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城佳话》 作者:八月薇妮   文案:   凯旋而归的侯府长公子白太素,在进城的第一天给人拦了路   不知打哪里窜出一个小姑娘,抱着他的马腿叫“夫君”   她长的居然跟四年前消失的未婚妻一模一样   侯府老夫人大喜:这就是天意,即刻成亲!   内容标签: 甜文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小金(十七) ┃ 配角:白梼(tao),慕容凤枕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天成一对,佳偶天成   立意:身处逆境也要自强不息 第1章 双喜临门   团圆节将至,镇远侯府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半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侯府最近双喜临门。   这头一件喜事,是之前在北疆征战的长公子白梼获胜凯旋,御前被皇上接见。   皇帝见白梼相貌俊美,人物轩昂,龙心大悦,便封了他一等威远伯,又有许多的赏赐。   第二件喜事,则是之前失踪了四年的金钗儿终于找了回来。   说起这金姑娘,她的名字叫做金钗,从小是跟白梼定了亲的。   钗儿十四岁的时候,已经出落的甚是出色,亭亭如花枝摇曳,且又性情聪慧善解人意,竟是侯府老太太极为得意的心肝宝贝,宠的什么似的,府内的几个孙小姐都不如她。   老太太整天念叨,恨不得金钗儿即刻及笄,好跟白梼成亲抱重孙子。   谁知那年,金钗儿跟着白梼出府逛庙会的时候竟突然走失了。   阖府大惊,老太太更是焦急万分,急得整天痛哭,甚至病倒。   镇远侯觉着是白梼带了人出去的,毕竟是他保护不力,便痛打了儿子一顿。   又命人遍京城满天下寻找,却一直毫无消息。   慢慢地大家都绝了望,尤其是老太太,没了小金钗,她就像是没了开心果,就算是孙女儿们尽力地承欢膝下,也不能如当年似的总是笑声不绝了。   甚至逢年过节都会想起小金钗,尤其是元宵灯会的时候,一来二去,这本来团团圆圆的元宵佳节对于侯府而言,却像是煎熬,每到这日大家都小心翼翼,生怕惹老太太想起金钗,又在大节下的伤心落泪。   没想到就在所有人都放弃找回金钗的时候,偏就在白梼凯旋回京当日,这小丫头也从天而降般出现了。   只不过金钗受了伤,她被白梼带回了府内后,调养了几天,才终于慢慢醒来。   但她却忘记了之前所有的事情。   侯府的后院,两个丫鬟各自捧着一个朱红漆盘,盘中放着才从后厨取回来的菜肴,都是用玲珑牡丹青花瓷的带盖浅碟。   丫鬟们穿过院落,见左右无人,便说道:“这钗儿姑娘的胃口实在是好,从早上醒了到现在,点了足有五六道菜了。”   另一个笑道:“老太太发话了,说是这几年在外头必然受了委屈,心疼着呢,何况又是带伤回来的,好不容易恢复过来,恨不得拿太上老君的灵丹妙药喂她呢。吃点儿肉啊菜的倒在其次了。”   两人相视而笑,又道:“只不知道这失踪了的几年是到哪里去了,怎么之前竟找不到,偏在大爷进京的时候,就这么巧的回来了呢。”   “我也听说了,据说,那天大爷骑马进京,两边的百姓们都站着看热闹不敢近前,忽然钗儿姑娘就从人群中冲出来,倒在了大爷的马前,昏迷前还叫了声……”   “叫了声什么?”   那丫鬟抿着嘴笑道:“还有什么,自然是叫了声‘夫君’。当时莫说是围观的百姓、跟随的兵士们,连咱们大爷也是懵了的,他的座驾受惊,竟踹在了钗儿姑娘肩头,要不是大爷及时控住了马儿,只怕钗儿姑娘伤的还要重呢。”   “还好钗姑娘是个命大福大的,对了,当时她失踪的时候十四岁,如今也算是十八了,这下合了老太太的意思,等她伤好了只怕就要张罗跟大爷成亲了吧?”   “这是当然,昨儿我听太太房里的姐姐说,老太太已经公开念叨过了。简直恨不得立刻操办起来呢。”   “就是有一件,姑娘竟然完全不记得先前的事情了……这是不是有点怪?”   金钗儿原先受伤,请了好几个高明的大夫给诊看,其中还有两名太医。   用了些名贵的药材,身上的伤渐渐无大碍了,谁知在她醒来后才知道,原来她竟忘了之前的所有事情,连她自个儿是谁都忘记了,府内众人更是一概不认得。   据太医说是因为伤到了头才暂时地失忆了,不过也不打紧,仔细调养,假以时日应该有可能恢复。   而且府内老太太发话了,只要人全须全尾地回来了就成,其他都好说。   丫鬟们说到这里,突然又道:“就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   “可惜那兵部孙尚书家的小姐,原先咱们府里不是有意跟孙家联姻的吗?前些日子听说大爷将回京,孙小姐来的格外勤快……这会儿金钗姑娘回来,这门亲事怕要落空了。”   两人说着,眼见金钗儿住的院子到了,便都停了口。   进了院门,却见几个丫头在廊下站着,其中竟有跟随二姑娘跟三姑娘的,两人一见就知道,府内的两位小姐又过来探望了。   毕竟这金钗儿既然回来了,那她便是府内未来的大少奶奶,姑娘们自然不敢怠慢。   门口的丫头看菜到了,有的向内通报,有的将两道菜接了过去,送到里间。   此刻在屋内,白府的二姑娘白蕙正笑吟吟地跟床边的一个头上裹着白纱的少女说道:“妹妹可见是大好了,老太太那里一天总要问个十几遍,又怕你闷,催着叫我们过来陪呢。要不是大家伙儿劝着,老太太还要自己过来看望。”   白蕙的脸蛋微圆,眼睛很亮,面相看来倒是有些温柔敦厚,不如她旁边的三姑娘白锦长的好,白锦的五官玲珑精致,是三姐妹之中相貌最出色的,也是京城内数得上号的美人。   但是就算是白锦,在榻上的少女面前,却也不禁显得逊色。   床边的女孩子就是从外头救回来的金钗儿姑娘了,她只穿着素色的中衣,外头披着一件月白的衫子,不施脂粉,但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却如同羊脂玉似的明净,樱唇微鼓,尾梢微微斜飞的双眼,宝石一样闪闪烁烁。   只见她的神情有些许懵懂的,在白蕙说完后并没有立刻搭腔,只是转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白二姑娘,就像是在努力消化她说的话。   白锦见状抿嘴笑道:“姐姐先好好地将养身子,等你好了,以前的事情自然也会慢慢记起来,不必着急。”   金钗儿才也点点头:“知道啦。”   白蕙见她有点寡言少语,不像是以前一样口齿伶俐,心中一动。   之前老太太也曾发话过,说是这金钗儿几年在外头,不知道吃过多少苦楚,如今回来,正要加倍的疼惜。   可虽然这么说,私底下众人却忍不住浮想联翩,毕竟这几年她究竟去了哪里遭遇了什么,都是谜,据说之前白梼遇到她的时候,她又是很狼狈的样子……   但是虽然心里胡思乱想,嘴上却不敢多言。   正在这时,丫鬟把菜送了进来,金钗儿一见,喜欢道:“给我看看。”   丫鬟忙上前将盖碗打开,一道是蘑菇参鸡汤,一道是金华火腿炖清笋,香气扑鼻。   金钗儿刚要动手,忽然犹豫着问:“二姐姐三妹妹,要不要一起吃?”   白蕙发现,在看到美食的时候,金钗儿突然像是神情灵动了起来,可问要不要同吃的时候,却又透着一股子为难,就仿佛害怕她们两个留下来抢她的东西似的。   “不了不了,既然这样,姐姐就先吃吧。”一直在旁边默默打量金钗儿的白锦忙笑着起身:“我们午后再来探望。”   白蕙也跟着起身。   两姊妹退了出来,看看里屋,白锦忍不住说道:“她竟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白蕙点头道:“我看多半是真的,你瞧,刚才又是鸡汤又是火腿的,她以前可不大爱吃这些油腻的东西呢。”   白锦道:“这过去的事情忘了,连胃口都变了?”   出了院门,两人一边缓步而行,一边回想方才的事情。白锦叹道:“之前孙家姐姐只当是要嫁到咱们府里当大嫂了,对我们百般亲热,先前还送了那么多好东西……如今白忙一场,也不知她怎么样了。”   白蕙说道:“谁说不是呢,这要是金钗儿妹妹晚回来一个月,只怕大哥就跟孙家定亲了。这可真是命。”   正经过一丛花树,白锦盯着那树上蜂飞蝶舞,那嗡嗡地声音仿佛钻到了她的心里。   