年冬天,薛无悔去什刹海溜冰,撞见了栗枝和一个男性在一起。   薛无悔没有看清楚那男性的脸,只从衣着和行为举止中判定对方应当比较年长。   栗枝正在摸他的脸,笑着说了些什么,那男人将栗枝的手抓住,强制性给她戴上手套,俯身,栗枝在他脸颊重重地亲了一口。   这一口亲的薛无悔心里发颤。   大学四年,栗枝礼貌拒绝过不少男性的追求,薛无悔始终未能轻举妄动,只是暗地里接近。   陪着栗枝走出好远,后面有车灯照了一下,薛无悔回头,只瞧见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停靠在路边。   看上去,和地铁站买发夹时遇到的那辆车很相像。   难道是去而折返?   车子没有动,始终无人下车。   -   今年的夏天格外燥热,龚承允整个七月份都在到处奔跑,皮肤都晒黑了,衬着一口牙更加地白。   八月份末尾,他已经黑的会被错认为是国际友人了。   大晚上走夜路,要不是那一口白牙,对面的人都要疑心是不是撞上鬼了,怎么只见衣服飘飘却看不到个人。   都说情场失意事业得意,龚承允这么多年还是打光棍,但生意越做越红火。   这其中,离不开秦绍礼当初的指点。   对于这个和自己妹妹谈恋爱的人,龚承允内心五味杂陈,格外复杂。   一方面,事业上来说,秦绍礼的确是他的贵人;但在另一方面,他的确也不是个妹夫的好人选。   龚承允就栗枝这么一个亲亲表妹,和所有的兄长一样,龚承允也希望妹妹能够开开心心成长,选择一个脾性温和善良的男人恋爱、结婚。   秦绍礼看上去的确温和,但骨子里和善良这个词,完全不沾边。   栗枝还好,懵懵懂懂,秦绍礼也有意教她避开一些不该看、不该了解的肮脏东西。   但龚承允却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秦绍礼那些发小,虽说非富即贵,表面上个个衣冠楚楚,人模狗样,私下里玩的很开。旁的且不说,单说某些事情上面,一个个的花样极多,就图一个新鲜。   他们的女伴,打环穿孔入珠家常便饭,狠一点的有动手术大整的,学习各种技巧,削尖了脑袋也要留在他们身边。   普通的亲密完全满足不了这些男人,他们的阈值极高。乐于尝鲜,只是新鲜感来的快,去的也快。   玩的次数多了,时间一长,形形色色、各种涂脂抹粉或者清清纯纯的都尝透了,也越来越记不起一张张脸。只有偶尔出格的东西,才能引起他们一点性致。   龚承允眼睁睁地看着这些男人换女伴像换衣服,早知他们脾性,又怎舍得让栗枝走上这种老路?   莫说是穿环,栗枝打个耳洞,龚承允心都颤好几天,生怕下一刻,秦绍礼也让栗枝为讨好他去做些什么“小改造”。   好在没有。   栗枝还是那个栗枝,脾气依旧温和,反倒因为年岁渐长而多了几分从容。   龚承允从来都没有想“兄凭妹贵”,他甚至都没考虑过要和秦绍礼真的结为亲家。   家世差距太大,成长环境截然不同。   有着如雪的案例在前,龚承允也清楚秦绍礼不可能会娶栗枝。   别说秦绍礼自己无结婚意向,就算他想结,栗枝也过不了他父母那一关。   秦绍礼的婚姻注定不是他一个人的选择,秦家早就已经选好了几个联姻对象,只是秦绍礼不肯点头。   栗枝和秦绍礼认认真真谈了近四年的恋爱,在这个时候提出分手,还是栗枝主动说的,龚承允心里松了口气,不免又有些忧心秦绍礼那边会使绊子——   秦绍礼始终没有说什么或者做什么。   看上去像是和平分手。   甚至在外遇到,秦绍礼仍旧微笑着叫他过来坐,邀他喝酒吃饭。   譬如今天。   龚承允今晚来这里是见一位大客户,谈生意。   客户在他和另外一家中犹豫不决,态度暧昧,龚承允这才花费大价钱,请客户来这会员推荐制的会所中吃饭。   当初,龚承允的会员名额,还是秦绍礼帮他弄到手的。   在外谈生意少不了装点门面,龚承允深谙其中道理,这么多年会费没少交,回报也不少。   客户果真被龚承允的诚意所感动,言语间有些松口。   临走前遇见秦绍礼,客户一瞧见他,眼睛骤然亮起来:“秦总。”   龚承允察言观色,心知客户必定有求于秦绍礼,立刻互相介绍。   秦绍礼站在原地,眯着眼睛看了下龚承允。   众目睽睽,并没有拂他的面子,迈步过来。   客户适时递上名片:“秦总,我是XX公司……”   秦绍礼含笑听着,打断他:“走廊上谈话有些不妥,今天我朋友请客,不如过来一起喝一杯?”   客户受宠若惊,连连点头。   说是朋友,其实不过也是点头之交。龚承允不清楚秦绍礼要做什么,毕竟这么一个客户,还远远到不了让秦绍礼接待的地步。   他心里沉,喝酒也有心事,几杯酒下肚,才听秦绍礼貌若不经意地提起:“荔枝最近不在帝都?”   龚承允小心翼翼地说:“好像是,怎么了?”   秦绍礼顿了顿:“昨天看她发了朋友圈。”   龚承允下意识掏出手机看,荔枝不怎么喜欢发朋友圈,可能一年也就发一两次,昨天果然发了几张照片,配上爱心和笑脸俩表情。   照片上,背景是隔江明灯高楼,江面上映衬着红、橙、绿、蓝、紫等色的光辉,波光粼粼,树上繁灯,犹如开了一树艳丽花朵。   而重点在于照片上的人,穿着薄薄青裙的荔枝站在中间,笑着对镜头比出了个耶的手势。   她左边两个、右边两个,清一色的男性。   长得都还挺帅。   龚承允看到妹妹如此快地走出失恋阴影,心中大为宽慰,只是碍着妹妹前男友在,才把一句“荔枝真是长出息了”给咽回肚子里。   他小心翼翼地说:“我不知道啊。”   “看背景像新濠天地那片,”秦绍礼若无其事地问,“荔枝去澳门做什么?”   “不知道啊,”龚承允仍旧摇头,“不如,你给她发消息问问?”   秦绍礼没说话,拿起杯子喝了口。   灯映照在杯壁上,里面酒液折射着清透的光。   秦绍礼盯着杯子看了阵,淡淡说:“没必要。”   龚承允心中更加忐忑。   他猜不透秦绍礼这态度,究竟是想联系,还是不想联系?   闷头想了一阵,龚承允决定给秦绍礼个台阶下。   他按着额头,身体往后靠了靠,假装苦恼:“呀,我手机没电关机了,要不,秦哥你替我问问她在哪儿?别让我这个做哥的担心。”   秦绍礼说:“也行。”   他换了一个坐姿,原本搭在左腿上的右腿放下。   取出手机,放在桌子上。   他和荔枝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六月末。   「我今晚回去」   「好」   就这么空荡荡的两句对话,之后两人再也没有找过彼此。   龚承允忍不住倾身过来,告诉秦绍礼:“你先和她发个消息,就说我手机没电了。”   秦绍礼颔首。   他敲下一行字。   「承允手机没电了」   点发送。   一秒后,他们两个人看到了红色的感叹号。   以及微信的系统提示。   「荔枝开启了朋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朋友。请先发送朋友验证请求,对方验证通过后,才能聊天。」   作者有话说:   啾啾啾~感谢在2021-07-08 22:40:50~2021-07-09 22:53: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倦和阿淮我都要 2个;任凭澜、看见了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临小安 20瓶;帅到掉渣 19瓶;你看我干嘛、莉莉安娜铁锤、任凭澜、| ?)??、话痨崽崽、蘑菇姐姐 10瓶;阿倦和阿淮我都要 5瓶;34318630 3瓶;咚咚咚呀、等待戈多 2瓶;上课看小说的小源酱、什洺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VIP]   来澳门纯粹是一时起意。   整个七月, 栗枝都在帝都中度过。   她之前拿到了全额奖学金,一些实习也让她攒到一笔小财富;有学长引荐她去了某编程技术的教育机构工作,上了25天的班, 得到一笔足以让她快乐自由玩到入学报道的资金。   带她的导师知名的脾气好,等确定下来之后,就将栗枝拉进了群组。   导师手上现在有四个项目,三个比较赚钱,但栗枝进的是科研方向的项目组。   项目组里七个人, 除了导师外, 还有一位女老师,不过女老师到了预产期, 不常来实验室,在大部分情况下, 栗枝都要和四位学长及同学朝夕相处。   或许是科研压力稍大,这次暑假, 几个学长商量着一同出去玩, 放松一下, 稍带着把栗枝这么个小师妹给“拐”走了。   栗枝先前办的港澳通行证还在有效期,欣然受邀。   坦白来说, 她还没有像现在这样,脱离秦绍礼去旅行。   以前未高中毕业时, 父母不可能同意她出去玩,恨不得把她关在房间中,一天到晚地让她学习读书做题;   高中毕业后,秦绍礼闲暇时间就陪着她满世界地跑, 玩, 事情都由他一手安排, 栗枝至今没做过一次旅程规划。   但现在不一样了。   来澳门后的旅程规划,大部分是栗枝做的。   计算机专业向来十男一女,又何况这一届导师只招了这么一个小学妹。   在实验室里,栗枝就是团宠一样的存在。   栗枝咨询了一些朋友,又查了不少攻略,考虑到学长们的意见,最终将行程图确定下来。   原来主导旅行也是一件乐事。   首选站自然是澳门历史城区,栗枝先前听秦绍礼讲过“咸淡水文化”,提起那艘装满了香料的旧日葡萄牙商船,一路经历了非洲、印度、马来西亚……载着这些国家的香料和饮食文化,一同抵达澳门。   在澳洲的土生葡人融合了以上多地的饮食文化,以葡国菜为基础,才渐渐做出了独特美味的土生葡人菜。   彼时栗枝正在为着证书考试努力,晚上学到深夜打瞌睡。   秦绍礼抚摸着她的头发,饶有兴致地说,等栗枝年满21岁了,就带她过去玩玩。   后来栗枝想通了,不需要秦绍礼,她也能过来玩。   栗枝是这些人中年纪最小的那个,也受了不少学长的照顾。   近些日子香港那边不太太平,虽然澳门还好,但这些学长仍旧警惕心极强,栗枝买杏仁饼时,俩学长东张西望,剩下俩人一左一右地站在栗枝身旁。   这架势,活像下一刻就会抢劫店铺。   晚上看完水上会演“水舞间”,栗枝刚在餐厅点了菜,就接到表哥的视频电话邀请。   她接通了。   “怎么啦?”栗枝调整好手机摄像角度,给表哥看桌上的菜,笑眯眯地说,“我刚准备吃饭呢。”   “啊,没什么,”龚承允说,“你什么时候跑澳门去了?”   “昨天刚到啊,我和我一些学长过来玩。”   有学长向龚承允打招呼,也是一句“表哥”。   栗枝手机拿的角度不太合适,一晃就过去了,龚承允只看到俩俊秀又白净的男人管他叫“表哥”,脸上顿时堆满笑容:“好、好啊。”   龚承允打心眼里想让栗枝开心,要是能成功从秦绍礼身边走出来就更好了。   栗枝选计算机类专业的时候,龚承允还担心,怕这个专业男多女少,栗枝找不到好朋友。   现在,担心没有了。   或许同性朋友不好找,但男朋友很好找啊!   龚承允坐在车里,还没走,司机去卫生间了,他开着车窗,稍稍透口气,缓一缓。   刚才有秦绍礼出面,客户很爽快地说回去就签单子,龚承允心情大好,忍不住想问问妹妹,在澳门玩的还开不开心。   栗枝给他展示着自己的餐桌,笑吟吟地给他介绍着被椰蓉和咖喱油酱汁盖满的“葡国鸡”,龚承允看着她甜甜的笑,再一想到方才秦绍礼的表情,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秦绍礼脾气好,但在察觉到栗枝将他删掉后,面色瞬间冷至冰点。   剩下的时间,他只淡声问了龚承允一些问题,手里摸索着打火机,没有抽烟,也没有笑。   龚承允也是男人,怎么可能猜不透他想法。   “……澳门那边现在怎么样?我和你说啊,现在这局势有点危险,你玩的差不多就回来,知道吗?”龚承允叮嘱妹妹,“安全要紧,别贪玩。”   栗枝:“好。”   “戴上耳机,我有几句悄悄话和你说。”   眼看着栗枝顺从地戴好耳机,龚承允才说:“我看你这些学长都还不错,以后你们又有大把时间朝夕相处,还是同一个专业,知根知底……找个当男友不错,啊?”   栗枝:“唔……你说到哪里去了,我还不——”   “咱们得往前看啊,”龚承允举着手机,往前抬了抬,胳膊有点酸,“分了就分了,把秦绍礼全忘了——哥先夸你一句,知道删联系方式,挺好的哈哈哈哈。你身边那么多男人,还不够你慢慢挑的?”   栗枝被他逗笑了,和龚承允又说了几句话,又听龚承允说:“还有,别去赌|场,记得了吗?”   栗枝乖巧地说了声好:“肯定不去,你放心好啦。”   结束视频通话,她将手机放在桌上,侧脸,将耳机取下。   一学长兴奋地说:“明天咱们去哪个赌|场玩?”   “金沙赌|场吧,”栗枝开心地说,“我早就做好攻略了。”   另一旁,龚承允刚刚关了手机屏幕,从屏幕倒影,看到车侧后面站着一个人,吓得嗷呜一声,惊魂未定:“秦哥?”   秦绍礼就站在他车的旁边,淡淡应了声。   他声音淡漠,听不出什么情绪:“在和人视频电话?”   龚承允小心脏噗通噗通跳不停,他说:“啊,是荔枝。”   “挺好的,”秦绍礼垂眼,微笑淡淡,“选男朋友的确需要谨慎,要慢慢挑。”   龚承允心里面七上八下的,摸不清楚他什么个意思,只尴尬地应了两声。   此刻如此安静,安静到他能听到车子过来的声音。   亮光扫射过来,停在不远处。   秦绍礼的车子来了,他转身离开。   龚承允下车送他走了一段,等秦绍礼上车后,才慢慢地往自己车子旁边走——遥遥地看秦绍礼方才站的位置有什么白色的东西。   凑近看,原来是一根被掐烂的烟,上面还有两滴殷红,像是血。   -   虽说是和四个学长同学一同出来玩,但五个人目前绝对是纯洁的师兄妹关系。   至少,在栗枝眼中如此。   她刚刚结束一段恋情这种事情不是什么秘密,也没有刻意遮掩。   刚跟导师学长们一起吃饭的时候,导师开玩笑地说要栗枝随便挑,栗枝也只是笑笑,当笑话很快过去。   都说什么“忘记一段感情最好的办法是开始一段新感情”,不过栗枝不这么想,那样于己于人都太过不负责任。   现阶段,栗枝只想好好地学习,生活。   她在一段感情中沉迷太久了,久到以恋情为中心,错过了好多其他的东西。   如今正好拾捡起来。   为了防止自己在“脆弱时刻”主动找秦绍礼,在离开他家的时候,栗枝就将他的所有联系方式删除掉,一点儿后路也没给自己留。   两人本就是沧海行船,不过偶尔有幸并排走了这一段路而已。   如今……   也该分开了。   栗枝第一天出来玩还不小心闹了个大乌龙,她钱包里有些港币,想着正好可以花掉,哪里想到都做好不“补水”的打算了,商家仍旧不肯收港币1000元纸钞,说是假|钞|假|币多。   还好学长提醒,刷银联卡结账。   提醒她的学长也是北航出身,巧的是,也是栗枝本科专业的直系学长,姓郑名月白,一个颇具有古典风情的名字,却配了一双桃花眼,唇红齿白,不笑时也像是在勾人、抛媚眼。   郑月白母亲是闽南人,他会闽南语,歌声婉转动听。   和导师聚会时,他清唱了一首《无言花》。   栗枝听不懂词,但觉着那调子凄凄婉婉,听得神色怔忡,也就是这一个表情,令郑月白留意到她。   亲像一蕊无言花,惦惦来开,惦惦水。   郑月白觉这句歌词可真衬她啊。   如果说这句只是单纯的氛围好,但等从导师那儿看到栗枝的资料和申请信后,郑月白才发现,原来这个小学妹还真是一顶一的出挑。   而栗枝吸引他的还不仅仅是这些,她身上带着些远超她年龄和阅历的气度,怎么形容呢?好似一汪清水,静静而立,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就像看惯了繁华波动,再新奇的东西在她眼底都好似寻常。   游玩的这段时间,她始终以旁观者的角度看着这一切。   郑月白见她给路边卖艺艺人铁盒子里放大额的港币钞票,也见她熟练地用英语和企图宰客的小商贩讨价还价,购买了五杯木糠布甸。   哪怕是肩负着帮师娘代购的任务,栗枝穿着最简单朴素的纯棉t恤,再自然不过地和奢侈品店员微笑着交谈,询问。   不仅熟知他们店品牌的配货套路,还凭借着高级会员身份,轻而易举地不配货就买到一只极为抢手的手包。   栗枝对郑月白的暗中观察全然不知,她对着镜子将头发用酒店提供的小夹板夹出小的弧度,仍旧是栗色的,只是稍稍剪了一些,刚好能够盖到肩膀。   秦绍礼喜欢她的长发,栗枝先前不知道,大一时候剪短,烫了个“赫本头”,虽然很漂亮,但秦绍礼却有些不悦,将她那些头发都仔细收集起来,密封好。   后来搬离的时候,栗枝想把那些头发丢掉,却没找到他存放的位置。   现在想想……   秦绍礼喜欢的究竟是她头发,还是在床上时抓她头发的快乐呢?   栗枝俯身,对着镜子仔细上妆,她用了一只正红色的口红,相对应的眼妆没有那么浓。   她牢记的当初化妆老师告诉她的话,化妆时,只突出一个重点就好了。   在直男眼中,果真深色口红就是浓妆,栗枝的新妆容获得了学长们的一致好评,尤其是郑月白,对着她吹了好几声口哨。   先前秦绍礼带着栗枝吃喝玩乐过好多地方,唯独澳门未能成行。   栗枝第一次踏入这种地方,灯火通明,大厅是橙黄和浅黄色的不规则纹路的地板,老虎|机前则是蟒蛇纹、藏蓝色和橙红血线的纹路。   猩红色的沙发和转椅,牌桌上的筹码被仔细收起来,身着白衬衫黑色西装马甲的工作人员彬彬有礼迎上来,栗枝耐心地听工作人员介绍着规则和玩法项目。   博|彩游戏形形色色,老虎机、骰宝、赛马、赛狗、21点、白鸽票……各种规则简单介绍完毕后,针对游客,工作人员建议他们玩百家|乐。   这也是对赌客来说,最为公平、最受欢迎的游戏。   学长们都没有异议,毕竟来这儿就是一个玩,谁也不想真的指靠这一夜暴富或者如何。   不过是小时候看多了《赌神》《赌圣》之类的电影,来这儿也就是尝个新鲜。   工作人员介绍的这些基本就是面向普通人和旅行者的,赌|场里面最为赚钱的还是特设的贵宾厅,寻常人进不去,需要由“沓码仔”领着豪赌客进去。贵宾厅内一般是高额博|彩,“沓码仔”也依靠着抽成,赚取一定比例的佣金。   本地人常来玩赛马或者足球博|彩,投注额低,两个学长去试了试手气,郑月容则钟情于中老年人偏好的白鸽票,唯独栗枝犹豫半晌,穿过喊着“吹!”“顶”的人群,径直走到玩21点的牌桌上。   之前秦绍礼和朋友玩扑克牌时,教过栗枝几招,耳濡目染,栗枝也学到了些技巧。   栗枝手气极好,好似幸运女神眷顾于她,三轮下来,她赚到足以让她在澳门痛痛快快玩上一个月的价码。   也差不多了。   她决定收手。   栗枝站起来,四下张望,发现郑月容还在那边玩白鸽票。   周围挤了一堆想搭顺风车的看客,想来他手气应当不错。   栗枝想找其他两位学长,四下随意转了转,人群之中,遥遥隔着,却猝不及防看到一熟悉的身影。   秦绍礼。   白衬衫黑西装,浓绀色的丝质领带,他被工作人员簇拥着往前走,那是贵宾厅的方向。   好久未见,对方看上去和分别之日并没有太大区别,丰神俊朗,气度不凡。   不过,现在和她没什么关系了。   栗枝移开视线,她将栗色卷发微微往后一拢,去了玩德州|扑克的桌上。   这些桌上,一般会把水平差的玩家称为“鱼”,栗枝显然不是“鱼”,她牢记先前秦绍礼和她说的那些规律和技巧,从小桌开始玩,拿到一定数目后刚想走,就被人按住肩膀:“不多玩会儿?”   男人手掌温热,盖在她肩膀上,栗枝神色一冷,瞧着那人脸,将他手毫不客气地推下去。   是秦绍礼。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从贵宾厅里离开了,穿过重重牌桌和人群,在这么个角落里亲手逮到了她。   栗枝说:“玩够了。”   “哦?”秦绍礼含笑,“接下来还想玩些什么?”   栗枝客气疏离地说:“和你没什么关系吧。”   她拒绝秦绍礼一同玩的邀请,毫不犹豫地拿了自己的筹码离开。   秦绍礼侧身而站,只瞧见明亮的灯光下,栗枝穿着一露背的绿色丝绸裙,背部光洁如雪,肩胛骨微微凸起,好似展翅的蝴蝶,有着优美漂亮的曲线。   他恍然发现,当初那个生涩稚嫩、终年穿着素净校服的人,已经不知不觉中长成漂亮出色的女性。   他一手培养,又一手送她展翅高飞。   跟秦绍礼一道过来的还有朋友任景,瞧着栗枝离开的身影,颇有些欣赏且赞叹地说:“栗小姐和以前比,真是大变样了啊。”   任景这几年被他老子送出国深造,上次见栗枝还是在大理,就是个漂亮文弱的小女生,说话细声细气,弱质纤纤。   那时候任景还私下里嘲了秦绍礼,说他看女人眼光不过如此,放着山珍海味不吃,挑来挑去,竟然挑了一个还没长成的白菜秧子。   哪里想到时过境迁,四年后再看,这哪里是白菜,分明是个水灵灵的天山雪莲花。   只是这水灵灵天山雪莲花对秦绍礼显然没有以往那种痴迷,此时此刻,她正和旁侧俊秀的男人笑着聊天,不知道说了什么,那男人笑的前仰后合,还将手里面的筹码往栗枝手中塞。   秦绍礼眯眼看着,一言不发。   “难为你这四年日夜辛勤浇灌,”任景别有深意地笑,“鸟儿养好了,胃口也养刁了,性子一野,现在翅膀硬,飞走了。你这几年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宝贝,不知道便宜了哪家小子,心不心疼?”   秦绍礼终于侧身看他:“多嘴,你老子怎么不把你舌头拔了?”   任景大笑,摇摇头,离开。   -   栗枝并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秦绍礼在想什么,她玩腻了牌,同行的学长们还没出来。   她自个儿去了可供吸烟的地方,半倚着廊中立柱,脱了高跟鞋,光足踩在洁净光滑的台阶石面上,咬着烟,慢慢悠悠地点上火。   身上带了一包女士香烟,细细的,薄荷味,她烟瘾其实并不大,一开始抽烟是为了缓解学业压力,后来也是,偶尔,可能一两周才抽上那么一次。   说来也巧,这次来的时候,她顺手往手包里放了一盒,现在刚好派上用场。   这里瞧不见月亮,只有隐隐的光投下来,狭窄的可怜,不知是要拢财还是要做什么。   做赌|场的人都迷信,讲究一个风水,比如新葡京酒店的雀笼设计,和“本地姜”的火炬外观,再比如美高梅充满欧陆风格的天幕广场,其中屹立的圆柱形热带鱼鱼缸足足有8.3米高。   手指弹了弹烟灰,刚将烟放到唇上,只听秦绍礼问:“劳驾,能否借个火?”   栗枝没回头,倦倦散散地说:“我也是找别人借的。”   敷衍至极。   “这样啊,”秦绍礼说,“那就只能借一下烟了。”   栗枝噙着细细的烟,还没反应过来,秦绍礼已然俯身——   他含着一支未点燃的香烟,低头倾身,手掌拢一拢,避开风,护着,贴近她。   栗枝闻到他头发上的淡淡柑橘香味,香香甜甜的。   秦绍礼唇上的烟和栗枝的细细女士香烟一抵,粗壮的男士烟顿时将女士香烟的灰烬挤的破碎,连带着内里的烟草也被撞的被迫往里,火焰腾地一下从细烟往秦绍礼的方向燃去,拼命抗争的细烟用尽全力将纸烟边缘点燃,竭力推拒、拼命反抗,却仍旧无法抵御男士香烟的入侵。   秦绍礼的烟渐渐燃了起来,星火明明,撩烧着他的烟草。   他微微后退一步,客客气气地说:“谢谢。”   栗枝光着脚,脚踝洁白,白到好似镀了一层月光。   她半倚着柱子,一脚踩到秦绍礼光洁的皮鞋上。   秦绍礼没动。   栗枝没看他,慢慢地吸了一口烟,仰脸,朝他勾勾手指,示意他俯身。   秦绍礼低头:“什么?”   一团和着薄荷味的烟雾吐在他脸上,秦绍礼眯了眯眼睛。   隔着烟雾,秦绍礼看到栗枝冷静无波的一双眼睛,看他的目光和看一株花草没有区别。   她还是恬静地笑着,只是眼睛里再没有以往的那种喜爱和羞涩。   她清醒了。   将那支只吸了一口的香烟随手放到不远处的地方掐灭,被他触碰过的东西,她不会再留着。   “秦先生,”栗枝微笑着问,“被玩弄的感觉开心吗?”   作者有话说:   宝贝们,上一章有个bug需要修改嗷。   19年的香港太危险了,所以今天改了目的地,改成澳门。   ps:补一个小剧场   第一次说这句话是在澳门,栗枝往秦绍礼脸上吐烟,微笑着问他:“被玩弄的感觉开心吗?”   第二次说这句话是书房,栗枝按住秦绍礼束着锁铐的手,抚摸着他胳膊上因忍而爆出的青筋,往他脸上吐烟,问:“被玩弄的感觉开心吗?”   感谢在2021-07-09 22:53:09~2021-07-10 22:45: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任凭澜、良月、梦游的肉圆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腐 20瓶;哥达鸭 10瓶;凉月夜、阿倦和阿淮我都要、杨小杨、云泊故里 5瓶;了然 3瓶;智取威化饼、什洺、50049100、42402071、Joyce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VIP]   凉薄荷味的烟雾被风吹着推散开, 栗枝穿上鞋子,向秦绍礼温和地笑了笑,转身就走。   有个醉酒的赌|徒在哼着歌, 调子荒诞不经,是日语。   栗枝选修过日语,考过N2,隐约听得那人不是在唱歌,原来是在念与谢野晶子的一首诗:   “我把粉红樱桃色的衣服收到一边, 从今天开始, 等候布谷鸟的出现……”   走到栗枝面前时,那人一个趔趄, 险些摔倒。   栗枝赶忙扶了一下,扶住对方的胳膊:“気をつけて。”   那人连连说着:“ありがとう。”   东倒西歪地鞠躬。   秦绍礼站在后方, 烟已经点燃了,但他没有吸, 任由火苗沿着烟卷向上, 向上, 舔舐着烟草。   那醉汉果真醉的厉害,歪歪斜斜地走。   经过秦绍礼时, 还在低声哼着诗中的句子。   “……胭脂用尽时,桃花就开了……”   栗枝穿过人群, 找到几个学长。   郑月白赚得多,输的也多,好在没有红了眼睛,算是不赚不亏。   他心态还不错, 就算刚输了牌, 也若无其事地笑, 问栗枝刚刚去了哪里。   手气好的台子前围着不少人,围观者都在聊天,议论纷纷,唯独真金白银花钱的人一言不发。   如今华灯初上,人也渐渐多起来。   许多专爱玩这个的,迷信运势,白天休息,吃饱喝足,等晚上再来跃跃欲试,企图在今日大展身手。   老|虎机前围了一圈人,一些人想先靠这小机器来试试运气,看看是否能够翻盘。   说来也有趣,明明是在澳门,这些机器清一色地却都需要投掷港币,澳币反倒放不进去。   公关殷勤往来,亲切地招待着客人,试图说服他们办会员卡。   在这令人沉迷深陷的高氧环境中,没有钟表,灯光和温度、湿度一成不变,几个人玩的都不多,输掉的积分也不足以替换什么高级服务。   这就是销金窟。   晚上还有钢管舞和男女桑巴的演出,栗枝和几个学长饶有兴趣地看了一阵。   其他男人看的津津有味,始终盯着舞者身上金色的流苏舞裙——以及密合色的大腿,上面涂满了亮晶晶的油,贴着彩色亮片。   栗枝则是欣赏美人的曲线,正看的入迷,猝不及防,听到郑月白问:“喝水吗?”   他自然而然地递了杯鲜椰子汁过来,笑着与她聊:“别光顾着看美女啊,渴不渴?”   栗枝接过,说声谢谢,颇为诧异:“你刚刚出去就为了买这个?耽误看表演了耶。”   “都是肉|体凡胎,有什么好看的,”郑月白不以为意,看台上热舞女郎的视线毫无波动,“皮囊而已。”   栗枝喝口椰子汁,甜在舌尖上炸裂开。   薄薄玻璃杯壁上,冷气凝结出一层白茫茫的雾,附在玻璃上,化成小水珠往下落。   栗枝出神凝望着台上热舞火辣的声色表演,冷不丁想起这话似曾相识。   某人也曾这样说起过。   栗枝平静地喝口椰汁,将这一点点小小波澜彻底压下。   -   都说情场失意,赌|场得意。   几场下来,任景跟着秦绍礼赢了不少钱。   说来也怪,别人赢了钱,就算再怎么低调也总会带着点笑,哪里有人像秦绍礼一样?   筹码越堆越高,他的脸色却越来越不妙,从始至终,没有笑过一次。   细微到几不可闻的纸片摩擦声,整洁干净的扑克牌自机器里吐出来,鬓边生了白发的荷官按住,轻轻地推到秦绍礼的面前。   秦绍礼不动声色地掀开纸牌一角,看了眼数字,又压在下面。   旁人摸不准他这牌究竟如何,事实上,无论好牌还是烂牌,秦绍礼总能赢。   怪到让对面的客人也忍不住犯嘀咕,怀疑他出千。   这种可能性自然微乎其微,摄像头无处不在,安保如此严格,怎能允许出老千的存在。   秦绍礼豪赌一场,收获颇丰。   只是他兴致缺缺,任景也深谙“没有永远赢家”这个道理,主动提出请秦绍礼移步新濠天地。   令人喷鼻血的会演TABOO释惑才刚开始不久,任景知道秦绍礼刚刚“失恋”,特意购置了A区票。   性|感诱|惑的歌舞刚刚拉开帷幕,舞女性|感火|辣,周身上下唯有特殊三|点部位贴了亮晶晶的装饰品,其余部位皆一丝|不挂。   秦绍礼入场晚,位置又是第一排,恰好是互动时间,舞女解了胸衣上的装饰往下抛,故意往秦绍礼脸上丢。   他侧身,扯了旁侧的任景挡。   那尚带着脂粉香气的东西恰好落在任景脸上。   任景笑眯眯地伸手捧着,不忘感慨:“四年了,秦太子魅力分毫未减啊。”   秦绍礼不说话,那舞女已经跪伏在台上,朝他伸出一只手,半是期盼半是含蓄地看着他,想要邀请他上台互动。   秦绍礼微笑着摇头拒绝。   那舞女显然是第一次遭到客人拒绝,格外不甘心,也不愿放弃,仍旧朝前伸着手,企图邀他上台。   秦绍礼笑容稍稍淡了些,漠然地移开视线。   舞女也不敢真去拉他的手,只眼巴巴地看着。   无奈郎心似铁。   僵持中,任景主动伸手,险些将舞女拉下,贴到她耳侧调笑:“踢到硬铁板了吧?也不好好看看,嗯?”   如此靡靡之音,却进不了秦绍礼的耳。   热辣音乐,男女主之间的调笑……   他只觉着吵闹。   秦绍礼身体微微后仰,依靠着猩红的的柔软靠背。   五颜六色的绚丽灯光闪过,不入脑海,他忽然想起今晚上那一瞥。   栗枝毫不设防地从男人手中接过椰子汁,笑的甜甜。   俩人差不多的年纪,一样的青春年华,都还在读书。   以往,这笑容是给他的。   原来她也可以对着其他人笑的这样甜。   曾经满眼满心都是,从什么时候起,变得也会对其他人这样?   秦绍礼凝神。   唯独瞧见顶空之上,蓦然炸开的一朵烟花。   开时绚烂,随机沉于深夜。   不过一瞬。   来澳门不仅仅是为了解乏玩乐,秦绍礼还有些合作伙伴要见,等了一周后才返程。   任景没有拘着自己,当晚就把撩拨他的那个舞女带回了酒店。   秦绍礼不需要这些。   他次日去吃豆腐花,瞧见那舞女捂着肚子,肩上披着衣服,哆哆嗦嗦地从任景房间中离开,面带惊惧。   她耳朵被咬破一只,胳膊上、脖子上,尽是累累牙痕。   秦绍礼目不斜视经过。   母亲在这时候打电话过来,三句话不离相亲的事情,他依旧敷衍:“嗯,知道了,等得闲了就去。”   “你天天拿这种话搪塞我,还当我不知道?”母亲提高声音,“你堂哥就比你大几天,一开始也说不结婚,现在不还是好好地……”   现在提到秦守廉,秦绍礼一顿,问:“希希呢?”   希希是如雪生下的那个女孩,秦守廉的血脉。   这孩子生下来就体弱,又患新生儿黄疸。   要不是秦绍礼及时过去,当机立断安排转院,只怕这孩子已经随她母亲一道去了。   现在……   虽然秦守廉的妻子勉强接受,但她也言明,今后家产分割,绝不会给这孩子半点。   这就是私生女的境地。   秦绍礼清清楚楚。   “她爷爷养着呢,你还是好好考虑自己吧,”母亲还在说,言语间有些失了身份,颇有些伤心:“你当我急着让你去结婚?要是你真喜欢那个叫荔枝还是葡萄的小丫头,也不打紧,等结婚后,随便你怎么养着——”   秦绍礼打断她:“够了。”   “过几天我再去看您,”秦绍礼冷静地说,“我结不结婚,和她没关系。”   晚上去按摩,秦绍礼叫的是个盲人,老师傅,上了年纪,手艺好,仔仔细细地给他捏着肩背。   爽了一晚上的任景,嫌弃那师傅力气大,这时候反倒贞|洁起来。   老师傅一挨他的身体,还没用力,任景就哎呦哎呦地叫起来,不住地确认:“你们这儿真没女的啊?”   得到确切回答后,他苦着脸问秦绍礼,满目不可置信:“你还真是来按摩的?”   秦绍礼闭着眼睛:“不然呢?”   他最近几天的确累了,心里存着事情,也需要好好松松筋骨。   不需要女技师,秦绍礼嫌弃她们力气轻,一个个的,捏不动不说,手脚也不老实。   按摩就是按摩,秦绍礼将这些一向分的很清楚。   正如荔枝,合该让人疼着宠着,他从不会让荔枝做按摩或者收拾家务这种琐事。   她一双手又嫩又白,就是看书拿笔敲键盘的,不该做这些事情。   秦绍礼没养过孩子,真算起来,荔枝是他花时间、心血最多的。   她走的也痛快。   任景伸着懒腰,看着秦绍礼的背部。   宽肩窄腰,背部肌肉线条颇为漂亮,虽然穿着灰色的裤子,但挡不住一双修长笔直的腿,难怪舞女一直眼巴巴地朝他伸手。   任景挑眉:“秦太子今天火气挺旺啊?晚上要不要去娇比玩玩?姓张的那小子说这是当地年轻人夜|蒲热点……”   “算了,”秦绍礼慢悠悠地说,“你留心点,天天吃,冷腥不忌,当心吃坏了肠胃。”   任景噗呲笑了起来:“行啦,都知道你胃口刁,眼光高,就好养成这一口——”   一句话没说完,秦绍礼冷飕飕一个眼神过来。   任景醒悟,这是碰着逆鳞了。   昨天还好好的呢,怎么今天就一副要吃了人的模样?   任景坐正身体,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你父母那边呢?怎么交代?你真打算不结婚了?以后你没个孩子,家产怎么办?”   秦绍礼说:“过继就是了。”   任景心想,你说的倒是轻巧,能做得到么?你能扛得住家里的施压?   他略加思索,又觉着是这么回事。   不过这也怪不了秦绍礼会这么想,生长在这种家庭里,婚姻自由简直就是个笑话。   身边这些发小,哪个不是和家里抗争过?一开始都不是玩咖,也都曾是纯|情少年,不过堕落的极快。   