白锦皱眉低声道:“说来,这门亲事当初本来就不该定下的,她不过是个孤女,没有家世,大哥这份人物跟才干,正是如日在天,以后在朝中立足,很需要像是孙家那样的门第辅助着,何况要是大哥跟孙家结亲,对咱们也有好处啊,现在全泡汤了。我看大哥恐怕也未必乐意。”   白蕙忙道:“别说这些,没见老太太那么高兴嘛,大哥别的不看,看在老太太面上也是得肯的。何况大哥也不敢就忤逆了之前父亲跟金家定下的婚约,否则就是不孝呢,先前这金钗儿走失了,倒也罢了,大哥又等了四年,怎么也说的过去了,谁知道她偏又在这个节骨眼上冒出来,所以说这都是命。”   白锦悻悻道:“我看啊,她怎么也在咱们家里养了快十年的,就算金家对父亲有恩,也是报恩过了,何必还得把她硬塞给大哥呢。”   白二姑娘听到这里便打趣笑道:“你这么反对金钗儿当咱们大嫂,是不是怕担心没了孙姐姐当咱们大嫂,不利于你将来择亲啊?”   “二姐姐怎么只说我呢……”白锦甩了甩手中的帕子,低低道:“我也是为了咱们家着想,而且,这四年里她在外头到底怎么样了,谁又知道?她毕竟是你我似的弱质女流,难保……”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子,相貌又是那样的绝色出众,无端流落在外四年,若说她安然无恙,这简直是个传奇了。   正说到这里,忽然见前方院门口一道轩长身影走了出来,却是白梼。   白锦忙住了口,跟姐姐一起往前紧走几步,向着白梼行礼。   大爷白梼扫了她们两个一眼,神情有些淡淡的:“你们在说什么?”   “没说什么,是才去探望了金家妹妹,她比先前好多了。”白蕙忙道。   虽然白梼没说什么,白锦竟觉着心头一紧,躲在白蕙身后不敢出声。   白梼瞥了她一眼,声音里透着些许冷意:“金钗儿才回府,她又不记得先前的事情了,老太太已经发话,要好好照顾她,你们一个是姐姐一个是妹妹,于情于理,都该好好对她,有些话别人说出来,你们还要替她出头的,没有连你们都开始编排她的道理。”   白锦涨红了脸,低着头一言不发。   二姑娘的脸色也有些发红,忙陪笑说道:“大哥,我们没有……我们只是私底下说说,也是怕、钗妹妹在外头受苦的缘故。以后再也不敢了。”   白梼不置可否,负手往前去了,看他去的方向,应该是去见金钗儿了。 第2章 好东西   金钗儿的房中,小姑娘正在美滋滋地喝着参鸡汤。   看她一脸满足,很难叫人相信是当初那个善会挑剔、吃东西只吃一小口的钗姑娘。   多半真是在外头吃了苦。   旁边的两名丫鬟,圆脸稳重些的叫做新燕,年纪略小的叫做画阁,新燕是从老太太那边拨过来的,画阁是她带的小丫头。   画阁瞪圆了眼睛看金钗儿,新燕还知道些分寸,只面不改色地侍立着。   忽然金钗儿问:“先前我没吃完的那条烧鸡腿呢?”   两人没想到金钗儿竟问出这么一句,面面相觑,新燕便陪笑道:“先前见姑娘放下了,心想不会要了,便送了回去,想必他们拿去喂猫了。”   金钗儿目瞪口呆:“我才吃了两口,就喂猫?”   两个丫头吓了一跳,新燕赶紧跪在地上:“姑娘饶命,我们原本不知道……就擅自做主了!”   画阁见状也急忙跪了。   金钗儿见她们突然跪地,倒是吃了一惊,想了想笑道:“我没说怪你们啊,忽然跪什么?喂猫也不错,反正没有白扔了。那猫吃饱了也是好事。快起来吧。”   两人听她这般说,才脸色忐忑地起身。   金钗儿吃了口火腿,只觉着软嫩可口,极为美味,便把鸡腿抛在脑后了。   忽然想起刚才离开的两位姑娘,便道:“今日来的是二姑娘跟三姑娘,那府内的大姑娘呢?”   新燕忙道:“大小姐已经出嫁两年了。”   金钗儿叹了声:“哦,我竟一点都不记得。这脑袋就如同是水洗过一样干净……对了,我真的是这府内的?别是认错了吧?”   丫鬟们听她这么说,便抿嘴笑了,画阁笑道:“怎么会弄错,天底下哪里找一模一样的两个人去?就算姑娘是四年前走失的,可这样貌身段却是不会错的,何况您又是我们大爷带回来的,而且……”   金钗儿听的出神,见丫鬟忽然停口便问:“而且什么”   原来这丫头说的兴起,不知不觉要提起白梼回京的时候,这金钗儿跑出来拦路叫“夫君”的事情。   虽然这一声“夫君”,坐实了她的身份,但毕竟还没有正式的婚嫁,说出来岂不是羞杀人?   画阁正有点不安,旁边新燕瞥了她一眼,忙道:“据说姑娘当时是拦住了大爷的,自然是认得大爷才拦的。”   金钗儿想了想,琢磨道:“哎呀,这么说我当时还是记得大爷的,可现在怎么就忘了呢?”   此时此刻,外间白梼已经进了门了,隐隐听到屋内有说话的声音,便放慢了脚步。   听到金钗儿自言自语地说起这句,白梼垂了眼皮。   这个说来他是最清楚的。   当时他一马当先,这女孩子突然就冲出来拦路,他这匹马可是跟随着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多少次的,马蹄下沾满鲜血,性情自也是极凶狠的,发现有人阻拦,即刻人立而起狠踹过去。   这金钗儿往后飞起摔倒在地,正好碰到了头。   当时还以为是性命不保,没想到命是保住了,居然“失忆”了。   白家大爷的心情有些复杂。   正在这时,屋内金钗儿又道:“对了,你们大爷是什么样儿的?”   新燕想笑,又很有分寸地克制着:“说来我们大爷,如今整个京城内可都传扬着呢,这次边关大捷,都是因为大爷指挥得当,而且据说还是以少胜多,所以皇上才亲自召见,老太太跟侯爷都极为得意,再加上姑娘回来,指定要摆几天的酒呢。”   金钗儿眼珠一转,好奇地问:“这白大爷他的脾气如何?”   “这……我们大爷是极正经的人品,跟别的府内的纨绔子弟绝然不同。”   “那、他多大了?你们说他这么能建功立业的,年岁肯定不小了?”   “其实也没有很老大,”新燕含着笑道:“大爷只比姑娘您大八岁呢。”   “八岁?二十六……”金钗儿吃惊,咬着火腿道:“别的男子这会儿早生儿育女了呢。再说既然差这么多,怎么会从小定亲呢?”   新燕见她竟果然一点不记得从前,便道:“说来话长,姑娘的亲事,是在五岁那年您来我们府内的时候定下的。”   正在这时,外头丫鬟道:“大爷来了!”   门口小丫头打起帘子,白梼缓缓走了进来,可并不到里间,只在外头站住脚。   新燕早先迎了出来,行礼道:“大爷。”   白梼站住脚,淡淡地说道:“金姑娘怎么样了?”   新燕陪笑道:“回爷的话,姑娘身子已经大有起色……”说着她往旁边一让,本是想让白梼到里间说话。   谁知白大爷并没有挪步,只负手道:“老太太叫我过来看看,既然无恙就成了。”   说完后,他转身,竟是个要走的姿态。   新燕很是吃惊,心想大爷这是在避嫌吗?可是……似乎也用不着到不照面的地步吧?   正在这时,只听到有个声音悄悄地唤道:“白大哥?”   白梼一怔,微微转头,却见身后竟是金钗儿站在里屋门口,正目光闪闪,笑眯眯地看着他。   她正在吃东西,满嘴油光,樱唇更加润泽地微微鼓起,两只眼睛猫儿似的瞪的圆溜溜的,倍加可爱。   目光相对的瞬间,金钗儿从屋内跑了出来,上前握住了他的手臂:“白大哥,你来看我,怎么不到里头坐呢?我还没有谢你。”   刚才跟丫头们说起,知道这白梼大自己八岁,偏她不记得他的样貌。   如今见他身长七尺,器宇轩昂,两道剑眉斜飞入鬓,一双星眸光华内敛,玉带银袍,羽冠皂靴,通身透着几分斯文儒雅,但偏偏是个带兵的将军。   金钗儿一时喜出望外,没想到白梼竟如此出色。   她满心欢喜,仰头笑看白梼,两只小手本来是拢在他的手臂上,此刻便握紧了几分。   手指碰到缎袍底下的手臂,坚硬如铁。   金钗儿捏了一下后,很是诧异,又不大相信地再度捏了捏。   这异样的触感,唤醒了她心里的一点记忆。   刹那间,金钗儿耳畔听到喧哗的人声,那是在长街之上,她似疲于奔命,抬头才看到有个人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己,那是白梼。   他人在马上,头顶烈日,双眸像是烈阳之光,又好像泛着冰河的冷意,整个人如同可以执掌生死的神祇。   与此同时,金钗儿记起自己给这双手臂抱起时候的感觉,踏实,可靠,像是找到了什么无风无浪的港湾。   可因为金钗儿的动作,白梼的脸色微微变了,他把金钗儿的双手从自己的臂上拂落,往旁边走开一步才问道:“你谢我做什么?”   金钗儿看看自己突然空了双手,闻言忙道:“啊……当然是谢大哥把我救回来,听说我当时的情况可是不太好呢。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嘛!”   “这个不必谢,是你的命该如此。”白梼回答,深看金钗儿一眼,又道:“也是我的命。”   这句话听起来有一点怪,就连旁边的新燕都听出那么一点,但她毕竟是老太太那边派过来的,很知道有些时候就该装聋作哑。   因此只是低着头,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那我的命还算不错,”金钗儿却没心没肺的,笑道:“大哥,我们到里头坐着说话吧?”   白梼的眉峰陡然一蹙,眼底闪过一道冷冽的光芒,但又很快消失无踪。   “不必,我看过了你无碍,就要走了,外头还有很多事情待办。”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温和无害些。   “可是你才刚来,”金钗儿有些疑惑,又浑然无心般笑道:“我有好东西请你吃呢。”   白梼的脸色陡然变的非常难看。   他忍不住后退一步,眼神之中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厌憎之色。   然后他淡淡地说道:“不必了。”   丢下这三个字,白大爷转身,轩挺的背影在门口一晃,很快消失不见了。   金钗儿瞠目结舌:“干、干什么?怎么说走就走?”   新燕也很超乎预料,忙着去送。   画阁赶紧解释道:“这、听说这几天来府内拜会大爷的有好些人呢,每天数也数不过来,还都是些公侯王爵,三品以上的大官儿,想必是有急事去应酬了。”   金钗儿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好心好意的,本来想让他尝尝厨房里做的蘑菇参汤呢,味道鲜美不说,这参汤也很适合他的体质……偏偏就走的这么急,我是请他吃东西又不是要吃了他,哼。”   她不以为然地仍回了里屋,独霸那蘑菇参鸡汤跟青笋火腿。   且说白梼离开了金钗儿的院子,一路往外而行。   他不由自主地想到刚才在屋内见到的那个人,那张仍能欺骗所有世人的天真无邪的脸。   当金钗儿“肆无忌惮”地捏他的手臂的时候,那种异样的触感,让白梼的心里猝不及防地出现那本来已经给遗忘深埋了的一幕。   在他记忆里的那个金钗儿,仍是这张无邪的脸,只是彼时的她媚眼如丝,娇喘微微,腰肢轻轻地扭动。   她贴近白梼耳畔,声音像是掺杂了蜜糖的砒/霜,又像是吐着信子的毒蛇,一点点爬入他的耳中。   “大哥是我的夫君,我们迟早晚要做夫妻的,何必还……这么假正经的强忍着?”   咯咯地低笑,充满了邪恶的诱惑。   ——“大哥!”   一声唤,惊醒了白梼的回忆。 第3章 推下水   拦住了白梼的,是白家的小公子白少楼。   少楼比金钗儿还小一岁,生得粉妆玉琢,眉眼俊秀。   满府里的儿孙除了金钗儿,老太太就最喜欢他了。   只是从小儿白少楼的性情就有些内向,不像是金钗儿一样能言善笑,长了这么大,也不像是别家府内的公子要去外头读书,只在家里请个先生教习。   白梼向来觉着该让这个弟弟历练历练,总不能一世都给裹在宅子中不经风雨。   但他自己是从尸山血海里打过滚的,又知道人情交际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竟也不舍得让小弟去受这份苦。   何况觉着只这一个弟弟,索性就多疼他些,随他的心意行事罢了。   这样一来,不免有些纵容了白少楼。   这次白梼回京,少楼是最高兴的,一大早就催着人备马要去城外迎接,是老太太那边劝阻了,说人多未免不安稳。   因此才勉强只在街头上等待,谁知竟等到了白梼带了金钗儿回来,那会儿白少楼的脸色像是见到鬼一般。   此时白少楼拦住了白梼,道:“大哥,你去哪儿了?”   白梼看看他的脸色涨红,像是很着急的样子:“怎么?老太太叫我去看看金钗儿,我才去她那里。”   “你、你怎么还去看她?”白少楼眉头紧锁,望着白梼道:“你连带她回来都不应该!”   白梼沉默片刻,一笑道:“行了,不要在这里瞎说,让人听见了成什么体统。”   少楼左右看看并无他人,才道:“大哥,你难道忘了她之前做的那些事情?这样的蛇蝎之人,你为什么还要把她带回来?”   白梼听他不住口的说,脸色一沉道:“够了!”   一声呵斥,虽没有说重话,少楼的脸色仍是变了。   素来白梼是最疼他的,虽然白梼是有名的严厉,但可对自己唯一的弟弟,却难得的有一份宠惯。如今竟为了那个人……   少楼望着白梼,并没有说话,眼中的泪却夺眶而出。   白梼见他落了泪,怕他仍是想不开会生出事端,少不得硬着心肠说道:“总之,过去的事再也不许提起。你若不喜欢她,尽量不要跟她照面就是了。如今老太太正高兴,不许你胡闹。”   说了这句,正外头贵客来了,侯爷派人来寻白梼,他便即刻去了。   这日,金钗儿吃吃喝喝了整天,肚子也涨了一天。   不知是不是积食的原因,一夜没大睡好,翻来覆去的做梦,梦的场景也甚是单一,醒来想想,多半都是她在街头逃亡,求救于白梼的那一幕。   他那怀抱的温度,双臂的力度,越想越是令人脸红心跳,明明是正常的梦境,却做的如同春梦,极为耗神,但偏偏心上甚是愉悦。   次日,侯府因宴请一些亲戚之类,来客众多。   金钗儿因不记得往昔的事情了,且她又要养伤,故而竟不必出去见客。   横竖外头有白梼,里间有老太太等众女眷,虽然她是每个来宾口中必要提起的,但却无事一身轻,倒觉着自在。   正才吃了虫草鸭汤,躺在榻上休息,外头报说二爷来了。   金钗儿连自个儿都不知是谁人,更不知二爷是何物了。   懒懒地转头,等了半天,才看到有个人从门口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现身。   先前看到白梼,已经颇为惊艳了,如今又看到白少楼,金钗儿眼前一亮有了点精神,笑道:“咦,这侯府里果然是人才辈出。”   门口白少楼见她大大咧咧躺在榻上,已经又红着脸退了出去。   新燕急忙过来扶她起来,金钗儿来到外间,仍是目不转睛地打量着白少楼:“白二爷,你比我大还是比我小呢?”   白少楼没想到她竟问出这么一句,怔了会儿后,看看新燕。   新燕忙笑道:“姑娘,二爷自然比你小两岁。”   金钗儿道:“那我就不用行礼啦。”   说完之后便坐了下去,又道:“二爷,不知我该怎么称呼?想必你也知道了,过去的事情我都忘啦,连自个儿姓甚名谁都忘得干干净净呢。”   她竟像是在说一件引以为傲的事情,听得少楼眼中冒出了怒火。   他克制地低下头去,生怕给人看出来:“我叫少楼,你以前、都叫我小楼的。”   “少楼?小楼……”金钗儿拍掌道:“好名字!这个名字比大爷的还好,他的名字怎么那么怪呢?‘梼’,我才疏学浅,要是单写出来,还真不认得是那个桃之夭夭的‘桃’的读法儿呢。”   白少楼听她说的煞有其事,狐疑着又看了她一眼,旋即假惺惺地问候道:“我……先前听说你伤的厉害,如今看来不像是有大碍的,是已经都好了吗?”   金钗儿轻轻地揉着脑门,道:“身上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就是脑袋这里仍是空白一片,唉,都不知道能不能再记起从前。”   白少楼笑道:“不打紧,慢慢地自然会恢复。对了,钗姐姐,你既然无碍了,不如让我陪你出去散散步,总是闷在屋子里受些病气恐怕好的慢,今儿天气不错,出去透透气,对你的伤有好处,兴许……看到熟悉的地方,能助你想起从前呢?”这最后一句话里,透着些许冷峭。   金钗儿却没听出来似的,反而对他的提议一拍即合:“我也正嫌总是在屋里实在憋闷,这些丫头就是不许我出门,如今二爷也这么说,你们可放心了吧?”   新燕迟疑着,似有话说,白少楼却好言好语地说道:“燕姐姐,有我陪着钗姐姐,难道你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   新燕知道他也是老太太的心肝肉,忙笑道:“有二爷陪着姑娘自然无碍。”   于是立刻服侍金钗儿换了一身衣裳,眼睁睁见白少楼陪着她出门,新燕还不忘叮嘱:“千万别走远了。”   