和家中抗争的下场极为惨烈,还要看长辈心肠如何。   心肠软和点的还好,心肠硬一点的,心仪女孩家中不是丢工作就是出意外……冻结卡还只是小手段,这一辈家长,有的是手段教人接受联姻。   秦绍礼的叔叔,还在读书的时候,就为了这个,拼死反抗未果。   年轻人年轻气盛,谎称出去散心,实际上和心上人相约了殉情。   炎热的夏天,七天过后,住在叔叔家的秦绍礼才第一个发现尸体。   这七天,他和这具情侣的尸身只隔了一层墙壁。   毫无察觉地独自生活了一周。   ……   任景觉着秦绍礼这古怪的病根就是那时候落下的。   离开澳门的前一晚,去见了客户,觥筹交错,推杯论盏间暂时敲定下合约,只等着秦绍礼回去后,命人商榷细节。   秦绍礼喝了些酒,初品时还没什么,离开酒店,醉意却慢慢地袭上来了。   任景和他坐上同一辆车,回去路上,秦绍礼一言不发,他喝醉了就是这样,少言寡语。   多说是错,他们这样的人,最忌讳的就是酒后失言。   越是喝多了酒,越是要克制理智。   只是在经过官也街时,秦绍礼忽然叫司机停车:“等等。”   任景喝的晕晕乎乎。   车停下,他按着脑袋,四处张望,看外面情况,只觉着好笑,嘟囔着:“怎么?想吃夜宵?刚刚吃的不够?”   秦绍礼没理他。   他也有些醉了,下意识地和司机说:“下车,去晃记饼家买些鸡仔饼和肉切酥,回家带给荔——”   在说到栗枝名字的时候,秦绍礼骤然停下。   他闭上眼,沉默地按按太阳穴。   窗外夜色暗如青绸,雀啼若泣。   云痕千万重,风寒侵心骨。   他想起来。   荔枝已经不在了。   作者有话说:   啾啾啾!~   感谢在2021-07-10 22:45:56~2021-07-11 22:37: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锦汐 2个;任凭澜、哥达鸭、阿倦和阿淮我都要、梦游的肉圆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真的不会起名、榕榕不容易 5瓶;49540363、软软姜、什洺、42402071、凉月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VIP]   2019的暑假过的格外快, 临近国庆,安检也越来越严格。   超市里的刀具下架,液体和刀具禁止发往帝都。   往帝都方向的高铁, 过了普通检查后,还要走临时通道,再经历一次特殊安检。   按照工作人员的要求,栗枝将自己的行李箱放在平台上,打开, 摊开, 将里面的东西一一取出来。   指甲油、修眉刀、指甲刀……   这些零碎的小东西被扣下来,检查完毕, 栗枝重新将洗漱包放回行李箱,却猝不及防看到行李箱里静静躺着一张小贺卡。   手一顿, 栗枝拿起来贺卡。   她没有影响排队等安检的其他人,将贺卡拿出来后, 单独放到贴身的包中。   在前往帝都的高铁上, 遮光帘拉到一半, 遮挡住。   栗枝慢慢地展开贺卡。   这或许是收拾东西时不小心落到行李箱中的,现在才发现。   洒着金粉的道林纸, 上面是秦绍礼遒劲有力的笔迹,黑色的墨水痕一直透到底部——   “生日快乐, 小荔枝”。   这本是他今年送给栗枝生日礼物中的贺卡。   每年的生日礼物、节日礼物都有他亲自书写的贺卡,每一次,栗枝都会欢欣雀跃地收下。   或许是父母从来不给她过生日的缘故,栗枝对他每个节日送的礼物都倍感珍惜。   她一直很注重仪式感。   但, 栗枝无意间听到秦绍礼给助理打的电话, 才后知后觉。   原来她一直心心念念、十分珍惜的生日礼物, 都是他让别人挑选的。   她所期望而珍视的心意,不过是他随意的一句话罢了。   栗枝深深吸口气,慢慢地将贺卡撕碎,放到垃圾封口袋中,闭上眼睛,戴好眼罩。   身上的烟躲躲藏藏,还是没能躲过妈妈的视线。   只是不知道为何,大学毕业后,在长辈眼中,她终于成了“大人”,也有了话语权。   妈妈没有说什么过激的话,只是委婉地和她说抽烟对身体有害,想要叫她今后少抽些。   栗枝这趟回来,将身上的烟和打火机全都留在了家中。   她想自己或许不再需要它。   炎热的夏天即将过去,离开秦绍礼之后的第四个月,栗枝掉了一斤肉。   长时间泡在实验室中,身边又都是一群学长及男同学,都是些一心扑在科研上的直男,直男到认为只有涂口红才算化妆,更不要说讨论护肤品和化妆品之类的东西。   栗枝开始素面朝天地来实验室。   头发剪到刚好到肩膀的长度,天热了就随便找个夹子夹起来;动物园批发来的十几块钱T恤和裤子轮换着穿;常年运动鞋搭配双肩包,栗枝衣着越来越简单,但生活越来越充实快乐。   频频报bug,数据有误,压力大的时候,栗枝会选择和学长一块去清吧喝酒,或者去健身房里锻炼。   曾经跟在秦绍礼身侧那个被装扮成花瓶的生活好似一张泡在水中的彩色照片,正渐渐地退去它的颜色,只留下淡淡的、苍白的一张纸片,被时间冲的发皱。   栗枝拎着啤酒罐,悠闲自在地吹着晚风。   她对自己现在的生活很满意。   说来也奇怪,跟秦绍礼那么多年,栗枝始终喝不惯豆汁儿,在她眼中,这些又酸又馊的汤可怕到吓人。   但来实验室不久,栗枝已经能坦然地就着小咸菜和焦圈儿,顺着盛豆汁儿的碗沿儿抿上一口。   在街道被金黄的银杏叶子覆盖的时候,栗枝想起秦绍礼的次数越来越少。   世间美好的东西还有很多很多,秋天的第一片银杏叶,草丛上的第一抹霜。   临近秋末,秋栗香店门口排着长队,栗枝闻着糖炒栗子的香味,发现自己以前真的错过太多太多。   爱情蒙蔽了她的眼睛,让她错过了好多。   十一月初。   郑月白私下里找栗枝谈,说是瞄准了国内乙女游戏市场,准备制做一款沉浸式的恋爱体验游戏。   国家和校方对学生创业都有着大力的支持,郑月白父亲是干航运的,家底丰厚,也乐意拿出一笔钱来让儿子创业。   至于导师那边,虽然不太喜欢学生丢掉科研论文去做这种事情,但也没有阻止,给予了最大程度的谅解和帮助。   郑月白也没藏着掩着,直接坦言:“师妹,我看过你的履历,你大学时候团队赛做的那个物理引擎不错……”   他目光很真诚,在仔细谈了自己的想法之后,大力邀请栗枝技术入股。   栗枝没有立刻回应,她认真考虑两天后,找导师聊了聊,决定答应他。   向导师打了申请表格后,栗枝大部分的时间和精力迅速投入到这个新游戏项目上。   和栗枝团队当初的小打小闹不同,郑月白父亲给了他几千万的启动资金,这笔钱乍一听数量不小,实际上花的如流水,哗哗啦啦的就烧过去。   郑月白也没闲着,公司注册成功后,他花大价钱请美院的同学一帧一帧地做了宣传片,又利用好积累下的人脉,找了师兄帮忙引荐了些有意向的投资者,准备开始拉天使轮投资。   融资方案和资料都是郑月白和另外一个学长做的,郑月白深谙人才可贵,重金聘请了专业人士。   栗枝是技术人员,不擅长做这些事情。   但郑月白考虑到投资者有可能会问技术上的问题,决定将栗枝也带去。   故宫落第一场雪的时候,栗枝跟随郑月白,踏入了约定好的地点。   她的头发现在已经能够完全盖住肩膀,以前烫过的卷都被剪干净了,一点儿也不留。   柔柔顺顺地垂着,栗枝将头发拢起来,扎了个简单的马尾。   没有佩戴丝毫的首饰,米白色的羊绒大衣罩着普通的丝质衬衫,为了体现出对投资者的尊重,栗枝还将许久不穿的高跟鞋翻出来穿上,涂了淡妆。   只是到了地址,栗枝才觉着这大厦有些眼熟,凝神想了一顿,才想起来,这大厦还是秦绍礼所在集团转型前的手笔。   也只是这样想了一下下。   为了防止尴尬,在来之前,栗枝特意向郑月白要了几个拟定投资者的名单,并没有秦绍礼亦或者是他所在集团的名字。   栗枝这才放心。   天底下哪里有这样巧的事情,帝都这么大,自从分手之后,两人再未见过面。   原本,两人的生活和朋友圈就没有什么交集。   投资者在自己公司的办公室和他们见面,原本约定的下午五点,但投资者忽然又被其他事务牵绊住,只能托助理过来告诉两人,希望他们稍稍等待。   这一等,就是两小时。   桌子上的茶水已经凉了,换过一遍,再度凉透,投资者还没有过来。   冬季昼短夜长,夜幕已然悄悄降临下来,玻璃窗外一片黑暗,夜色低垂,唯独能见到明灯繁光,好似黑裙上镶嵌的美丽花朵。   郑月白性子稳,能沉得住气。   他开始与栗枝闲聊了一些,貌若不经意地问她:“小师妹,咱们实验室这么多男的,就没有你喜欢的类型?”   栗枝说:“我现在还没考虑过恋爱的事情哎。”   郑月白倾身,贴近她,眼底含笑,问:“那等你想恋爱了,要不要考虑下师兄?”   栗枝愣了一下,完全没想到对方会在这时候说这种话。   郑月白笑着说:“别急,别急,你慢慢考虑啊,我有的是时间等。”   他又补充一句:“拒绝的话也先别着急说,好好想想呢?好歹给我一点点期待,行吗?”   栗枝笑了一下:“你看,话都被你说了,我还能说什么?”   郑月白没心没肺,满不在乎的模样:“我不管,等你想答应我了再说。其他的,我一概不听。”   栗枝答应,翻开桌上的资料,慢慢读。   等到八点钟,还未见人来,助理也无踪影。   再沉得住气的人,面对眼下这种状况,心中都不免有些焦灼。   毕竟是第一次见投资者。   郑月白忍不住站起来:“师妹,你在这儿等等,我去看看,马上过来。”   栗枝说了声好。   她也没有闲着,将装订好的《投资建议书》和《业务计划书》翻来覆去核对了好几遍,正看着,头顶上的灯光忽然闪了几下。   栗枝心中隐约生起些不妙。   糟糕,电压不稳,该不会是要停电吧?   这样的念头刚刚闪过一秒,灯光剧烈亮了一下,随机迅速归于黑暗。   浓郁的黑色遮盖下来时,栗枝忍不住尖叫一声。   “啊——!!!”   自从高中时候遇到的那场意外后,栗枝格外恐惧黑暗。   她没有办法在全黑的环境中入睡,床边必须要有小夜灯。   长时间沉浸在黑暗中会让她心跳加快,恐慌,冒冷汗。   就像不会水的人被强行浸泡在海水中,栗枝在黑暗中站起来,隔着玻璃窗,外面的灯光隐约照进来,正常人足以看清室内景象,但她看不清楚。   过度的恐惧和维生素A的缺乏,让栗枝有些轻微夜盲,在暗淡的环境之中,几乎什么都看不到。   像这样的光中,她也看不清东西,只能跌跌撞撞伸手去摸——对黑暗的恐惧让她好似不能呼吸,胸口被压的痛苦,脚下踢到什么硬物,又是高跟鞋,她呃一声,身体差点摔落。   一双男人的手及时扶住她。   栗枝也摸到那人衣袖,衬衫、西装,袖扣微凉。   栗枝记得郑月白今日西装上就是额外搭配的袖扣。   互联网公司穿整套正装上班的人不多,这时候过来这个房间的,也只可能是郑月白了。   栗枝松了口气,扒住他的胳膊。   若有似无的柑橘味道,分不清味道来源是他还是自己。   任由他搀扶着站稳身体,栗枝认真道谢:“谢谢你呀。”   对方没有回应。   栗枝心里面还是慌的,身上起了一层薄薄的汗水,胸衣贴在身上。   那人扶着她,让她搀着自己胳膊。   知道她现在视力不好,刻意放缓了步伐,配合着她往外走。   栗枝方才心跳到险些要出了咽喉,现在黑暗中抓到信任的熟人,正如沧海漂浮中抱住一棵浮木。   身体反应比头脑更为迅速,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身体下意识地贴近对方。   对方呼吸放缓了。   栗枝说:“师兄。”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在她说出师兄这两个字的时候,对方脚步好像停了一下。   栗枝现在顾不得了。   一是为了放松,二来也为了缓解此刻的暧昧,她说:“关于你说的那个提议,我好好地想过了。”   不喜欢人,就不要给人希望。   或许是在秦绍礼那边尝够了暧昧的苦头,栗枝绝不会再给予其他男人希望,思虑再三,还是想找师兄说清楚。   既然不能答应他,那就不要让对方怀着这种不可能实现的念头。   只是,为了不伤害到师兄的自尊,栗枝还需要掌握好谈话技巧,也就是俗称的发好人卡。   先夸对方如何如何优秀,再拒绝对方,表明拒绝纯粹是因为个人意向,而非对方品质。   就连拒绝,栗枝也细心地考虑到对方的自尊心。   栗枝克制着黑暗带来的恐惧,努力让自己声音变得平静。   只是她不知道,这佯装的平静,压抑不住发抖的声线,在某些人耳中,也似少女颤颤不敢出口的娇羞。   栗枝说:“其实我也很喜欢师兄,毕竟师兄你十分优秀,有头脑有魄力——”   被她搭着胳膊的男人用力打开门,外面的灯光照入,冲破压抑沉寂的一片黑暗。   视线渐渐回归,原本在黑暗中不清楚的东西逐渐变得清晰。   剧烈跳动的心脏因为光明而稍稍缓和,不过又因无意间一瞥而骤然停摆。   栗枝看到西装下,男人紧握成拳、青筋毕露的手。   有些眼熟。   师兄的手并没有这么大。   下意识抬头,栗枝看清楚正扶着她的男人。   满面冰霜,视线漠然。   秦绍礼。   作者有话说:   啾啾啾~   感谢在2021-07-11 22:37:37~2021-07-12 22:44: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只药橙橙 6瓶;阿倦和阿淮我都要 5瓶;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午夜飞行的牛奶、软软姜、我是人间小美味、42402071、什洺、凉月夜、34318630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VIP]   黑暗褪去, 光明浮现。   在看清秦绍礼脸的同时,栗枝下意识松开手,往旁边挪了一小步。   就是这么一小步。   秦绍礼声音冷静:“看来和师兄关系不错。”   栗枝手搭在胸口处:“是挺好的。”   这样轻描淡写的四个字, 几乎没有掺过多的感情进去,栗枝和他保持着应该有的距离。   但秦绍礼的脸色却越发沉寂。   栗枝不明白对方究竟为什么脸色这样差,在她的思维方式中,对方似乎并没有生气的必要。   毕竟与他做了这么多年的情侣,栗枝清楚地知道秦绍礼有多么的“大度”。   刚入大学时, 秦绍礼接栗枝回家, 在她书包中发现男生匆匆写的要联系方式纸条——栗枝不知道什么时候夹到书包中的。   本已经做好了向秦绍礼解释的准备,但对方只是拿着纸条看了看, 轻笑一声,展平了, 给她放在桌子上。   栗枝试探地问:“哥哥,你不吃醋吗?”   “我吃什么醋?”秦绍礼扬眉, “一群毛头小子, 难道你会喜欢他们?”   彼时的栗枝松口气的同时, 心中也隐约透出些不理解和莫名的惆怅。   不是说,恋爱中的男性不可避免的会有独占欲吗?   为什么她在秦绍礼身上看不到这点?   他表现的如此大度, 慷慨,温柔, 给予她这样多的自由。   可栗枝却忍不住怀疑他是否真的爱她。   ……   只是到了后来,栗枝才醒悟,他那或许不是大度,也不是无所谓。   他笃定栗枝不会离开他。   当初那样淡定, 现在为何又流露出这种模样?   栗枝不明白, 她想自己或许也没必要去弄明白。   喜欢怎样呢?不喜欢又能怎样。   她不在乎了。   栗枝客客气气地, 保持着遇到前男友时最大程度的礼貌:“刚才谢谢你。”   秦绍礼胳膊垂下,衣袖上被她刚才用力抓出些痕迹,他看了眼那痕迹:“只是谢谢?”   仍旧是那种清清冷冷的声线,没什么感情起伏。   没等栗枝开口,郑月白已然走过来,熟络地和秦绍礼打招呼:“秦总?您怎么在这儿?”   秦绍礼问:“你是?”   郑月白适时递上名片,这还是栗枝和他一同去选设计师、定做的。   素白典雅的纸张,黑色飘逸的字体,简洁干净。   郑月白。   再下面一点。   梦造网络科技有限公司。   郑月白没有放过任何潜在的投资者,笑着与他交谈:“早先听父亲提起过您,没想到今天在这儿遇到了。哦,我父亲是郑佳约,两年前,在上海那边和您一块吃过饭……”   秦绍礼颔首:“我记得他当时提过一句腰不好,现在好些了吗?”   郑月白没想到秦绍礼对这么一句话记得如此清楚,惊且喜地应承:“一直在坚持做理疗,现在已经好很多了。”   栗枝站在旁侧,听他们俩寒暄。   目光偏移,隔着透明玻璃,瞧见自己反射出来的影子。   职业化的套装,和大学时期隐隐约约又有了些不同,只是说不出不同在哪里。   郑月白仍旧对秦绍礼的好记性大夸特夸,栗枝听在耳中,也没有多余的想法。   她早知秦绍礼记忆力好,探索能力强,也知他合该有今日成就。   对于他来说,从没有遗忘这种事,有的只是不上心罢了。   好不容易等两人寒暄完毕,栗枝的脚站的已经有些麻,许久不穿高跟鞋,现在时间久了,竟然有些疼痛。   眼看即将告别,秦绍礼的目光却落在栗枝身上。   郑月白笑着介绍:“瞧我这记性,忘记说了,这是我们团队的核心技术人员,栗枝小姐,我学妹。”   栗枝客气地叫了声秦先生好。   她以前就不喜欢秦总这个称呼,总觉着旁人把他称呼老了。   比起来这个,更愿意称呼他为先生。   现在脱口而出的,也是习惯。   秦绍礼说:“真要说起来,栗枝也是我的学妹。”   郑月白起先愣了一下,旋即想起来刚介绍过自己的院校,立刻说:“这样说,还得称呼您为一声学长。”   秦绍礼未置可否,他上前一步,伸手,忽然触碰到栗枝的头发。   郑月白还未出口的话彻底卡在咽喉中。   他愣住了。   栗枝后退一步,声音提高:“秦先生。”   秦绍礼置若罔闻,他原本就比栗枝高出许多,轻而易举,手指落在她额头侧边头发上。   在这么一瞬,秦绍礼从栗枝眼睛中清晰地看到了惊恐。   如此分明。   秦绍礼手一顿,将那缕被勾乱的发扶正,对她说:“学妹,注意下仪容。”   栗枝僵着声音:“谢谢。”   郑月白笑容渐渐收敛。   这一次,他难得没有随声附和。   重新看秦绍礼时,视线也多了一份凝重。   但秦绍礼却没有继续和他们聊,微微颔首,往与他们相反的地方去了。   这次不是停电,只是栗枝刚才在的房间线路或者灯泡出了点小问题。   负责检修的人员很快背着工具箱上来修理,穿着蓝色工装。   而郑月白和栗枝,则是在另一个房间见了意向投资者。   对方仔细看完了计划书和其他资料,和郑月白聊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又问了栗枝一些问题。   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笑着说会考虑,明天再给答复。   回程的车上,栗枝坐在副驾驶,弯腰将鞋子脱下。   脚腕上磨红了,有点痛,很不舒服。   窗外天色已暗,郑月白没问秦绍礼的事情,只是在711前稍稍停车,下去买饮料。   不远处的公交座椅上,放着一束被人丢弃的花。   有个小学生模样的人经过,左看右看,将这束被人丢弃的花小心翼翼抱在怀中,珍重地拿走。   栗枝心不在焉地想。   这些花朵被人从枝头仔细剪下、打上漂亮绸带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自己会被遗弃呢?   而那遗弃花朵的人,有没有后悔过呢?   -   次日,郑月白才收到消息。   意向投资人经过评估和思考后,婉拒了郑月白的提案。   郑月白也没有气馁。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基本一直在外奔走。   拉投资需要人牵线搭桥,上次和秦绍礼的聊天让他颇受启发,开始打起了父亲人脉的注意。   和其他急切想要脱离父母自主创业的富二代不同,郑月白从始至终就没想着要离开老爹自己干。   他心里清楚,能站在巨人肩膀上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好事,明明依靠家长辅助能走捷径,还为什么要巴巴地去吃苦受罪?   真是蠢到家了。   只是哪怕踩上巨人肩膀,想要做出一番成就,也并非易事。   郑月白四处奔走大半个月,仍旧未有投资者接受他的计划。   偶尔有人看好这游戏前景,开出的条件也格外过分,胃口颇大,张口就是完全控制权。   郑月白现在缺的是钱,不是脑子,婉拒了对方。   栗枝虽然主攻技术方面,但看郑月白这样天天愁眉苦脸的,也不由得为游戏前景暗暗捏了把汗。   眼看快到冬至,事情终于出现了些许转机。   郑月白的父亲郑佳约知道儿子烦心事,特意施以援手,组了个酒局,邀了一些人来,让郑月白过去见见。   这一次,郑月白把栗枝也捎上了,俩人没有停歇,直奔苏州。   栗枝上次来苏州还是陪秦绍礼。   秦绍礼在吃食上颇为讲究,入了秋,特意带着栗枝一同来阳澄湖吃蟹,吃太湖三白,鸡头米,去当地人开的老店里点太湖杂鱼。   吃的蟹也是他教栗枝、用捕蟹笼亲手捉上来的。   冬至将至,如今上了权贵富豪饭桌上的,自然不再是大闸蟹,而是藏书羊肉和太仓羊肉。   新鲜宰杀的羊肉,切的薄厚均匀,用木桶熬制,白切蒜炒辣椒炒样样都有。   一行人点了一整只羊,做藏书牛肉的老板,为了显示原材料的新鲜,甚至还邀人去看宰杀羊的场景。   栗枝看着那羊宽厚无辜的黑色眼睛,不由得打了个寒噤,想要干呕。   宴会设在私家园林中,餐桌和戏台只有一水相隔。   光影错落,亭台楼阁,月光与树影交相辉映。   水上亭台,花旦与小生拂一把衣袖,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一唱一念,昆曲唱腔华丽婉转,吴侬软语,正上演着杜丽娘与柳梦梅的牡丹亭梦。   当真是良辰美景奈何天。   秦绍礼坐在主位稍右的位置,和酒局上其他人不同,他坐姿端正,吃的少,饮酒更少,面对旁人的调笑或者话题,只是笑笑,少有参与。   从遇见到现在,栗枝和他不曾对视过一眼。   现在也一样,从始至终,他的视线都不曾落到过栗枝身上。   羊肉虽然鲜美好吃,但方才那一眼给栗枝留下的心理阴影实在过于深厚。   栗枝吃不下太多羊肉,只喝了些汤。   只是一想到看到的那双羊的眼睛,她就吃不下。   只挑捡着碗中的白菜和油豆腐慢慢地吃,不过稍微动了几筷,就放下来。   好在她并不是主角,无人在意。   偏巧又是全羊宴,整个桌上,她唯一能吃得下的,就是羊糕。   现吃现切,肉片花纹如大理石纹路,半透明的冻脂入口即化,鲜味与淡咸互消长。   栗枝拿纸巾小心翼翼地擦了唇角,呼了口气。   这顿饭吃的她格外不适,决心去卫生间洗个手,冷静冷静。   这是郑月白他老子的私家园林,处处设置的曲曲折折,前往一个卫生间也要绕好大一圈,要过一个游廊、一个抄手拱门,再绕一个假山,越过池塘——几乎要穿过整个大庭院。   栗枝在卫生间还接了个表哥的电话,聊了五分钟。   表哥句句小心,试探出栗枝如今不再和秦绍礼联系后,才松口气。   结束通话,栗枝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波光映衬着月影如碎银,栗枝刚到了池塘旁,就听见水里面有呼呼啦啦的声音,像是有人落水。   这边有条小路少有人走,碧苔横生,白天刚下了一场雨,地还是湿滑的,人失足落下格外常见。   栗枝学过游泳,听到这动静,第一反应就是救人。   她慌忙往水声波荡激烈的地方去,匆匆跑了几步,刚到了旁侧,就看到两个男人浑身湿淋淋地往池塘边缘走。   栗枝看清那俩人的脸,才愣住。   秦绍礼和郑月白。   这俩人怎么会双双失足落水?   她不明白。   只是她看秦绍礼一脸不悦,把话咽回腹中。   秦绍礼的确不悦。   栗枝刚走不久,他离开席间,找个僻静无人处抽烟。   刚点上,郑月白尾随而来,笑着与他聊天。   聊着聊着就主动邀请他往这边池塘散步,称赞今晚月色极好。   秦绍礼不欲与他多聊,刚准备离开,谁知走到长着青苔的石路上,郑月白脚下一滑,直直摔倒在池塘中。   掉下去前,还扯了秦绍礼,几乎是扒拉着他的腿摔下去。   这池塘虽然不深,但下面全是厚厚淤泥,沉疴烂沟,好似压着人腿往下拽。   现在已经入了冬,寒冬腊月的水也刺骨冷,透过衣服扎着皮肉,秦绍礼压着气,站起来就往岸上走。   但这池塘边缘有些石头,青苔又滑,上来格外费力。   恰好,栗枝听到水声跑过来,站在岸边,目瞪口呆,显然没想到落水的竟是他们。   她还是第一次见秦绍礼这样狼狈。   秦绍礼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头发也是。   他本身爱洁,虽然上山下水难免碰到泥浆,但主动和被动完全不同。   更何况还是被这人拖下水。   秦绍礼沉着脸,朝栗枝伸手:“荔枝,拉我一把。”   但栗枝的视线,轻巧从他手掌掠过,没有留恋地移走,挪向一旁。   几乎没有丝毫迟疑,她半蹲下来,俯低身体,向秦绍礼旁侧、同样湿淋淋、狼狈不堪的郑月白伸手。   她声音急切,满是浓浓关心:“学长,快,我拉你上来。”   作者有话说:   啾啾啾~   感谢在2021-07-12 22:44:37~2021-07-14 22:48: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莺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Vic宋是小仙女 130瓶;LC、鹿几 20瓶;嗯哼、亭野、一吱松鼠、都小护在燕然 10瓶;无聊的小舒芙、追更熬夜秃头怪 5瓶;今天也要早睡鸭 3瓶;22010660、42402071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2020 [VIP]   湿漉漉的发贴在脸上, 秦绍礼面无表情地看着栗枝向郑月白伸出手。   郑月白滑下去的突然,也不比秦绍礼好到哪里去。   整个人看起来狼狈极了,湿淋淋地攀住栗枝的手, 他猛咳了一下,显然被水呛到了。   栗枝力气小,但也用了力气,用力一拉,才将学长拽上来。   她问:“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   郑月白咳了一声, 立刻伸手要去拉秦绍礼。   但栗枝没有看到, 先朝秦绍礼伸出手。   手心有郑月白留下的水。   自从两人关系破裂、分手之后,秦绍礼还是第一次触碰到她的手心。   与当初在他身侧娇生惯养时完全不同, 她的掌心有一层细密的薄薄茧子,掌心只有些许热气, 刚刚触碰过别的男人。   她第一个选择了她的朋友。   秦绍礼将不再是她的首选。   几乎没怎么需要栗枝用力,秦绍礼拽着她的手上来:“谢谢。”   栗枝说:“不用客气, 秦先生。”   她语调平缓, 生疏礼貌地地笑了笑。   秦绍礼说:“你——”   “咳咳咳咳——!!!”   郑月白忽然剧烈咳嗽起来, 他半跪在岸上,捂着心口窝, 一副要咳出心脏的模样,难受到炸裂, 嗓子都因大声咳而嘶哑:“咳咳咳咳——!!”   栗枝立刻俯身去关心他:“学长?你没事吧?是不是呛住了?”   她尚记得大学开设的急救课上一些内容,手法生涩地轻轻拍着他的背部,想让学长吐出一些水来,或许能好受些。   “没事, ”郑月白顺势搭上她的手背, “就是肺部有些不舒服。”   秦绍礼说:“荔枝, 你力气太轻,用力锤几拳,脊椎中心的位置。”   栗枝没有多想,哐叽哐叽给学长锤了好几下。   郑月白咳得更厉害了,身体一偏,错开一个距离:“我、咳咳咳咳、我感觉好多了。”   栗枝松口气。   有其他人被这边落水的动静惊到,过来看。   虽说不是什么大事,但寒冬腊月里在冷水中一泡,这样也容易伤寒感冒。   秦绍礼和郑月白、以及为了拉人沾一脚泥、一手水的栗枝都去换衣服,这点小小插曲没有影响酒局的进行,曲水亭台,仍旧谈的乐此不疲——厨师就在旁边候着,小份量的饭菜更换着,哪怕外界温度低,这些人吃到口中的,永远都是最适宜的。   稍稍放凉一些的饭菜,都被迅速地撤了下去。   栗枝重新换好衣服,在银白色的金属感应水龙头下仔仔细细地洗着手。   秦绍礼那一下用的力气大了些,将她手掌心都捏的发红。   虽然现在没有指痕,但那种被用力攥紧、压迫的感觉仿佛还停留在掌心中。   印象中,这个男人一直都能极好地控制自己的力气,除非失态或忍不住。   譬如亲密时刻,临近结束的那几下,秦绍礼总会控制不住地不顾她的感受而用力。   哗哗啦啦。   手从水龙头下移走。   水停了。   栗枝将手烘干,暖乎乎的风吹的她忍不住闭了闭眼睛,慢慢地,感觉到胸口处心脏平稳。   不可以留恋地平线。   她调整好心态,推门离开,尚未走出几步,瞧见秦绍礼站在不远处。   听到动静,他侧身看栗枝。   眼底很平静,恰如今晚月色。   秦绍礼平静地问:“刚刚为什么先拉郑月白?”   四下无人,他问的问题也寻常。   风悄悄云静静,明天就是冬至。   此年中,白昼最短,夜晚最长。   栗枝说:“他是我学长。”   说到这里,她侧脸笑了一下,黑白分明的眼睛中温柔一片:“秦先生,凡事都要分亲疏远近,您教我的,自己先忘了?”   秦绍礼不言语。   他记得当初和栗枝说这种话的情形。   也是在苏州。   也是同样温柔的夜晚,不过那时气温正暖。   栗枝和女客户的手指几乎同时被蟹钳夹住,栗枝吃痛,差点哭出来声。   秦绍礼丢下手上东西赶过去,帮她的手指从蟹钳上解脱,捏着在嘴边吹气,边吹边问她痛不痛。   那时候栗枝还很羞涩,哪怕心里欢喜,也只是悄悄问他,先照顾她会不会不太好。   在她认知中,客户也很重要。   秦绍礼不以为意,仔细看着她手指上被蟹钳夹红的部位,含笑:“凡事都要分亲疏远近,你是我女友,我疼你都不行?”   ……   凡事都要分亲疏远近。   曾经的亲近,如今也成了疏远。   不过两年光景。   秦绍礼笑了笑:“你学的很好。”   这样说了一句,他本欲离开,却又生生停下步子。   秦绍礼转身,忽而靠近,打破两人自分手后一直泾渭分明的相见距离。   栗枝背后就是栏杆,她没有地方可以退,只能扬脸,与他对视的同时,提醒他:“秦先生,我们已经分手了。”   “我知道,”秦绍礼盯着她的脸,嗓音低下去,问她,“四年了,你就没有一点儿留恋?”   他的情绪一直隐藏的很好,到了这个地位的人,都讲究一个喜怒不形于色,讲究情绪控制和自我掌控。   就连当下的心情也绝不会轻易示于人,栗枝知道秦绍礼活得很累,只有在她这边,才能稍稍放松。   但那又怎样呢?   她想要一个疼她、爱她,愿意和她共度一生的人。   而不是把她当作消遣和放松的男人。   就算她爱他,四年也已经是她自欺欺人的最大限度了。   只是栗枝还没有见过他如此询问。   没见过他失态。   哪怕是这样一点点的真实情绪外泄。   眼睫在颤,额角隐隐有青筋绷起。   他在忍。   没等到栗枝的回答,秦绍礼压着声音,又问:“没有丝毫留恋?”   “有什么好留恋的呢?”栗枝说,“难道刚才我要放着学长不管,先去拉你吗?”   说到这里,她笑了一下,甚至踮脚,将秦绍礼有些倾斜的领带扶正。   “您倒不如指望女助理来解救您呢。”   “毕竟是不会因为我一句话而换掉的助理,为您工作这么多年,我想她应该会更体谅您吧?”   -   秦绍礼回到饭局时,昆曲依旧,戏腔婉转温柔。   不知道是谁,又点了开头的一出,要那杜丽娘仍独自唱那一段游园。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他闭上眼睛,手指搭在领带上,手指摩挲了两下,那上面早已没了温度,又放开。   冬酿酒有着桂花的幽香,星星点点,金灿灿,秦绍礼抿了一口。   度数很低,甘甜微涩,回味尽是淡淡桂花清香。   旁侧郑佳约热情洋溢地向他介绍:“这冬酿酒啊,是和桂花一起酿的米酒。明日是最后一天,错过冬至,可就再也没有了……”   “是啊,”秦绍礼笑笑,凝视着杯中零星几点桂花蕊心,“错过冬至,再也没了。”   除却插曲之外,一顿饭吃的倒也算是宾主尽欢。   只是餐饭中途,不可避免地又提到郑月白的游戏公司。   有个人喝多了,大着舌头:“针对女性市场的游戏?那能赚到什么钱?别的先不说,女性玩家能有多少?照我说,你们做这种游戏,吸引不来多少用户。游戏,还是给女人玩的游戏……”   他大肆说了一通,郑月白没有说什么,只是尴尬地笑。   栗枝耐心听完,将筷子放下。   她礼貌地问:“于先生,我可以说一下吗?”   于先生视线终于落在她身上。   这个郑月白带来的核心技术人员。   容貌不错,气质也好,只是不知道这核心技术……究竟是公司呢,还是他个人呢?   于先生一副看好戏的姿态:“你说。”   “关于女性玩家数量这件事,我们先前做过一次调研,先拿Switch举例,根据18年的官方调研结果显示,男女性别玩家的比例趋向于5:5,总体可以看作男女性玩家数量是平衡的,所以不存在女性玩家少这种说法,女孩子不爱玩游戏,只是你们的固有印象。而我们做的这款游戏,属于乙女细分类市场,在国内也有着数千万的用户群体。”   栗枝冷静地阐述着数据,她站起来,身后花旦婉转的词,丝毫不影响她的声音。   “况且,我们粗略做了一些统计,还有一些所谓的‘男性玩家’,实际上一直在玩盗版、破译版的游戏,口头上说这热爱游戏,实际上不会对游戏贡献分毫,”栗枝不卑不亢地说,“但女性玩家的付费意识和正版意识更加强烈,对游戏的忠诚度更高,或许因为女性本身的道德感就比男——”   秦绍礼忽然咳了一下。   栗枝声音稍稍停顿。   几乎是瞬间,她意识到自己最后这句话不应当出口。   毕竟在场,除了她,全是男性。   秦绍礼看向她,眼睛幽深,没什么表情。   栗枝几乎能想象得到他会说什么——   “有些时候不必太诚实,你要学会看场合说话。偶尔的应酬,能让你的路走的更顺利。”   她移开视线,定定心神:“往日游戏市场并不注重女性玩家的消费能力,但数据表明……”   栗枝越往下叙述,腰背越挺直。   等她以一句“我们要重视女性玩家的力量”作为结束语后,于先生终于直起身体,但伸了个懒腰,又换了个倦散的姿态。   他胳膊肘抵着桌面,笑着看她:“小姑娘,嘴皮子挺利索啊,私下里没少练技术吧?”   这话本身没什么问题,但他语气轻浮,一句话出来,引得有些男的暧昧大笑。   但秦绍礼一句话,将这氛围彻底戳破。   “说的很好,”秦绍礼说,“栗小姐,我很认可你的游戏理念。”   栗枝说:“谢谢。”   秦绍礼环顾四周,看着这些人。   他没有多说,只笑着点了一句:“事物并非一成不变,曾经的诺基亚,也没想过会有今时今日吧?”   于先生眯着眼睛,弹了弹烟灰,没有说话。   秦绍礼放下杯子,和善地对郑月白说:“郑先生,我们可以约个时间,好好地谈一谈投资的事情。”   不确定是不是栗枝的错觉,秦绍礼在说“谈一谈”这三个字的时候,似乎放缓了语调。   秦绍礼和郑月白怎么谈的,她不清楚。   但从苏州回去之后,不到两周,郑月白就拿到了秦绍礼拨来的款项。   一笔以他个人名义的投资。   事情进展的很顺利,寒假来临,栗枝申请了假期留校住宿,没有回家,仍旧在帝都。   只不过改成了创业公司和宿舍两头奔跑。   郑月白也住着宿舍,没有在外租房子,他笑成自己这是要把钱花在刀刃上,争取每一分都投入到公司中。   栗枝悄悄地又掉了一斤肉。   龚承允也在帝都这边,雄安新区建设,做材料供应的赚了一大笔钱。他也终于实现了当初的愿望,成功换上一辆豪车。   吃水不忘挖井人。   虽然栗枝和秦绍礼俩人分了手,虽然龚承允打心眼里不满意秦绍礼作为自己的妹夫,但是于事业上来讲,秦绍礼的确帮助他颇多,算是他的“贵人”。   在元旦这天,龚承允知道秦绍礼的喜好,特意邀请他去吃现捕捞上的冬鱼。   兴致晚归,哪里想路上出了意外。   在转角处,车子与一辆逆行车相撞,龚承允喝多了酒,坐的又是承受冲击力最强的一面——   最后一刻,秦绍礼侧身俯过来,用身体直直地帮他挡住冲击。   龚承允心理承受能力没有秦绍礼那么大,顿时眼前一黑,短暂昏厥。   再醒来时,他发现自己和秦绍礼都躺在救护车上。   龚承允本身没什么事,只是有些擦伤。   还好对方那辆车开的不算快,也庆幸车子防护能力好。   呕吐感还是很强,秦绍礼替他挡了那一下冲击,被撞的更严重,正闭目养神。   龚承允懵住了。   他挣扎着半撑着身体起来,连声问:“秦哥,你还好吗?”   护士叫着:“别动别动。”   秦绍礼睁着眼,遇到这种情况,他倒还是以往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还活着,没事。”   龚承允这才放下心来。   但视线下移,一看到秦绍礼血淋淋的大腿,那口气又提到嗓子眼中,颤声:“秦哥,您这腿……”   医生撕开他的裤子,龚承允才发现,他右腿有些微微变形。   应当是骨折了。   腿上还扎着几块破碎的玻璃,很深。   现在设备不足,不清楚状况,不敢轻易打麻药和镇定剂,医生简单处理着伤口,将一些细碎的玻璃片取出来。   龚承允看着就疼,然而从始至终,秦绍礼不吭一声,甚至连闷哼声都没有。   看着一个个小碎片被取出来,他牙齿都在发抖,感觉那疼痛好像在他身上。   终于忍不住了,龚承允问:“秦哥,你不疼吗?”   秦绍礼轻描淡写:“还好。”   声音一下也没有颤。   龚承允由衷佩服。   到底是干大事的人,单这忍耐能力就不同。   上次龚承允腿被砸到骨裂,虽然也没吭,但有多疼他记得,一瞬间的麻木过去后,只剩下刻骨铭心的痛。   “只是别留什么后遗症就好,”秦绍礼半开玩笑地说,“我可不想坐轮椅。”   龚承允说:“那哪能呢?就秦哥这腿,医生也舍不得动啊。”   旁侧处理伤口的医生戴着口罩,抬头:“像你们俩这么乐观的,我还头一回见。”   秦绍礼漫不经心地说:“这么大人了,总不能哭哭啼啼吧?医生——我能抽根烟吗?”   医生难以置信地看他:“你疯了?”   秦绍礼也不强求,只是笑了笑。   他抬头看着救护车的顶端,轻微变形的右腿垂在担架上,鲜血淋漓。   “承允,”秦绍礼忽然说,“我想荔枝了。”   作者有话说:   啾啾啾~   说一下荔枝不拉秦的原因嗷。   就像评论区里宝贝说的一样,一个是朋友,一个是前男友。   并不是故意忽视秦,这时候的荔枝会选择先拉朋友上来,毕竟不是危及生命的事情。   还有之前澳门,荔枝故意向秦脸上吐烟,也是因为秦的先招惹(那时候荔枝没有完全忘掉秦,时间太短了,她压力大时会抽烟,也是为了防止自己再陷进去,所以没办法公正地对待秦)   感谢在2021-07-14 22:48:12~2021-07-15 23:24: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莉莉安娜铁锤、阿倦和阿淮我都要、啵耶、C-Burial、伏魔御厨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樱绝世大可爱 44瓶;皮 20瓶;泥泥 10瓶;榕榕不容易、无聊的小舒芙 5瓶;伏魔御厨子 3瓶;阿倦和阿淮我都要、啵耶 2瓶;看到我请赶我去学习!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VIP]   元旦节这天, 栗枝在宿舍中睡了一下午,傍晚跟郑月白、以及参与游戏制作的其他师兄去牛街吃了铜锅涮肉。   这家店平时就需要排位置,更何况跨年夜, 好在郑月白早早预约拿号,才避免了等上一两个小时的“惨剧”。   红色的木桌正中央摆放着一高高的澄黄色铜锅,火燃的旺,不小心将肉片贴到中间铜锅上,顿时发出滋滋的声音, 薄薄的肉片粘在铜锅壁上, 下不来,栗枝用筷子将那肉片用力蹭下来。   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叮铃铃响起, 惊的栗枝手一抖,手指不小心碰了下铜锅边缘, 疼的她骤然缩回手,放在嘴边吹了吹, 才去拿手机。   电话是表哥打来的, 他声音听起来有点气息不稳:“荔枝啊, 你现在在宿舍吗?”   “没啊,和师兄一块出来吃涮肉呢, ”栗枝问,“怎么了?”   “没什么, 就是……”表哥停顿了下,又问,“咳,问问你情况。”   龚承允拿着手机, 身旁的秦绍礼只安静地听。   他说了, 不想让栗枝看到他这幅模样。   但……   这通电话是龚承允决意要打的, 虽然理智告诉他不可以让表妹和秦绍礼继续接触,但情感又令龚承允情不自禁地同情秦绍礼。   抛除外界那些光环,秦绍礼也不过是个男人。   让秦绍礼听听荔枝的声音也好,他现在已经足够可怜了。   龚承允这样想着,开了免提。   “挺好的,”荔枝笑了一声,“你也见过我师兄,都挺照顾我的——谢谢学长。”   龚承允眼皮一跳。   跨年夜还和学长一起单独吃饭?   背景音还能隐约听到男人讲了个笑话,栗枝被逗得笑了起来,隔着手机,龚承允都能想象得到她那边的情况。   跨年夜,和学长一同出来约会吃涮肉。音乐欢乐,美食佳肴,温暖适宜。   隐约听到栗枝说了句:“哎不用不用,我可以自己擦……谢谢学长。”   语气如此愉快,尾音微微上扬。   他们的相处很愉快。   龚承允下意识看秦绍礼。   腿上的小伤口暂时得到清洁处理,正在做止血处理,方才奋不顾身替他挡了这么一下,现在正忍着剧痛,一声不吭。   听到栗枝和其他男人的笑声,他什么都没说,唇微微抿着,表情平静。   龚承允心乱如麻,匆匆叮嘱栗枝两句,结束这个令他格外安心、但可能令秦绍礼极为不悦的通话。   而秦绍礼,从刚才和他说完那一句“我想荔枝了”之后,一直到进手术室,再没有和龚承允交谈。   秦绍礼的伤势并不会危及生命安全,但腿伤的有些严重,需要打骨钉进行固定。   直到手术结束,秦绍礼从麻醉中醒来后,仍旧没有家人过来探望。   龚承允只听到他接了电话,简单说几句“没事”。   最后他还笑了一声,反问对方:“这时候还不忘相亲的事?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等秦绍礼放下手机,龚承允才小心翼翼问:“是谁?”   这问题问出口的时候,龚承允心里忽然冒出个答案。   多半是秦绍礼的父母。   以前秦绍礼和栗枝恋爱时,秦家父母就没少打电话让秦绍礼去相亲。   龚承允试探过秦绍礼的口风,慢慢得知他其实无意婚姻。   秦绍礼似乎很满意和栗枝的男女友关系,并打算一直这样持续下去。   他不会服从家中安排,和人联姻,却也不可能和栗枝结婚。   之前有次新年,龚承允的一批建材出了些问题,不得已求助秦绍礼。   新年佳节,秦绍礼连年夜饭都没吃,只和龚承允在只有几人留下加班的公司中讨论,教他后续的处理。   或许是新年离家缘故,那天晚上,秦绍礼接了好几通电话。   他并没有避开龚承允。   龚承允也听得出来,基本都是催秦绍礼去“见见”家长看好的女孩。   对方后来提到栗枝名字,也是威胁:“你真当自己能瞒得住?那个叫栗枝的女大学生……”   秦绍礼只简短地说:“你敢?”   他直接结束通话,或许是嫌通话太烦,叫了助理来,把手机丢给她。   好不容易敲定好补偿方案,已经到了深夜。   龚承允去取资料回来后,秦绍礼已经坐在椅子上睡着了,眼睛下是淡淡乌青,不知几夜未曾好眠。   ……   那时候龚承允就知道秦绍礼生活也不易。   现在打电话来,还是这套说辞……   只怕又是秦绍礼的父母。   果不其然。   “我妈,”秦绍礼不欲多谈,闭了闭眼,他又问,“荔枝来看你吗?”   龚承允顿了顿:“我不打算告诉她。”   荔枝平时读书学习、再加上和学长的创业,实在太辛苦了。   况且龚承允本身伤不严重,只是需要留院观察一段时间而已,实在没必要和荔枝讲,让她白白担心。   秦绍礼应了一声:“也是。”   “不过,”龚承允下定决心,只是语气仍旧有些勉强,“要是秦哥你想——”   “不用。”   秦绍礼半坐着,夜色已浓,麻醉剂的效果褪去,动过手术的整条腿都开始陷入剧痛。   他语气轻松地说:“以前你帮过我一次,现在正好,扯平了。”   龚承允想到五年前,他替秦绍礼挡的那一下。   秦绍礼一直很重情义。   哪怕知道龚承允当时挡重物是为了项目,却仍旧会提携他,帮助他。   说他无心无情吧,但血仍是热的。   “况且,”秦绍礼看着自己的手背,“假如你出意外,荔枝会难过吧。”   -   2020年1月7日,新年的初雪姗姗来迟,栗枝才得知表哥出了场小车祸。   惊的她直接拒绝郑月白邀她去景山看新春初雪的请求,连忙赶去表哥家中探望。   龚承允笑着接待了她,也没说什么,只是无意间提及美国突发陌生流感死了几千人的报道,提醒栗枝:“最近注意作息保暖,别感冒了,现在流感高发期啊。”   栗枝身体不太好,几乎每次流感都会中招,这次也不例外。   龚承允想起秦绍礼的提醒,又和她说:“买些口罩戴着,防流感。”   栗枝笑着答应,但转眼抛之脑后。   以前和秦绍礼在一起时,每逢冬春,流感高发时期,秦绍礼总会准备许许多多的口罩给她。   栗枝身体抵抗力差,容易感染流感病毒,每次出门,秦绍礼都会监督她戴好口罩。   不清楚是不是口罩真起了作用,和秦绍礼在一起的这四年,栗枝还真的没有在流感高发时中招。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栗枝一颗心全在游戏公司的程序上,哪里还会去考虑戴不戴口罩的事情。   但沉浸在游戏制作中的栗枝万万没有想到,武汉会被其他国家“人为投毒”。   直到1月20日,独自在公司加班的栗枝,才从新闻上看到相关的采访报告。   她犹豫两秒,退掉回家的车票,给家里人打了个电话:“我今年春节不回去了……嗯,你们看新闻了吗?多买些口罩啊,尽量少出门。”   父母不以为意,嗔怪她:“当年非典时,咱们这儿都好好的,更何况是流感。看你大惊小怪的……好了好了,你不回来也行。”   栗枝打开手机,想下单一些口罩,问了好几个淘宝店家,能发是能发,但都紧急缺货,等收到,至少也得一个月了。   附近药店口罩也都售空,原本几毛钱一个的口罩顿时以元开始起步涨价,就这还难买到。   公司群里面也在聊口罩的事情,说难买,栗枝也忍不住发消息吐槽几句。   没想到郑月白很快打了电话过来,问清她情况后,笑了:“没事,等等我让人给你送些过去啊。”   情况特殊,栗枝也不推诿:“行啊。”   刚刚结束通话没多久,栗枝听的外面门铃响——   公司玻璃门需要刷门禁卡才能通行,访客只能按响门铃。   栗枝以为是送快递的小哥到了,起身去门口。   玻璃门外无人影,只有门口放着一个大大的袋子,上面钉着便签条,打印的字体——   「给荔枝」   栗枝打开袋子,发现里面满满都是n95防护口罩。   她有点懵,拎着袋子往前走,电梯门慢慢合上,那人已经离开了。   送口罩的大概是同城跑腿之类的吧,急着接单下单,可能早就走了。   栗枝所在的楼层中不少互联网公司,哪怕是现在也有不少人正加班,午饭晚饭时间,经常能看到外卖员汗流浃背地拎着一大堆东西上楼送。   栗枝拎了这沉甸甸一堆口罩回了工位,心中不由得溢出些感动。   她认真地给郑月白发消息:   「谢谢师兄让人送来这么多口罩」   给口罩和便签拍了个照片,发给他。   五分钟后,郑月白发了个「?」   没等栗枝点进去,他又撤回了。   盯着上面的「对方正在输入中」看了约莫一分钟,才看到郑月白的新回复。   郑月白:「喜欢就好」   郑月白:「等会再给你送些普通的过去」   作者有话说:   啾啾啾~ 第27章 [VIP]   20号一过, 新闻一发布,好像气氛都沉重了不少。   次日清晨,栗枝打开微博的第一件事, 先看到关于疫情的新闻报道。   累计确诊440例,死亡9例。   这个数字让栗枝心里沉了沉,头发还蓬乱着,她半坐起来,先给父母打了电话。   爸妈依旧满不在乎:“咱们家是北方, 离武汉900多公里呢, 光开车都得十个多小时,你怕什么?”   栗枝叮嘱:“不管怎么说, 你们最近不要出门了,我等会给你们寄些口罩回去……啊, 还有,多买些肉和蔬菜囤着, 少出门。”   北方人过年, 都会习惯性地囤一些蔬菜。   家里当初买房子时附赠的地下室, 临近过年的时候总会被塞得很满。   灌的肉肠、土豆、白菜、地瓜……满满当当的蔬菜塞进去,冰柜里也塞满了各种鸡鸭鱼肉。   叮嘱完父母, 栗枝才将郑月白昨日里送的那些口罩取出来。   昨天她收了那些N95口罩之后,郑月白又让人送了些普通的过来。   虽然很疑惑为什么学长非要大费周章地分两次送, 但感激之情将这些压了下去。   栗枝认认真真将第一大袋口罩拿出来,刚准备分拣出来给父母,无意间注意到袋子上印着的字样。   透明的logo,不怎么清晰, 就在袋子的右下角。   栗枝觉着那logo有些眼熟, 凑近了看, 不由得眼皮跳了一下。   这……   这个好像是秦绍礼所在公司的logo哎。   她拎着这袋子仔细看了好久,重新拿了郑月白后面送来的袋子做对比。   第二份装着口罩的塑料袋中,干干净净,右下角没有logo。   她放下两份同样装满口罩的袋子。   地板上的凉意慢慢地渗透上来,抵达膝盖中,好似有什么东西在敲打着,有点点痛。   栗枝重新拿塑料袋将口罩拆分开,刚在手机上下了快递的单子,还未来得及起身,郑月白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看着手机屏幕上不停跳跃的名字,栗枝眼皮跳一下,过了两秒钟,才接通。   郑月白语气温和地叮嘱她少出门,通知尽量别去公司工作。   临近年关,人流量剧增,人员变动大,今天郑月白和其他两个学长去了公司调试电脑,为的就是能让他们远程工作。   郑月白父亲早些年经历过非典,如今显然已经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反复叮嘱儿子,做好防范工作。   栗枝一一答应下来。   郑月白貌似不经意提到:“……晚上出来一起吃个饭?”   栗枝看着那塑料袋上的logo,顿了顿:“算了。”   她客客气气地说:“谢谢,不过我有点累。”   -   从一开始新闻宣布,微博上的网民就开始了热切的讨论,几乎要炸翻了天。   一部分人建议“封锁”整个城市,避免大范围扩散出去,一部分人则反驳回去,说对此举对城市原居民会造成恐慌。   众说纷纭,议论纷纷,新增的病例仍旧在不停增加。   在23号这天,武汉正式开始了封城。   与此同时,“火神山”医院开始动工。   为了方便工作,也是考虑到学校要封校,在龚承允的帮助下,栗枝搬入了表哥新购置的房子中。   只不过龚承允并不在帝都。   在安顿好表妹后,龚承允坐上了往武汉前行的车。   逆流而行,他采购了一大批医疗物资,奔往疫区捐赠。   临行前,他特意叮嘱栗枝:“不要四处乱跑,家里面吃的喝的都有,缺什么下单外送,你尽量少直接与人接触。记得消毒,消毒水不够的话,家里还有两桶高浓度酒精……”   栗枝笑着说好,却也没有遗漏掉,表哥给她带的新口罩和其他消毒用品。   包装箱右下角,仍旧是熟悉的logo。   这logo隐藏的很好,小小巧巧的一个,暗纹,不仔细看,完全看不出来。   栗枝本身就比较能宅,现在不出门也没什么影响。   不同的是,闲暇时期打开的不再是爱奇艺优酷或者b站,而是看火神山医院建设现场的直播。   网友们亲切地给这些挖掘机起了可可爱爱的名字,什么小蓝小黄小红……   栗枝发现自己头发渐渐长长了,没有修剪,新长出来的头发是乌黑的,和栗色头发分层鲜明。   栗枝对着镜子,扒开这些头发,仔细看了好久,才深深吸口气,整理好。   好想吃周黑鸭。   好想吃热干面了。   好想吃豆皮、汤包、烧卖、糊汤粉……   这个新年过的格外不同,栗枝和家里人打了视频电话,妈妈终于有些严肃地说家中今年禁止拜访亲戚,尽量避免外出。   栗枝答应着,她鼻子不太舒服,有些鼻塞。   她没当回事,翻出感冒药喝下去,中午午觉醒来,才觉头有些昏昏沉沉。   她发烧了。   勉强支撑着身体去量体温,看着银白色的水银停在38这个刻度上,栗枝眼皮一跳,心道一声糟糕。   表哥准备的不充分,家里压根就没有退烧药。   栗枝一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边拍着胸口,冷静回想起表哥临行前说的话。   龚承允走之前,曾经让栗枝加了一个人的微信号。   还给了她一个手机号码。   龚承允说是他的助理小王,栗枝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可以及时向小王求助。   栗枝犹豫半天,试探着给小王发去求救微信。   她不确定对方会不会帮助她,但……   眼下也的确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   -   秦家。   原本该一大家子人团聚的餐桌,因为突然的疫情和交通管控,最终只有零星几个人一同吃“团圆饭”。   秦家最小的女孩秦小酥,从一开始就好奇地看秦绍礼,天真无邪地问他。   “三叔叔,你的腿怎么了?”   “三叔叔,你怎么不站起来了?”   “三叔叔,我要举高高……”   然而,无论秦小酥如何软磨硬泡,秦绍礼都没有满足她的心愿。   手机就放在桌子上,秦绍礼时不时地看一眼,像是在等什么。   在秦小酥眼睛中,往日里脾气最好的三叔叔,今年过年好像一点儿也不开心。   这种不开心,一直持续到秦绍礼那只从未响过的手机突然亮了屏幕。   就这么一下。   还在与叔叔伯伯交谈的秦绍礼,忽然中止了交谈。   他垂眼看向手机,脸上终于有些些许笑意——   但看清楚上面的信息后,他唇边方才还在的梨涡顿时消失不见,满目不可置信。   在秦绍礼拿起手机的前一秒,秦小酥看到了屏幕上的讯息。   这个令秦绍礼情绪剧烈起伏的消息,只有短短三行。   小荔枝:「王助理你好」   小荔枝:「可以帮帮我吗?」   小荔枝:「我突然发烧了」   作者有话说:   啾啾啾~   感谢在2021-07-17 00:20:08~2021-07-19 00:36: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倦和阿淮我都要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含植 20瓶;锦汐 6瓶;今天也要早睡鸭 3瓶;C-Burial 2瓶;平凡的幸福、阿倦和阿淮我都要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VIP]   在疫情之前, 栗枝从来不知道原来发烧是一件这么难捱的事情。   头疼的难受,像是要裂开,太阳穴偏后的位置突突地跳着, 痛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一下又一下地砸着她的脑壳。   栗枝撑着身体爬起来,倒了些热水慢慢地喝,裹着毛毯,她盯着微信上的聊天信息。   王助理:「我马上过去」   栗枝感觉这有些大张旗鼓了,立刻又补充一句:「不需要的」   栗枝:「你可以帮我送一些退烧药物或者退烧贴过来吗?」   栗枝:「我确信自己没有接触过病人或者疑似病例, 准备在家自我隔离」   首都和其他地方不同, 支付宝等其他app已经上线了随时可查看地区新增病例的功能,而官方公布出来的疑似或者确认患者运动轨迹图上, 栗枝确认自己没有去过。   她抵抗力实在是太差了,去医院发热门诊这件事先直接pass掉。   栗枝决定暂且在家自我隔离观察两天, 如果真的出现其他不好的症状,就立刻前往医院。   对方回应了一个「好」。   放下手机, 栗枝裹着毛毯去厕所, 顺道去厨房给自己煮了些粥。   好在表哥临行前想的深远, 家中厨房中的食物存的满满当当,生怕万一帝都封城, 栗枝一人在家中没有东西吃。   栗枝于做饭一事上并不擅长,在和秦绍礼同居的那段时间中, 大部分也是他准备餐饭。   临近过年,卖馒头的大部分都回家过年了,栗枝没有点外卖。   万一她真的有什么问题,对外卖员也不好。   估摸着放了些米饭和小红豆小黑豆等, 加上水, 闷上慢慢地炖。   水刚刚沸腾, 正咕噜咕噜地冒着泡泡,门铃就被人按响。   栗枝透过猫眼往外看,只看到外面有个轮椅,一个穿着厚厚黑色羽绒服、戴着鸭舌帽和口罩的男人坐在轮椅上,遮挡的严严实实。   不光是口罩,就连手上也戴着黑色的皮质手套,几乎没有露出半点肌肤在外面。   完全看不出这厚厚衣着下是什么样的脸,只能辨认出是个身材高大的成年男性。   栗枝没有开门,先打了电话。   果不其然,外面的人也拿起手机。   栗枝说:“王助理你好,你把药放到门口就好啦。我发着烧,别传染给你。”   但对方却没有回应。   栗枝以为他没有听到,刚准备再说,却见对方直接挂断电话。   他将装着药品的塑料袋放在门口,控制着轮椅上了电梯。   栗枝:“?”   嗯?   王助理这么高冷的吗?   她打开门,将塑料袋拿进来,发现里面放着一张纸,上面不仅有每种药的服药说明,还详尽地附上了许许多多其他的发烧后注意事项。   刚看了几页,又收到对方信息。   王助理:「有事情短信联系,我不方便接电话」   栗枝注视着这一行短信,顿时了然。   原来王助理不会说话呀啊。   政府对待雇佣身体不健全类员工的企业有一定的福利补贴,外加上龚承允本身一副热血心肠,出于人道主义,也接纳了一些言语上有障碍的人,来做一些文职。   只是一想到王助理身残志坚,坐着轮椅,在大过年的乘轮椅过来为她送退烧药,栗枝心里又有些过意不去。   帝都冬天那么冷,今天又是过年,外加疫情管控,路上人都少了……   大好佳节,男人坐着轮椅独自过来,栗枝心里又生了几分愧疚。   她发了些感谢的消息过去,但并没有收到回应。   王助理还真是意外的高冷呢。   但对方却又具备着助理该有的职业素养,次日清晨又特意发微信过来,询问她的身体状况。   栗枝老老实实地回答了。   只是在家休息吃药,并没有让病情好转。   第二天,中午时分。   体温再一次升高的时候,栗枝想自己或许需要去医院发热门诊做个检测了。   她现在身体不舒服,开车去医院显然不太可行。   倒是在群里试探着问了一下,郑月白很快打来了电话。   “师妹,你发烧了吗?”他声音关切,“有没有吃退烧药……啊,吃了还是烧啊?去医院?”   对方停顿了下,又说:“要不明天再去?我现在在爸爸这边,有些事情脱不开身……你先吃药压一压,我明天送你过去,好吗?”   “算了算了,”不等栗枝说话,郑月白又说,“等我一会,我和我爸说一声,过去接你。”   栗枝笑了:“没事,师兄,你忙自己的就行,我有朋友送。”   郑月白也不坚持,嘱托她做好防护措施,才挂掉电话。   栗枝托着腮,凝神思考一阵。   乘公交地铁肯定不行,她现在状况不明,万一真生病了,岂不是要连累其他人?   打滴滴的话,现在也要求体温检测,她应该没办法上车……   正懵着神,忽然收到一条微信。   是薛无悔发来的消息。   薛无悔:「地址在哪里?」   薛无悔:「我驾照还没考出来,骑电瓶车送你好吗」   栗枝记得薛无悔租住的地方离这里很远,开车倒也算了,他顶风骑电瓶车过来……   也太累了。   她仍旧用已经有朋友送的说辞,婉拒了这位好心肠的善良班长。   莫可奈何下,栗枝只能再次求助于万能的王助理,希望对方能够帮自己联系一辆愿意送“疑似病人”去医院的车。   不出两分钟,车子就到了楼下。   负责开车的是位健谈的美人姐姐,栗枝一上车,看到“王助理”裹的严严实实坐在后面,还愣了一下。   看到他旁边放的拐杖,又明白了。   双腿大概是意外受伤,并不是下半身完全瘫痪。   栗枝包裹的严严实实,认真向王助理和美人司机道谢。   现如今情况特殊,对方肯来接她,很不容易了。   全程,“王助理”没有和栗枝交谈一句。   不过栗枝隐约感觉到这位助理有些怪。   他似乎一直在观察栗枝。   但等栗枝看过去的时候,对方又一副直视前方的模样。   脸上的墨镜遮挡住他的眼睛,口罩挡住表情,完全看不清楚。   或许是为了让栗枝放轻松,美人司机掌握着老北京司机的健谈技能,一路和栗枝聊了许许多多。   天南海北,后来美人司机姐姐无意间谈到自己上一段失败的感情,感慨万千:“男人啊,还是靠不住得多。有些男的,分手后立马无缝接新,出溜,找下一任……真他丫的比德芙还丝滑。”   栗枝深以为然,点头:“是的,好的前任就应该像死人一样。”   她刚说出口,听到旁边“王助理”忽然咳了一声。   栗枝狐疑地看过去,对方那张被墨镜和口罩遮挡的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   栗枝问:“怎么了?”   秦绍礼沉默了两秒,用手机打字,给她看。   「没怎么」   「只是不想当死人」   作者有话说:   啾啾啾~   感谢在2021-07-19 00:36:31~2021-07-19 23:58: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倦和阿淮我都要、任凭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爱吃豆包的小刘同学 30瓶;卿可颜 20瓶;42402071、凉月夜、Joyce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VIP]   栗枝不懂“王助理”发来的这条信息。   她眼睛中终于有了丝迷茫。   但“王助理”却不说话了, 他收好手机,平视前方,目不斜视。   栗枝不是那种好奇心格外旺盛的人, 既然“王助理”不想说,她也没有问,只是暗暗地给他又添上一个印象标签。   性格有点点古怪。   美人司机姐姐还在聊:“不过现在小女生找男友啊,都喜欢找比自己年龄大一些的,觉着成熟, 会照顾人……”   等美人姐姐噼里啪啦说了一长串之后, 栗枝笑了:“我倒是不这么觉着。”   美人姐姐:“嗯?”   栗枝感觉到旁侧的“王助理”动了下手指,好似靠近了她一些。   “成熟这种东西, 说白了是需要对比出来的,”栗枝说, “比如我,我十八岁的时候感觉二十多的男性好成熟啊, 但这样很不合理。”   美人姐姐没有说话。   “随着年龄增加和阅历增长, 一个人的心理也会越来越成熟, 这是必然规律,”栗枝认真地说, “况且,阅历大了也并不是件好事。成熟, 理智,阅历深……这些东西听起来很吸引人,但也意味着对方对待爱情或许也是一样理性。他们更懂得套路和技巧,但是却很难会对人心动。”   或许是生病让人不再那样清醒, 栗枝慢慢地说:“阅历的差距, 本身就是一种降维打击。”   她花了四年时间, 才从这种打击中慢慢清醒。   美人姐姐笑了:“也是。”   她借着后视镜,看了一眼坐在后面的秦绍礼。   秦绍礼一动不动。   墨镜和口罩遮挡住所有的情绪,只有放在膝盖上的手指握了一下。   只握住一片虚无。   -   核酸检测结果最快也要六小时才能出来,栗枝做完之后,嗓子有点点难受,想干呕。   医院发热门诊中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几乎每个人脸上都戴着厚厚的口罩,唯独有个例外——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家,背部微微伛偻,身上穿着件洗脱了线的、松松垮垮大T恤,瞧着像是体力劳动工作者,红到发黑的手指粗糙,拎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了一些散碎的零钱。   他没有口罩,脸上戴着用剪开的塑料瓶、打孔串着白色绳子的简易防护口罩。   或许是上了年纪,老人家眼睛浑浊,发黄,坐在椅子上,无神地盯着前方。   这样年纪的老人令栗枝想到自己的爷爷,她犹豫一瞬,扒拉着随身携带的包,想要找找有没有其他口罩。   还没翻出来,旁侧的“王助理”和旁侧的美人姐姐说了几句话,美人姐姐了然,立刻从随身的包中,取出一大包口罩递给老人家。   老人愣住了,磕磕绊绊地用着并不熟练的普通话道谢,接过去,手指甚至都有些抖。   栗枝却没由来地想起秦绍礼。   他也是一个富有且仁慈的的人。   栗枝曾夸赞他“善良且富有”,被秦绍礼耐心纠正:“顺序错了,荔枝。”   “人是富有后才会变得善良,大部分人的善良也并非真的纯善,不过是手握资源的人对弱者的怜悯,”秦绍礼说,“我也一样,我不过是个俗人。”   他可一点儿也不俗气。   俗人不会意识到自己俗,更不会像他这样坦诚地说出来。   ……   疫情之下的医院格外辛苦,也格外的令人心生畏惧。   来做核酸检测的人并不少,栗枝拿到药之后,医生告诉她,明日会通知她核酸检测结果。   在此之前,栗枝需要自我隔离,尽量不要和人接触。   不知道为什么,在来之前,栗枝心里忐忑不安,总像是有什么东西挂在心头,沉甸甸的往下坠。   一旦到了医院,她反倒是坦然起来。   坐上返程的车,薛无悔不放心,又打来电话,关切地询问栗枝检查报告和身体进展。   他是个极为仔细的人,当初担任班长职务时,因为做事认真,还被同学戏称为“男妈妈”。   栗枝一一回答着,最后忍不住调侃:“‘男妈妈’风采不减当年啊。”   薛无悔显然没有她这样的好心态,勉强笑笑,仍旧是细细叮嘱:“回家后就别出门,放心,不会出问题的。”   好不容易结束这通电话,栗枝刚放下手机,就听美人姐姐貌若不经意地问:“是男朋友?”   “不是,”栗枝说,“大学同学。”   “哦~”   美人姐姐意味深长地拉长了尾音:“还没有交男友吗?”   栗枝想了想:“交过一个。”   她低头,将手机放好,语调平静:“后来分手了。”   美人姐姐好奇:“因为对方不好?”   “那倒不是,”栗枝笑了笑,看着窗外,“对方人挺好的,就是不适合我。”   美人姐姐说:“好人怎么会不适合——”   “咳。”   坐在后面的秦绍礼轻咳一声。   美人姐姐收声。   “我们俩思想不同吧,我想要的他给不了,他想要的我不想再给了,”栗枝半开玩笑地说,“不过也蛮好的,现在互不打扰,比那些还诈尸的前任好多了。”   与美人聊着天,栗枝低头,打开微信。   她好久没有看朋友圈,今天刷了一下才看到,错过不少消息。   柳镇结婚了。   因为疫情影响,她并没有轰轰烈烈地办婚礼,只放出了婚纱照。   身着一袭白纱,手捧圣洁的花朵,挽着她丈夫的胳膊,笑的肆意开怀。   她的结婚日期,恰好是表哥龚承允随捐赠物资奔赴武汉那天。   栗枝没把自己发烧的事情告诉家人,就是怕他们担心,尤其是表哥。   龚承允把捐赠物资送过去后,也没有离开,而是报名当了志愿者。   他发朋友圈的频率比以前高了很多,每张照片上都是笑容,偶尔夹杂几句吐槽。   栗枝轻轻呼了口气。   她还没有吃退烧药,现在体温仍旧是高的,眼皮因为发烧而有些滚烫。   直到次日上午九点,栗枝才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通知她核酸检测结果没有问题,一切正常。   栗枝这才松口气。   这个春节是栗枝所度过的,最冷清的一次。   确认只是普通发烧后,栗枝按时服药喝水,另一方面,不忘继续参与游戏工作——按照原本的进程,这款游戏将会在四月份推出第一次内测。   