白少楼陪着金钗儿出了院门,一路迤逦而行。却不曾言语。   金钗儿倒是左顾右盼,见了一处地方便询问到了何处,竟是一点儿也没有什么熟悉之感。   白少楼随口敷衍着,一边引着她往后而去,他先前曾说要陪金钗儿去花园的,此刻却悄悄改道。   路上遇到几个丫头,见了他们两人,将那避退行礼。   白少楼不理会,只同金钗儿从角门往东,果然到了一处颇大的院落,前方是翼然而上的回廊,廊下却是很大的一片湖水。   金钗儿见眼前豁然开朗,喜道:“原来你们府里还有这样好玩的地方?”   白少楼道:“我就知道钗姐姐喜欢这个地方……先前你也很喜欢来这儿玩的。”   金钗儿尽力四顾打量,只见东边的回廊迤逦往上,通向了北边的二层小楼,楼前种着两棵景观花树,走几步就是湖面了,水波粼粼,赏心悦目。   可就算景色宜人,可还是一点记忆都无。   金钗儿叹道:“幸亏只是没了记忆,不曾摔成个傻子。”   白少楼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姐姐到湖边看看,你平时最喜欢喂那湖里的大锦鲤的。你虽认得这里了,想必那些鱼还认得你。”   “锦鲤?”金钗儿笑道:“那自然得看看。”   于是两人拾级而下,白少楼探手扶着金钗儿:“钗姐姐小心这台阶。”   金钗儿转头道:“小楼,你可真真体贴。”   白少楼手一颤,差点变了脸色,便忙转头看前方:“当然了,大概过几天,姐姐就是我的大嫂了,我自然要对你好些。”   这句话细品,其实有点咬牙切齿的意思。金钗儿却笑道:“有那么快么?”   白少楼道:“当然,昨儿我见了大哥,他说才去探望过你,言语之中甚是维护,将来姐姐嫁了,大哥一定百般疼爱。连我们这些亲兄弟姊妹只怕都不知为何物了。”   金钗儿心花怒放:“小楼,你可真会说话,哄得姐姐这么开心。你放心,等我成了你们大嫂,一定加倍的疼你。”   白少楼低头,牙都要咬碎了,定神迈步上了一块青石:“姐姐来看,这些锦鲤已经迫不及待地冒出来了,大概知道姐姐又回来了,还想着你喂他们吃的呢。”   金钗儿忙迈步往前,探头看去:“让我瞧瞧!”   就在她俯身的时候,白少楼后退一步,看着金钗儿娇袅的身段近在眼前,他的双眼里泛出许多怨毒,心想:“你这贱婢,你去死吧!”   猛然抬手,少楼用力推向了金钗儿的后背!   就在白少楼的手几乎贴在了金钗儿的背上之时,那小丫头忽然脚下一转,回头道:“小楼,我……”   白少楼双眼圆睁,手底下却落了空。   他心头一颤!知道坏了事,但已经刹不住脚了。   少楼身不由己冲向前,垂死挣扎而无用,最终“噗通”一声,跌入了湖中!   水花四溅,白少楼落水,好不容易冒出头来,他吓得惊呼:“救命!”   眼前,金钗儿蹲在青石上,低头看着白少楼,有点疑惑地:“小楼,你怎么跳到水里去了?”   白少楼尽力的扑腾,水花四溅,已经喝了好几口水,咳嗽道:“快、快去叫人,我不会游水!”   金钗儿皱眉,思忖道:“你刚才好像要推我,总不会你是想把我推下去的吧?”   白少楼本来还想搪塞,见她说破,一时怒气上升,竟不再掩饰,便尽力地骂道:“你这贱婢,还不快拉我上去!”   金钗儿瞪大了眼睛:“你、你骂我?”   她觉着匪夷所思:“我自问没招你惹你,你为什么竟想害我?”   白少楼似乎知道指望不上她了,奋力地往岸边扑腾,想要自救。   谁知金钗儿竟不知从哪里变出了极长的一根树枝,悬空点着他道:“你快说,你为什么要害我,不然我就把你戳到水里喂锦鲤去!”   “你这恶毒的贱婢,”白少楼又怕又怒,骂道:“你自然做得出呢,好!你且动手,爷不怕你!就算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   金钗儿越发震惊:“至于么?要到做鬼的地步?”她见白少楼的动作幅度越来越小,知道这少年体力不支,倒是不能再耽搁。   这地方是白少楼选的,没有人在,一时也找不到奴仆,本来是这少年想要害她……如今却反身受其害。   不过金钗儿自诩自己将是“大嫂”,大嫂嘛,自然要有大嫂的样子,弄出人命就不好了。   于是便伸出树枝:“诺,你握紧了,我把你拉上来。”然后再细细地算账,敢谋害大嫂,真是反了他了。   白少楼微怔,在水中看了金钗儿一眼,总算伸出手去握住那树枝。   不过他看着金钗儿探身的样子,心中怒火中烧,竟不顾自己安危,手上用力,就要将金钗儿拽下湖里!   金钗儿只觉着一股大力从树枝上传来,心中暗叫不妙。   她本觉着自己是大嫂,就该照顾小辈,没想到这个小叔子并无尊老的孝心,而且还想寻死也要找个垫背的。   “你你这小兔崽子……”金钗儿惊呼了声,一只脚已经离地,金鸡独立似的,身形摇摇欲坠。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的时候,有一道身影箭一般跃上了青石,他从后将金钗儿搂住,顺势握住她的手跟那根树枝。   身后之人的怀抱大而宽厚,踏实而可靠,有一点淡淡松柏的气息,不由地让金钗儿又想起昨晚上梦见的那些场景。   不用回头她就知道来的人是谁了,一时有些心跳加速。   正在此刻,耳畔又响起白梼浑厚的声音:“上来!”   白梼的怀抱是有形的,将她环抱其中,但这声音却是无形的将她萦绕其中,大有画地为牢之势。 第4章 撒娇的蛇蝎美人   白梼来的及时,稳住了金钗儿身形后,便又将白少楼拉了上来。   那少年见大哥来了,也不敢再执拗,乖乖地握住树枝,爬了上岸。   整个人湿淋淋地坐在青石上,因为偷鸡不成反蚀了米,便悻悻然的,又气又恼。   白梼上前检查他的情形,问是否呛了水之类,可见很是关心。   少楼给他温声两句,不由悲从中来,便抽噎起来。   白梼皱皱眉,又回头看向金钗儿。   金钗儿站在原地,此刻她手中还握着那根树枝,对上白梼的眼神,忙向旁边扔掉。   “大哥,这可不是我推他下去的。”金钗儿辩解,又看向白少楼,匪夷所思地问:“你哭什么?是你自己害我不成掉下去的,你还有脸哭呢!”   她是女孩儿都还没哭,这小少爷也太娇了。   白少楼含泪的眼睛瞪向她道:“是,是我想推你下水,我就是想你死,你这种恶毒的女人早该死了!”   金钗儿简直不敢相信这话:“你说什么?你还敢嘴硬?我怎么恶毒了,你倒是说说看。”   少楼才要开口,白梼喝道:“小楼!”   白少楼又生气又是委屈地,望着白梼道:“大哥,你要是晚来一步我就要给她害死了,你还要护着她吗?”   金钗儿恨不得上前给他两个耳光:“少在这里胡说,是你自己害我不成落了水,我好心要拉你上来,你反而还要贼心不死的害我,现在又在颠倒黑白……大哥,你可不能听他的一面之词。人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怎么大哥是这样温厚的好人,你这个弟弟却这么居心叵测呢。”   少楼不等白梼回答,便站起来,怒视金钗儿道:“你还敢骂我?”   金钗儿说道:“我骂你又怎么样,难道我骂不着你?你刚才还花言巧语地说我将来做了你大嫂将如何如何,现在当着大哥的面儿反而换了一副脸孔了?我从没见过翻脸这么快的人,两面三刀,小人行径!”   少楼瞪大双眼:“你、你说什么?大哥你听听她……这等粗鄙之语,这是好人家的女孩儿能说出来的吗?她在外头这几年,恐怕不知道已经……”   白梼怒道:“你还不住嘴?”   少楼忍了又忍,终于不敢言语。   金钗儿却不依了,她走前一步瞪着白少楼道:“你不要随便诬赖好人,仗着我不记得过去的事儿了就这么编排我,什么叫粗鄙之语,我说说就是粗鄙,就不是好人家女孩,你试图杀人,难道就是世家公子的做派了?”   白少楼本来已经偃旗息鼓,给她这几句挤兑的无地自容,便吼道:“你是好人?你敢在这湖边这么说?你当然忘了,那我告诉你……当初你就是在这湖边,把大姐姐的花狸猫扔了进去,看它活活淹死,扔了猫你还不足兴,你还……”   金钗儿呆若木鸡。   白梼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忽然上前一把掐住了白少楼的后颈,少楼顿时无法出声,白梼握着他的脖子,像是擒着一只小鸡般,将他从青石上拽了下地。   金钗儿回头看着他两兄弟,唇颤动了两下,终于道:“站住!白大哥,他、他在胡说八道对不对?”   白梼不语。   这种沉默让金钗儿害怕:“白大哥!”   