时间赶的很紧,郑月白先前为了拉投资,将开发任务安排的也很重。倘若是平时倒还好,只是现在栗枝身体不舒服,思维很难高度集中,做起来难免有些辛苦。   她倒觉着还好。   唯一忧心的是一日三餐,栗枝不爱下厨,现在又不好点外卖,每次都是随便煮些粥炒点菜吃。   不过这种“艰难生活”在2月初得到好转,“王助理”在微信上说自己就住在栗枝楼下,受表哥嘱托,每日中午晚上都顺带着给她送饭上来。   栗枝接受了。   不过“王助理”的确性格怪异,每次都是把东西放到她门口就走,再发微信通知她。   以至于栗枝竟没有遇到过“王助理”。   虽然“王助理”十分古怪,但栗枝现在也没心思关心了——   她如今担心表哥安危,也时刻关注着武汉那边的动态。   2月4日,火神山医院顺利建成,正式接收一些轻症患者,进行治疗;   次日,汉江方舱医院也正式启用。   2月7日,启动一省援助一市的计划,16个省份开始对口支援除武汉外的其他湖北城市。   ……   这种压抑又令人振奋的消息一直持续到2月20日,栗枝从热搜上看到武汉首次新增出院病例大于新增病例的新闻。   3月1日,武汉首座方舱医院宣布休舱,龚承允也打电话回来,告诉栗枝,再过十五天,他就回来。   受疫情影响,许多工程开不了工,龚承允也终于有了休息的时间。   但他选择留在武汉继续做志愿者。   三月一号这天,栗枝站在阳台上,遥遥地看着小区里有枝梨花开了。遥遥看着,一片漂亮的雪白,恰是今年第一道春光。   栗枝已经很久没有出门散步,犹豫良久,还是戴上口罩,严严实实地包裹好自己,下去散步。   哪里想到刚打开门,正好撞见一正往她门前弯腰挂饭盒的男人——   秦绍礼。   墨色头发,黑色西装,外面是同色系的大衣,一直长到几乎要盖住膝盖。   和去年冬至在苏州见的那一面相比,对方很明显地清瘦了不少。   他右手拄着一根通体黑色的拐杖,戴着黑色手套。   整个人就像是从浓密的寂寂深夜中走来。   四目相对,栗枝看了看他手中小仓鼠啃大玉米的饭盒,又看看他。   秦绍礼声音平静:“东西掉了,我帮你捡一下。”   栗枝沉默一秒:“你来这儿做什么?”   秦绍礼拄着拐杖,言简意骇:“诈尸。”   作者有话说:   啾啾啾~   感谢在2021-07-19 23:58:00~2021-07-21 00:01: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nene、阿倦和阿淮我都要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哥达鸭 73瓶;挽歌 12瓶;C-Burial 5瓶;莲莲、凉月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VIP]   “诈尸”两个字让栗枝红了耳朵尖尖, 她后退一步,仔细看着手持拐杖的秦绍礼。   她不是傻子,与秦绍礼对视一眼, 立刻反应过来。   说什么“顺手捡一下”。   呸。   难怪从来不与她说话,难怪每次都包裹的严严实实。   事实就在眼前,栗枝却仍旧有种不可置信的荒谬感——   骄傲如秦绍礼,会做出这种事情么?   他还会这样好心肠地冒充“王助理”过来给她送午餐和晚餐?   还是说,以他的脾气, 那日日来与她送餐的其实另有其人?   栗枝说:“能诈尸?看来这棺材板质量不好。”   她声音很冷静, 口罩往上移了移,差点碰到眼睫毛, 又被她伸手往下拽了拽,   因疫情所致, 周围的住户久久没有搬来,风从连廊上吹来, 卷着春季特有的清新草木香, 幽淡细致。   风送涓涓香。   曾经抵死纠缠过的两人, 如今站在对立面,中间隔着一道薄弱的夕阳光辉。   秦绍礼脊背挺直, 他长久注视着栗枝,说:“你一个人在这儿, 旁人放心不下。”   栗枝轻轻“唔”了一声。   用脚趾头都能想出来,秦绍礼暗自里照顾她这么多日,多半是受了表哥的委托。   她盯着秦绍礼的腿看——   右手握着这支通体黑色的拐杖,伤的应当是右腿。   看上去, 并没有什么异样, 仍旧站的笔直, 黑色的西装裤下,将所有看得到、看不到的伤口都遮盖住了。   栗枝清楚秦绍礼不是那种会靠身体卖惨的人,他永远都是骄傲的,哪怕是现在伤了腿,仍旧会用规整、一丝不苟的衣服遮盖住。   他的背永远是挺直的。   出于吃了对方这么多饭的份上,栗枝仍旧客气地询问:“腿怎么了?”   “没什么,摔了一下。”   这个回答倒是出乎意料,栗枝想象不出他摔倒的画面,捧着那饭盒,像相交不深的朋友,与他作别:“那你注意身体啊,再见。”   秦绍礼:“谢谢。”   他转身要走,伤腿仍旧有些不灵便,走路时,右肩膀微微倾了一下。   拐杖点到瓷砖上,有着沉静的笃笃声。   眼看快要离开,栗枝忽然叫住他:“秦绍礼。”   不再是哥哥,也不再是娇嗔的声音,她就这样自然地叫着他的名字,好似他的身份始终停留在“表哥好友”上。   秦绍礼转身,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握住拐杖。   “我觉着,既然已经分手了,”栗枝说,“咱们还是不要经常联系了吧。”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虽然说分手后还能做朋友,但我可能做不到。坦白来说,你现在这样对我好,只会加重我的心理负担,”栗枝笑了笑,口罩遮挡,只能看到她眼睛微弯,“既然已经认清楚了这是个死路,我不想再去撞一遍南墙。”   秦绍礼不说话。   他冷静地听,看着栗枝不卑不亢地表达着她自己。   多好。   他亲手教出来的人。   他给予她选择权利,慢慢培养她的勇气。   培养她离开他的勇气。   荔枝如此优秀,他也该为她高兴。   栗枝捧着那饭盒,认真地向他鞠了个躬。   “很感谢这么久以来的照顾,但是以后还是不要了。谢谢您,秦先生。”   -   秦绍礼到达家中时,已经晚上八点。   这个时间点,家里人已经吃过了晚饭。   母亲顾随莹至今还保留着“三月一春赏南湖”的习惯,哪怕是疫情,也没有阻止她出门。   现在正躺在廊下竹椅上,请来的护工阿姨挽着发髻,跪在地上,正拿牛骨制的小锤,一下一下地为她敲着腿。   秦绍礼经过她身侧,听见顾随莹叫他:“嘉阳。”   嘉阳是他的字,在成年之后,顾随莹让人给他取的。   他的生日在农历十月,十月又被称为“阳月”,才会有“嘉阳”这个字。   不过也只有她会用这个名字来称呼他,尤其是,不悦的时候。   四合院中,方砖墁地。   这宅子原本是顾随莹曾祖父那一代的祖宅,四进院落。当初大门之上还挂着一个黑底金字的横匾,行书,写着“进士第”三个字。   只不过后来兜兜转转,到了秦绍礼父亲手中。   顾随莹在这房子中住了十多年,作为女主人,这院子中所有植物都经由她手。   院子里极少栽种植物,石榴、夹竹桃也都养在花盆中,唯一有绿意的是秦绍礼父亲坚持做的荷花池,蓄水养着锦鲤,荷花,旁侧栽种一丛竹子。   顾随莹每每提起这一处,都会嘲讽秦绍礼父亲一介武父,品味烂俗。   在她眼中,荷花也该养在荷花缸中。   专门辟出一大块空地养荷花?   俗。   秦绍礼停下步子。   顾随莹闭着眼睛,手里捏着一本线订本的《古史新证》:“这次把人藏的挺好,真当我找不出来?”   秦绍礼侧身看她,只说了一句话:“动她一下试试。”   他说的平静。   顾随莹却睁开了眼睛,她半眯着眼睛,看到秦绍礼高大挺直的身材,浓深墨色。   哪怕手中握着拐杖,仍旧气势逼人。   “瞧瞧,”顾随莹示意跪在脚旁的人不用再捶腿,将书扣在旁侧石桌上,她说,“为了这样一个家庭的女孩子,竟然学会威胁自己老娘了。”   她不急不缓地说:“先前我说的,你好好考虑考虑。男人嘛,我知道,养这么久,养出感情不稀奇……但你得分清事情轻重缓急。你是我唯一的儿子,但不是你爷爷唯一的孙子。要钱权,还是要美人,你心里得有杆秤。”   秦绍礼摘下手套,他说:“钱权我要,人,我也要。”   他看着自己母亲:“缺一不可。”   说完这句话,他朝母亲稍稍颔首,拄着拐杖,阔步踏上青石砖。   秦绍礼自然明白母亲的意思。   爷爷病重床榻,如今遗嘱未定,剩下的人个个都悬着一颗心,吊着胆,唯恐出个什么意外。   秦绍礼虽然不是长孙,但在堂兄弟这一辈人中,是担任要务的一个。   也是唯一一个至今未结婚的。   为了能够增加“竞争力”,早在几年前,顾随莹就开始为他寻觅联姻对象。   正如她本人的婚姻,为了利益结合,是约定俗成的规矩。   只可惜秦绍礼未能遂家人心愿。   春脖子短。   桃花松软杏花旧,一晃神,三月就结束了。   2020年4月8日,武汉市全面解封。   从武汉市往外省的航班恢复,火车高铁继续售票,载着共同抗疫三个多月的人,离开这个春又绿、草长莺飞的城市。   早餐店重新开张,烧卖、蛋酒、鱼糊粉,都热热闹闹地重新售卖。   瓷白的碗中,劲道的热干面冒着腾腾白汽,与麻酱、酸豆角、细细碎碎的小香葱末搅拌在一起,一口下去,满是充沛的芝麻香气。   解封次日,龚承允从武汉回来,人瘦了一大圈,也黑了一大圈。   但他精神不错,做了核酸检测后,一口回拒秦绍礼的邀约,表示要先回家中自我隔离一周。   秦绍礼没有执意:“也是,你也该好好休息。”   通话刚刚结束,郑月白又主动给他打电话,要求见面。   “秦先生,”郑月白如此称呼他,“关于投资的事情,我想和您好好谈谈。”   事实上,打这通电话时,郑月白的底气并不算得上多么充足。   他已经想好了接下来的说辞——假如秦绍礼拒绝他的话。   但是并没有。   秦绍礼只简短地问:“什么时候?”   郑月白报了时间和地点。   秦绍礼没拒绝:“下周吧,这周我没时间。”   他答应的如此爽快,倒是令郑月白心中有些不安。   原本这事有些不太光彩——   当初无人愿意投资,在扯了秦绍礼落水后、在重新换衣服的空档中,郑月白借着喝下去的冬酿酒,直接向秦绍礼提出要求。   投资他的游戏,他需要这笔钱。   否则,他将会对栗枝展开猛烈的追求,求婚,乃至结婚。   这种荒谬的说词,事后郑月白想起都是一身冷汗,而当时那种情况下,秦绍礼竟直接答应下来。   郑月白忍不住暗中思忖,难道真是落水时栗枝的举动刺激到了秦绍礼?   且不论原因如何,郑月白和秦绍礼初步达成口头条约。   秦绍礼同意注资,不过是以他个人名义。   而郑月白,则放弃追求栗枝。   这笔买卖,郑月白认为很划算。   他现在需要钱,需要一大笔钱,一大笔能支撑到他游戏上市的钱。   秦绍礼能帮他。   不然,只靠郑月白自己,他需要什么时候才能成功筹集到这一部分资金?   现在他不必为资金发愁。   如今游戏刚刚开始开放内测名额,投放了大概六千多个,资金渐渐不够了,郑月白需要尽快启动Pre-A融资。   与秦绍礼的见面地点在国贸大酒店79楼,曾经是帝都最高的餐厅,一直营业到深夜。   隔着落地玻璃窗,外面就是帝都夜景,流光璀璨。   餐厅主厨最擅长做的菜品是澳洲和牛牛排,火候掌控到位,牛肉品质堪称上乘。   郑月白另开了红酒,拒绝侍者的要求,自己亲自为秦绍礼倒上。   秦绍礼没有喝,墨色的拐杖放在座位旁侧。   郑月白窥了一眼那拐杖,才微笑着说:“秦先生,我上次说的事情,您考虑的如何?”   秦绍礼只切了一块牛排,五分熟,隐约可见少量血丝,他没有回答郑月白的话,不紧不慢地吃下,才擦拭嘴唇:“贪心不足蛇吞象。”   他说这话时微微笑了一下,似有些高高在上的嘲讽。   郑月白脸色稍稍一变,但随即恢复如常:“秦先生,我和您不一样。”   “您命好,投胎也好,生下来什么都有了,”郑月白坦然地说,“我不行,我得靠自己。”   秦绍礼说:“恕我直言,令尊已经算是人中龙凤。”   “不一样,”郑月白自嘲地笑了下,“我爸一年的流水,能赶得上秦先生您一个月入账的钱么?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我也想更进一步。”   秦绍礼唔了一声:“所以你威胁我,要我必须为你投资?”   “这不是威胁,”郑月白身体后仰,坐在椅子上,直视秦绍礼的眼睛,“没人逼你,这是你自己选的。”   秦绍礼问:“女人在你眼中难道只是交易的筹码?”   郑月白像听到什么天方夜谭,笑起来:“秦先生,您得明白,我是成年人了,也是个商人。你见过哪个恋爱脑能做成大事的?”   后面这句话带了点讥讽。   郑月白端起来旁边的红酒杯,一饮而尽:“你为我投资,我放弃追求栗枝,咱们两全其美。”   秦绍礼没有回应。   他的视线越过郑月白的肩膀,从容不迫地微笑:“荔枝,承允,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作者有话说:   啾啾啾~感谢在2021-07-21 00:01:41~2021-07-21 20:57: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祁陌 15瓶;... 10瓶;C-Burial 5瓶;22010660、41992202、凉月夜、42402071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VIP]   为了庆祝表哥的武汉志愿者服务顺利结束, 栗枝特意请表哥出来吃饭。   只是没想到,向来不爱吃西餐的表哥,今天竟然主动提出要来西餐厅吃饭。   景观座需要提前预订, 疫情期间,人流量却一点儿也没减少。   栗枝跟随表哥,在侍应生的指引下,还没有找到座位,没想到先听见学长和秦绍礼的说话。   一股热血直直冲到头顶, 说不出是羞是恼——   尤其是在秦绍礼叫住她名字的时候。   栗枝紧绷着脸, 还好口罩遮挡住她的表情,才不至于让这个场面显得过于狼狈。   如今狼狈的人只有郑月白一个人。   自从秦绍礼说出“荔枝”两个字后, 他站起来,膝盖险些磕到桌子上, 脸颊和耳垂瞬间发红。   但很快,又镇定下来。   “师妹, ”郑月白笑着问, 目光看向旁侧, “表哥怎么也过来了?”   栗枝说:“过来给表哥接风洗尘。”   秦绍礼没有站起来,他仍旧坐在方才的位置, 黑色的拐杖放在旁边,握手雕刻成蛇的形状, 不仔细看看不出来。沉沉的黑色,无一多余缀饰,这让整个拐杖看起来都低调了不少。   他含笑看着栗枝,除了方才那一句招呼外, 再没有说什么。   秦绍礼就这样, 以旁观者的角度, 镇定地看着栗枝和郑月白寒暄,聊天。   但栗枝没有办法保持平静了。   她的头脑一团糟,乱七八糟的念头要把她的情绪给填满了。   说不出来什么,总之就是不开心。   相比之下,龚承允对郑月白就客气多了。   他面色如常,礼貌地请郑月白落座,自己领着栗枝往预订的座位去。   和这边刚好隔了两个空位。   在尽头。   最佳的观赏位置,幽静。   郑月白沉着脸看两人离开,看着栗枝和龚承允落了座。   那个位置,他上周订的时候,就差了一分钟。   工作人员语气抱歉,告诉他,在一分钟前,被另一个先生订走了。   郑月白僵着身体坐下,一股热气积蓄在胸口中,蒸蒸腾腾地往外冒。   就像喝了鹿血酒,又像是干嚼了什么大补的药物。   让他感觉到严重的不适,一股无处发泄、热的快要顶出来的郁气,就这么死死纠缠在胸口。   秦绍礼示意侍应生过来。   侍应生用白巾垫着,捧着酒杯,微微倾身,为郑月白倒了红酒。   方才被郑月白一饮而尽的杯子,如今又满了。   但他却失去了最大的筹码。   “不管怎么说,”郑月白倚着椅子,手指搭在桌上,轻叩两下,“我还是从你这里拿到了一笔投资。”   他声线平静,最初的冲击过去,现在只想着如何保持最后一份体面。   “现在游戏已经开始内测,第一批参加内测的玩家反响也不错,”郑月白沉声说,“现在就算你不继续投——你笑什么?”   秦绍礼反问:“为什么我不继续投?”   郑月白一言不发。   他手指点着杯子,指尖发麻,被冷气冲的僵硬。   “你也说了,第一批参加内测的玩家反响不错,先前的分析报告我也看了,主打女性市场这点很不错,一些游戏的细节、玩法,我这边也有人进行了专业评估,”秦绍礼问,“你为什么觉着我会放弃追加投资?”   郑月白胸口慢慢地进了一些气体。   他像是一个正在拼命打气的气球。   “正如你方才说的那些,我是商人,没有好处的事情我不做,”秦绍礼问他,“你以为我投资是受你胁迫?你认为我是谁?”   指尖停留在杯壁上。   郑月白恍然醒悟。   是啊,他可是秦绍礼。   “敢让我做选择的人不多,”秦绍礼平和地微笑,并无被冒犯到的不悦,“你是第二个。不错,初生牛犊不怕虎,年轻人有胆量是好事。”   郑月白一言不发,他头脑有些晕。   有些被消息冲击后的短暂缺氧感,呼吸不畅,心脏狂跳。   他忽然有些后悔。   是啊,他对自己的产品如此有信心,笃信自己抓住了机遇……不过是碰了几个月的壁,怎么就开始不淡定了?怎么开始病急乱投医?   怎么就、怎么就冲动地走了这条路?   到底还是年轻,沉不住气。   郑月白看秦绍礼,他终于明白:“你原本就打算投资,只是一直在观望,对不对?”   秦绍礼喝了一口红酒,将那细长高脚杯放在桌上。   双手合十,放在胸前,他坦然:“没错。”   郑月白心像是在被几十万只蚊虫同时叮咬。   剧烈的抽痛感让他缺氧感越来越深,唯独眼前微微发黑。   “不过有点你说对了,”秦绍礼说,“荔枝对我来说,的确不同。”   他如今直白将软肋露出来,郑月白却丝毫也不感到高兴。   郑月白明白,在秦绍礼眼中,他已经不会再构成丝毫威胁。   这就是降维打击。   哪怕秦绍礼亲手将软肋递到他面前,他也做不了什么。   郑月白丝毫伤害不到他。   “今后所追加的投资前提,就是荔枝在你公司中好好工作,”秦绍礼看他,“你不能对荔枝出手。”   原本被郑月白拿来威胁秦绍礼的话,现在原原本本还回来。   “但凡她出点什么意外,”秦绍礼说,“我随时撤资。”   -   栗枝坐在桌子前,她不吃生肉,牛排也是尽量点七分熟。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可选的,只是她看着那些菜品,丝毫提不起兴致来。   秦绍礼,郑月白。   交易。   这些信息在她脑子里填充着,杂乱无章地揉成一团,又松开。   栗枝摇摇头。   不过菜刚送上来,又遇到熟人——   柳镇和她丈夫也来这个餐厅吃饭,不过位置稍稍差一些。   起初栗枝没看到,还是龚承允主动站起来:“柳小姐。”   栗枝转身,这才看到穿着黑色长裙的柳镇。   她的头发散下来,遮挡住脖颈和锁骨,看上去有些闷闷不乐,被龚承允叫的时候,目光有些许茫然,才看过来,眼神仍旧淡淡,没什么喜悦的颜色:“啊,是小荔枝呀。”   栗枝微笑着与她寒暄几句,柳镇全程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大部分时间好像在发呆。   龚承允多问了一句:“柳小姐,你身体不舒服吗?”   柳镇下意识捂住脖子:“啊,没有。”   这话刚说话,她丈夫叫她:“小柳儿,过来。”   栗枝看到柳镇脸色瞬间沉下去。   她微笑着将手搭在栗枝肩膀上:“你们吃,我们改天聊。”   离开前,她朝龚承允略微点了点头。   近些年,虽然两人偶尔会见面,不过也仅仅是点头之交,私下里并没有过多的交集。   栗枝没有在意这个小小插曲,她只觉刚刚柳镇好像有些不快乐,但一想毕竟是隐私,并没有追问。   只是餐饭实在不合胃口,她吃了一半,站起来去卫生间。   途径吸烟室的时候,栗枝脚步没停。   在疫情刚开始的时候,她就把烟戒掉了。   戒烟其实并不恐怖,更何况栗枝本身烟瘾就不重。不过换个解压方式而已,况且戒烟本来就比忘掉一个人更轻松。   她洗了手,仔细烘干。   只是刚刚转过一道浅灰色的墙壁,就看到了秦绍礼。   他右手仍旧拄着拐杖,从容不迫地朝她伸手,示意她过来。   秦绍礼说:“荔枝,我们谈谈。”   方才他和郑月白的话重新浮现在脑海中,在和秦绍礼对视的那一刻起,栗枝就明白,今天,他是故意的。   故意套郑月白的话。   故意让她听到。   众目睽睽,大庭广众,他故意将郑月白人性中贪婪的那一面剖给她看。   虽然栗枝知道人本性逐利,也知郑月白心思不纯,但这样被赤|裸|裸地……   好似她也是个棋子,也是个玩物,也是他计划中的一环。   栗枝讨厌这种感觉。   栗枝咬牙,扬手,重重地甩了秦绍礼一巴掌。   啪!!!   清脆的一声。   秦绍礼不躲不避,任由她重重打了这一下,脸颊甚至被她打得微微侧过去。   栗枝捂着手,这一巴掌用的力气太大,震的手掌心也发热,疼。   她咬牙:“卑鄙。”   秦绍礼却好似没听到,他垂首,不顾栗枝的挣扎,强行将她扇他耳光的手拉到面前。   右手拄着拐杖,左手拉着她的手。   秦绍礼垂眼,仔细看着她手掌心因为用力而发红的一片,感受着她因为愤怒而剧烈跳动的脉搏。   手掌心红了这么多,方才又用这么大力气。   怕是连吃奶儿的劲儿都使出来了。   小可怜。   长着薄茧、长而硬的手指抚摸过她柔软的掌心,触碰着微微红肿的区域。   视线上移,看到栗枝因为愤怒而染上薄红的脸颊,她的眼睛。   方才栗枝盛怒之下,用力甩了他一巴掌。   他的脸颊上,红痕一点一点地显现,是她的指痕。   秦绍礼只微笑着问:“手疼不疼?”   作者有话说:   啾啾啾~感谢在2021-07-21 20:57:44~2021-07-21 23:29: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智取威化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VIP]   栗枝没想到秦绍礼竟会问出这么一句话, 脑袋嗡了一下,理智才渐渐回转。   用力将手抽出来,她说:“和你没关系。”   她还是这样, 以前腼腆时候就不会说脏话,不骂人。   实在是没办法了,翻来覆去骂人的也就那么几个词。   无耻,卑鄙,最严重的也就是混蛋。   不像骂人, 倒是像极了娇嗔。   譬如这种情况, 她完全可以说“关你屁事”。   然而这话在口中转了转,只成了一句没什么威胁力道的“和你没关系”。   太懂礼貌了。   当初连分手也想着如何做才体面的人, 现在竟然会出手打他巴掌了,还是在这种公众场合。   “怎么没关系?”   秦绍礼直起身体, 他比栗枝要高出许多,栗枝的头顶不过到他肩膀。   想要看清楚栗枝, 他必须垂眼:“不是我的脸弄疼你的手?”   这样的话, 他说的语调正经。   偏偏又惹得栗枝耳垂红, 心脏荡啊漾起一通海啸。   秦绍礼如此坦然地将被她打红的那半张脸贴过来,问:“解气了?”   他现在再不用像几年前那样经常去项目工地, 栗枝也知道他近些年转型、几乎脱离了原本的家族产业。   人也白了很多,映衬着这五根红红的手指痕迹愈发明显。   栗枝后退一步。   “还不够解气?”秦绍礼笑了, 他将另一侧脸贴过去,低声,“再打一下?”   栗枝被他激恼了:“无耻。”   “败类。”   眼看仅会的几句骂人词汇快要用完,秦绍礼拉住她的手, 贴到自己脸上。   栗枝彻彻底底地触碰到了他的体温。   被她打过的肌肤有着火辣辣的温度, 和她掌心相仿。   手指蜷缩, 栗枝说:“禽兽,畜牲。”   “我做的禽兽事还少?”秦绍礼凝视她,“你不是早就知道么?”   他松开手的瞬间,栗枝迅速将手背到身后,警惕地望着他。   但秦绍礼却不再有什么逾矩的动作,他只是看栗枝这一副防他如防贼的模样:“恼什么?看清你师兄不是什么好人,按道理,你该感谢我才是。”   栗枝不想和他再说,秦绍礼每一句话都能精准无误地踩到她的痛点。   在一起四年多,他真的懂什么能让她生气。   就像栗枝深知他脾性一样清楚。   等栗枝重新落座,柳镇和她的丈夫已经离开了。   侍应生正躬身收拾餐桌,厚厚的亚麻桌布上,纯白色镀金边的餐盘中,牛肉只被切下一小块,主人甚至没有吃,就那么孤零零地躺在叉子上。   龚承允看着侍应生将那些东西撤下,有些怔忡。   栗枝叫他:“承允哥。”   恍若大梦初醒,龚承允放下胳膊,面色如常:“怎么了?”   栗枝说没事。   她没有再和秦绍礼说话。   倒是龚承允,在临别时过去与他聊了些什么。栗枝坐在位子上,盯着玻璃杯中的酒。   皮格马利翁。   亲力亲为的调|教,也是男人喜爱女人的乐趣之一。   切实地通过自己来养成、改变一个女人,恐怕也能给予他充分的成就感吧。   就像秦绍礼料理花草。   能令他舒心的,绝不是绚烂的花朵,而是一天一天的抽芽生枝。   正如栗枝。   -   武汉解封后,全国上下都松了一口气。   虽然出行时仍旧需要戴口罩,但餐厅已经渐渐开始恢复营业,电影院也终于开放——有些疫情期间积压的电影却没有选择在这时候上映,而为了号召观众,影院也开始了一些电影的重映。   《哈利·波特与魔法石》、《何以为家》……   周末,栗枝只去看了《流浪地球》。   初映时,她和秦绍礼有些矛盾,错过了在影院观赏的时期。   虽然几月后通过网络渠道观看过,但看到影片中达叔坐在冰雪封存的椅子上、艰难摘下防护头盔时,她仍旧啪嗒啪嗒地掉了不少眼泪。   但栗枝的闲暇时间并不多,在游戏正式上线之前,每一次的内测都至关重要。   好在参加内测的玩家都十分热情,积极反馈bug,认认真真地填写意见反馈和调查表。   秦绍礼的第二笔投资也如约而至,准时打入公司账户中。   郑月白表现的就像没有这回事,仍旧坦然自若地和栗枝聊天。   只不过两人都默契地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再不提什么男女之情。   除却上下级关系不说,剩下的只有也仅有同窗之谊。   五月一日,游戏团队加入三名新成员。   其中一个,就是曾经的班长薛无悔,还是郑月白花大价钱挖来的。   第一次内测即将结束,果然出现了不少原本意想不到的纰漏和bug,栗枝忙的焦头烂额,压力巨大,险些又复抽了烟。   她往自己手腕上戴了个小皮筋,每次想抽了,就用力拉起来弹一下,弹的自己发痛,将这股欲|望狠狠地压制下去。   这么戴了一星期,手腕上明显一道红痕叠紫印,瞧着有些怪异。   但栗枝一根烟也没有抽。   内测结束这天,为了庆祝,郑月白请了一群人去酒吧放松。   说是鼓楼附近最好的电影酒吧,最出名的除了独立音乐,还有排队。   晚上九点后才去,人刚刚开始躲起来,据郑月白说,今晚的DJ颇为出名,但栗枝天生对音乐不够敏感,她没有喝酒,只坐在卡座上休息。   同样不喝酒的还有薛无悔,他显然是第一次来这种场合。   郑月白开了酒,有扮成兔女郎模样的女孩站在卡座前热舞,身材火辣。团队中的男人皆笑着看,唯独薛无悔,只看了一眼,飞快移开视线。   眼镜已经滑到鼻梁上,他也不扶,只低头盯着桌上冰块中的酒瓶。   绚丽的灯光将冰块和酒都映照着添了分魔幻的颜色。   只是栗枝实在熬不住了,手腕上的小线圈已经被她扯断。   她和学长说了声,去外面买烟。   后海尽头银锭桥,和以外国游客的三里屯酒吧不同,这边的酒吧没有那么西化,更加亲民、随性,也更加粗糙,和市井小吃交替融做一体。   栗枝在小店中买了一盒烟和打火机。   五月份的天已暖,她还穿着长衣长袖,刚刚扫码付了钱,手里捏着烟,正想着该去哪里找能抽烟的地方,余光瞥见不远处停着一辆黑色的车。   秦绍礼就站在车旁侧。   眼皮跳了一下,栗枝转身就走,却被秦绍礼叫住:“荔枝。”   她站定。   秦绍礼问:“烟瘾犯了?”   栗枝恼他恼的厉害,冷冰冰一声嗯。   秦绍礼说:“上来。”   栗枝顿住脚。   秦绍礼面色如常,他身体恢复的不错,已经丢掉拐杖:“信不过我这个好人?”   栗枝犹豫两秒,还是上了他的车。   今天车内没有其他人,秦绍礼自己开着车过来。   刚上车,秦绍礼就递了烟灰缸过来,栗枝没有看他,低头拆开烟盒外一层密封塑料膜。   塑料纸摩擦有着细微的嚓嚓响,她拿出一根叼在嘴上,拿打火机点燃。   车子还没启动,秦绍礼也不着急开车窗,浓郁的香烟味道和薄荷味交织,栗枝第一口吸的太急,又是长时间没吸烟,咳咳地咳了起来。   眼看烟灰快落到身上,秦绍礼抽走她指间的烟,在烟灰缸中弹干净灰:“急什么?”   他语调带了丝纵容:“没人和你抢。”   这样说着,秦绍礼却低头咬上她刚刚吸了一口的烟,评价:“原来女士香烟是这个味道。”   栗枝咳够了,看他:“好人才不会不问自取,抽女孩子的烟。”   “是吗?”秦绍礼捏着香烟,“那我不做好人。”   栗枝说:“你现在岂止是不做好人,已经开始不做人。”   被她这样直白地骂,秦绍礼非但没有生气,反倒笑起来,赞赏看她:“不错,终于学会骂人了。”   随手将香烟在烟灰缸中碾灭,秦绍礼忽而俯身,凑近栗枝。   栗枝一动不动,她的手指摸到车座椅,真皮材质,幽沉的黑色。   和外面一样的浓黑。   车外的人瞧不见车内的景色,车内却能看到道路旁的路灯和小店光亮,好似星星点点灯光揉碎了,翩然落到车厢中。   垂柳拂岸,临水观山,烟波水渡,岁岁人来人往,秀美不减。   野鸭岛上绿头鸭拨清波,鸳鸯交颈戏水。   车内唯有香烟味弥漫,凉气幽幽,放着慵懒倦散的法语歌,女歌手声音好似疲惫的珠宝罩上薄纱。   月儿吝啬,此夜不做人类的梦。   柳稍凝露,今宵甘为夜的囚徒。   栗枝抓住秦绍礼的领带,将这一团丝质都揉出皱褶。   本来想警告他不许再靠近,但对上他视线,拒绝的话又无法出口。   秦绍礼的唇在离她眼睛五厘米左右的距离停下。   看着她因为咳而泛红的眼睛,秦绍礼问:“那你想不想知道,什么才叫不做人?”   作者有话说:   啾啾啾~感谢在2021-07-21 23:29:11~2021-07-22 23:02: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轩轩轩轩涵-、心心宝儿、爱吃豆包的小刘同学、阿倦和阿淮我都要、梦游的肉圆子、锦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心心宝儿 20瓶;41992202、42402071、莲莲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VIP]   栗枝没说话, 她渐渐冷静下来。   淡淡的香烟味道在车内弥漫。   秦绍礼并没有做什么逾矩的行为,他只抽走栗枝的烟盒和打火机,将硬纸壳子捏的发扁, 皱皱巴巴挤到一起。   “这种东西,试过一次就够了,”秦绍礼说,“什么东西上瘾了都不好,将来要吃大亏。”   栗枝说:“你少吓唬人。”   “瞧, 现在烟瘾犯了, 不得不和你前任在同一辆车上,”秦绍礼问, “这不就是吃亏么?”   栗枝伶牙俐齿反击:“再吃亏也是我自己的事,你以什么身份管我?你有资格吗?”   这句话成功惹怒了秦绍礼。   他顿了顿, 笑了声。   “你好歹也是我的好妹妹,”在她眼皮子底下, 秦绍礼将那些烟和打火机一并收起来, “不能白让你叫这么多年哥哥。”   栗枝拽着他的领带, 指尖掐的发白,往自己身侧拽了拽。   秦绍礼已经直起身体, 哪里想到被她这么结结实实地拽一下,猝不及防向她位置倾倒, 手及时撑住座椅,才没有压上去。   “好妹妹?哥哥?”栗枝笑了笑,语调亲昵,“哪里会有哥哥睡妹妹睡了四年?”   她离得这样近。   呵气如兰, 馥雅芬芳, 自从分手后, 还是第一次这样亲近他。   秦绍礼垂下眼睫,喉结微微动了一下,声音:“荔枝。”   “四年了,我也睡够了,”栗枝用着他方才的语调,一手拽着他的领带,另一只手沿着领带缓慢往上抚摸,“不过,哥哥,你好像还没够呢。”   正如秦绍礼熟知她一样。   栗枝也的确熟知怎么样的说辞能让他不悦,做什么能激怒他。   就像现在,继续用着和先前相仿的温柔语调,叫着他“哥哥”,出口的,却是伤害他的话。   秦绍礼不言语。   他终于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看眼前的栗枝。   这个离开他已经近一年,离开他庇护,头也不回离开的栗枝。   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受抑郁情绪影响、讷言沉默的少女。   她优秀,美丽,自信,明亮。   不受人掌控,也不会被爱牵绊。   不是人口中的“小荔枝”,也不是被调侃的“妹妹”或者永远乖巧等他回去的少女。   她有名有姓,栗枝,是一个游戏公司的核心技术人员之一。   “一开始也是你说的呀,”栗枝仰脸看他,语调轻快地问他,“不是不想结婚吗?不是要保持这种男女关系吗?我觉着厌倦了,不喜欢继续这样,想要尝试新的交往对象。说好了好聚好散,你现在过来做什么?”   秦绍礼说:“我愿意——”   “别呀,”栗枝温柔地笑笑,“现在可别和我说想结婚什么的,晚了。”   她叹气:“我终于明白您当时的想法了,说起来,还要谢谢您教的好。我现在也想和您一样呢,找个白纸一样的男孩,从头开始教,喜欢什么就让他学什么,多好。等调|教的合自己心意后,就开开心心结婚——”   秦绍礼伸手捂住她的嘴巴。   栗枝的确知道说什么才能激怒他。   但栗枝用力将他的手拽下来。   “您听说过一句话吗?”栗枝问,“秋天的凉扇,是这个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   “就像现在您迟到的承诺一样无用。”   栗枝在他耳侧微笑着提醒:“迟了就是迟了。”   -   自从车上不欢而散之后,长达一周,栗枝再没有见到过秦绍礼。   城市这么大,只要不刻意,哪里有那么多的巧合和偶遇。   薛无悔和新成员的加入无疑给这个公司重新注入新鲜血脉。   薛无悔先前已经在某知名厂工作过一段时间,更何况这一次,还有跟随他一起跳槽的一个员工,其丰厚的经验是这个团队目前急需的。   而游戏公司,也慢慢地进入了风险投资阶段。   投资圈内一般都有这三个阶段,初步的天使投资,愿意在创业者只有创意、公司前景尚未明朗的时候就鼎力相助。   第二阶段的风险投资,也就是众人常说的VC,一些投资者在评估之后,会将资本投向这风险与利益共存的公司中,扶持其加快产业化的进度。等公司增值后,再通过股权转让撤离,实现获利。   刚开始的时候,郑月白被频频碰壁给碰怕了,病急乱投医,才将出路全押在秦绍礼身上。   不过现在随着公司步入正轨,郑月白渐渐清醒过来,明白与虎谋皮风险实在太高,才决议另寻出路。   更何况,秦绍礼最近开出的条件,是游戏公司近百分之五十的股份。   百分之五十。   一旦签了这份合同,会丧失整个公司的话语权不说,郑月白随时都有可能被他赶出游戏公司。   他再清楚不过。   郑月白表面上什么都没有显露出来,私下里却开始马不停蹄地和其他有意向的投资人联系。   不到山穷水尽时,谁甘心为他人做嫁衣裳?   不过栗枝没有太关心这些事情,当初技术入股,她手上握着百分之五的股份。   她如今也不会去考虑股权和资金的事情,只一心一意地开会、写代码,调试……   先前栗枝找不到人可以商议,但薛无悔很好地弥补了这个空缺。   两人师出同门,彼此间也比较聊得来,经常为了一处疏漏研讨到深夜时分。   薛无悔和栗枝先前接触过的男人都大不相同,不是郑月白那种类型的口蜜腹剑,也不是秦绍礼的深不可测。   薛无悔就像是一碗干净的水,一眼能看得出毫无杂质,生性纯良。   先前在酒吧时,他规矩到一口酒也没喝,有留纸条搭讪的,他也直接拒绝。   到了后来,甚至掏出了随身带的电脑开始敲代码。   在酒吧卡座上敲代码的,还是头一位。   眼看慢慢悠悠地到了谈判之日,这样一个小小项目,秦绍礼竟亲自过来见郑月白,令公司中其他人百思不得其解。   唯独郑月白心里和明镜儿似的,知道秦绍礼这趟前来,究竟为谁。   不过他默不作声,只是正常地迎秦绍礼进会议室——   在此之前,郑月白刻意让秦绍礼隔着玻璃窗、去看里面正围着电脑认真和薛无悔交流的栗枝。   两个人头抵着头,都快挨到一块儿去了。   不知道薛无悔说了些什么,栗枝笑几声,甚至还拍了拍他肩膀。   或许是感觉到有人暗中窥伺,栗枝抬头,视线和玻璃外的秦绍礼相接触。   她面色如常,甚至还笑了笑,旁若无人地低头,继续和旁侧耳朵红到像煮熟大闸蟹的毛头小子交谈。   郑月白没有多说,他径直陪秦绍礼进了会议室。   郑月白的态度很坚决,宁可少接受一部分钱,也不愿将这么多股份卖给秦绍礼。   秦绍礼也不急,如今他为刀俎郑月白是鱼肉。   投入资金但凡中断上十天半个月,郑月白就不得不就范。   双方僵持不下,最终还是郑月白抵不住压力,捏着那只笔,握在掌中心。   他松了口:“秦先生,要不这样,咱们双方各退一步——”   眼看胜券在握,急促的敲门声却打断了郑月白的妥协。   栗枝推开门,站在门口,淡淡地看了眼秦绍礼,嘴角带笑。   秦绍礼明白她笑容的意思。   在秦绍礼即将把猎物收入囊中的最后一刻,栗枝亲手捅了他一刀。   亲手教出来的人,就连亲自捅刀也掐算好时机。   秦绍礼放下茶盏,眯眼看她。   栗枝却无视他的视线,面带笑容地对郑月白说:“师兄,华鼎资本的方经理想要和你见一面,谈一谈风险投资的事情。”   作者有话说:   啾啾啾~   感谢在2021-07-22 23:02:32~2021-07-24 00:46: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倦和阿淮我都要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糖喵不吃鱼、榕榕不容易、珈琅 10瓶;伏魔御厨子 4瓶;42402071、ONL、智取威化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VIP]   有了新的意向投资人, 郑月白不自觉腰杆挺直了。   再不看秦绍礼带来的那份协议,他客客气气地说着些场面话,文质彬彬地告诉秦绍礼, 这份协议他并不能接受,希望下次再谈。   栗枝站在磨砂半透明的玻璃门前,郑月白朝她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稍稍点头,离开。   秦绍礼没有走。   他仍旧坐在木椅上, 那份协议孤零零躺在桌子上。   但秦绍礼却看向荔枝, 语调平和:“郑月白不是个合格的领导者。”   他看人的眼光一向很准,栗枝明白。   两年前秦绍礼投的那家公司创始人, 从一穷二白到现在跻身胡润IT富豪榜。   作为该公司最大的股东,秦绍礼所在的集团持有百分之39.5的股份。   那是秦绍礼操盘的第一个项目, 令他彻底站稳脚步。   郑月白,有小聪明而无大谋。   人都是自私的, 他圆滑世故, 却又年轻经验少, 容易走歧路。   这些东西,不用秦绍礼说, 栗枝也明白。   她和秦绍礼恋爱这么久,耳濡目染。   原本就聪慧, 也早就领略到这点。   栗枝态度坦然:“不过总比交到利欲熏心的资本家手中好。”   至少郑月白是真心想要做好这个游戏。   秦绍礼什么都没说,他站起来,栗枝闻到他身上熟悉的香味。   旁人都说秦绍礼乐于尝鲜,唯独栗枝清楚, 其实他更念旧。   念旧到纵使两人分手这么久, 他仍旧用着栗枝曾送给他的那款香水。   乍闻的香根豆和香草味散开后, 只有沉香和檀木的温暖香味。   “希望你愿望成真,”秦绍礼说,顿了顿,又低声问她,“你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投这个项目?”   他鲜少问的这样直白,又是在这种地方,这个场合。   栗枝说:“因为你看中了这款游戏的市场潜力。”   秦绍礼有些莫可奈何地笑笑。   “你什么都知道,”秦绍礼说,“装糊涂。”   栗枝只是为他打开玻璃门,做了个送客的手势,言笑晏晏:“跟您学的。”   计划被她搅和落空,秦绍礼也不着恼。   他站在阔叶的龟背竹旁,对栗枝说:“为了你,我才来这一趟。”   栗枝说:“我知道。”   顿了顿,她笑眯眯,反问:“但那又如何呢?”   这样轻缓的对话,没由来令秦绍礼想起曾经。   日光恬淡温和,栗枝被撞的几乎搂不住他脖颈,却还会努力地在他耳侧小声告白。   “我喜欢你。”   那时候秦绍礼如何回应的?   “我知道。”   就像现在。   ——“为了你,我才来这一趟。”   ——“我知道。”   但那又如何?   她不在乎。   -   虽说现在团队只有十几个人,但分工划分的已经很明确。   郑月白身兼数职,首席执行官是他,营销总监也是他。   栗枝作为首席技术官兼最核心的程序员,除却及时将方经理引荐来之外,她什么都没做。   而华鼎资本的方经理,也有秦绍礼曾经无意间的牵桥搭线。   栗枝读大学时候做的那个物理引擎,曾经获得过秦绍礼找来的一些技术大牛指点。   其中有一位姓方,对她颇为赏识,后来主动抛了橄榄枝,只不过栗枝想要继续学习深造,婉拒了他。   后来这位技术大神方单独请栗枝吃了饭,在场的还有他的哥哥,也就是华鼎资本的方经理。   最近郑月白为了投资和公司股份的事情犯愁,昨日栗枝才联系了方经理,旁的未说,只和他透露一件事情——   秦绍礼有意投资。   就这一点,就足以胜过许许多多的评估。   按照以往的流程,在做出决策之前,投资公司都会对目标公司进行详细的尽职调查。   聘请一些行业专家和技术人员,分析公司产品的可能收益以及市场前景。   秦绍礼一有意向,这些流程全部都省了。   栗枝不会在分手就想着彻底和秦绍礼划清界限,在需要他的名气来达成自己目的时,栗枝并不介意使用一下下这位优秀前任的名声。   利益高于一切。   现在的栗枝早就不是当初那个为了所谓的尊严,而不肯接受秦绍礼金钱的人了。   利益至上。   秦绍礼教的。   倘若秦绍礼的权利和金钱能让她更轻松达成目标,何不利用一下?   如栗枝所料想的那般,郑月白和方经理谈的格外顺利,甚至没过五天就签订下协议。   像这样几百万的投资额,一般来说,不会被华鼎资本和秦绍礼放在眼中。   但如今不同往日,风向变化太快,一些大的投资集团,在守住大额股权投资领域的优势同时,也开始选择一些确有潜力的风险投资。   栗枝不知道郑月白如何和这两位谈的,只知道结果是秦绍礼和华鼎资本都有注资,各持百分之二十的分成。   二流的投资公司只投资金钱,但一流的公司还会额外提供资源。   除却一开始协议好的金钱之外,秦绍礼还往公司这边派了营销总监过来。   郑月白起先心中忐忑,但这位空降来的营销总监的履历实在是漂亮,先前一直辅导几家颇为出名的上市公司,而且还与国内许多大媒体的广告总监深交。   换句话说,对方肯来郑月白这个刚起步的小公司,说是“纡尊降贵”,一点儿也不过分。   如此一周左右,郑月白将如约召开会议说明。   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   但在会议说明前日,栗枝却突然和薛无悔失联。   薛无悔生活规律,每天准时八点半到公司,清晨雷打不动要喝豆浆配炒肝包子。   与乐于处处尝鲜的秦绍礼不同,薛无悔更像是一个上了规律发条的机器,严格遵守着规则,从来不去打破。   这样一个从小到大没闯过一次红灯、遵守规章制度的人,旷工了一天。   完全失联状态。   电话也打不通,人也联系不到,郑月白发了许多消息过去,都找不到人。   栗枝临危受命,和另一位技术骨干争分夺秒将需要的一些技术资料整理好提交,但她心中仍旧放不下,惴惴不安。   好不容易等到下班,栗枝按照先前薛无悔给他的地址上门,先是按了按门铃,无人应答。   正焦灼着,恰逢薛无悔邻居出门。   栗枝微笑着打了招呼,询问对方今天是否见过薛无悔。   那人想了好久,一拍脑袋:“哎,想起来了,早上我看到有个男人来找薛无悔……小薛不太高兴,最后还是上了那人的车……”   栗枝追问:“那人长什么模样?您知道吗?”   那人想了想:“是个男的,大高个。”   他手在虚空中往上伸了伸,差不多比出个190的个子:“得这么高,穿一黑衬衫,挺帅的……嗷,笑起来还有酒窝。”   栗枝心慢慢沉了下去。   高个,喜欢穿黑衬衫,有梨涡。   秦绍礼。   她谢过了对方,几乎没有丝毫犹豫,拨通秦绍礼身侧助理的电话。   对方对她打电话过来这件事情毫不惊讶,等到栗枝问秦绍礼地址时,对方顿了顿,才报出一家会员制私人会所的名称。   先前秦绍礼带栗枝来过不少次,这里饭菜味道一般,但小点心做的不错。   譬如豌豆黄,肉末烧饼,枣花酥,每次离开,秦绍礼都给栗枝订好几个礼盒。   栗枝没有这家店的会员,果不其然,刚进去就被拦下。   她穿的很简单,黑色T恤,牛仔裤,运动鞋,扎了个马尾,和整个环境格格不入。   面对着西装革履的侍应生,栗枝客客气气地说:“你们孟经理在吗?请告诉他一声,我是栗枝,来找秦先生。”   侍应生愣了愣,打了个内线电话,不知道说了什么,再接待栗枝时,已然恭恭敬敬。   孟经理亲自过来接待,含笑问:“栗小姐最近怎么不常来了?”   栗枝轻描淡写:“工作忙——秦先生还是在0617房吗?”   得到确切回答后,她说:“谢谢您,路我熟,不用招待了。”   绕过溥杰书写的字,栗枝上了楼。0617房前的雕花木门虚掩,隔着隐约透光的磨砂玻璃,隐约能听里面男人的谈笑声。   栗枝推开门。いファ   谈话声渐止,众人好奇回头看。   都是熟面孔,这些都是秦绍礼的朋友,栗枝和他们吃过不止一次饭。   坐在一丛青竹旁的秦绍礼抬头,他手里面捏着一支女士香烟,和栗枝惯抽的那个一模一样。   只是栗枝无暇去想他竟然也开始喜欢这种廉价的品牌,叫他名字:“秦绍礼。”   瞧见她来,秦绍礼微微一愣,笑了一下。   灯光并不清明,他唇边梨涡却如此清晰。   周遭的人都笑起来,仍旧和往常一样,站起来,让出秦绍礼身侧的位置。   还有人打趣:“嫂子总算过来了,秦哥这一次——”   栗枝直直走过去,顺手拿起秦绍礼面前桌子上的酒杯。   众目睽睽,她将这一杯酒毫不留情地泼到秦绍礼脸上。   秦绍礼唇边梨涡消失的无影无踪。   栗枝咬牙切齿:“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作者有话说:   等会还有一更~   挨个么么啾~   感谢在2021-07-24 00:46:37~2021-07-25 22:01: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倦和阿淮我都要、梦游的肉圆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Freya 23瓶;王琳凯老婆 10瓶;Z...、线线吗、无聊的小舒芙 5瓶;智取威化饼、趣布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VIP]   杯子里面装的是红酒, 顺着秦绍礼的下巴往下落。   刚才还在的那个小梨涡,现在也挂着酒。   他今天穿的是白衬衫,本来就经不起脏污, 这么一下,更是滴滴答答染上不少酒渍痕,分外惹眼。   身边的人都愣住了,片刻凝滞后,旁边有人递了纸巾来。   秦绍礼将烟摁灭, 接过纸巾, 擦了擦脸:“什么?”   语调仍旧冷静。   “薛无悔今天一天都没来上班,”栗枝问, “你把他藏哪里去了?”   听到她提起薛无悔的名字,秦绍礼笑了一下:“他啊。”   在众人印象中, 栗枝始终是个温柔乖巧的小妹妹形象。   每次跟在秦绍礼身边,小鸟依人, 乖乖可人惹人怜。   当初分手之后, 有人多嘴, 问过几次荔枝妹妹/嫂子呢?   秦绍礼只说分手了,不愿多提, 其他人察言观色,往前想想秦绍礼先前一直没透个丰盛, 才醒悟过来,秦绍礼这是让人给甩了。   往后也不多提,只是觉着有些遗憾。   现如今栗枝闯进来,二话不说先泼了秦绍礼一头一身的酒, 其他人震惊之余, 不免心里面也犯点嘀咕。   ——秦哥到底是做了什么天大的坏事, 才惹得好脾气荔枝干出这事来?   没想明白呢,又听荔枝提到个男人名字。   这八卦心一起来,还没得到满足,就被秦绍礼无情掐灭。   秦绍礼站起来:“我们出去聊。”   栗枝看了看周围这些人,又看秦绍礼下巴上的酒痕,他的小梨涡不见了,皮肤绷紧。   栗枝说:“好。”   毕竟是私事,栗枝也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抖擞出来。   秦绍礼没有换衣服,栗枝也拒绝了他再订房间的建议。   她赶时间,没时间和秦绍礼在这里喝茶聊天。   栗枝只想知道,薛无悔去了哪儿。   和秦绍礼到底有没有关系。   在外面说话也不像话,秦绍礼建议栗枝去他车上,但栗枝却说:“我有自己的车。”   她脊背挺直:“麻烦你上我的车。”   秦绍礼微怔,含笑点头:“也行。”   栗枝的车子还是表哥淘汰下来的旧车,她不愿再接受表哥无条件的馈赠,用了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价格买下这辆车。   奥迪A8L,黑色。   秦绍礼坐上副驾驶,拉出安全带,安全带上别了个可可爱爱的、针线勾的荔枝,仔细瞧,原来是个发夹。   秦绍礼抚摸着那红红软软的荔枝,称赞:“漂亮。”   栗枝泰然自若:“薛无悔的眼光就是好。”   秦绍礼沉默了一瞬,他松开那荔枝,扣好安全带,按按太阳穴,闭上眼睛,似是叹了口气:“怎么又提他。”   “刚才也是,一点儿面子也不给,直接冲过来就泼……”秦绍礼睁开眼,看她,“为了一个毛头小子,你可真是把前任当死人了。”   栗枝无动于衷:“人呢?”   “过来就泼我一身水,”秦绍礼手肘撑着,半坐起来,心平气和,“第一句话就问其他男人,荔枝,你见过谁找前任要男人的?”   栗枝:“现在你见到了啊。”   秦绍礼笑了一下:“你这脾气,从哪来的?”   “你教的。”   “我可没教你这些,”秦绍礼问,“那小子怎么了?”   他对外始终是文质彬彬的模样,谦逊温和。   还是头一次,栗枝听他用“那小子”“毛头小子”来形容薛无悔。   栗枝问:“薛无悔邻居说他早晨上了一男人的车,190大高个,笑起来有酒窝,黑衬衫,不是你?”   “天底下就我长梨涡?”秦绍礼让她仔细看自己的脸,“你管这个东西叫酒窝?”   他笑起来不减当年。   栗枝不得不承认,秦绍礼有着极具魅力的皮囊。   栗枝生硬地转过脸:“酒窝和梨涡不同一个东西?”   “好,姑且算是我,”秦绍礼表示理解,缓声问,“那你说说,我绑他来做什么?是能哄你过来见我一面呢,还是能拿枪指着他脑袋、逼你和我复合呢?”   栗枝不说话。   “法治社会,”秦绍礼说,“我再怎么想,也不能这么做啊。”   他这话,栗枝没由来听出几分可惜的味道。   “明天就是师兄开说明会的时候,”栗枝说,“这时候核心技术人员失踪……不是你投资不成、痛下黑手?”   秦绍礼听她这么说,失笑:“那你可冤枉我了。”   他姿态闲散地做着,颇有耐心地抚摸着针线钩织的小荔枝:“我是那种会因为金钱利益、铤而走险,违法的人?倘若哪天我真违法……只可能是一个原因。”   说到这里,秦绍礼握紧那枚荔枝,含笑看她:“你知道,荔枝。”   -   无论栗枝如何问,秦绍礼答案只有一个。   一:薛无悔的失联和他毫无关系。   二:这是他今天听到最舒心的消息。   栗枝不太舒心了。   为了舒心,她毫不留情地将秦绍礼赶下了车。   她开车往外走了一段路,手机响起来,眼皮一跳,暂时靠边,停在路旁。   是薛无悔打来的电话,解释的很诚恳,很符合他的风格——   家里面大哥要他回去相亲,他不同意,但被强行带走,手机也被没收了。   好不容易现在才出来,一看到这么多未接电话,知道让栗枝担心了,赶紧打电话报平安。   乌龙一场。   栗枝松口气,心情复杂地告诉他没事没事,不用这样道歉。   手机刚刚挂断,栗枝趴在方向盘上。   额头太阳穴有些突突地痛,她休息了一会,才打起精神,开车回家。   另一侧,秦绍礼看着栗枝的黑色车子离开。   不错,当初学驾照时怕的要命,现在开起车子倒很稳当。   他重新回到包厢。   朋友见了他,都调笑:“秦哥,荔枝现在脾气够大的啊,好好哄了没?”   “加把劲儿啊秦哥,现在还没追回来,你是不是使错劲儿了啊?”   ……   秦绍礼面色如常,笑着训斥了两声。   他落了座,捏支烟放唇里,没点燃,只看着这个因为烟数量减少、而有些扁的盒子。   女士香烟,烟盒上,前主人留下的那几个指纹早就消失不见,纸盒边缘都有些泛白。   抽一根就少一根。   秦绍礼将未点燃的烟又放回去,面色如常,笑着和好友聊天,喝了个微醺,深夜才回家。   司机开车接他,秦绍礼刚坐上车,就感觉到下面有什么东西硌了他一下。   他看不清晰,胡乱摸了一把,是个硬壳笔记本。   秦绍礼问:“这什么?”   “哦,是上次栗小姐搬家时不小心落在车里的,”司机小心翼翼地说,“当时就想给您,但我不小心给忘记了……”   他说的心虚。   实际上,不是忘记,是被他家孩子给拿走了,怎么找都找不到。   司机以为给弄丢了,不敢和秦绍礼说。没想到今日大扫除,又从沙发底下找到,这才擦干了表面灰尘,原原本本地送回来。   上次栗小姐搬家。   过去快一年了。   秦绍礼打开灯,一手捏着那硬壳笔记本,一手揉太阳穴:“一年了啊。”   打开硬壳笔记本,第一页写着栗枝的名字,端端正正。   秦绍礼随手翻了几页,这是她的错题整理本。   高三时候的东西,难为她留到现在还不丢。   甚至还带到大学毕业。   也不知道这本子有什么东西,才叫她当宝贝一样留着。   高中时候的字迹和现在并没有太大变化,娟秀,只不过那时候更工整一些。   那时候她也循规蹈矩的,乖乖巧巧。   秦绍礼刚准备把笔记本合上,余光瞥见几个熟悉的字,忽然又停下。   手顿住,秦绍礼重新翻开笔记本,仔细看。   满满当当五页纸。   写着同一个名字。   秦绍礼。   秦绍礼。   她写的很认真。   一笔一画,工工整整。   所有少女不敢出口的暗恋和心事,都藏在这小心翼翼却又虔诚的书写中。   甚至连其他的愿望或逾矩的话都不敢写,只敢写他的名字。   好像只有如此才不会亵|渎。   只要写名字就能感觉到快乐。   她……   笨蛋。   秦绍礼将笔记本合上,忽然想起来,这么笨拙的荔枝,已经长大了。   往常这时候回家,家中灯总会亮着,毕竟荔枝惧怕黑暗,再困也都会趴在客厅沙发上等他。   有时候困的实在不行,就窝在沙发上,缩起来,小小一团。   电视常常开着,不过她对电视剧或者电影的兴致不高,秦绍礼只当她是喜欢开着电视做其他事情,现在才忽然明白。   荔枝很怕孤独。   开着电视,听着声音,也能热闹点。   会让她假装自己不是独身一人。   她如此孤零零地等着他归来,默默地等了四年。   从一个羞涩乖巧的女孩,慢慢成长到明艳,又从明艳,一点点沉默。   打开门的瞬间,秦绍礼能想象得到她的模样。   或者是惊喜地扑过来说:“哥哥你终于回来啦!”   要么就是困倦地趴在沙发上睡着,哪怕困到不行也会支撑身体起来找他讨要亲亲或者拥抱。   门开了。   家中灯没开,黑漆漆的一片。   秦绍礼轻声说:“荔枝,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07-25 22:01:13~2021-07-26 01:39: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梦游的肉圆子、阿倦和阿淮我都要、17201707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屋顶月光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VIP]   等到深夜, 秦绍礼才收到她发来的道歉短信。   小荔枝:「对不起,错怪你了」   她着实念旧,就这么一个手机号, 从高中用到现在,一直没有换过。   就连手机,也是一直用到大二,去公园晨练时不小心从口袋跌落,磕破了屏幕, 才去换了新的。   秦绍礼还没有回, 紧跟着,她第二条短信过来。   小荔枝:「衣服清洗费多少?我赔给你」   秦绍礼赤着脚, 坐在木椅上。   手撑着额头,凝神看了一阵, 回复。   秦绍礼:「当着我朋友面泼我一身酒,只是赔个清洁费?」   小荔枝:「那你想怎么样?」   就这么几个简单的字, 秦绍礼仿佛能透过屏幕, 看到她愤怒的眼睛。   也好。   会生气, 会不开心,会闹。   总比冷冰冰一团的好。   秦绍礼宁可看她怨怒, 也不愿意她像个木雕泥偶。   秦绍礼:「你今天可是一点儿也不给我脸面啊」   秦绍礼:「我的脸今天可都丢尽了」   秦绍礼:「至少请吃饭,赔个礼, 道个歉吧」   这一次,她只回了四个字。   简明扼要。   荔枝:「什么时候?」   秦绍礼:「看你时间安排」   荔枝:「等六月吧」   秦绍礼心知肚明,她是故意的。   郑月白人虽然心眼儿多,心思奸诈, 但好歹还遵循劳动法, 没有搞什么996。   栗枝周末双休, 时间多的是,只不过故意晾着他,就算是请吃饭也往后拖了又拖,不愿和他多见面。   秦绍礼没逼她。   秦绍礼:「总得给个确切时间吧?」   荔枝:「6月13吧」   荔枝:「别得寸进尺」   秦绍礼:「你连寸都不给我,我怎么进尺?」   这一次,荔枝不再回他了。   -   整个五月,秦绍礼都在忙碌中度过。   六月一日,初中一、二年级和高中一、二年级学生正式返校,秦绍礼仍旧住在往日两人同居的公寓中。   说来也好笑,当初荔枝在的时候,他为了摆脱家庭安排的婚姻,一心扑在工作上,极少过来陪她;   如今事业步入正轨,不必日日夜夜奔走,而荔枝却不在了。   与荔枝约定好的时间还剩下两日。   下午四点二十一分,帝都召开了第115场发布会,打破了56天无新增病例的记录,多了一例患者。   确诊者已经进行隔离治疗,目前正在排查、集中观察密切接触者。   这件事并没有令秦绍礼惊讶,他看完新闻,顺手取了杯子,给自己倒了杯酒。   荔枝还没有回复他。   短信界面,还停留着上次秦绍礼问她的话。   ——你连寸都不给我,我怎么进尺?   今日,秦绍礼又问一句:「想一起吃午饭,还是晚饭?」   只不过荔枝今日有些反常,过去两个小时了,仍旧没有回复。   秦绍礼慢慢地喝完一杯酒,喝完后才顿住,仔细看了看杯子,忽然想起来,这杯子原来该是喝茶用的。   方才一时失神,拿错了杯子。   放到往日里,这种错用的杯子该随手丢进垃圾桶中,只是今天出了些意外。   秦绍礼低头,转了转手中杯子,瞧见杯沿一股流光而过。   这是情侣对杯,荔枝买来的,wedgwood,普通的品牌,就连浮雕也不甚精致。   难得荔枝喜欢,恰好那段时间秦绍礼失手打碎茶杯,就半依着她,用起了情侣对杯。   秦绍礼只觉着小女生心态可怜又可爱,什么东西都要凑对,好像不成双成对就不能显示出两人亲密。   他少穿T恤,荔枝开始还会买一件又一件的情侣T,欢欣雀跃地展示给他看,央求着他穿。   秦绍礼自然是否决。   他纵容荔枝胡闹有个限度。   最低限度,就是同意让荔枝挑选与他衣服色系搭配的裙子,或者,同品牌推出的情侣睡衣。   这是秦绍礼在衣着上为她做出的最大妥协。   ……   秦绍礼慢慢地回想起这些不起眼的、零碎的小事,将茶杯放回原本的柜子。   属于荔枝的那只杯子仍旧好端端地在橱柜中放着。   她离开时只带走了自己的东西,这些日常用品都留了下来。   秦绍礼将洗净的杯子放进去,指背无意间擦过杯子,冷瓷的触感令他心中稍稍一沉。   所以,荔枝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执着和他穿同款衣服?   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买情侣的对杯、情侣睡衣,不再要求他用同款的沐浴露和洗发水?   他冷静地、一点一点回想。   记忆好似成书,清风漫卷,呼呼啦啦好久翻页过去,只可惜时光悠悠,最终只停留在一个粗略大概的时间。   18年末。   三年。   荔枝对他毫不保留的爱,用了三年的时间才渐渐冷却。   对于他而言,三年并不长,不过是事业转型期的弹指一瞬。   而荔枝呢?   三年是她最美好最漂亮的青葱岁月。   本该认真读书、和同样情窦初开的男生手拉手逛街、羞涩拥抱的年纪,荔枝却选择在他各处床上辗转,毫无保留地任由他享用,任由他在这花朵上采撷、留下浓重的痕迹。   不由得心下一顿,恍然若失,指背擦过瓷杯,当啷一声,荔枝的那只杯子坠落在地,摔做两半。   秦绍礼低头去捡。   那碎瓷片并没有划破他的手指,但他捡起那些瓷片,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错过荔枝太多太多了。   就像这个杯子,原本漂漂亮亮地摆在橱柜中,只不过他日日见着,只那么一段喝茶的功夫,不曾细细触碰过她的内心。   他以为自己将她看的很透,却不曾想过荔枝正一点一点积攒离开他的勇气。   如今想好好欣赏,她却已经走了。   就像眼下这些瓷杯碎片,四分五裂,再难复原。   秦绍礼从小生长的圈子都这么个样,以至于他对婚姻并不抱有期待。   关于结婚这种事情,秦绍礼只觉着毫无必要。   婚姻法规定又如何?   倘若心中不忠,同床异梦比比皆是。   四年来,秦绍礼对自己和荔枝的相处方式和生活节奏感到十分满意,他或许并不能允诺给荔枝婚姻,但也能保证唯独她一人,绝不会闹出什么处处金屋藏娇的事情。   当然,也没想过要放开荔枝。   亲手带大的人,秦绍礼怎能想象她会同其他人调笑、接吻?   爱情于秦绍礼而言,并非多么深深、不可亵渎的东西。   他生性瞧不上这荷尔蒙的荡漾,爱恨嗔痴,都是妨碍理性思考的因素。   谈什么地久天长,不过是渣男哄骗小女生的情话罢了。   嘴上说的倒好听,什么东西全都许诺,等真正兑现时却径直翻脸无情。   秦绍礼瞧不上用这种蠢话骗小女生上|床的家伙。   能给的直接给,不确定的也断不会允诺。   秦绍礼始终漫不经心地在外面遥遥看着人为爱所困,却哪里想到,如今幡然回首,自己也被困在其中。   爱情在秦绍礼规划中并不重要,只是在失去之后,剖开心脏,才瞧出来主导爱的这一片区域中,填着她的名字。   秦绍礼以为这四年是自己驯化荔枝。   事实上,他也在被荔枝驯化。   还好,他如今明白了。   秦绍礼捡起碎瓷片,闭闭眼睛。   心下一片清明。   还有时间。   秦绍礼将收拾好的碎瓷片丢入垃圾桶中,尚未坐下,忽然听到手机铃声响起。   心脏没有来一缩,隐隐约约有些不好的预感,秦绍礼接通电话,尚未出口,就听到龚承允的声音:“秦哥,你现在在帝都吗?”   龚承允声音急切,秦绍礼还未听到他如此失态的声音,不好的预感越来越重,他问:“怎么?”   龚承允说:“荔枝被隔离了。”   作者有话说:   啾啾啾!   距离秦落泪开始倒计时,快则明天,慢则后天。   感谢在2021-07-26 01:39:34~2021-07-27 00:06: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梦游的肉圆子、段白焰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段白焰 25瓶;今天早点睡 10瓶;线线吗 9瓶;冰島極光 5瓶;41992202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VIP]   栗枝从三天前就开始出现了身体不适。   前几日工作劳累过度, 最近一周她请了个长假——说长假也算不上多么准确,更确切地说,是居家办公。   刚开始有些鼻塞, 闷热,但栗枝没有当回事。   她仍旧住在表哥家中,原本已经看好了天通苑那边的房子,但龚承允不肯,说什么反正他不常在家里住, 让栗枝安心在这里休息。   请假的第三天, 栗枝拆开最爱的青柠味薯片吃了两口,察觉出异样。   她尝不出薯片的味道。   放在往日里, 舌尖应该能尝到微酸微咸的味道,但今天吃了两个, 只觉味蕾似乎罢了工,什么都尝不出来。   栗枝放下薯片, 冷静了两秒钟。   现在是六月十三号上午, 早在清晨, 就有流言说帝都又出现了新病例。   只是官方至今没有说明,也没有辟谣, 无从确认这消息真伪。   想了许久,栗枝拿温度计自测了体温, 拿上车钥匙。   龚承允现在还在雄安,大约下个月才能回来。   在走之前,栗枝独自做完家务,清理好垃圾袋, 戴上手套, 用消毒水和酒精反反复复清洁了好几遍。   栗枝戴好口罩, 冷静地独自开车去了定点医院,在说明自己情况后,对方立刻对她进行了核酸检测以及隔离住院治疗。   很快,疾控中心的工作人员赶来医院,认真对她进行轨迹调查和闻讯。   栗枝一一如实回答。   她如今什么都闻不到,也感受不到医院中浓浓的消毒水气味。   等分配好隔离病房后,栗枝带着简单的随身衣物,给龚承允打了个简短的电话。   龚承允惊的三魂丢了七魄,急切询问她近况,栗枝笑着安抚他,最后只添上一句:“别和我爸爸妈妈说。”   父母年纪大了,尤其是妈妈,心脏也不好。   虽然栗枝觉着不是什么大事,但老一辈的人或许不是这么个想法。   往日里表哥最能沉得住气,到了这个时候,他反倒不淡定了:“这么大事,你让我怎么瞒?”   栗枝想了想:“也是。”   倘若真的确诊,行程轨迹肯定是要公布的。   和表哥聊天的空隙中,面前打开的电脑上,也收到新的推送新闻。   栗枝点进去看,是帝都出现新病例的报道。   下意识去看右下角的时间,6月11日。   四点十五分。   没由来地想起了秦绍礼,想起原本约好了三天后的见面。   秦绍礼方才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只是栗枝有事情,没有给他回过去。   只看到他短信。   秦绍礼:「想一起吃午饭,还是晚饭?」   栗枝还没回他。   ……幸好见面约的晚。   倘若提前了两天,怕不是真的要传染给他。   她想,这还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好似一颗石头压在心脏上,到了这个时候,栗枝反倒放松了。她垂眼,看着整篇报道,认真对表哥说:“你得相信医学。”   -   “……你得相信医院,荔枝和我就说了这么一句,”龚承允颇有些懊恼地和秦绍礼说,“早知道我就不该放她一人在这儿……”   秦绍礼说:“荔枝是成年人了,你也别自责。”   这种事情,谁也想象不到。   就连秦绍礼也不曾想到,好端端的,病毒竟会再次袭来。   他原本以为已经结束了。   “好了,”秦绍礼说,“我已经到医院了,等会再和你说情况。”   龚承允应了一声。   疫情期间,定点接受疑似病人以及隔离的医院俨然成为了众人眼中的洪水猛兽。   有些病人,甚至会避开这些医院,好像这样就能彻底和病毒划开清晰的界限。   这个地方也不例外,本来已经逐渐回暖,却在这个时候惊闻病例再起的消息,猝不及防,引得众人顿时人人自危。   