少楼还想再说两句,奈何给白梼捏着脖子,无法出声。   金钗儿的心跳的急促,忍不住叫道:“你一定是胡说的,我才不信呢!哼,他们都说我……我脾气是极好的,待人更是和善,大家都喜欢我……”   “喜欢?只怕……”少楼虽然无法说完,脸上却还是露出了讥诮的笑意。   白梼本要押着弟弟离开,听金钗儿说了这几句,便道:“钗儿,你还是先回去吧。”   扔下这句,两人便先出了院门。   金钗儿呆站了半晌,慢慢地从青石上跳了下来,只是她心里气闷的很,本来是绝对不会相信少楼的一个字的,可是白梼也没有替自己辩解。   她回头看看身后那已经恢复了宁静的湖泊,想到白少楼的话,自己居然还往这里扔了一只猫?听他的意思好像还扔过别的更了不得的?   这怎么可能?难道她不是个善良温柔的人,而是个心如蛇蝎的毒妇?   金钗儿呆看着那片水,正在出神,身后却响起一声低呼:“姑娘!”   回头,却是丫鬟新燕,提着裙摆,快步向自己走来。   新燕匆匆地走到她身旁,端详着脸:“姑娘,在这里发什么呆,快随我回去吧。”   她本来是不知道金钗儿在此处的,是跟随大爷的一个人过去给她递了消息,这才急忙赶来。   金钗儿回过神来,看向新燕:“燕姐姐,我以前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新燕一惊:“姑娘、怎么突然问这话。”她的神情稍微地有点躲躲闪闪,不大自在。   “我……”金钗儿看出了她微妙的神情变化,屏息问道:“我难道是个大恶人?”   新燕勉强笑笑:“姑娘,这儿风大,您的伤还没有好完全,若是受了风就不好了,不如先回去吧?”   金钗儿道:“你还没有回答我呢!”   新燕定了定神,道:“其实之前伺候姑娘的人,早在您出事后,便都各自打发了,有的嫁了人,又的去了庄子,还有的……”   若是留着那些人,给老太太看见,自然会触景伤情,因此府内太太做主,一一地开发了。这倒不是谎话。   新燕避而不答,高明地迂回说道:“奴婢是老太太那边新调过来的,具体如何是不知情,但老太太从来最喜欢姑娘,您自然是不会、差到哪里去的。”   金钗儿疑惑地看着她,一语中的:“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新燕忙低下头:“奴婢真不敢。”   金钗儿看着她谨慎到近乎小心翼翼的形容举止,想到当时自己问起鸡腿的时候,她竟慌的立刻跪了地。   当时金钗儿以为,是因为老太太喜欢她,而府内规矩严,所以如此,现在看来,恐怕是另有隐情啊。   难道自己真的是个人见人怕的?   不,不可能。   她抬手揉了揉心口,想到会有人狠心把可爱的小猫咪扔到湖里去活活溺死,她简直十万分不适,要是那个人是自己……她简直两眼发黑,不知将如何自处了。   且说白梼拎着少楼出了院子,幸而这边人少,他把少楼扔到别院,让人拿衣裳给他换。   白梼坐在外间的椅子上,刚才在湖畔少楼的一番话,也唤起他昔日的记忆。   不错,金钗儿确实向湖里扔过狸花猫,但这种行径并不是让白梼心寒的。   真正让白梼觉着十万分不适的,是金钗儿在自己的行径给发现之后的反应。   当时白梼赶到,质问她为何这么做。金钗儿却满脸的无辜,就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她说自己并没有扔,是跟她的丫鬟做的,恶而不认,信手诬陷,天衣无缝。   偏偏她双眸含泪楚楚可怜的样子,简直叫人不忍心再为难她半分,甚至扪心自问,这么可爱的女孩儿怎么会干那种凶残恶毒的事呢。   后来,白梼才知道,这扔猫事件,不过只是个开始罢了!   少楼换了衣衫从里走了出来。   他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又给白梼捉了现行,便只低着头不言语。   白梼却并没有想要再责怪他,只淡淡地说:“今日来客众多,老太太跟家里众人正高兴,你能不能省心些。”   少楼低头:“大哥,我错了。”   白梼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道:“你的心情我难道不知道?我让你别轻举妄动,你只管听我的就是了,过了这阵,我自然给你一个交代。”   这两句话说的非常隐晦,但少楼却隐隐听出了几分不同的意味。   他抬头,目光中多了几分希冀:“大哥你是说……”   白梼抬手制止了他:“你知道最好,在那之前,不要去触怒她,不要坏我的事。”   少楼总算是露出了几分笑意:“大哥,你早说嘛,我还以为你又不忍心……或者给她迷惑住了呢。”   白梼不语。   少楼慢慢地蹭到跟前,讨好地看着白梼:“大哥,你觉着她是不是真的失忆,还是又演出来的呢?”   白梼回想在金钗儿房中,她毫不遮掩地轻薄自己,以及那听似的挑逗之语,果然像是“禀性难移”。   可想到她刚才湖畔询问自己的情形,又不像是演戏。   然而毕竟是有前车之鉴,当初发现她虐待那只狸花猫,当着面她还能梨花带雨矢口否认呢,何况四年过去了,保不准她在外头遭遇了什么,或者又学了些越发歹恶的招数。   白梼便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过一阵子,她自然会露出马脚。”   说了这句后,白梼看向少楼:“只是你今日轻举妄动,按照她的脾气,一定不会轻易放过,难保她告到老太太那里去。”   少楼道:“我、我自然不怕她。”   白梼说道:“今日宾客盈门,又有很多是冲她来的,如此闹出去,对你有什么好处?对府里又有什么好处?”   见少楼哑口无言,白梼才又道:“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行事还是这么冲动?”   正说到这里,外头忽然有小丫头来,说道:“大爷,老太太那边儿派了人来传您跟二爷过去。”   白梼眉头微蹙。   少楼心惊,忙问:“叫我们过去做什么?”   小丫头道:“这个并没有说。”   少楼扭头看向白梼:“大哥,会不会给你说中了,她真的到老太太跟前告了我?”   “刚才不还说不怕她的么?”白梼已经站起身来,轻轻地抚了抚衣袖:“未雨绸缪自然很好,但事到临头却也不用怕。去看看就知道了,走吧。”   两人出了厅,往张老太太的上房而去。   今日来的客人不少,凑在此处热闹的也有好几家的女眷们,其中还有兵部程尚书的夫人,只是姑娘却没有来。   老太太毕竟年纪大了,在外应酬了会儿,便到里间歇着了。白梼带了少楼进了内院,还没进门,就听到里头老太太说道:“我的儿,很不用怕,都有我替你撑腰呢。”   门口的小丫头打起帘子,两人进门,隔着屏风,就见到里头影影绰绰的,依稀可以看到老太太怀中抱着个少女……白梼一眼认出那就是金钗儿!   白梼进了里间,里头侯府的三位姑娘都在,除了二姑娘白蕙跟三姑娘白锦,之前出嫁了的大小姐白晓也特意赶了回来。   三位小姐看见白梼,忙都站起来迎接,只有金钗儿还给老太太搂在怀里,并没有动。   两兄弟上前行礼,张老夫人望着白梼,道:“太素,可知道我让人叫你来是为了何事?”   张老夫人是个满头银发、贵气雍容的老妇人,素日看待这些孙子孙女们都是很慈爱的脸色,如今却多了几分肃然。   至于她所唤的“太素”,则是白梼的字。   白梼沉声道:“老祖母,孙儿不知,请您明示。”   张老夫人哼道:“也没有别的事,只有一件,钗儿在我跟前告了你。”   白梼仍是面不改色,身后少楼却耐不住了:“老祖母,这个跟大哥没……”   话未说完,就给白梼抬手制止了。   老夫人看着少楼:“你又冒出来说什么?我只说你哥哥,又跟你有什么关系?”   少楼急得额头冒汗:“哥……”他简直要按捺不住了。   白梼看了眼金钗儿,见她没骨头似的半窝在老太太怀中,脸上还是笑吟吟的,好一派天真无邪惹人怜爱。   目光相对,金钗儿便轻轻地推了推张老夫人,撒娇道:“老太太您看,大哥还瞪我呢。” 第5章 是个小恶魔   少楼见金钗儿恶人告状,还在老太太跟前惺惺作态,实在气愤难当。   但是白梼没许他出声,少楼只能气愤地低着头,竭力克制。   而在金钗儿笑盈盈说完那句后,老太太却极开心地仰头大笑了起来。   老人家笑了数声,摸着金钗儿的头道:“我的儿,别怕,你大哥虽看着凶,但他就是那个不苟言笑的脾气,从小如此的……倒不是他故意如此,嗯……想必以后自然会不一样。”   