新浪微博热搜上还挂着确诊病例主动公布的行程,网友们在钦佩病人主动前往医院报告的同时,不忘惊叹病人的记忆力,能将每日的行程都列举的如此清晰。   秦绍礼没有看,他在医院外给栗枝打了电话。   栗枝没接。   只有冰冷的提示音,提示对方已关机。   或许是断电了。   秦绍礼从来没有过这种感受。   事情完完全全失去掌控,好似伸手掬水,满满当当一捧水在手掌之中,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水从指缝中溜走。   伸手接,只会散的更快。   不接,却也只能亲眼看着水悄然离开。   她极有可能患病。   虽然早在上周,秦绍礼看了新华社发布的病例报道——   治愈率94.3%,病亡率5.6%。   虽然有着极高的治愈率,虽然秦绍礼当时也笑着称赞了医疗水平。   但当冰冷的数字罗列起来,随时可能落到自己枕边人身上,秦绍礼无法再保持镇定。   他径直找了工作人员,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要求,但对方只是客客气气地拒绝了他:“抱歉,目前你们还不能见面。”   秦绍礼追问:“有没有内线电话?我想和她说说话,可以吗?”   他用了“可以吗”这个谨慎的请求语气词,这是栗枝的口头禅,今时今日,秦绍礼却忍不住使用了它。   说完之后,他自己都愣了两秒。   医护人员这次没有拒绝,不过两分钟后,电话接通。   秦绍礼叫她名字:“荔枝。”   良久,才听到她在那侧,低低地应了一声。   “放心,不是什么大事,”秦绍礼说,“肯定又是虚惊一场……还记得上次我们来医院做检查吗?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什么问题。”   就算得病了也没关系,总会治愈的。   秦绍礼原本想这么说,但忍了下去。   举头三尺有神明。   不敢妄言。   他竟然也学会怕了。   医院中的冷气温度开的低,秦绍礼却出了一层薄汗。他鲜少有这样失态的时刻,明明是在温和语气地安抚她,但表情却丝毫不得放松。   向来无所畏惧的秦绍礼,在这时候,居然害怕起来。   “嗯,”栗枝语调轻柔,“我知道。”   她的声音还是这样温柔,不卑不亢,只是少了份粘人的劲儿,也少了往日里总是粘着他不肯放的温柔。   秦绍礼清楚知道其中缘由。   他往日里相信自己尚有时间去重新追求、弥补。   但——   生老病死,自然法则。   这是秦绍礼无法掌控的领域,钱或权皆不能及。   就像他失手碰落在地的瓷杯,碎裂成瓷片,彻底脱离他手。   就算再买来一模一样的,也不再是原来那只。   正如只有一个的荔枝,此刻安安静静地做在隔离病房中,等待检测结果出来。   帝都没有她的父母,也没有亲人,偌大的城市,她孤零零一个。   秦绍礼问:“你还有什么想要的吗?我买些——”   栗枝打断他的话:“不用了,我什么都不需要。”   她笑了一下,轻声说:   “回去好好休息吧,我现在对你,别无所求。”   作者有话说:   明天秦哭。   今天我也哭哭,猫咪把空调管抓坏了wwwww   感谢在2021-07-27 00:06:09~2021-07-27 23:05: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9540363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屋顶月光、49540363 2瓶;智取威化饼、41992202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VIP]   核酸检测结果在深夜才出来。   阳性。   栗枝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结果。   她先给表哥打了个电话, 诉求只有一个,希望他能帮忙暂时瞒住家人。   这时候的栗枝已经能感觉到病毒的威力。   头疼,全身肌肉都在发酸发痛, 像是脱力跑了一千五百米后的感觉,耳鸣,呼吸痛苦,胸口发闷,好似灌着铅, 身上每一处肌肉都像在酸酸的浓缩柠檬汁中泡过。   如今才是凌晨两点钟。   睡是不可能再睡了, 护士用额温枪给栗枝测了一下额头温度。   38度。   但这时候的栗枝其实已经感觉不到发烧的难受,人烧到一定程度后会感觉不到温度上升的痛苦。   与这个比起来, 病毒侵害人体所导致的连锁反应才是痛苦的根源。   栗枝很快被安排到了确诊病房。   鉴于疾病的传染性很强,从始至终, 无论是拍片子还是采血,都有着绿色通道, 栗枝苦中作乐, 想着她还是近一月来第一个使用这个CT室的人, 忽然觉着不是那么可怕了。   医护人员整体消毒,穿着整套的连体防护服, 戴着厚厚的N95口罩,不过那口罩是蓝色的, 栗枝常用的是一种偏灰白调子的,现在躺在病床上,好奇地看着医护人员的口罩,脑子里冒出个不合时宜的想法。   这种颜色也好漂亮耶。   喉咙也开始有点痛, 甚至慢慢地肿了起来, 医护人员拿了药过来, 栗枝已经听不清楚他在说些什么,必须要费力的、用力去听,听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啊,她需要吃药。   这些不适才只是个开始。   身体酸软无力,又困又疼,她好想睡觉,但眼皮发烫,完全不能够闭上眼睛。   耳朵里像伸进去一根尖尖的针,时不时地猛然戳一下,痛的栗枝打冷颤,她裹着厚厚的被子,闭着眼睛,迷迷糊糊感觉到自己被人推了出去。   氧气罩就罩在她鼻口上,那种缺氧窒息的感觉终于得到了缓解。   好似困在浅滩上的鱼儿终于回到大海,栗枝用力吸了一口气,肌肉慢慢放松。   以前抑郁情绪上来时,她曾想过一了百了。   但现在她不想死。   她考上了十八岁时心心念念想考的大学耶,已经读完,顺利毕业了呢!   而且还开开心心考上了更好的研究生!   拥有了自己的车子,有一份热爱的工作,她还学会了化妆、穿衣搭配。   八岁时候的她还梦想着每天都可以吃到一支冰激淋,现在她只要想吃,哪怕半夜也可以下单请跑腿外送过来。   现在居然实现了八岁时的愿望呢。   怎么搞的耶!她已经成为八岁和十八岁时憧憬的成功女性了呢。   好棒啊自己。   我真厉害!   23岁的栗枝很满意自己的人生,她不想就这样短暂的结束掉。   她想好好地活着。   肺里面好痛,热辣辣,像是有把小刀在刮,又像是有火在烧,栗枝咬紧牙关,在疼痛到快要昏厥的边缘,她却冷不丁想起秦绍礼。   不过思维渐渐溃散,栗枝却冷不丁想起十八岁的那个夏季晚上。   酒店冷气开的凉爽适宜,她坐在休息厅,词汇本附赠的红光塑料遮词版挡住单词。   她刚刚背到“lonely”。   Lonely。   偏僻的,孤独的,人迹罕至的,在孤单中度过的。   在酒店偏僻的角落里。   孤独的少女坐着。   西装革履的男人走过来,他微笑着问:“难道秦绍礼这个名字不好听?”   在孤单中度过近三个月的少女抬头,撞见一双含笑的、好看的眼睛中。   人迹罕至的情绪深处,情窦初开的心脏,悄悄地为他冒了一颗生涩的、随风摇曳的嫩芽。   倘若如今的栗枝回到十八岁那天,回到那个夏季的晚上。   她会合上书,认真告诉他:“秦绍礼听起来老气横秋,像坏人的名字。”   “但有人爱着这坏人。”   -   秦绍礼在深夜接到龚承允的电话。   他一夜未眠。   在医院最近订的酒店,往日里非精细不睡的他,这次要求只有一个。   离医院越近越好。   核酸检测结果在深夜才出,而栗枝第一个打电话的人是龚承允。   阳性。   她感染了。   助理就住在秦绍礼隔壁,当听到外面急促脚步声后,他下意识地起床,飞快出去,却只能看到隔壁空荡荡的房间,门也未来得及关,正发出滴滴的提醒声。   助理从秦绍礼决意脱离父母势力时就跟着他,往日里见到的秦先生始终温文尔雅,从容不迫,仪表整洁,这还是第一次,他看到秦绍礼连拖鞋都没穿,就这么赤着脚往医院方向而去。   如此,如此。   助理方才稍稍眯了一会,还没有彻底清醒,记挂着秦绍礼的状况,不敢大意,匆匆跟过去。   好不容易跑过去,累的气喘吁吁,助理却见到了与平时截然不同的秦绍礼。   他已经失去以往的镇定从容,衬衫并没有更换,上面还有些压出来的褶皱,赤着脚,站在医院冰冷的走廊之上。   有些碎石子已经划破他的脚,洁白的地板上,有着些许鲜血的痕迹,滴滴答答,血迹暗淡。   秦绍礼好似并未察觉。   包括他那只尚未取出钢钉的右腿,就这么支撑着身体。   隔离区自然不允许病人家属进入,秦绍礼也并未要求进入,只是克制、礼貌地问,今晚送来的那女孩如何了。   虽然声音冷静,但助理感觉他的情绪已然失控。   好似海上低旋盘桓、酝酿着的一场风暴。   强压着雷电骤雨。   医护人员能体谅他的心情,温和地看了记录表,询问:“先生,请问您是她什么亲属?丈夫?哥哥?”   助理看到秦绍礼脸色一下子灰败。   他第一次从秦先生脸上看到这种表情,就好像一个错过花期的旅行者。   兜兜转转,漫不经心,错过了花儿努力开放的季节。   等到秋日凋零,花儿凋谢,才明白自己当初错过了什么。   秦绍礼说:“我是她表哥。”   如今就连身份都说不清。   只能假借。   连关心她的资格都没有。   “病人的状况有些危险,”医护人员尽量用了一些能接受的措辞,“方才检查,病人的血氧饱和度掉到90度以下,现在上了无创呼吸机……不过您也别太担心,病人现在的精神状态不错,我们的护士会24小时寸步不离地守着,主管医生如今也在病房中……”   秦绍礼说:“谢谢你。”   助理惊异地看了他一眼。   秦绍礼说这话时候也很冷静,助理原以为先生会无法接受这种结果——   他还以为先生会着急。   但并没有。   秦绍礼客气地谢过了医护人员,面对医护人员提醒他穿鞋子,他甚至还笑了一下回应。   只是唇边的梨涡却始终没有露出来。   他赤着脚,走在医院走廊上,碎沙砾和石子深深地镶嵌到了皮肉之中,磨出鲜血,他仍旧未曾察觉,只和助理温声说:“小刘,你能帮我把鞋子拿来吗?我去医院花坛那边等你。”   助理忙说一声好。   他看着先生稳稳地走向花坛,坐在那边的长椅上。   月光下,秦绍礼脊背挺直,身材挺拔。   助理心想,不愧是先生,心理素质就不是一般人所不能及。   这种紧急状态下,也能忍得住。   助理刚走没几步,忽然想起房卡还在秦绍礼这边,犹豫两秒,他转身朝秦绍礼的方向走去。   月色凄凉,夜深露水浓,寂寂无一人。   惨白月色下,秦绍礼弯腰,血管暴起的手捂住胸口,死死压着,他低着头,肩膀颤抖,额角克制不住地凸起青筋。   助理猛然止住脚步。   有东西悄然砸落泥土。   啪哒。   隔着十米远的位置,他清晰地听到秦绍礼痛苦的、压抑的泣声。   像是受伤的野兽,独自躲在山洞中的嘶吼。   作者有话说:   啾啾啾~   感谢在2021-07-27 23:05:37~2021-07-29 00:21: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心心宝儿、32237623、阿倦和阿淮我都要、锦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梧aw 20瓶;糖喵不吃鱼 10瓶;Astrid 3瓶;屋顶月光 2瓶;42402071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VIP]   事实上, 对于栗枝而言,一旦看开之后,反倒不是那么煎熬。   早晨刚刚起床时候倒还好, 体温也不会升高,但越是往傍晚推移,体温越高。   晚上最容易发高烧。   栗枝病发的时候,肺部和肌肉都是痛的,必须使用呼吸机。   医护人员十分细心, 栗枝高烧时迷迷糊糊, 有时候痛也没办法开口。但清醒过来的时候,额头上也贴着退烧贴, 她的汗水将洁白的床单浸透的湿了一片,她短暂丧失了嗅觉, 什么都闻不到。   最糟糕的是,因为血氧不足, 栗枝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儿力气, 没有办法起床, 无论做什么都需要医护人员照顾。   栗枝想自己现在的形象一定糟糕透了,面对守着她的护士小姐姐, 总会忍不住想哭。   她不怕死,但好害怕这种无论做什么都需要别人照顾的感觉。   一开始忍了好久, 可当医护人员照顾她上厕所的时候,栗枝咬着牙,仍旧不停啪嗒啪嗒地掉着眼泪,泪珠儿连成线似的不住往下落。   护士小姐姐手足无措, 只温柔安慰她:“哎呀哎呀, 哭什么呢?别难受了……你只是生病了呀, 没事,这么漂亮一姑娘。不哭不哭啊,咱们不哭好不好?”   医护人员仔细地照顾她,就像对待幼儿园的小朋友。   与身体上的疼痛比起来,这些处处需要人照顾的事情更让栗枝难堪。   每天早晨六点钟,准时抽血,栗枝感觉不到什么疼了,她其实蛮怕痛的,基本上能吃药就绝对不会接受打针,但现在却不怕了。   八点钟,医护人员过来量体温,和她聊聊天,栗枝也喜欢在这时候和龚承允联系,告诉他自己都很好,让他放心。   不过她说话很慢,呼吸困难让她没办法像以前那样流畅地说完长句子。   生病的事情仍旧瞒着家人,栗枝不是没想过糟糕的后果,万一她真的出了什么意外呢?   可是现在不能再想了,她太累了。   与她比起来,看护她的医护人员显然压力更大,也更危险。   厚厚的防护服穿在身上,已经这么热的天气了。   栗枝与她们闲聊时得知,这么厚的衣服,至少要穿六个小时,有的医生手上已经起了湿疹,药膏只能等脱下防护服后再擦。   栗枝也争取调节好自己情绪,尽量不给他们增添这些额外的困扰。   在清醒后,栗枝大部分时间就看一些电视剧,电影。   《冰河世纪》从一补到五,哈利波特全系列,《暮光之城》……   不过最多的时候,她还是听相声,拿着手机实在太累,还不如将手机放在枕边,听些相声放松一下。   主管医生都忍不住夸她乐观。   栗枝想的很简单,都这时候了呢,不乐观还能怎样呢?   她想要好好活着,养好身体。   生病不是她的错,就算是危险性极大,但也不至于毫无回天之力,她只想好好地养好病。   生病的事情并没有瞒着同事和老师同学,栗枝发了朋友圈,谢谢大家的关心和慰问,最终坦言,自己现在精神不错,只是没什么力气来接电话,能收到大家的心意,但还是不要给她打电话了。   除了发作期很痛苦之外,但其他时候还挺放松,栗枝半开玩笑地说,这下自己连疫苗都不用打了,还能为其他需要的人让出一个名额。   只是有时候睡的不太清醒,抽血的时候还是好痛,栗枝浑身无力,在医护人员帮她按压止血棉的时候,呢喃了一句。   “哥哥,我好痛啊。”   医护人员没听清,讶然:“什么?”   栗枝愣了一下,才慢慢地说:“没什么,谢谢。”   她想自己大概是真的病严重了。   不然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刻想起秦绍礼。   十天之后,栗枝终于不再发烧,脱离了危险期。   主管医生松了口气,确认她监控指标稳定后,才笑着恭喜她。   住院的第十一天,栗枝能够下床走动,再不用借助医护人员的帮助。   第十四天,栗枝和龚承允打了个视频电话。   明显能看得出表哥瘦了一大圈,有些脱相,他皮肤被太阳晒黑了,好在他本身眉眼深邃,就算被晒黑也不影响容貌。   龚承允没什么话好说,只是看着表妹瘦了一大圈,心疼的不行,仍旧是旧的那一套叮嘱,要她好好吃饭好好休息,等出院时,他一定请表妹好好地吃一顿。   栗枝哭笑不得,慢慢地和表哥解释:“出院后也不能回家,我得先集中隔离两周。解除集中隔离后也不能外出,只能算是解除居家医院观察……时间早着呢。”   表哥只说:“没事没事,咱们慢慢来,啊?”   栗枝笑着点头。   视频通话结束前一秒,她看到表哥身后有个穿黑衬衣的熟悉身影。   以及男人的声音。   “结束了?她怎么——”   戛然而止。   视频通话结束了。   7月的第一天,栗枝办理了出院手续。   除却一开始的挂号费之外,她一分钱都没有花。   治疗新冠的全部费用,都由国家承担,她不必为此付任何钱。   集中隔离的酒店离医院大约两公里左右的距离,栗枝有着电脑,可以正常办公,幸好最近这两周多有薛无悔和其他人在,才没有搞出太大的乱子。   或许是生活习惯所致,栗枝仍旧保持着在医院时候的作息,早早地就醒了,洗漱后吃酒店统一送来的早餐,在玻璃小方桌上办公。   龚承允开始频繁地和她开视频通话,他有时在家中,有时在公司。   某次通话中,栗枝看到他身后的玻璃倒影,依稀有着另外一个男人的轮廓,身材高大,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栗枝知道是谁。   她的身体并没有完全恢复,仍旧没有太多的力气,甚至连坐久了,呼吸都会不顺畅,十分疲惫,像是跑了好久好久的路程。   栗枝知道,做的CT上,清晰地显示她的肺部有纤维化的病灶。   这是重症的后遗症。   而这场险些带走她生命的后遗症远远不止这些,眼睛里面更加容易有红血丝,看久了屏幕会眼睛痛,耳鸣稍微影响到了她的听力,总有轰轰隆隆的幻听……   不过不要紧。   她还活着。   栗枝所要求的一直不多。   这点就够了。   她怕贪心不足,月满则亏。   就像她曾经贪心地想要秦绍礼的爱情,结果仍旧是两手空空。   七月十五日,栗枝顺利地解除集中隔离,龚承允来接她回家。   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此刻再见亲人,栗枝眼泪差点都下来了。   不过她并不想惹得表哥难过,开开心心地聊了许许多多其他东西。   她讲医院中的饭菜虽然很清淡,但很好吃;讲酒店在送餐时还会贴心地附赠一张印着笑话的卡片;讲隔离酒店里的投屏很不好用,投上一小会儿就又清零,必须从头开始……   这样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栗枝下车,龚承允替她背着电脑包,走了半截才想起来,蛋糕落在车上,和栗枝说了一声,让她先上楼,自己又赶忙回去取。   刚到了车库,龚承允手还没碰到车门,就听到身后秦绍礼说:“荔枝瘦的厉害。”   龚承允眼睛一酸:“可不是,得吃多久才能长回来。”   他拎着蛋糕出来,看到秦绍礼,不免又劝:“秦哥,你也回去好好休息,这几天够熬的吧?”   龚承允隐约从朋友那边听说,秦绍礼近期和家人闹的不太愉快。   甚至有些割裂的倾向。   “还好,”秦绍礼笑笑,他忽然又说,“承允。”   “嗯?”   “最近几天,多陪陪荔枝……除了身体状况,还要关心关心她的心理,”秦绍礼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人性经不起考验,如果可以,最近尽量别让荔枝接触邻居。最好,等居家隔离解除,就带着荔枝搬家,我这边能提供合适的住所。”   龚承允没有理解他说的意思,也应了一声。   “荔枝以前抑郁倾向很严重,”顿了顿,秦绍礼轻声说,“但愿是我多想。”   天气热,龚承允生怕这蛋糕放久了不好吃,没有细细和秦绍礼交谈,略点头,拎着离开。   秦绍礼倚着车,他没有抽烟,只低头看了看空空的手。   没有人知晓,荔枝尚未脱离危险的那十日中。   向来不信鬼神的秦绍礼,深夜去潭拓寺,守到凌晨,只等烧头香。   寺中添香油钱,添足99年,供奉一盏高香,日夜不停。   秦绍礼不求财运亨通,不求名利权势。   他只求病房之中的荔枝,健康顺遂。   秦绍礼宁愿此世无子嗣,孤苦无依,终老一生,   只求栗枝度苦厄,除病难,岁岁常喜乐,年年得平安。   -   因为身体不适,栗枝走的很慢,眼前总是发黑,好似有黑点在眼前绕来绕去。   等到单元楼下,遇到熟悉的邻居。   对方是对和蔼可亲的老夫妻,还带着小孙子,先前栗枝帮他们提过不少次重物进电梯,关系很好。   栗枝开开心心地打招呼:“徐奶奶好。”   徐奶奶不自然地应了一声,默不作声避开一步。   他们的孙子看到栗枝,眼前一亮,脆生生地叫:“荔枝姐姐——”   还没跑过来,就被他爷爷拎着T恤领子慌忙拽了回去,牢牢地控制在眼皮底下。   “……别去,”他爷爷严肃地说,“她刚刚感染了病毒,不怕传染给你?”   老人家耳背,自以为说的声音不大,而栗枝却听的清清楚楚。   她愣了一下,想了想。   打招呼的手慢慢放下来。   啊,对了,她刚刚感染病毒,在这个时期令人闻之变色的病毒。   在这些人眼中,她可是一个随时会复阳的传染源啊。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07-29 00:21:29~2021-07-30 22:42: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梦游的肉圆子、C-Burial、亮司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时音鱼鱼鱼 60瓶;我真的不会起名、hypocrite.、含植 10瓶;源尘 8瓶;智取威化饼 6瓶;31256611 5瓶;一期一会 2瓶;书似海、玉帛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VIP]   龚承允拎着蛋糕重新回到家的时候, 栗枝正坐在沙发上发呆。   听到动静,她转身望过来,视线落在龚承允手中蛋糕上, 愣了以下,才笑起来:“表哥,你还买了蛋糕啊?”   “还有面,”龚承允笑着将蛋糕放到桌子上,“出门饺子下马面, 既然不能出去吃, 那就给咱们荔枝在家里接风洗尘。”   龚承允早就独自出来打拼,一个人住惯了, 又不是从小锦衣玉食的主,早就习惯了自己做饭, 自己洗衣。   他将蛋糕放在冰箱保鲜箱中,自己系上围裙, 去厨房中揉面。   栗枝想要帮忙, 被他赶了出来。   “快点去休息, ”龚承允说,“医生说了, 你得多注意休息,这样恢复的快, 知道吗?”   栗枝笑着点头:“好。”   事实上,她现在躺着也有点累。   运动是不可能了,连正常走路都是累的,耳鸣有点点影响思维能力, 会让她不想和其他人交流。   栗枝趴在沙发上看了会视频, 又刷了一会朋友圈。   现在已经快要八月了。   离开的时候还是六月半, 现在已经七月多。   说来也有趣,在没有染上病的时候,栗枝每次出入都认认真真地戴口罩,避开人群,将自己严严实实地保护起来,生怕感染上病毒。   但在医院中治疗结束时,她不怕了。   那时候栗枝只想拼命地活下来,无论如何都要活着。   就算是身体有后遗症也没有关系,就算需要时间慢慢恢复也没有关系。   她可以努力养好,照顾好自己。   但现在心态变了。   她想好好活着。   不仅仅是活着,栗枝还想要生活。   栗枝想,自己还是幸运的。   她从重症中活下来了耶,医护人员努力把她救了出来。   国家花了这么多的钱和心血,把她从死神手中夺回来,她为什么要放弃呢?   按照要求,栗枝必须要继续在家隔离两周,这不是什么大问题,为了自身,也是为了他人的安全,栗枝严格地遵守了这条规定。   只是龚承允丢不开工作。   深夜中,栗枝听到表哥打电话,声音低沉,全是工作上的事情。   栗枝心里面清楚,表哥如今工作重心在雄安,像这样一直陪着她在家中,完全不现实。   第二天,她劝龚承允去工作,龚承允自然不同意,坚持要在家中陪她。   栗枝只好使出杀手锏:“表哥,你是觉着我照顾不好自己吗?你也觉着我生了场病就不能自理了?”   “不是,”龚承允颇有些无奈,斟酌着言词,“那有需要——”   刚想说找王助理,冷不丁又想起上次的事情,他闭上嘴巴。   一声叹息:“你好好照顾自己。”   栗枝笑着说:“我都这么大人了。”   她是真觉着自己没有什么大问题。   只是等龚承允走后,栗枝才忽然觉着,啊,原来房间这么大,这么空旷。   空旷到像是沉静的一汪海,石子投落都发不出什么声音。   她隔离的时间好久好久了,因为身体原因,不能长时间和人聊天、通话。   但栗枝却想和人聊聊天,或者看着,只要有人在就好。   可是……   企图和她打招呼的小朋友被家长紧张兮兮地拉走,念叨着得赶紧全身上下一起消毒;   往日里熟悉的邻居在这时候仿佛变成了仇人,见到她都要躲着走。   栗枝在ICU苦苦挣扎求生存的时候,从来没有想到过,治愈后仍旧要面临这种困扰。   她能理解。   可她宁愿自己不理解。   在高中遭遇那场意外之前,栗枝尚属于人缘好的那种,但那次意外让她遭到了有意无意的有色眼光和疏远,她也慢慢地变得沉默、内向。   后来秦绍礼将她从沉静的海中拉出来,她才渐渐地又适应了阳光。   栗枝已经习惯了被朋友包围,如今忽然被世界“抛弃”,其中落差,仿佛又让她回到了高二的那个暑假。   很痛苦,喘不过气。   龚承允离开的第二天,栗枝给自己煮了面。   社区和医疗监控人员上门,来给她测量核酸。   虽然对方仍旧戴着厚厚口罩,穿着防护服,有着护目镜,但栗枝觉着很开心。   终于又可以和人面对面地说话了呢。   她不敢把这种喜悦表现的太过,以免暴露出自己的脆弱和可怜。   栗枝不想让自己显得过于可怜。   她不想要别人可怜她,同情她。   只是啊只是,不管怎么努力,栗枝仍旧感觉到自己在不住地下坠,下坠。   好像失足坠落悬崖,空气挤压的她不能呼吸,她想要奋力从这种虚空中挣扎出来,想要有人能够伸手拉她一把。   可是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往下落,下面是深渊,只有不能呼吸的沉寂。   她想要呼吸。   想要自由。   想要健康。   ……   好似有诱惑的黑影在她耳侧低语,劝她放弃,要她坠落。   无论栗枝躲在哪里,好似都不能够被放过。   哪怕是老老实实在家中隔离,身边邻居也像躲瘟疫一样躲出去了。   住在对门的老夫妻带着他们的孙子搬家了,栗枝早晨能听到叮叮咚咚的声响。   隔着窗户往外看,能看到那个小孩子蹦蹦跳跳地跟着爷爷奶奶离开。   她感觉自己像是一枚定时炸弹。   ——如果把自己拆除掉的话,是不是就不会再给别人带来困扰了呢?   ——倘若不得病,她是不是就能继续合群了?   ——把自己清除掉,他们会不会开心?   这些糟糕至极的念头牵扯着她,好像将她当作纸片一样拼命拉扯,揉捏。   金属特有的冰冷质感冻的她手指一颤,手下意识松开。   当啷一声,有什么东西重重跌落在地。   栗枝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她低头,看到水果刀掉落在脚边。   她不知不觉走到了厨房,什么时候拿起的水果刀也记不清了。   此刻骤然清醒,栗枝后退一步。   她知道这样不好。   她清晰地知道这样不对。   她也不想如此脆弱。   可是。   可是。   可是啊。   我知这世界,本如露水般短暂。   然而,然而。   栗枝低头,将地上水果刀拿起来。   她看到地面倒映出来自己的模样,没什么表情,但眼睛看上去像是要哭泣。   手指刚刚触碰到刀把,门铃声响了起来。   她顿了顿,放弃捡刀。   栗枝戴上厚厚的防护口罩,去开门。   她甚至忘掉了表哥的嘱托,忘记了去看猫眼,直接打开了门。   阳光从对面洁净污垢的玻璃窗户中投射进来,白衬衫黑裤子的秦绍礼站在门前,他低头,摘下口罩,看着栗枝,露出一个笑容,眉眼璀璨,梨涡深深。   就像对待一个从未生病的人,他礼貌询问:   “栗枝小姐,可以借你的家暂时隔离两周吗?”   作者有话说:   我知这世界,本如露水般短暂。   然而,然而。——此句出自小林一茶   给陷入生活低谷中的宝贝——   「无论如何,不要放弃,世上有人爱你。   我爱你。」   感谢在2021-07-30 22:42:20~2021-08-01 00:30: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十十几几九 4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下雨 20瓶;萬 17瓶;予以Douceur、45617791 10瓶;猹茶槎、风的信徒 5瓶;今天也要早睡鸭、我真的不会起名 3瓶;久久、之界、满蜜、bonbon 2瓶;47872452、书似海、屋顶月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VIP]   栗枝没动。   这次, 后退一步的竟然是她。   “戴好口罩,”她捂着自己口罩,眼瞳乌黑, 慢慢地说,“你不怕被传染吗?”   秦绍礼说:“你是健康的,我怕什么?”   你是健康的。   平平淡淡的五个字,却没有来惹得栗枝眼睛一热,险些潸然泪下。   自从回到家之后, 周围邻居, 唯恐避之不及。   她其实已经健康了呀。   不是病人,只是比普通人虚弱一点点。   这么长时间中, 栗枝第一次感受到被当作健康者一样对待。   还是秦绍礼。   栗枝捏住门框,她手掌心出了些汗水。   分手后这么久, 她仔仔细细地看着秦绍礼的脸。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   温和,英俊。   像春天的阳光, 你说不上它哪里好, 可春日生草, 催莺,世界都恍恍然明丽起来了。   明亮如斯。   来的恰到好处。   秦绍礼礼貌地问:“我可以进来吗?”   栗枝让开位置。   阳光从他身后, 通过这扇打开的门投射进来,映照着房间地板一片皎白光明。   栗枝想, 自己最近怎么没有发现,原来地砖这样的白,这样的亮。   亮的像是有灿灿阳光在上面跳跃,流动, 好似不停的音律, 边缘慢慢渡开一层又一层的灿烂。   她的小小心脏好似也盛开了一方漂亮的小波纹。   秦绍礼只带了一个黑色的行李箱, 24寸,普通大小。   恐怕都不能将他所有的杯子装下。   栗枝说:“为了大家的安全,你进来后就不能出去了。”   秦绍礼:“我知道。”   栗枝盯着那箱子:“我这儿可没有多余的新杯子给你。”   秦绍礼:“随便一个就好。”   栗枝怀疑他这话中真实性。   只是现在的栗枝还是累,她没有过多的力气来招待这位曾经的男友、如今公司的投资者,告诉他还有一间小卧室后,才疲惫地回了自己房间。   她没有给秦绍礼再整理被褥,只说了具体的位置。   在生活方面,她相信秦绍礼绝对不会亏待他自己。   栗枝没有办法整理好自己对秦绍礼的心情。   锦上添花时,瞧不出真心抑或者假意,可如今雪中送炭,栗枝心却不由得轻颤、微微一动。   她往前走,看着秦绍礼关上门。   可这房间中的亮度似乎并没有变化。   就好像他把满满的阳光都带了进来。   虽然说龚承允近几年赚了一笔,但帝都的房价高,他弄个户口不容易,买房子也买不了太大的,这房子实用面积不过139平,分出了三个卧室一个书房。   秦绍礼就睡在背阴面。   恍然间好似又重新回到15年,秦绍礼也是如此,住在这对表兄妹家中。   只不过彼时他尚悠闲自得,如今却不得不为了重要之事,背水一战,与亲人谈判抗衡。   秦绍礼简单收拾好房间。   被褥都是干净的,收纳的很仔细。   他抱出去晾晒,阳光很好,他眯了眯眼睛,看到阳台花架上郁郁葱葱生长的月季花。   再也不是瘦瘦弱弱、不堪风吹,好似下一秒就会死去的可怜模样。   栗枝也学会照顾花草了。   大概是这几日一直闷在家中,她将东西收拾的很整理。   阳台和邻居共用同一面玻璃墙,而如今,对方的玻璃墙上,用厚厚的隔温板挡住,后面还堆着什么东西,严防死守。   好像要与这家彻底划清界限。   秦绍礼眯着眼睛看了一会,手机响起。   低头看到来电者的信息,他的母亲。   没有接。   想想都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多半是听说了他近期的动作,震怒之下要求他回去。   只可惜。   秦绍礼不会再做第二个叔叔。   秦绍礼整理好被褥,顺带着打扫好卫生,煮热水,泡茶。   栗枝卧室门紧闭,现在已经九点钟,她还在睡回笼觉。   秦绍礼看了看时钟。   女孩子贪睡些也不是什么坏事。   秦绍礼对荔枝向来宽容,往日在一起时,她周末睡懒觉,又想粘着他,经常会坐在他腿上,面对面抱着他打瞌睡。   像挂着一个树袋熊,秦绍礼就着这么个抱她的姿势,看书,回邮件。   ……   估摸着差不多到了时间,秦绍礼挽起袖子去厨房。   刚刚迈入厨房,秦绍礼一眼看到跌落在地板上的水果刀。   他不动声色抬头,看向平时置放刀具的架子。   其他的刀具都好端端地放着,唯独这把刀跌落在地上。   寒寒刀面,仍旧闪着幽幽冷光。   秦绍礼一言不发,他半跪在水果刀前,持着刀面,仔细看着刀柄。   上面有着些许被人紧握的痕迹。   小小的,属于栗枝的指痕。   作者有话说:   先匆匆更一段,下一章一定粗长!   感谢在2021-08-01 00:30:46~2021-08-02 12:59: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临小安、阿倦和阿淮我都要、任凭澜、锦汐、圆滚滚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苏也 30瓶;争渡 28瓶;心心宝儿、小V同学 10瓶;Astrid 4瓶;今天也要早睡鸭 3瓶;霧琴、趣布夏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VIP]   卧室的窗帘紧紧拉着, 密不透风,不泄露一丝日光。   栗枝的睡眠质量一直不好,早些时候在秦绍礼那边居住的时候, 卧室窗帘特意更换了一遍,厚厚的,能遮挡住所有的光。   拉满后,整个房间都浸泡在与世界隔绝开的沉寂中。   后来栗枝搬到这里时,发现表哥给所有卧室装的都是类似质地的遮光窗帘。   病好之后, 睡觉好像也成了一种负担, 睡到半晌,呼吸的压迫感让她挣扎着醒来。   身体上好似压着沉甸甸的东西, 梦境光怪陆离,大片大片的阴翳, 好似乌云压顶,始终遮在头顶, 黑乎乎的一大片, 透不过气。   栗枝冷汗涔涔醒来。   已经十二点了。   睡眠质量下滑导致睡眠严重不足, 她需要睡好长好长时间才能缓过来。   耳鸣仍旧在,说不清楚是病毒的后遗症, 还是情绪糟糕的臆想。   最近没有点外卖。   栗枝意识到最近外卖员对她这一户似乎也有些畏惧,每次都远远地放在门口。   不过, 对方的担心或许也有道理。   她能理解。   大家都是有妻儿有责任的,有时候一场病压垮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整个家庭。   厨房之中还有米面,蔬菜是昨日里社区服务中心志愿者送来的, 栗枝认真思考, 该吃些什么东西。   不过吃什么好像都无所谓了, 嗅觉和味觉虽然回来了,但吃饭对她来说好像失去了乐趣,只是单纯的咀嚼,单纯的为了活下去而做的必须事情。   栗枝打开门。   窗帘被人拉开,阳光灿烂,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柠檬味,坐在沙发上的秦绍礼放下杂志,笑:“起来了?”   栗枝盯着他身上的睡衣。   看着有点眼熟。   像是……   她之前买给他的。   秦绍礼的衣服多的能够装满两个衣帽间,平时他工作忙,偶尔在家也要处理工作,如这般、大白日悠闲穿睡衣的时候并不多见。   栗枝买了好多好多情侣睡衣,但对方穿的次数极少。   栗枝问:“这衣服?”   “最近才翻出来,”秦绍礼笑,“很漂亮。”   他站起来:“快去洗手,方才你一直在睡,我简单做了几样,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   秦绍礼语调温和从容,栗枝却没有动,她看着秦绍礼去厨房中,耳侧只听到盘子和勺子接触的声音,浓郁的香味弥漫出来,充斥着这一方小天地。   秦绍礼的手艺一如既往,完全不是他口中的“随便做做”,用绍酒腌制过鸭脯肉和冬笋放在一起煸炒出香味,蒸好的香菇围绕着摆在两侧,明油将鸡茸和淀粉炒出玻璃质感;小薄皮中裹着虾肉、火腿末、蛋清、葱椒泥,捏成漂亮的小笼包模样,挂上蛋糊裹着面包糠炸到金黄,栗枝咬了一口,热气腾腾,才发现里面还加了小小的豌豆。   栗枝忽然有一点点饿了。   她也很需要和人交流,和人沟通。   且不论长达两周的治疗期,在治疗结束后,她在酒店中集中隔离了两周,现在又在家中……   见到上门的社区服务人员、医护人员和志愿者,栗枝都会格外地开心。   她太需要和人好好聊一聊了,聊什么都行。   吃到一半,栗枝终于忍不住,问他。   “你怎么来这儿?”   秦绍礼和她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   两人在一起的时候,最多的约会,基本都是秦绍礼带她四处吃吃喝喝;至于“寝不语”,秦绍礼就爱听她叫,不叫也会哄着、或者掐着脸颊让她出声。   秦绍礼说:“避难。”   轻描淡写两个字,秦绍礼语气轻松随意。   从见到她起,秦绍礼就没有将她当作病人来看待。   栗枝抬头看他,终于露出点笑容。   她说:“尊贵的秦先生还有需要避难的时候?”   “怎么会没有?”秦绍礼说,“还好善良的栗枝小姐愿意收留我,才不至于让我流落街头。”   他语气调侃,放下筷子,用瓷白的勺子往栗枝那只绘着奶黄色小鸭子碗中盛粥:“今天炖了西米八宝粥,加了糖桂花,银耳,芋头粒,马蹄粒,红豆,想多吃哪些?”   这点和以前一样。   在吃穿上面,秦绍礼照顾她照顾的很仔细,他说的这样自然,就好像她从未主动与他分手。   哦不。   他比以往更在乎她的感受,而不是礼貌性的询问。   比以前……   更像男女朋友。   栗枝想了想:“想要马蹄粒和红豆,再加点桂花也行。”   秦绍礼盛了一碗粥,放在她手边。   栗枝继续刚才的话题:“合着你转来转去,发现我这儿最适合你?”   “那倒不是,”秦绍礼微笑着说,“我只想来这儿。”   只。   不是深思熟虑后的决定,更不是权衡利弊的选择。   只是唯一。   栗枝捧着素白的小瓷碗,试图去嗅桂花的香味。   她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秦绍礼说:“在你心里,我就这么坏?”   栗枝说:“刚确定关系就拉着我上|床,这不算坏?”   冷不丁被她翻出来这件事,秦绍礼一怔,笑起来。   他歉疚地说:“抱歉,那时你太可爱,情难自禁。”   这个人说话太好听了。   好听到栗枝低头吃了两口粥。   表哥走后,她一个人懒得做饭吃,最简单的做法就是拿汤包和蔬菜、肉放在一起煮,连续吃了几天,食不知味。   可秦绍礼做的饭菜很好吃,他甚至还做了精致的摆盘,用芹菜嫩生生的叶子和橙红色胡萝卜切成的小爱心做点缀。   这点小小的把戏,成功地让一个丧气的女生打起了精神。   “那你在这里这么久,工作不忙吗?”栗枝问,“公司不需要你吗?”   “你说哪个?”   一年多没了解过他的动态,栗枝憋了一会,才说出他原本所在公司的名称。   她知道,那算得上的是家族企业,秦绍礼是他这一代人中的翘楚。   “前天递交了辞呈,”秦绍礼轻描淡写,“还是自己最自在。”   栗枝愣了下。   “怕什么?”秦绍礼笑起来,“怕我没钱付寄宿费?”   “这倒不是,”栗枝脑子里乱糟糟的,“那你——”   “人本就不该拘泥一方天地,”秦绍礼缓声说,“能出头的未必只有一处。我还有些小钱,不多,不过也足够满足一个漂亮女孩的所有愿望。”   他没有告诉栗枝。   蛰伏多年,终于在近几日和家中摊牌。   父母自然震怒异常,只可惜如今的秦绍礼羽翼已丰,已经不是能够被他们轻易威胁拿捏的人了。   秦绍礼心里清楚。   连自己女人都护不住,算什么东西。   “况且,”秦绍礼问,“倘若哪天真穷到吃不起饭,荔枝小姐要不要好心聘请我做你的私人厨师?”   他说的真诚:“川淮鲁粤,浙闽湘徽,只要荔枝小姐点,我都能做。”   就像一个认真的求职者,秦绍礼温和请求:“给个机会?”   栗枝被他煞有介事的介绍逗笑了。   她清清嗓子:“再议。”   “不过我很贵的,”秦绍礼说,“荔枝小姐可得好好努力,争取包的起我。”   栗枝反驳:“你干嘛说的像是我养你暖床?”   秦绍礼一本正经:“体力活倒也不是不可以。”   栗枝嘀咕:“强买强卖,奸商。我看你不是‘也可以’,你是‘很乐意’。”   秦绍礼笑起来,他唇角的小梨涡终于露出来。   “所以,好好工作,好好生活,”秦绍礼说,“我随时奉陪。”   一顿饭吃的肚暖腹饱,栗枝不好意思让他一人做家务,和他一同去了厨房,帮忙整理。   视线无意间扫过刀架,栗枝愣了一下。   原本放刀具的地方,空空如也。   栗枝问:“刀呢?”   水龙头开着,哗哗啦啦地流淌。   秦绍礼头也不抬:“嗯?太危险,防止有入室抢劫的,我全收起来了。”   栗枝不理解:“哪里有那么笨的贼?入室抢劫还要用主人的刀?”   秦绍礼笑:“世事难料——荔枝,能麻烦你帮我拿一瓶水过来吗?我有些渴,谢谢。”   栗枝评价:“娇气。”   这样说着,她仍旧打开冰箱,将矿泉水拿过来。   她用力拧开瓶盖,冰凉的水冻得她手指一颤。   瓶身上冷凝的痕迹被她的手指以触碰,立刻显现出清晰的指痕。   栗枝盯着指痕看了半天,又看了看空荡荡的厨房。   不仅仅是刀,还有一些削皮器、甚至于尖锐的叉子。   所有有可能伤害到人体的利器,都被秦绍礼悄悄地收了起来。   -   下午栗枝做了一会工作,她现在的状态其实并不太适合赶进度,但游戏即将开始二测,她不得不打起精神赶工,和团队伙伴交流。   眼看快到了下班的时间,薛无悔忽然发了一条私聊。   薛无悔:「栗枝,我刚买了些葡萄,很甜」   薛无悔:「想吃吗?我晚上下班后带给你」   如果秦绍礼没有来的话,说不定栗枝就同意了。   栗枝视线从电脑上移开,客厅中电视开着,还有吸尘器的声音。   秦绍礼闲来无事,正在做卫生。   栗枝低头,给他回复。   荔枝:「谢谢你,不过不用啦」   这次,隔了好久,栗枝才收到他的信息。   薛无悔:「我是不是来迟了?」   栗枝:「不是」   栗枝:「哪里有什么先后呢?」   这种事情,哪里有什么先后之分呢。   今天一整个白天,栗枝心情还算不错。   她太孤单了。   孤独的人长途跋涉了好久,终于寻见绿洲,终于有人愿意和她聊天。   以至于她忽略掉了,有些糟糕的情绪,总是会在深夜里,在无人的时候,在她独处的时候,一点儿一点儿攀爬上来。   抑郁就是一座活火山。   人永远无法预料它什么时候会爆发。   栗枝晚上睡不着。   越是想睡,脑子里越是逼迫她去回忆那些糟糕的事情,从初中到现在做过的所有糗事,几乎不停地在耳朵旁边缠绕、播报。   「她肯定是装的,矫情,做作什么劲」   「考差了就说自己精神不好,啧」   「屁大点事,想这么多,闲的」   「……」   闭上眼睛,又是邻居家老夫妻唯恐避之不及的眼神,全身上下都喷上消毒水,相隔一层的玻璃封的严严实实,不肯见她。   哪怕搬走了,也要说一句“真晦气”。   栗枝躲在被窝中发抖,猛然听到有人在敲门,叫她的名字:“荔枝,荔枝。”   她茫然穿鞋下床,打开门,看到只穿着睡衣、两只脚甚至穿错拖鞋站在门口的秦绍礼。   栗枝问:“怎么了?”   他低头,盯着她的脸,放缓声音:“做噩梦了?怎么哭这么大声?”   “我没哭啊。”   栗枝只觉他莫名其妙,脸颊有些痒,她伸手一摸,摸到自己温热的眼泪。   她愣住了。   脸上全是泪水。   她的的确确在哭。   秦绍礼低声问:“睡不着?”   栗枝点了点头。   他将栗枝打横抱起来。   荔枝很轻,甚至比她读高中时还要轻。   这种重量令秦绍礼心里一震,拧出辛酸的水。   轻手轻脚将荔枝放到床上,他脱掉鞋子,侧躺在她身后。   秦绍礼的身体好暖。   栗枝说:“我现在还在隔离期。”   “你已经健康了,不要怕那些流言,”秦绍礼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胸膛上,低声说,“真不放心的话,我陪你一起隔离。”   栗枝神情恍惚,她抬头,只看到他黑漆漆的眼睛。   她好久都没有被人触碰过了。   别说肢体接触,住在同一单元的邻居,就连和她住在同一个楼都觉着晦气呢。   最恐怖的不是病毒,是人心。   秦绍礼坦然地拥抱住她,下巴搁在她头顶上。   栗枝的手掌心,完整地接触到他的胸膛。   这是另一个人的体温。   不害怕她。   在他眼中,她仍旧是荔枝。   秦绍礼低头,像拥抱孩子。   整个人被搂在怀中,栗枝脸贴到他胸膛上,感受到他的手掌,温热宽大,正轻轻拍着她的背部。   她听到他温和的声音:“睡吧,荔枝。”   “无论如何,有我在。”   作者有话说:   抱歉,写了又删,没能粗长起来。QAQ   明天仍旧双更。   啾啾啾!   感谢在2021-08-02 12:59:29~2021-08-02 22:04: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锦汐 10瓶;星空坠入深海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VIP]   栗枝越来越容易梦到高中时候的自己。   更确切一点来说, 是高二时候。   最为压抑的那段时间。   周围的同学都在为了高考做准备,晨读和晚自习上课前高声喊口号,跑操时候拿着小本本背单词, 临近六月末,空气中都飘浮着炙热的、令人昏昏欲睡却又不得不用力保持清醒的空气。   “十载求学,志在必得!”   “忍三伏三九苦,攀凌云高峰顶!”   班级里所有人都在冲刺,唯独栗枝踟蹰不敢前。   流言困扰着她, 心脏处好似空洞一片, 脆弱到不堪一击。   栗枝想去医院中做检查,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和爸爸提出来, 对方只是惊讶地看她。   “你想多了,我看你就是闲着没事做。睡一觉就好了, 别人高考也有压力,没你这样的。”   “我早说了, 你社交能力不行, 就是缺乏人际关系这方面的培养。”   “屁大点事, 你看你矫情的。”   ……   学校中的心理疏导老师,表面上说着为了学生考量, 着想,不会泄露学生隐私。   但在栗枝去看的第二天, 班主任一脸凝重地和她谈话。   具体的记不清楚,唯独一句铭心刻骨。   “别给同学们和老师添麻烦,高考就剩一年,别添乱。”   “别影响学校声誉。”   ……   “荔枝, 荔枝。”   朦胧中, 栗枝听到有人在叫自己名字, 她仓皇睁开眼睛,先感觉到湿乎乎的一大片。   触觉比视觉先回来,有人轻拍她的背,另一只手抚摸她的头发,低声安慰:“别怕,别怕,没事了。”   湿乎乎一片的是他的睡衣衣襟。   栗枝清楚地闻到他肌肤的味道。   他好像已经戒烟了,睡衣上还是熟悉的甜橙味。   分手一年之后,他仍旧用着栗枝选购的的沐浴露。   隔了一年的夜晚回头看,恍恍惚惚,过往的这几年都好像水中浮萍,轻飘飘随风而摇动。   一清醒,这些浮萍便飞速随风消散掉了。   秦绍礼没有问她有没有做噩梦,他或许知道这是多余的话,只打开灯——   栗枝捂住眼睛:“眼疼。”   光芒太强烈,眼睛受不了。   秦绍礼调低,只留下昏黄的光芒。   “要喝水吗?”秦绍礼低声问,“还有没有其他想吃的东西?”   “……没有,”栗枝说,“可以帮我倒一杯吗?”   她还在抖。   秦绍礼倒了水回来,温热的,什么都没有加,栗枝捧着,慢慢地喝下去。   或许是噩梦惊醒,她的心脏跳的很快,很慌,甚至有种下一秒就会立刻死去的错觉。   喝完水,栗枝的心跳才稍稍好了些,秦绍礼用湿巾仔仔细细地给她擦掉额头、脖颈上的汗水,将她脸颊上湿漉漉的发掖在耳后:“还要不要?”   栗枝摇头。   “想继续睡觉吗?”   她点头。   “那慢慢躺下,放松。”   秦绍礼没有追问她做了什么噩梦,也没有丝毫被她打搅睡眠的不悦。   他自然温和地安慰她,如同安慰一个做噩梦的孩子。   他或许会是一个很好的父亲。   栗枝轻轻呼吸,缩在他怀抱中,慢慢闭上眼睛。   没有丝毫情|欲,这只是一个成熟男性对做噩梦女孩子的安慰。   栗枝说:“我感觉你好像变了。”   秦绍礼问:“变好还是变坏了?”   栗枝说:“变得更像个人了。”   秦绍礼捏了捏她的脸颊:“以前就不是人?”   他用的力气不大,掐的也不痛。   其实对于栗枝来说,痛也是好的。   至少不是麻木。   她说:“大部分时间是人。”   栗枝其实还是困的,打了一个哈欠。   秦绍礼没有逗她继续说下去,只是低声问:“那什么时候不是人?”   栗枝说了句话,声音小,他没听清。   秦绍礼凑近:“什么?”   他听到栗枝说:“……不喜欢一个人的话,就不要和她在一起啊。”   “以前你和我做的时候,”栗枝闭上眼睛,“我还以为你真的喜欢我。”   她说的声音很轻,不会比一片羽毛的重量更重了。   秦绍礼明白了。   他捏住栗枝的手,认真地道歉:“对不起。”   栗枝没有说话,她已经睡着了。   -   早在很久很久之前,栗枝和其他人一样。   她以为抑郁的人,是每天都在沉浸于悲伤,无时无刻不在那种痛苦之中。   后来的栗枝才发现,并不是这样。   悲伤只能占情绪很小很小的一部分。   抑郁是什么呢?   它是自我厌恶,是被孤立,是内疚,是焦虑,绝望,麻木。   ——你见过油漆工人刷墙吗?   ——不小心将一大块油漆掉落在地面上,你什么都做不了,就只能盯着油漆,眼睁睁地看着它变干。   那么那么多的负面情绪涌出来,但你动不了。   再如何焦急、不安、痛苦,也无济于事。   你只能看着油漆变干。   哪怕快乐,也会有患得患失感,你没有办法享受它们,反倒会担心它们终将会消失。   如此不安。   在家隔离的第一个周很快过去,再次上门时,秦绍礼作为密切接触人员,同样接受了核酸检测以及隔离时间的要求。   社区服务人员很好,也很热情,志愿者承担了代买菜、采购的任务,也会帮忙将楼下快递柜的快递拿上来。   秦绍礼给栗枝买了许多漂亮的绘本,英文版、中文版,栗枝除却工作外,最喜欢的,就是坐在地上,仔仔细细地翻阅这些绘本,看上面这些精致美丽的画。   她没有办法安静阅读了,过多的思考对于她来说也是一种消耗。   栗枝原本以为自己的心态会慢慢地编号,稳中有升,但实际上,却仍旧是巨大的波动。   她会因为一件小事而不安焦躁,睡不着觉。   不小心失手打碎了一个碟子,就陷入深深的难过中,哪怕秦绍礼买来新的也没有用,她还是会想起那个碎裂的碟子。   哪怕一模一样,可它也不是原来那个。   ——我知道这样不好。   ——可我没有办法就纠正。   ——我厌弃因为这样而不安的自己。   精神好的时候,栗枝还会和秦绍礼开开玩笑,甚至在一起打游戏。   秦绍礼陪伴她一起玩动物之森,栗枝的岛屿叫做“自由岛”,秦绍礼经常上来,而栗枝却不会去看他的岛。   她直觉秦绍礼应当做不出多么漂亮的建筑来。   但大部分时间,栗枝毫无沟通的欲望。   ——我和世界隔了一层薄膜。   ——我能看到薄膜外的世界,世界也隔着薄膜看我。   ——世界向我伸出手,但我宁愿他给我一刀。   秦绍礼大部分时间都在陪她。   他虽然辞去了家族企业中的职务,但自己私下里做的投资生意还在。   当栗枝安安静静看书的时候,他才会打开电脑,处理一些邮件。   始终在栗枝的视线范围之中,以保证她不会做出伤害自己的举动。   在发觉栗枝长时间盯着钢笔尖发呆的时候,秦绍礼将钢笔全都藏了起来。   几乎没有什么锐利的东西。   原本想着等她隔离期结束,就接她离开。   但现在看来,并没有这么简单。   最好的办法是带她看心理医生,而如今情况特殊,只能远程和心理医生聊天。   可栗枝明显有些抗拒。   她如此敏感,不肯轻易向他人敞开心扉。   14天的隔离期结束,栗枝没有出门。   秦绍礼也没有。   社区人员仍旧会定期上门来检测核酸,志愿者倒不会再来,秦绍礼会趁栗枝午睡的时间,去最近的超市购买些蔬菜和日常用品。   这个夏天已经快要结束。   这一波疫情已经得到抑制,但荔枝心中的疫情却迟迟未能好转。   午睡惊醒,明明睡了好久,可还是没有丝毫的缓解。   好累,好累。   她真的好累。   她坐起来,发了会儿呆。   说来也奇怪,在医院的时候,栗枝挣扎着想要活下来。   现在,身体已经好了,秦绍礼也在,父母对她的态度也越来越好。   可她却快乐不起来了。   “你过得这么好,没受过委屈,能有什么烦恼?”   “没关系,会好起来了。”   “加油,没事,放宽心。”   “想想你的父母和朋友啊,你要是出个什么意外,他们怎么办?”   ……   好多好多的关心,可栗枝仍旧感觉到孤立无援。   他们要她好好活下去,是为了父母、朋友不伤心而活着;   要她开心,要她不要哭,要她快快乐乐。   好像她不快乐的话,就会给大家都添麻烦。   栗枝不想给人带来困扰。   谁不想当个快快乐乐、讨人喜欢的女孩呢?   可她现在做不到了。   她好累了。   很想休息。   况且,现在她这种情况,如果解决掉自己的话,所有人都会松口气吧?   -   秦绍礼在超市中购买了些新鲜的蔬菜和水果,结账时,看到售货员身后的架子。   他停顿了两秒,没有购买。   荔枝的肺不好。   拎着两大袋东西,秦绍礼打开车的后备箱,放进去。   坐到车里的时候,他很想抽根烟。   事实上。   如雪的死亡,并非难产。   她死于产后抑郁。   据心理医生说,自从秦守廉结婚之后,如雪就去主动看心理医生。   她知道自己出了问题,并积极配合治疗。   但在生下孩子的第二天,一个刚刚生产完的产妇,躲开了所有护士医生,甚至还流着血,生生地扒开封锁的窗子,从八楼之上,一跃而下。   秦绍礼明白,这种病就是一个火山,是长时间的精神腐蚀。   叔叔前天还在笑着和秦绍礼说,让他帮忙打掩护。   叔叔准备和爱人私奔。   那时候的秦绍礼信了。   他按照叔叔的嘱托,住在叔叔家中,每日正常吃饭休息。   第七天,闻到恶臭,循着气味挨个儿房间寻找。   秦绍礼在叔叔卧室中看到已经开始腐烂的两具尸体。   明明最后一面时还在笑着交流。   秦绍礼趴在方向盘上,他闭了闭眼,直起身体,慢慢、慢慢地呼了口气。   只是今天不知为何,回家的路程不过一个路口,却罕见地堵了起来。   天上太阳炙热,温度高到令人焦灼不安,秦绍礼有些莫名的不安和心慌。   小区刚好也停电了,说是什么电缆故障还是什么的,秦绍礼没耐心去听。   他拎着东西,走楼梯,回到家。   打开门,秦绍礼一眼就看到站在阳台上发呆的荔枝——   她半边身体已经倾出去了,身上的白裙被风吹的鼓起来,好似翩然欲飞的蝴蝶。   秦绍礼呼吸一滞。   他丢下东西,飞快跑过去,将荔枝整个人抱在怀中,生生地拽回来。   荔枝瘦削的肩胛骨撞在他胸口上,秦绍礼胸口一痛。   肌肤之下,皮肉里更痛的东西却出来了。   “你在做什么?”一直以来压抑的情绪终于在此刻爆发,秦绍礼甚至无法控制自己声音,尽量压低、压低,明明愤怒到理智缺氧,却仍旧生怕吓到她,只能苦苦忍耐,“你……”   栗枝知道他想要说什么。   他大概会向其他人一样,拜托她活下来,为了父母,为了朋友,或者为了他。   她做好心理准备了。   她习惯听人说教,再多几句也一样。   就像其他人一样,谴责她,劝说她,要求她。   她已经做好听的准备。   可栗枝只感觉到秦绍礼温热的眼泪,滴到她脖子里。   秦绍礼低声说:“荔枝,难过的话就对我说,别憋着。你在我这儿,不需要假装很快乐,也不需要坚持生活,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人不是每天都要快乐,被抑郁情绪填满的人很多,你不需要为此自责。”   他的情绪控制一直很好,现在还能温和地、心平气和地和她说这样长的话。   把那些或许能伤害到她的字词去的一干二净,只有温和的包裹。   栗枝眼睛慢慢聚焦,这个拥抱稍稍松开,她跪坐在地上,看到眼前秦绍礼。   他眼角有泪痕,却仍旧微笑着抚摸她的脸,将一缕不小心弄到鼻子上的头发移走。   “人生很长,你还有很多选择。”   “你慢慢说,我听得见。”   “我仔细听。”   作者有话说:   啾啾啾!   这章写的好艰难QAQ   欠的双更我还记得,醒来再写,一定补。   感谢在2021-08-02 22:04:06~2021-08-04 00:27: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歪、应呆呆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Taytay 38瓶;嘉许哥倦爷桑头牌的宝 30瓶;南有嘉鱼 14瓶;时音鱼鱼鱼、鹅呵呵呵、阿梧aw 10瓶;源尘 6瓶;旧城 5瓶;星空坠入深海、平凡的幸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VIP]   栗枝那天晚上和秦绍礼说了很多很多。   六年了。   她终于说自己那晚遭遇到的一切, 险些被奇怪的人猥|亵,还好被人拦下。   她说自己明明是受害者,却会被当作流言的中心人物肆意传播。   她说对自己的憎恶, 怨恨,自责,后悔。   六年了。   栗枝以为自己早就走了出来,回头一看,她却仍旧被同样的事情困扰。   六年前, 让她产生轻生念头的不是黑暗, 而是流言;   六年后,险些击垮她信心的也不是病毒, 而是歧视。   人心不可测。   她明明没有丝毫错误,却要为此道歉。   人性啊。   秦绍礼耐心地听她说, 他没有要求栗枝站起来,没有要求她坚强, 更不要她为其他人着想。   他给予她最大限度的自由, 做什么都可以, 哭也可以,适当的发泄也可以。   唯独不可伤害自己。   只要她愿意说, 他就仔细听。   ——不是没有人听不见你。   ——未来很长,别急着离开。   ——你慢慢说, 我听得到。   晚来风暴,次日终于云散翳开,得见天光。   在接触集中隔离、回到家后的第二十五天。   栗枝终于走出家门。   她看了一些报道,想要去捐献自己的血浆。   刚刚治愈不久后的病人, 捐赠的血浆可以用来挽救其他的重症病人。   秦绍礼陪伴她一同去献血浆, 量并不多, 在做了检查之后,针头扎入了她的胳膊。   仪器的声响很轻微,不仔细听,几乎听不出来。   入目是白茫茫的一片,病房中这样干净,纯粹。   栗枝没有叫痛,在外面那么久了,忽然发现,原来医院才能认认真真地对待她。   而不是像那些邻居,躲着她、避开她。   抽取血浆后,栗枝喝着蜂蜜水,慢慢休息,医院还送给她一个漂亮的荣誉证书。   证书的封面是绒呼呼的质地,按上去有软软的痕迹,压下去再松开,能看到明显的回弹。   栗枝低头,手压下去,将玫瑰红压出深色的指痕,又松开,将这些漂亮的绒毛蓬蓬松松地抚平。   在秦绍礼的建议下,栗枝暂时从表哥这边搬了出来,仍旧住在秦绍礼以前购置的那套房子中。   这套房子上还是栗枝的名字。   分手之后,栗枝提过几次过户回去,都被秦绍礼否决了。   对待她,他一直都很大方。   在金钱和衣食住行上,秦绍礼从未亏待过她。   第一天去了社区防疫工作站登记,工作人员在核实之后,告诉栗枝,她仍旧需要定期做核酸检测。   栗枝点头。   秦绍礼当时买的大平层,一梯一户,这也有一个好处,不会产生什么邻居之间的困扰。   的确是个很适合如今栗枝居住的地方。   栗枝坚持要按照市场价格付秦绍礼房租:“和以前不一样了,别再拿那什么哥哥妹妹的说辞。”   秦绍礼没有勉强,他接受栗枝的转账。   在顺利搬家之后,栗枝终于去医院做了初步的检查,在和医生认真聊过之后,得到一些抗焦虑和抑郁的药物。   时隔六年,她又开始重新服药。   只是2020年的栗枝,不再是2014年那个苍白瘦弱、终日里惶惶不安的女孩。   有人能听得到她心里的声音。   有人理解她。   他听得到。   将粗粝的盐粒泡到一杯水中,尝起来是咸的,咸到喝不下一口就会掉泪;   但如果是将盐粒丢入小溪中,尝起来却不会有丝毫改变。   每个人都会有抑郁的情绪,每个人都会有焦虑、不安、恐慌的时候。   不要怕,不要担心。   尝试慢慢地接纳它。   出院后的第二个月,栗枝的核酸检测仍旧是阴性。   去医院做了检查,肺部上仍旧有一小块纤维化的病灶。   除此之外,其他的副作用——譬如呼吸困难、肢体无力的感觉已经消退掉了,除了以后少接触过敏原以及谨慎前往高原地区外,栗枝和未患病的健康人没有太大的区别。   游戏二测已经结束,因为身体原因,薛无悔承担了主要的工作。   栗枝也没有悠闲这摸鱼,团队中女性不多,她作为主力开发人员中的女性,更能注重和女性玩家的交流、以及看待她们的反馈。   原本事情正朝着好的方向进行,但郑月白却突然做出一个决定。   他不准备按照计划继续进行三测和四测,而是抓紧时间推向市场。   游戏版号早就顺利审批下来,对于现在的郑月白和背后投资的华鼎资本来说,是时候急着变现了。   栗枝隐约意识到,在她治疗和居家办公的这段时间中,郑月白所做的事情,开始逐渐与他的设想偏离。   郑月白做这款游戏的初衷已经改变了。   栗枝作为开发人员,自然是没办法干涉领导者的决定。   为了能够让游戏尽快上线,栗枝晚上加了阵班,仍在低头查看之前交上来的玩家分析报告。   在VC轮中,郑月白得到了华鼎资本和秦绍礼的大笔资金注入,再加上秦绍礼那边派来了营销总监和其他人,几番鼓动之下,郑月白召开了会议,重新制定团队目标和要求。   这一次,他说的很清楚。   不做三测和四测了。   等二测的bug修复,就开放游戏上线。   栗枝和薛无悔都在极力反对这件事。   虽然栗枝没有在游戏公司工作过,但她紧跟着一测、二测过来的,所有的报告和反馈,她一字不漏滴全看完。   产品经理要求的,她做到了,没要求的,她自己扣着字眼、反复和薛无悔讨论、找先前的业界大牛询问。   为的就是做好这款游戏。   读研读到一半申请休学创业,栗枝选择加入这个团队,不仅仅是为了钱。   也是为了自己的事业。   可惜如今郑月白已经不是处处创业时、带着栗枝一同四下奔走、熬夜做计划书、拉投资的人了。   权力和金钱永远都是试金石。   这是亘古不变的定律。   郑月白如今只想着早日将产品推上市场,早日变现。   ……   加班到九点钟,公司中的人走的差不多了,旁侧玻璃水壶仍旧烧着热水。   栗枝吃了些梨膏,喝了点热水。   薛无悔坐在对面,当听到这边动静时,他合上电脑:“做完了?”   栗枝点点头,伸了个懒腰。   服药对她的思维有一些影响,让她反应会稍稍慢一些。   “一块去地铁站吧,”薛无悔建议,“正好顺路。”   说是一块去,其实也就步行700米的距离,已经十月了,道路旁的法桐树叶子渐渐由绿转为漂亮的金黄色。昨日里刚刚下了一阵秋雨,地面上有些许被雨水打落的叶子,栗枝穿着运动服外套,拉链一直拉到顶。   她变得比之前更怕冷。   薛无悔忽然说了一句:“今天郑月白找我来,想签订协议,之前的股份买走。”   栗枝怔了一下。   “华鼎资本的人最近一直过来,我听到的消息是,郑月白准备和他们联手把股份全拿回来……”说到这里,薛无悔深深看了眼栗枝,“估计,再过几天,你就能收到消息了。”   栗枝问:“你怎么想?”   薛无悔凝望着天边的月亮,笑笑:“走一步算一步吧。反正,我一开始来这儿,也不是纯粹为了这个。”   他说的坦然。   只是栗枝做不到那么潇洒。   和薛无悔不同,她是从一开始就加入的。   甚至可以说,这游戏每一处细节,每一部分的代码,她都熟知。   就像亲手栽种、浇灌下的生长的植物。   栗枝亲眼看着它从幼苗长大,开花结果。   如今却有人要提前将果子采摘而去,怎能不令栗枝不悦。   刚走出门几步,栗枝看到有辆黑色的车停在不远处。   熟悉的男人就站在车旁,正眯着眼看过来。   显而易见,薛无悔也看到了。   他脚步一顿:“你哥哥?”   栗枝:“嗯。”   “大学时候的哥哥?”   栗枝抬头看薛无悔,薛无悔伸手,苦笑一声:“别这样看我,我也只是偶然见到过一次。”   顿了顿,他轻声说:“齐大非偶。”   栗枝纠正:“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个成语所指的应该是女性。”   “无所谓,”薛无悔耳朵红了一下,秋虫不唧唧,深夜的帝都只有车水马龙的声音,“荔枝同学。”   “嗯?”   “要是觉着摘月亮太冷的话,就回头看看星星,”薛无悔说,“星星也在等你。”   -   秦绍礼晚上煮好粥,没等到栗枝回家,发消息问了才知道,原来她还在为了游戏的事情加班。   估摸着差不多快到时间了,秦绍礼开车过来。   等了半小时,等到栗枝和薛无悔肩并肩走过来。   不错。   出息了。   他看着栗枝和薛无悔告别,径直往这边走过来。   薛无悔那小子驻足,像是不怕赶不上最后一班地铁,仍旧站在那里往这边看。   秦绍礼没有和小孩子计较的爱好。   他耐心等着栗枝上车,先将瓷白的保温杯递给她:“先喝点。”   栗枝拧开盖子,一次失败了,秦绍礼从她手里拿走,拧开,重新递过来。   栗枝好奇地看:“这是什么?”   秦绍礼打开了车内的灯,拿出一个木勺给她,言简意骇:“川贝炖雪梨。”   栗枝舀了一口。   他没有放很多冰糖,甜度恰到好处,雪梨是切成细细小小的块炖的,丝毫不会对咽喉造成负担。   放在保温的宽口杯中,现在温度正适宜,恰好可以大口吃,不会被烫伤,也不会凉。   栗枝疲惫的身体都因为这一份简单的药膳而渐渐焕发了生机。   栗枝由衷赞美:“真好喝。”   “好喝明天再给你炖,”秦绍礼探身,扯了安全带,低头给她扣好,状若漫不经心地问,“你和你们班长关系不错啊。”   栗枝说:“还行吧。”   秦绍礼问:“比我这个房东兼前男友还好?”   栗枝唔了一声,勺子戳了戳雪梨:“不一样。”   秦绍礼看得出她的躲避,眼底仍旧漾着点笑意:“劳驾,能不能和我说道说道,到底哪儿不一样?”   栗枝侧脸看他:“那你也和我说说,我和你见过的其他女人有什么不一样?你的那些女助理?那些想和你吃饭的人呢?”   秦绍礼叹气,揉着太阳穴,一副比较苦恼的模样:“这可怎么说呢?”   栗枝说:“秦先生桃花一直挺旺呀。”   秦绍礼手搭在额头上,侧身看她:“不过,我想折的桃花,一枝而已。”   栗枝低头,保温杯里的雪梨越吃越甜,从舌头尖一点点蔓延到嘴巴里、口腔里,哗哗啦啦地往肚子里去了。   龚承允为了事业在雄安的这几个月,她和秦绍礼还真的保持住了这种诡异而又和谐的寄宿关系。   栗枝会付房租,秦绍礼准备早餐和晚饭——他从家族企业中辞职后,全身心投入到自己新组建的投资公司中去。   