老太太看着自己孙媳妇,失而复得的女孩子,越看越是喜欢,最后一句,却是暗指等金钗儿嫁了后,身为夫君,白梼自然会待她跟现在不同。   金钗儿红了脸,把头埋在老太太怀中,哼唧道:“您老人家又取笑我。”   其他的府内三位姑娘面面相觑,脸上都挂着会心的笑意。   少楼见状心里有些纳闷,不是叫他们来兴师问罪的嘛,这怎么竟是“其乐融融”的。   正在这时侯,老太太总算是敛了笑,看着白梼道:“金钗儿刚才跟我说了。她说,你对着她的时候总是板着脸个,害她担心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惹了你不高兴。你呀,在外头跟人公事公办的也就罢了,在家里的时候倒是该改改呢,不要见了谁都冷冷冰冰的。以后还要过日子,如何了得?”   白梼本来也以为老太太要问罪的,没想到竟是为了这个。   他有些意外地看向金钗儿,却见她伏在老太太怀中,正半是娇怯地偷偷瞄着自己。   白梼只得低头:“孙儿知道了。”   张老夫人含笑点头,看看白梼的人物出色,又低头看着金钗儿月容花貌,不由摸摸她嫩嫩的小脸:“好了,说开了就没事儿了。你这大哥可是个万里挑一的人物,慢慢地你自然知道。”   金钗儿低声细气地:“我是知道大哥极好,所以才怕自己无意中做错了什么,惹他不高兴。”   老夫人握住她柔若无骨的小手,笑道:“你大哥不是个心窄小气的人,他是在外头统领千军万马的,怎会生你一个小丫头的气?他只是没大跟女孩子相处过,所以不知该怎么待你罢了。”   旁边的白蕙跟白锦对视了眼。   平时老太太对他们这些孙女儿们教导很严,什么闲书之类都不许她们乱看,言行等等也都要循规蹈矩。   如今得了金钗儿,却竟肯好言好语地跟她说这些话……唯恐她多心似的,可见是真宠她。   老夫人说完后,见金钗儿乖乖点头,便对白梼道:“这里没事了,知道你外头忙,你且去吧。”   白梼行礼,往外退出的时候又看了金钗儿一眼。   金钗儿对上他的眼神,突然道:“老太太,我的头又开始疼了。”   张老夫人忙道:“疼的可厉害?快,快传大夫来。”   金钗儿忙握住老人家的手,道:“您老人家别急,不是大毛病,大概是先前在外走了半天,给风吹的伤口疼。”   张老夫人凝视着她头上裹着纱布的地方,满脸心疼:“难为你,伤还没好就跑来看我……好孩子,我知道你的心了,只不过如今最要紧的是你的身子,你可得好好地快些把自个儿养起来,这就比来看我千百回都好了,知道吗?”   金钗儿本来不怎么头疼,只是故意找借口要离开而已,听到老太太这几句话,却实在感动。便红着眼圈道:“知道了,纵然是看着老太太面上,我也不能叫自个儿有事啊。”   张老夫人忍不住又把她搂入怀中,疼爱了一会儿,便命嬷嬷好好地把她送回去,又吩咐叫大夫再去给她看看。   金钗儿起身,跟白家三姊妹行了礼,退出上房。   见她离开,大小姐白晓便含笑道:“老太太,我看着妹妹的伤似乎已经没有大碍了,恢复如常应该指日可待,如今倒是该认真地叫人择日子呢。毕竟还有许多的准备事宜,要提前着手才行。”   老太太微笑点头道:“我也是这个意思。回头让太太去找妥当人择日子,选出吉日来,挑最近的便是了,只求菩萨开恩,许一个年前的好日罢了。”   且说那边白梼同少楼退了出来。   少楼如梦之中,问道:“大哥,怎么她没有告我的状呢?”   白梼负手而行,心中也正存疑,但是看着金钗儿在老太太跟前的种种,知道她自然是故意的要吓他一跳。   倘若是想敲山震虎、欲擒故纵,以她那种令人难以揣测的心性,倒是也说得通。   正想着,忽然听到身后脚步声响,白梼回头一看,原来是金钗儿带了新燕,两个嬷嬷跟随在后陪着而来。   白梼心头一动,便跟少楼低语了一句。   少楼有点迟疑,可他很相信自己的兄长,于是便先退了。   那边金钗儿也看到了白梼,顿时满面笑容走了上前,丫鬟跟嬷嬷们行了礼,白梼就跟那两个老嬷嬷道:“你们先回去吧,我陪钗儿回房。”   两个嬷嬷知道老太太巴不得他们两个赶紧成亲,何况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倒也不必在乎这些防忌之类,便含笑答应着先去了。   新燕那边就也退后数步远远地跟着,并不靠前。   两人往前而行,白梼便道:“你先前怎么没有在老太太面前挑明?”   金钗儿道:“挑明什么?难道我要老太太说,你们二爷要害死我?老太太那么大年纪了,我怎么能不识好歹吓唬她呢,倘若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何况我才回来,干吗要做这种类似挑拨离间、犯众怒的事儿呢。”   白梼心里有些动容,面上却淡淡道:“是啊,是我想差了,你向来都是这么聪明伶俐。”   金钗儿道:“大哥,你这是夸我还是在嘲讽我?”   白梼不答反问:“你自个儿觉着呢?”   金钗儿笑道:“我才不会自找不痛快,我就当你夸我呢。”   她笑的无心而自在。   白梼的脸色依旧讳莫如深。   金钗儿瞧瞧他那很正气的两道浓眉,真想伸手去描一描,便笑道:“大哥,你生得这样好看,干吗整天心事重重一样,你笑起来一定很好看,我可从未见过你笑呢,你笑笑好不好?”   白梼闻言,眉头皱的更紧了。   金钗儿叹了口气:“老太太说你以后会不同,到底怎么个不同呢,我可想不出来。”   白梼深深呼吸,却嗅到一点淡淡地药气。这味道有一点熟悉。   凝神回想,好似是那日在街头把她抱起,她身上就是这种药香气,只是当时心神大震并没在意,现在才回想起来。   这清淡出尘的气息,却跟四年前的那个金钗儿决然不同。   白梼回过神来:“你真的把过去的事情都忘了吗?”   金钗儿的眼珠骨碌碌地转动:“好好地我为什么要说谎呢?”   白梼道:“倘若你知道你以前是什么样的人,只怕你恨不得说谎。”   金钗儿停了下来,半信半疑:“我、我以前真的那么不堪?”   白梼居高临下,盯着她这双极好看的丹凤眼。   他想从这双眼睛、这张脸上看到伪装的痕迹,他的目光像是鹰隼一样锐利,可以从万丈高空看到地面的猎物,但是让他失望的是,在面前这个人的脸上眼中,他竟找不到一丝破绽。   这丫头的眼睛透着惊愕跟焦急,眉头微蹙,两瓣樱唇因为吃惊而半开着。   白梼的目光不禁在那微启的樱唇上流转了一会儿,终于艰难地移开。   他看了眼金钗儿身后的新燕,垂眸淡声道:“你要真想知道,也不难。”   说完后,白梼后退一步,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去了。   金钗儿回到房中。   画阁忙捧了熬好的药来,道:“可巧就回来了,我还想叫人去请呢。这药才熬好了的,凉了就没有用了。”   金钗儿不忙喝药,打发了画阁退了出去,便对新燕道:“我有话问你。”   新燕略觉忐忑:“是。”   金钗儿道:“你跟我说句实话,不用怕,我绝不会怪罪你的,我先前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虽然说是老太太那边的,但正因为是那边的人,消息自然灵通,你知道的不管真假,好的坏的,我都要听。”   新燕脸色变来变去:“姑娘……”   金钗儿焦急道:“叫你说你就说!你若不说,你就回老太太身边去,我也不用你伺候了。”   新燕皱着眉,终于苦笑了笑,说道:“姑娘,您何必逼我呢。这叫奴婢一个下人,要怎么开口?”   “实话实说,有什么开不了口的。”金钗儿觉着伤口处真的疼了起来,磨牙说道:“你们一个个对我恭恭敬敬,说我脾气好又受宠,怎么……还有人说我心肠歹毒不择手段呢?我只想听实话,只想知道哪一种说法才是真的。”   新燕回味着白梼离开之前的那个眼神,深深呼吸,她心里有些明白了。   慢慢地,她抬头看向金钗儿,半晌才说道:“姑娘,我们哪里敢说您半句不是呢。因为……当初您也曾这么试探过伺候您的丫头,那丫头却也心实,便说了句‘姑娘的脾气有点急’,然后……她就给赏了十个嘴巴子,打的牙齿都掉了,还给赶出了这屋子。”   “什么?我、我干的?”金钗儿瞪圆了双眼。   “您自然不必亲自动手,叫底下的人干就是了,”新燕继续说道:“我当初是老太太那边的,的确也风闻了些话,竟都是姑娘如何惩治丫鬟们,只仗着老太太疼惜,而姑娘又很会哄老太太欢心,便无人敢多话……直到有一次、死了一个丫头。”   “死?”金钗儿窒息,磕磕绊绊地问:“怎么死的?”   新燕道:“府里的人只说那丫头是在……今日奴婢找到您的那蔷薇园,失足落在湖里的,可是私底下又有些议论,说是……”   “是怎么样?”   “是那个丫头惹怒了姑娘,给姑娘推下去的!”   新燕说完后,冷汗却从脸颊上流了下来。   她本来是不敢说这些话的。   但是经过这些日子没日没夜的贴身伺候,她隐隐地察觉,这位姑娘、像是真的失去了记忆。   她变得跟先前、传说中的不一样了。   新燕也是想试试看,她想知道现在的金钗儿,是假装的“失忆”,还是真变了一个人。   金钗儿却显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她回想今日在蔷薇园那湖畔的经历,原来白少楼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原来她不仅仅是个虐猫的小能手,而且还是不折不扣的杀人凶手?   当初她从昏睡中醒来,睁开眼睛后发现自己失去了所有的记忆。   陌生的处境,陌生的众人,她的确是有些恐惧的。   但很快地,在老太太的关爱下,上上下下伺候的人都极为尽心,每个看着她的脸都格外的和善。   从旁人的口中才知道自己是侯府未来的大少奶奶,老太太向来最宠爱的心肝宝贝。   被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她心里那份戒备跟不安也随之烟消云散,甚至觉着自己真是老鼠掉进了米坑里,实在幸运之极,就算是失去记忆又有何妨。   直到现在金钗儿才开始恐惧起来,虐猫?杀人?……她的过去真可谓“精彩纷呈”,怪不得白少楼也想把她推到那湖里去,倘若她不是“金钗儿”,她也想把这个恶毒的家伙一脚踹进去。   此刻的金钗儿以为,自己的劣迹已经是很够看的了。   但她不知道的是,还有一重更致命的“惊喜”,正在向她飞奔而来的路上。 第6章 有身孕的男子   最近京城内发生了一件奇事。   时任正七品翰林院编修的许厂,忽然患了怪病。   起初只是觉着肚子里胀气,只吃了两副药消食的汤药。   谁知次日醒来,变本加厉,肚子竟越发涨大了几分,如果说昨日的姿态还只是吃多了的样子,那现在,那涨势就很有些惊人了。   许编修这才有些害怕起来,忙请了个大夫来给自己诊脉。   大夫的手搭在许编修的脉上,试了一次,眼睛突然瞪大如铜铃。   这个反应把许编修吓了一跳,深恐自己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怎么了?是什么病?”他迟疑着问。   可大夫细看了他一会儿,并没有开口,却又反复地再次诊了几次,他的脸色看起来很是怪异,最终道:“许大人,能不能请你掀起衣裳让我看看……”   许编修又不是女人,自然不怕给人看肚皮。   加上他因为一直腹胀,所以只穿着一件宽绰的外衫,并没有系腰带,这倒是容易的。   于是解开外衫,掀起中衣。   那大夫低头看去,脸色微变,只能勉强地在他肚子上试探着摁了两下,说来也怪,当大夫的手碰到许编修的肚子的时候,那肚皮底下突然弹跳了两下似的!   大夫吓得缩手后退,面无人色。   许编修不明所以,也着急起来:“到底是怎么样?”   那大夫吞了口口水,终于道:“小人……恐怕是学医未精,竟、不晓得大人这是什么症候,请恕小人无能!”   他匆匆地丢下这句,拎着药箱转身,夺路而逃似的去了。   许编修愣了半天,气的大骂,便又叫可靠的小厮再去找一个高明的大夫来,不要那些村野无能的郎中。   不知为什么,他骂了一顿后,那肚子好像更加涨了几分,许编修抬手摸了摸,感觉肚皮底下好像还有什么在蠕动!   吓得他一时不敢再出声了,只顾瑟瑟发抖。   小厮去了半天,从有名的回春堂找了一位常驻的大夫。   那大夫进门见许编修肚皮隆起,本也以为是吃了什么不消化,但是细看又觉着鼓到如妇人七八月份的样子,是有些太过奇异了。   于是也又行望闻问切,但在他的手指搭上许编修的脉的时候,脸上又出现了跟之前那位大夫一模一样的古怪神情。   许编修看的心虚,鼻尖冒汗,颤声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究竟是什么病症,请直言。”   那大夫欲言又止,只凝神又给他诊了两三次脉,脸色也一次比一次的难看起来。   到最后,许编修见他站起身来,为难地来回踱步,眼睛又瞟着旁边的医箱,就知道他只怕也要溜之大吉。   当下忙拦住了再度逼问。那大夫无可奈何,便说道:“大概是鄙人学艺不精,诊断有误,但是……大人你的脉象显示,竟是个……喜脉。”   “喜……喜脉?”许编修震惊:“这、这简直滑稽荒唐,我可是男子!何来的喜脉?”   大夫苦笑道:“就是说啊,鄙人也觉着不可能,所以反复查了几次,都是喜脉,至于别的实在不知道了。”   许编修大惊之下又是大怒:“无聊之极!看你也是徒有其名!”竟立刻叫人把这回春堂的大夫也撵走了!再叫请好的。   底下的小厮们犯了难,这回春堂的已经是极高明的大夫,走一趟至少要二两银子,寻常人家都付不起他们出诊的钱。   若说满京城内比他们更高明的,只怕再找不到别人,除非是宫内的御医。   可是见主人发怒,只能硬着头皮再去找人,如此陆陆续续又请了不下五六个大夫,但是要么就像是第一个来的那位似的面有难色闭口不言,要么就像是第二个回春堂的大夫似的,说是“喜脉”。   许编修宁肯接受第一种的大夫,也不能承认自己是“喜脉”。   他可是个堂堂的男子,怎么会像是女人似的怀有身孕?   这简直是无稽之谈。   但偏偏说出这无稽之谈的不止是一两个人。   而在这尽力请大夫的过程之中,许编修的肚皮也一日比一日更大了起来,到最近已经俨然有些十月怀胎的迹象,而且手若是放在肚皮之上,还会感觉底下仿佛有物在窜动。   许编修简直将要崩溃,若不是还怜惜这幅皮囊,恨不得亲自拿了刀把肚子剖开看看里头到底是什么在作怪!   这种奇闻也在瞬间传遍了京城。   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男人怀孕的这件奇事。甚至有很多人打听了许编修的住处,围在他的房子外探头探脑,想要一观究竟。   就连宫内皇帝都听说了消息。   毕竟许大人是翰林院的,此事多多少少也关乎翰林院的名声,因此翰林院首暗中使了个人情,请了太医院的御医前去出诊。   御医到底是比别处的大夫有些不同。   请来的沈太医在仔细地诊脉、以及看过许编修的肚子之后,说道:“许大人的这脉象虽然查着确实是喜脉,但自古以来并没有男子怀孕的先例,所以我觉着,这或许是因为许大人的肚子内生了什么东西,压制血管,导致了喜脉的出现,也让各位来诊脉的大夫误解了。”   许编修非常愿意认可这般说法:“沈大人,那下官肚子里到底是生了什么?”   沈太医眉头紧锁,清俊的脸上浮出若有所思之色,说道:“兴许是肿块,但这可也是很棘手的。弄的不好的话,会是致命之物。”   许编修的脸色变得惨白。   “编修不必忧心,”沈太医望着他,问道:“除了这个还有一个可能……”   “什么可能?”   沈太医漫不经心地问道:“在编修的身子出现异样之前,编修……身边可发生过什么古怪之事?”   “古怪?”许编修疑惑。   沈太医盯着他:“比如、有不同寻常的人接近?”   “这……”许编修一怔,眼神闪烁,“没、没有。”   沈太医看出他似乎隐瞒着什么,见他不说,却只一笑道:“我并不是随意打听许大人的私事,只不过,怕你中了别人的招。”   许编修咽了口唾沫:“什么、什么招?”   沈太医慢慢道:“比如南边的养蛊之术……”   他看着许编修惨白的脸色,又进一步的解释道:“当然,这也不过是我的猜测,至于许大人的身子,最大的可能便是生了东西。”   许编修的脸上阴晴不定:“要是生了东西,能不能……治愈呢?”   沈太医皱眉道:“这个虽有过先例,但做起来实在凶险之极,需要把肚子剖开,然后……”   “开膛破肚?”许编修失声,丧魂落魄的。   沈太医知道他是万万不肯的,便道:“这样吧,我先给编修开两幅化气清凉的药,看看有没有效用。”   在服用了沈太医的药之后,许编修的情形似乎好了那么一点,至少他的肚子没有再继续涨下去。   