也不必再受父母制衡。   上一代的人终究会慢慢老去,新的一辈人崛起,秦绍礼天生会交际,知进退,最能察觉人心,不动声色布局。   不枉他蛰伏多年,如今就算是父母有心思胁迫他,却也找不到能胁迫到他的东西。   种在阳台上的茉莉花开了,玫瑰也结了小花苞。   栗枝不忍花枝负担太重,将一些过于密集的花苞剪下来,放在水中泡着喝。   玫瑰,茉莉,薄荷,柠檬。   这些植物泡出来的水将她往阳光灿烂上带,闲暇时间,栗枝仍旧会躺在阳台的新躺椅上看书,阅读。   心底的雪,在渐渐地被太阳晒得融化掉。   如果坚持服药,坚持看医生的话,她会渐渐变好的吧。   栗枝这样想。   周日晚,如薛无悔提醒的那样,郑月白搞了一次团队聚餐,饭到中旬,他举着酒杯,潸然泪下,话语几乎说不清楚,声音哽咽。   那话语中的意思也很清楚,大意就是如今股份被不停稀释,其他投资者所控股比例越来越大,郑月白感觉自己的领导地位受到了深深的威胁,想要要求团队成员团结一心,将股份再按照原本的价格卖给他。   若是放在一年前,栗枝说不定就被打动了。   今晚上,她和其他人一样保持沉默,杯中的酒被灯光照映出漂亮的光泽。   她一口都没喝。   饭局结束,栗枝婉拒了其他人开车送她回去的邀请。   秦绍礼今晚也在这边吃饭,说好了一块回去,栗枝短信刚发出去,秦绍礼那边酒站起来告辞。   从这儿到电梯还需要并肩走一段长廊,这时候声音正好,侍应生身穿旗袍,乌黑的发用漂亮的碧玉簪挽住。   秦绍礼却注意到栗枝手腕上的小东西:“戴的什么?”   “刚刚等同事时候,扫码关注微信送的,”栗枝坦然地说,“一分钱没花呢,可爱吧?”   “看着挺可爱,就是瞧不清楚,”秦绍礼说,“举高点,我仔细看看。”   栗枝心想这人视力什么时候变这么差了?   心中想着,仍旧举高了手,让他看清楚。   是最简单的那种啪啪圈,直尺模样的东西,在手腕上一打就“啪”地合起来。   小学时候就流行过这种啪啪尺,已经好久没有见到过,这只扫码加微信就送的啪啪尺,做工自然也精良不到哪里去。   不同的是这外面一层橡胶,上面画着几个可可爱爱的荔枝。   秦绍礼的视力好像真的不太好了,他捏着栗枝的手,放在眼下仔仔细细地看。   “离近了看也挺可爱,没花钱?”秦绍礼抚摸着那个啪啪圈,笑着说,“赚到了。”   栗枝想把手抽走,但秦绍礼非但没有松手,反而进一步握住她的手,坦然自若地往前走。   没有丝毫放开的意思。   栗枝问:“你不是已经看完了吗?”   “是看完了,”秦绍礼顿了顿,说,“可我很想继续找理由牵你的手。”   作者有话说:   啾啾啾~   不敢立flag了,明日随缘吧。QAQ   感谢在2021-08-04 00:27:43~2021-08-04 22:25: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倦和阿淮我都要、心心宝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来一杯养乐多乐多 20瓶;锵锵菇 10瓶;玖栀安 5瓶;糯米糍 3瓶;49540363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VIP]   夜色沉静。   栗枝没有松开他的手。   一直到进电梯, 她才轻咳一声,将手抽出来。   栗枝试图转移话题:“你的脉搏好像有点快。”   “还好,”秦绍礼镇定地说, “毕竟时间太久了,有些激动。”   栗枝盯着电梯上的数字。   亮起来,明晃晃一圈小明灯,漂亮干净的光芒。   外面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 秋初的雨, 不再受台风干扰的雨绵软温柔,好似蒙蒙绵密的针。   栗枝坐在车里, 头抵着车窗。   方才郑月白说的话还在脑海中反复转来转去,栗枝心下惊异, 不过短短一年,人的初衷竟变得这样快。   这样快。   权力竟能彻底改变一个人。   她如今只住在秦绍礼房间的次卧中, 按时服药, 坚持锻炼身体。   虽然偶尔仍旧会失眠, 但栗枝不再服用安眠药,她在渐渐摆脱安眠药的依赖。   秦绍礼“不经意”地买来许多安抚香薰和睡眠喷雾与她分享, 栗枝睡前喷在枕头上,清晨醒来, 嘴巴里全是苦苦的味道。   她好像已经健康了,又好像没有健康。   它——栗枝喜欢把病症称为它——就像是一个暂时沉眠的活火山,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爆发,不知道爆发是大还是小。   明明上一秒还在喝水, 下一秒, 放下杯子, 她忽然被某种糟糕而细微的情绪打倒。   浑身没有力气,很丧,不想沟通,只是想哭。   陷入这种未知的迷茫之中,不可名状。   她默默地流泪,秦绍礼什么都不说,只是抱着她,轻轻拍她的后背,无声安慰。   在这点上,栗枝是感激秦绍礼的。   他不会强迫她开口。   病人有时候不需要多余的关心,安安静静的陪伴有时候更好。   郑月白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团队成员原本拿分红的,一个个的都将股权又卖给了他;最后只剩下栗枝,郑月白私下里谈过,晓之以情动之人,可惜栗枝全当耳旁风。   现在和之前不同了。   郑月白说的是谎话还是真情,栗枝能分辨得出。   十一月份,游戏终于上线。   栗枝却因为身体状况不得不从团队暂时辞职。   为了赶进度、上线,连续两天熬夜加班把她身体弄垮了,她病了一场,不得不暂时申请休息。   郑月白允诺了。   家里面还是没有丝毫利器,栗枝想吃个苹果甚至都找不到刀子来削。   无奈地打开冰箱,栗枝看到保鲜的格子中,放着用透明的塑料盒子包裹着的水果。   已经切成了小块,没有牙签,只有瓷白的小勺子,刚好一勺子一个。   一盒,两盒,三盒。   秦绍礼切了三盒。   梨削干净皮,切成小块;提子去掉梗,洗得干干净净;小草莓摘掉屁股上的绿叶子,还有切开的瓜,一分两半,用保鲜膜裹着。   秦绍礼大概每天早晨六点钟会起床,锻炼身体,准备早餐和这些给她的水果加餐。   以前他虽然也会做饭,但不会这样。   不会细心到把所有的东西都准备妥当。   栗枝关上冰箱门,看到冰箱贴上贴了他的留言。   简短。   “我尝过了,都很好吃。”   旁边还模仿她之前,用中性笔画了一颗笑脸。   只是日理万机的秦绍礼显然不怎么精通这些小把戏,画的笑脸一点儿也不可爱,仍旧板板正正。   栗枝拿了盛满水果的盒子刚准备走,无意间瞥到旁侧有个便签本。   往上翻了好几页,都是秦绍礼生涩地画的笑脸。   练了好几个,才勉强写出来一个能看的。   栗枝想了想,提笔,在那个笑脸下面,又画了个完美的笑脸。   旁边偷偷加了一颗小小爱心。   -   秦绍礼晚上回来的比平时晚点,栗枝今天精神尚可,坐在沙发上吃完了半个西瓜。   秦绍礼明显喝酒了。   他一回来先去卫生间中呕吐,似乎很难受。   吐完之后,栗枝听到哗哗啦啦的水声——   他在洗澡。   栗枝隐约猜得到因为什么。   秦绍礼和父母决裂,虽然大影响基本没事,但暗地里也有不少绊子。   以往的秦绍礼,身后有依仗,谁也不敢强行灌他酒。如今秦绍礼一个人立着,有些苦头,还是要吃的。   秦绍礼从来没有和栗枝提到过这事。   洗漱完毕,整理好自己,他才若无其事地笑着问栗枝:“晚上想吃什么?”   栗枝盯着他看。   岁月果真不败美人。   六年了。   这个男人的容貌好似被凝固住了,仍旧没什么皱纹,只是气质比六年前更沉淀、更温和了。   栗枝说:“我刚刚点了外送,谢谢你。”   秦绍礼坐在她旁边,看着屏幕上播放的电影。   《色戒》。   栗枝刚从开头看了不久,王佳芝第一次去易先生邀请她去的公寓。   花瓶落着灰,王佳芝打开窗子,借着倒影看到身后的易先生。   秦绍礼坐在栗枝旁边,屏幕上的王佳芝抚摸下头发,有些心慌地说这客套话。   当电影中的易先生将王佳芝强行反剪双手压在床上搜身时,栗枝手里的勺子一抖,葡萄掉在了两腿之间的睡裙上。   她忽然意识到,这个是未删减版。   “别浪费粮食,”秦绍礼捡了她睡裙上的葡萄,这个有轻微洁癖的男人,竟直接泰然自若地将葡萄吃了下去。   栗枝说:“脏。”   秦绍礼笑了:“没隔着裙子的葡萄我都吃过,怎么这时候说脏?”   他漱了好几次口,吃了糖果,用了清新剂和香水。   身上已经闻不到酒味,他触碰着沙发上、栗枝的影子,低声问:“今天还失眠吗?”   栗枝第一次发现音响设备太好也有坏处。   譬如现在,电影中的声音犹如3D环绕立体播放着,气氛逐渐暧昧,暧昧到令栗枝甚至有点渴望拥抱。   她竟悄悄地生起几分拥抱他的念头。   是人都会有片刻的需求,栗枝也不例外。   只能怪今晚夜色美好。   美好的令栗枝觉着身侧人仿佛也变得美好起来。   栗枝说:“还好。”   “听说有人讲睡前故事的话,有助于安睡,”秦绍礼看她,“试过吗?”   “没有,”栗枝快速地说,她将葡萄放到桌子上,抱住自己膝盖,盯着屏幕上纠缠的人影,“你会讲吗?”   秦绍礼问:“我可以吗?”   当然可以。   栗枝想。   屏幕上的人仍旧在纠缠,秦绍礼已经俯身过来,又低声问:“可以吗?”   栗枝闭上了眼睛。   但秦绍礼只是温柔地贴了贴她的唇。   栗枝睁开眼:“这点就够了?”   秦绍礼微怔。   栗枝搂住他脖颈,低声问:“想不想试试刚才看到的内容?”   秦绍礼思考:“这时候绑你,会不会影响——”   栗枝的手指压在他嘴唇上。   “错了,”栗枝说,“是我捆绑你。”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08-04 22:25:58~2021-08-05 22:40: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唐泽 60瓶;时音鱼鱼鱼 10瓶;P1kaj1uu、凉月夜、话痨崽崽、小毛毛球 5瓶;久久 4瓶;瑾星、七瓣鲨糖橘 2瓶;星空坠入深海、月亮不睡我不睡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VIP]   往日里, 在这段曾经维持四年的关系中,秦绍礼始终是主动的那个。   受到父母教育的影响,在刚和秦绍礼谈恋爱的第一年, 她仍旧是不会主动谈这些的。   直到第一年过去,栗枝才逐渐地开始接受秦绍礼的生活方式。   她见到了不一样的世界,思想也变得不同。   虽然秦绍礼索求颇多,栗枝喜欢他,也愿意配合他。   在真正察觉到快乐之前, 对栗枝来说, 全靠爱来坚持下来。   或者,与其说爱, 倒不如谈牺牲。   是她甘愿为爱而做的牺牲。   而要求对方配合自己,还是第一次。   电视屏幕仍旧开着, 只不过两人的心情都不在电视上,也无心看上面的勾心斗角, 明里暗里, 情愫悄悄生。   仍旧是当初两人最后一次见面时的白色长毛毛毯上, 长长的白毛能够没过脚背,只不过处于弱势地位的人变成秦绍礼。   他比荔枝想象中更加念旧, 整个房子,包括里面的物品, 都仍旧保持着荔枝当初离开前的模样,丝毫未曾变。   这条白色长毛毛毯也是。   秦绍礼受困于此。   往日里他始终占据上风,好似船长,亲身指引栗枝, 领她探索这浩瀚无垠的海洋。   只不过, 如今掌舵的人变成了栗枝。   实在毫无章法。   偏偏不让航行顺利, 令整艘船不上不下地卡在浅滩上,不往前行。   无论如何说,软硬兼施,栗枝都不为所动。   在察觉到船只即将越界时,她甚至还警告了一下,盯着他看。   “你得听我的,”栗枝命令,“现在听我的。”   秦绍礼无奈。   栗枝俯身在他耳侧,低低问了一个问题。   秦绍礼微怔,睫毛浓深,看着她的眼睛:“你呢?”   栗枝用力捏,平静地强调自己如今的地位:“我在问你。”   秦绍礼笑着看她,如同看着自己亲手浇灌的花朵:“两周之前。”   “那天你看电视,不小心睡着了。”   “就躺在沙发上,我抱你回房间。”   “你的发带落在我手上,很香。”   “那天晚上,我一直想着你。”   说到这里,他低声说:“荔枝,你亲亲我。”   栗枝并没有答应他的请求,反而做了更过分的举动。   秦绍礼纵容了她。   在一起的那四年,秦绍礼甚至比荔枝还要熟悉她。   栗枝以为自己是皮格马利翁的雕像,可秦绍礼明白,她绝不是可以这样肤浅来定义的女孩。   他见证她的成长,她的蜕变。   秦绍礼何尝不是用了心血来教她。   他唯一的女孩,唯一的学生,唯一的女友。   如父如兄,秦绍礼如此照顾着她,又如此爱上渐渐成长、拥有着独立意识和思考的她。   荔枝腿脚麻了,好不容易站起来,胡乱翻出来小雨伞,咬破,取出来。   秦绍礼第一次这样彻彻底底地失去主导权。   就连“明天给你煮好吃的”这种话都说了出来,可惜荔枝始终不为所动,不肯听。   秦绍礼曾经带着栗枝学骑马,教她如何驯服桀骜不驯的马,如何在颠簸的马背上保持平衡。   当初栗枝学的很快,很认真,秦绍礼欣慰不已。   只是彼时的他尚且不知道,自己亲手教栗枝驯马的这一套,竟会被她原原本本还回来,用在了他身上。   如今缰绳就在她手中。   秦绍礼额头青筋都冒了出来:“松手。”   栗却不肯,她盯着秦绍礼的眼睛:“秦绍礼,我问你。”   她问出了以前不敢问的那个问题。   “你爱我吗?”   “你会将我当作此生唯一伴侣一样来爱我吗?”   “无论我生老病死,贫穷或者富贵,你都会爱我吗?”   或许因为四年前那一句“我知道”过于深刻。   栗枝竟再也没能鼓足勇气,问过他是否爱自己。   秦绍礼心里装的东西太多太多,留给爱的,也不过不起眼的那么一个小小角落。   她知道秦绍礼对她是不同的,可这些不同,会是因为爱吗?   四年中的栗枝不敢去多想,唯恐得到的答案并非自己所想要的那个。   可现在不一样了。   她敢问了。   秦绍礼手腕上是被绳子勒出的痕迹,这临时起意的一场游戏,栗枝自然没有认认真真地做什么防护措施,用以捆绑的东西也不过是顺手捞起来的领带和丝巾。   此刻,被她一手掌控,面临着劣势,秦绍礼却笑了。   “我爱你。”   栗枝身体一颤。   “无论生老病死,贫穷或者富贵,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都会爱你,”秦绍礼说,“荔枝,除了你,我再没有别人。”   秦绍礼声音笃定,眼神幽暗。   栗枝说:“男人在床,上说的话都不可信。”   秦绍礼笑:“可我们现在在地上。”   栗枝低头,盯着:“反正,男人为了舒服,什么事情做不出来,什么话说不出来。”   “那你等明天再问我,我还是这个回答,”秦绍礼慢慢地说,“不仅仅是明天,后天,大后天,明年,后年……十几年,几十年,我不会变。”   他说:“我爱你,你随时可以向我确认。”   栗枝松开了手。   可惜,她还是低估了危险。   秦绍礼想要的绝对不止简单的解开右手这么简单,左手已经挣脱的松开,轻而易举地将手抽出来,栗枝尚未搞清楚状况,已经被秦绍礼压住,一转攻势。   栗枝挣扎着想要往后缩,可惜身后就是白色长毛地毯和地面,完全没有机会。   恼的她拽住秦绍礼的头发:“轻点!”   秦绍礼被她拽住头发,扯了这么一下,吸了口冷气。   这点疼痛相比,完全算不了什么。   栗枝掐着他的胳膊,又急又恼:“混蛋。”   秦绍礼只抱着她,任凭她掐打。   “想好久了,”他低声说,“让我多抱抱。”   都一年多了。   一年多没有这样亲密地负距离接触过,一年多没有这样与她拥抱。   栗枝听他这句话,松了指甲,脸贴在他脖颈处,只贴了贴,什么也没说。   以前,与更亲密的行为比起来,栗枝更喜欢的是拥抱。   现在,秦绍礼需要的,也是这样一个拥抱。   夜晚之中,两个人紧紧拥抱。   像两块磁铁,兜兜转转又找到对方,拥抱彼此,难舍难分。   最后,栗枝掐着他,终于叫出那声久违的称呼:“哥哥。”   这一声久违的称呼传到秦绍礼耳朵中,他再也控制不住,将她整个人都抱在怀中。   他抵着荔枝,抚摸她的头发:“我在。”   别怕。   我在。   我来陪你了。   -   栗枝的病假很快结束了。   再上班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位置变化了。   原本的工位上赫然坐着一个新人,栗枝甚至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时候来的,只看着对方堂而皇之地用坐着她的位置,浇着她养的小绿萝。   只听郑月白笑着介绍,说对方是华鼎资本介绍来的,履历光鲜,曾经做出过什么什么。   栗枝默不作声。   这还只是个开始。   当初秦绍礼注资,自己往这边指派了营销总监等人员过来,但没有动主要技术人员和主美。   现如今华鼎资本也派了自己的人过来,还专攻技术甚至美术总监,不到一周,栗枝看着原本的美术总监一声不响地递了辞呈,头也不回地离开。   世间万物,但凡溃烂,都是先从内部开始的。   游戏刚上线时表现不菲,以精心打磨过的剧情和精致的美术吸引了不少人,产品经理和内测玩家提到的一些奇思妙想,栗枝和薛无悔通力合作,实现了不少有趣的互动和小功能。   开服一周的流水远远超过预期,接下来的一个月更是表现不菲,因着可玩性和趣味性,玩家们口口相传,互相安利,拉了越来越多的人入坑。   这一场,郑月白赚的盆满钵溢。   钱拿到了,郑月白又开始盯栗枝手头上握的那点股份。   人都会变的。   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人都会有动摇。   更何况,不过是同窗之谊。   栗枝渐渐发现自己正被边缘化——   郑月白有意无意中,开始淡化她在团队中的存在感,原本她正跟的项目被移交到新入职的人手中,有些重要的技术探讨,也不会通知栗枝。   栗枝心里清楚,郑月白是想逼她受不了了主动辞职。   这一套,和渣男冷暴力女孩子分手并无区别。   但栗枝又岂是这么容易就能被取代的?   她是最早加入团队的那一批,很多代码都是经过她手,更别说后来和薛无悔一同商讨、计算。   新来的人,还得隔三差五跑来过来问她问题,请教。   薛无悔更是要求栗枝来参加会议,但凡栗枝不在,他面对问题永远是“我需要和栗枝商量一下”或者“这个我不太清楚,需要栗枝帮助”。   一时半会,郑月白还没办法动摇她的根基。   工作上不怎么顺利,但栗枝下班后的时光还算得上自在。   她如今身体不好,仍旧要求分房睡,只是在自己想要的时候,才会去秦绍礼那边,或者让他过来。   不过偶尔也有矛盾。   栗枝的抑郁情绪一直没有彻底治愈,偶尔脾气上来也会忍不住和他产生言语上的摩擦。   仅仅是言语,不曾有过肢体。   秦绍礼清楚她的状况,基本都会顺着毛往下哄,只不过有一次,他也被栗枝激怒了。   彼时两人因为一件小事起了争执,栗枝愤怒之余,怼了秦绍礼一句:“你凭什么管我?”   秦绍礼不假思索:“凭我是你男朋友。”   “才不是男朋友,就是前男友兼炮|友,”栗枝问他,“你重新告白了吗?我接受了吗?现在我们这样不是炮|友吗?”   这句话倒还好。   真正让秦绍礼胸闷的是她接下来的话:“无名无份,说不定明天我们就一拍两散,各自嫁娶,互不相干。”   秦绍礼被她气的没吃晚饭。   不过还是给她熬了八宝莲子羹,煎了边缘焦黄的蛋,炸了一盘香辣酥脆皮鸡翅,炖一个豆腐鲜虾菌菇汤,炒了个西兰花,拌个藕片。   晚饭做好后,他敲敲栗枝的卧室门:“出来吃饭了。”   “荔枝,我现在很愤怒。接下来两小时,我都不打算理你。”   通知完他就离开,过了好久,栗枝才从卧室中出来,做到餐桌前吃东西。   饭菜碗筷都摆好了,热牛奶也是温的,那是她睡前才需要喝的。   栗枝吃到一半,气也消的差不多。   她仔细想想,觉着吵架时候、对秦绍礼说的话的确有些过分。   秦绍礼卧室门紧紧关闭,没有丝毫动静。   栗枝忍不住低头,给秦绍礼发了个短信。   荔枝:「你现在在干什么?」   他秒回。   秦绍礼:「在不理你」   作者有话说:   啾啾啾~ 第47章 [VIP]   栗枝没有喝牛奶。   她踮起脚, 静悄悄地走到秦绍礼房间门前,贴耳认真听。   没有丝毫的动静。   栗枝拿着手机,认真给他发消息。   荔枝:「出来吃饭吧」   荔枝:「粥都快凉了」   这下倒是没回了。   栗枝正倚着门等消息, 忽然, 门被人从内打开了。   身体忍不住往后倾了一下,勉强站稳,栗枝一抬头, 正好看到秦绍礼的脸。   栗枝认真道歉:“对不起, 我刚刚……情绪有点激动。”   秦绍礼一副“你继续, 我在听”的表情。   栗枝说:“所以, 对不起。”   她其实很擅长道歉, 但就像所有人一样, 对待自己最亲密的人, 反倒不会那样思前想后。   经过这段时间,栗枝对秦绍礼没有以前的那种小心翼翼、患得患失。   栗枝刚说完“对不起”后,忽然意识到这点。   她抬头, 看着秦绍礼的眼睛。   对方也正低头看她。   两相对视。   秦绍礼说:“你哄一下我。”   栗枝不太会哄人。   她认真思考了几秒, 伸出手,抓住秦绍礼的手腕, 晃了两下:“哥哥。”   这动作做的何止生涩, 简直可以用“蹩脚”来形容。   秦绍礼低头,看着她抓住自己手腕的手。   瞧他那表情,似乎并不怎么满意。   正当栗枝苦思冥想该如何哄一个见惯了小伎俩的老男人时, 秦绍礼忽然反手握住她,叹气:“既然你道歉道的这么诚挚,我也只好原谅你了。”   栗枝:“……嗯?”   这么好哄的吗?   甚至不需要她出卖色、相或者出卖其他的东西,只是叫了一声哥哥哎。   秦绍礼说:“仅此一次, 下不为例。”   栗枝沉默了两秒钟。   “还有什么炮友不炮友的……这种话也少说,”秦绍礼捏了捏她无名指,像是在思考什么,捏了一下,“我不喜欢。”   这声音低下去,福至心灵,栗枝猛然抬头,讶然问:“你该不会吃醋了吧?”   秦绍礼哼了一声:“你身边一群毛头小子,我能吃什么醋?”   说到这里,他岔开话题:“快吃饭,粥要凉了。”   两个人之间这一场小小矛盾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结束,晚饭过后,两人认认真真地聊了会。   只不过是在床上聊的。   顺便还深入交流了一下。   郑月白明里暗里给栗枝使得绊子越来越多,他甚至暗示栗枝,是时候该去放个年假,轻松轻松。   顺便好好考虑一下他提到的股份转让这件事,郑月白愿意重新估价。   栗枝被他的消息弄的不胜其烦,眼看着郑月白下狠心将一个边缘化的模块交给她,栗枝也没含糊——   她二话不说,真的去休了年假。   郑月白还没来得及开心,公司里面,秦绍礼指派的那些营销总监、几个技术人员,还有一些团队成员,包括薛无悔在内,纷纷递交了辞呈。   这下郑月白傻眼了。   众人出走,只剩他一人在这儿,哪里能支撑的起?   现在游戏刚刚上线,一切刚刚调试成功,临时找人,想要维持游戏顺利运行,又谈何容易。   栗枝如今不必再为这种事情担忧了。   法桐叶金黄的时候,她和秦绍礼去了青岛散心。   秦绍礼在金口路这边有一套房子,最有青岛老城的味道,哪怕是旅游旺季,也不会被太多游客打扰。   7条石径小路与临海莱阳路相接,栗枝痊愈之后,一直按照医生要求,进行身体能负荷住的运动和锻炼。   曾经有人称这儿为“青岛的鼓浪屿”,昔日里,不少巨贾富商、军政要员在此悠闲居住,如今时光飞逝,只留下样式风格各异、鲜明漂亮的小洋楼。   秦绍礼购置的这套房产,小洋楼外还有着旧时的墙花,老虎窗,栗枝喜欢沿着观海路和观象路往外走,经常能遇到一些写生的当地画家。   至于郑月白如何焦头烂额地给她打电话,那就不在栗枝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抵达青岛的第三天,栗枝才见到了第一位不速之客。   秦绍礼的母亲。   只不过只见了一面,面容温婉的女人身着白玉兰纹样的旗袍,只微笑着说了一声:“你是栗枝吧?”   栗枝说:“我是。”   剩下的对话没有再继续下去,秦绍礼不动声色将她掩到身后,叮嘱她回卧室再休息一会。   栗枝不知道秦绍礼如何与她沟通。   二十分钟后,撩开卧室的窗帘,栗枝看着对方乘坐红色的车子离开。   晚上去春和楼吃饭,平时说话做事都带着点不耐烦的服务员,毕恭毕敬地招待着秦绍礼和栗枝,不过栗枝对他们的服务并不看重,在秦绍礼的建议下,再度尝试松鼠鳜鱼。   难得,鲁菜做的地道,苏州菜做的也这样不错。   临走前,还打包了一份栗枝喜欢的虾仁蒸饺。   离开时,秦绍礼遇到了故人,停下寒暄。   对方金发碧眼,明显偏德意志的长相,却说的一口地道的中文。   和他一同的女伴,是个漂亮的中国女孩子,头发乌黑,眼睛很亮。   她名字很可爱,景玉,用方言念的话,像极了“鲸鱼”的发音。   最吸引栗枝的,是景玉所佩戴的一条项链,工艺复杂,吊坠上像是欧洲某贵族中的家徽。   十分独特。   离开好久了,秦绍礼才问:“看什么看的这么出神?”   栗枝谈起了那条项链,有些好奇:“这种家徽,是随便可以用来做装饰的吗?”   “当然不是,”秦绍礼耐心与她解释,“这是克劳斯家的家徽,只有他们家族才会使用。”   “那景玉是他的妹妹?”   “当然不是,”秦绍礼停顿两秒,斟酌着言词,“他们喜欢字母圈。”   “什么是字母圈?”栗枝懵懵懂懂地问,“喜欢X战警的粉丝圈吗?”   作者有话要说:  啾啾啾~ 第48章 [VIP]   秦绍礼低头看着栗枝。   夜晚的道路安安静静, 已经快要到初冬,晚上露水深重,栗枝的鞋子踩过树叶, 发出细微的啪啦声。   她今日穿的鞋子是牛津底, 春天时候在小店里打折买的,不到一百块。   地面上积着一汪水,倒映着两人身影。   碧空如洗, 苍穹在上, 树影轻摇, 风吹衣动。   栗枝只知道秦绍礼不少朋友私下里“玩的花哨”, “乱”, 但并不知道是怎么个花样法。   秦绍礼与她恋爱的四年中, 的确少带她去涉足这些事情, 少往这些圈子里面晃。   关于那些东西,栗枝隐约只听到过冰山一角,只是秦绍礼护崽子护的深, 没有让她接触过。   现在突然提起这件事, 秦绍礼沉默了几秒,才斟酌着语言告诉她:“这个解释起来稍微有点复杂。”   栗枝:“有多复杂?”   她打了个喷嚏, 一片秋叶带着雨珠, 飘然落在她肩膀上。   秦绍礼停下脚步,给她裹了裹围巾。   “不是叫你多穿一些么?”秦绍礼有些无奈,叹气, “穿这么少。”   栗枝抗议:“没听说过’春捂秋冻’吗?捂的越多越容易生病。”   秦绍礼说:“没有道理。”   栗枝憋着一口气和他辩论,等走出一段路,早就忘记字母圈的事情。   -   来青岛,对于酒精不过敏的人而言, 青岛啤酒是必须要尝的。   不过少有人来青岛啤酒博物馆玩。   栗枝年假休的长,任凭郑月白心焦如焚,她只按照一开始和秦绍礼商议好的结果,巍然不动。   青岛啤酒博物馆的前身是日耳曼德国啤酒厂,红砖墙,爬山虎茂密繁盛,紧密包裹着外墙,风吹沙沙响。   小时候,栗枝奶奶曾告诉过她,爬山虎叶片下面容易藏蛇。   也因此,栗枝不太敢靠近墙面上的爬山虎,尽量靠近秦绍礼一点点,和他一同慢慢地走。   “……其实这儿更适合带小朋友过来玩,”请来的讲解员笑着和两人说,“我们B馆是在原来厂房的基础上建造的,最早的厂房是1903年建造的,当时一些厂房设备和工作间都被保留了下来。尤其是包装车间,现在还可以使用……等参观结束后,我们这边还有针对小孩设计的一些游戏问答,噢,还有醉酒小屋,可以体验醉酒后的感觉。”   秦绍礼拉了拉栗枝的手,煞有介事地提醒:“听到了吗?小朋友。”   栗枝说:“我又不是没有喝醉过酒。”   话虽这么说,等参观结束,两个人仍旧用门票换到了两杯青啤原浆。   打酒的师傅笑眯眯地说:“这可是一厂原浆,平时很难喝到的。”   栗枝酒量还可以,只喝一杯自然没什么影响,只是她却觉着有些醉了,开了车窗,她吹着冷风,终于问出那个问题:“阿姨会反对我们吗?”   秦绍礼原本正闭目养神,听到这里,睁开眼睛:“什么?”   “这个问题到现在还没有彻底解决吧,”栗枝看着窗外的海、天,凭空吹来的海风中带着一股咸味,“说清楚,秦绍礼,我不会做你的备选。”   秦绍礼笑了:“谁说你是备选?”   “我说真的,”栗枝转过脸,风吹的她发丝有些凌乱,她没有化妆,眼睛乌黑,清醒地对他说,“我不想将就,也不会选择一个抓不住的人过完这生。”   自从两人重新住在一起后,栗枝早就想和他谈这些话,可惜始终没有找到机会。   也没有想到,会是在这个时候。   栗枝眼底是稍暗一些的颜色。   但这并不损耗她眼底的坚定。   秦绍礼坐正身体。   他在仔细听栗枝说话。   “坦白来说,你并不是我以前想要的择偶标准,”栗枝说,“身家过重,太过精明,身边桃花太多——”   秦绍礼举手示意:“荔枝,我只有你。”   “我知道,”栗枝笑了笑,“但是喜欢你的人很多,你遇到的诱惑也会增加。”   她慢慢地说:“喜欢你的人有那么多,就像浩瀚星空,各有各的优点,不差我这么一颗星星。”   “谁说你是星星?”秦绍礼说,“你是月亮。”   独一无二的月亮。   从始至终,只有一轮的月亮。   栗枝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秦绍礼看了眼时间,“可惜现在民政局下班了……如果你不放心,我们明天就去领证,登记,怎么样?”   听到这里,栗枝忽然扭过脸:“不要结婚。”   “嗯?”   “不想要结婚,”栗枝盯着车窗外蔚蓝色,“你想结就结,不想结就不结吗?没那么容易。”   秦绍礼手撑着额头,叹气:“可惜,我求婚戒指都准备好了。”   “不要,”栗枝关上车窗,遥看着一行白鸽呼呼啦啦飞过,“得让我看看你的诚心。”   她背对着秦绍礼,没有看到。   秦绍礼将已经掏出的丝绒小盒子又悄悄放回去。   他含笑看栗枝背影:“看来我要继续努力了。”   -   在青岛的旅行,一直到栗枝从热搜上读到游戏忽然关服才结束。   郑月白和华鼎资本承受不住压力,找不到合适的人顶上,不得不暂时关闭了游戏服务器。   号召开□□的玩家有,呼吁打工商局打电话的也有,声势浩大,薛无悔也担忧地给栗枝打来电话,询问是不是到时候了。   的确到时候了。   栗枝带着出走的技术人员重新回到团队中,和郑月白正式谈判。   参与这场谈判的,还有秦绍礼公司的人。   这次动作迅速,不过三天,就敲定下来结果——   郑月白手中持有的一半股份、以及华鼎资本当初收购的那些,以双方都可以接受的价格卖给秦绍礼,秦绍礼公司重新派了营销总监过来,解决此事。   如此一来,公司第一大股东成了秦绍礼,第二大是栗枝。   郑月白都只能往后排。   郑月白无奈,只能接受这个结果。   至此,一场因贪心不足而起的内部斗争,彻底落下帷幕。   ……   这日突然下雨,栗枝没有带伞。   秦绍礼的公司就在附近,他给栗枝发了消息,说会过来接她。   她耐心在廊下等。   雨水静悄悄,夹着零星小雪话,飘飘摇摇。   郑月白早就注意到栗枝。   他拿着伞,却没有走,而是和她一样,并肩立在玻璃门前。   “人和人果然是不一样的,”郑月白苦笑,“瞧我,努力这么久,最后还不是人家一句话的事,又是一无所有。”   栗枝说:“你本来可以有。”   郑月白冷笑:“投资者都没有心,也就你相信秦绍礼会有几分真心……”   说到这里,他侧身看栗枝:“你觉着,你们真能结婚?”   秦绍礼那样的家庭,真的允许他选择栗枝?   郑月白不信。   权利,金钱。   这些都是排在色字之前,排在情爱前。   “可是这和你有什么关系?”栗枝侧脸看他,笑,“师兄,你路走窄了。”   话到这里,秦绍礼的车到了。   他下车,撑着伞接了栗枝上车,郑月白站在原地,怔怔地瞧两人身影。   秦绍礼的雨伞往栗枝的方向倾斜,打湿了他半边肩膀。   到了第二天,郑月白郁结地和父亲喝酒,才听父亲说起秦绍礼这桩令圈内人都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   秦绍礼和家中正式决裂了。   往常人家用冻结信用卡等之类的手段,完全威胁不到他。   秦绍礼如今羽翼已丰,现如今放弃家产也放弃的干净利索。   郑月白只觉着不可思议,直到周末去潭拓寺上香,无意间,瞥见一盏长久供奉的香火。   无意间窥见灯盏上刻的祈福语,郑月白周身一震。   「秦绍礼愿此世无子嗣,孤苦无依,终老一生」   「只求栗枝度苦厄,除病难」   「岁岁常喜乐」   「年年得平安」   -   一直到除夕前夜,再度见到景玉和她的特殊项链,栗枝才想起来了当初提到的“字母圈”。   她好奇地又问了秦绍礼一遍。   秦绍礼沉吟片刻,认为或许是时候和栗枝聊一下科普知识。   “用语言解释不清楚,”秦绍礼征求她意见,“回去我们试试?”   好奇心旺盛的栗枝点头:“行啊。”   ……   整整一晚上,秦绍礼带栗枝详细地了解些圈内的基础知识,以及探索部分新玩法。   次日清晨,秦绍礼准时叫栗枝起床吃早饭。   栗枝困的睁不开眼睛,丢给他一个枕头。   她言简意骇:“滚。”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到此完结啦!   番外大概有两三章的样子!   不会有小崽子!   宝贝们,爱你们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