在此之前他几乎怀疑自己会给活活地涨破肚皮而死。   但就在许编修觉着自己得救有望的时候,那平静了两天的肚子突然变本加厉的窜跳起来。   就像是有人拿着一把刀藏在许编修的肚皮里,正在胡挥乱砍。   这是一种从内进行的凌迟。   许编修疼得满地翻滚,昏死过去。   这次沈太医也没了法子,据他说来,剩下的只有开膛破肚这一个办法。   而这种法子,就算是太医院的人也没有十足把握能成,相反,倒是有七八分的把握会夺人性命。   许编修拼尽全力,惨声叫道:“报、报官……去大理寺……”   大理寺里派了的一名差官,是新进京的慕容凤枕。   这位慕容少卿年纪不算很大,也不过是二十四五,原先是在地方做司刑的,为人甚是精明强干。   许编修的异闻,慕容凤枕自然也早听说过,今日一见,大开眼界。   望着许编修椅子都坐不稳,只能靠着边儿仰着身子勉强而坐,一手扶在后腰,一后捧着肚子、气喘吁吁的样子,若不是知道这位是朝廷的官员,简直以为是个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的孕妇。   嗤地一笑,慕容凤枕走上前去,低头细看许编修的肚皮:“许大人,您这是跟谁干了好事儿被搞大了肚子?”   许编修没想到大理寺来的是如此不正经的官儿,也顾不上跟他生气了:“休、休要开玩笑……”   慕容凤枕的桃花眼里满是笑意:“我可不是玩笑,女人生孩子,自然是被男人搞了,这许大人也怀了身孕,到底是给男人搞的还是给女人搞的?兄弟我来之前可跟人打过赌的。”   他身后跟着的两名差官闻言,均都偷笑。   许编修本来就痛苦难当,听了这句话,差点给他气晕过去。   “住、住口……”他颤声说道。   慕容凤枕笑吟吟地凑近了打量,忽然啧啧地说道:“我本来赌的是女人,不过看许大人的模样……是男人也未可知啊。”   “你、你!”许编修要站起身来,谁知如今他怀“胎”数天而如怀胎十月,连站起来都是难事。   眼冒金星,他定了定神,终于说道:“是、是女人!是个可恶的女人!”   慕容凤枕听了皱眉,脸上是一副很遗憾的表情:“女人啊……”他仿佛觉着许编修给女人搞大了肚子不算稀奇,若是男人才更感人至深。   许编修“垂死挣扎”,不敢也不能再跟慕容凤枕叫嚣,只说道:“是个女人,当时,当时在……鸣玉楼里,她、她把我迷晕了,不知对我动了什么手脚……找到、找到她!一定要找到她!”   “鸣玉楼?”慕容凤枕原先暗淡下去的眼神又亮了:“那个地方我有点熟悉,许编修你也是常客?那不知你点的是哪一位姑娘?”   “是……”许编修闭了闭眼睛,忍了他的调笑:“她、她说是新来的……叫做、叫做什么十七!” 第7章 十七姑娘   慕容凤枕听说“十七”,眼珠骨碌碌转动,回头问身后一人:“老岳,鸣玉楼新来了姑娘吗?”   身后那差官忍着笑道:“最近没听说,这名字也陌生的紧。”   慕容凤枕念叨了几声,说道:“名字这般独特,要是绝色佳人还好,要是个东施无盐,可就丑人多作怪了。”   说着嗤地又一笑,问许编修:“那姑娘长的如何?”   许编修看着他满脸的幸灾乐祸,恨不得让他亲自去见识见识,也遭遭跟自己一般的苦楚才好。   可如今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少不得又忍气吞声地:“当时、她说是新来的,蒙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我就信了。”   这许编修看着道貌岸然,谁知却也是个好色之徒,暗中还是会去花街柳巷寻欢作乐的。   当时那个自称“十七”的姑娘,只穿着一身素色青衣,并没有很花枝招展涂脂抹粉的,许编修却正爱了这新鲜的一口。   他觉着毕竟是新来的,比那些干净,大概还是个雏,自己岂不捡了便宜。   而且虽然蒙着脸,可露在外头的两只眼睛水灵灵的,甚是勾人,当时他就心里大动了。   于是欣然随着十七姑娘进了房中,那女孩儿引他来到床边,许编修已经按捺不住要扯她的面纱,谁知才要动手轻薄,肩头忽然一麻,整个人往后倒去。   他还以为自己是临阵发怯,正试图爬起来,眼前已经发晕,不由自主昏厥过去。   等醒来后,衣衫散乱,而十七早不见了踪影。   许编修莫名其妙,看看浑身上下也没什么异样,只少了一只放银子的荷包。   他一时大怒,以为自己遭了仙人跳,不过他到底是有身份的,不便在这里抛头露面撒泼大闹,于是只能悻悻地吃瘪而去。   把过程说了之后,几个大理寺的相视而笑。   那岳差官道:“要是这个姑娘弄的鬼,只要把她找出来便是了,去鸣玉楼一问倒也容易。”   许编修却喘着气道:“前些日子我察觉自己可能是在那里着了道后,便命人悄悄地鸣玉楼找她,谁知打听过整个楼里,都说从没有过这么一个人!”   这种丢脸的事情,要是能自己解决,许编修哪里肯惊动大理寺。   慕容凤枕的兴趣却给勾了起来:“许大人,你说这十七敢自是个狐狸精变的?多半是个男狐狸精变成了女子,所以才叫你怀了身孕。”   从他露面到现在一直不停地挖苦,许编修再也撑不住了,加上腹痛难忍,惨叫了声,竟伸着腿晕了过去。   慕容凤枕啧了两声:“咱们快走吧,别打扰人家分娩,这指不定生出个什么来呢。”   当下竟撇了许编修一起出门,跟随的岳差官问道:“少卿,现在可是要去鸣玉楼?听这许编修的话,那女孩儿倒是有些邪气。万一……”   旁边那人笑道:“万一真是个变成美人的公狐狸精,少卿也着了她的道,那怎么是好?”   “去你们的,”慕容凤枕啐道:“本大爷向来是让人怀孕的那个,就算是个公狐狸精,见了我也得乖乖躺下。”   两人大笑。   慕容凤枕性情洒脱风流,虽才进京不久,京城里有名的烟花柳巷却摸得门清。   案子跟鸣玉楼有关,简直正合他的意思,当即迫不及待而去,先点了两个姑娘,肆意喝了两杯花酒,才不紧不慢地问有无叫十七的。   凤枕生得俊美,那两个青楼女子甚是喜欢他,扭股糖似的贴在他身上,闻言便娇声沥沥地说道:“怎么我们伺候爷还不够,还要再叫人么?倒要仔细身子。”   慕容凤枕摸摸一人的脸,调笑道:“爷可不是那种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而且从小跟异人学了个鏖战的法子,再来四五个也不在话下。”   两个女子红了脸,挨在他身上吃吃地笑起来。   终于,其中一个说道:“这楼里从没有叫十七的,说来前几天也有人来找过,也是一无所获。”   凤枕听了,便以为是许编修派的人,便道:“姓许的以前可是常客?”   “姓许的?”姑娘不解,眨巴着眼睛看慕容凤枕。   凤枕觉着可能是许编修捏造了假名字,所以这些人不知道,因说:“那来找寻十七的,可说是什么人了?”   “倒没有说,就是看着凶神恶煞的。不像是爷一样好性儿。”说着,便又娇笑连声。   在鸣玉楼厮混了两个时辰后,慕容凤枕带人回大理寺。   走到中途,却见路上车马络绎不绝,路人指点道:“看到了么?这都是往镇远侯府去贺喜的。”   慕容凤枕在马上瞧光景,又听一人道:“镇远侯府这可是不折不扣的双喜临门,大公子凯旋而归御前封赏,偏他走失了四年的未婚妻子也在他回京的那日给找了回来,听说侯府准备操办三天三夜的宴席呢。”   慕容凤枕听了,心头一动。   他喃喃道:“那个小表子找回来了?”   身后的岳差官听他喃喃,说的是不雅之词,还以为他指的是刚才鸣玉楼里的风尘女子,便笑道:“少卿,下官隐约听闻,这镇远侯府的侯夫人,正是少卿的姑妈,这次少卿在京内久居,可去拜会过了?”   原来这镇远侯府的侯夫人,娘家确实是姓慕容的,慕容凤枕便是她的亲外甥。   起先在慕容凤枕少年之时,也曾在侯府借住过几日,夫人对他也甚是疼爱。   只是凤枕生性不羁,就算进京两月,却也没去过侯府一次。   这次听岳差官说起来,他的心里浮出一张看似稚嫩却隐隐透着妖媚气息的脸孔,媚眼如丝,让人心头发烫。   凤枕抬手将衣领撩开了些,别有深意地笑道:“嗯,也该是时候去拜会拜会了。”   侯府之中。   请来的大夫诊了脉,又细看过金钗儿额头的伤,说道:“小姐恢复的极好,再过两日,这纱布便可以揭了。”   画阁送了大夫去后,新燕便笑道:“这可放心了,好歹快把这劳什子去掉,整天顶在头上看着怪吓人的。”   金钗儿却仍是满脸忧郁,愁眉不展。   新燕忙问:“可是哪里不舒服?趁着大夫在,快些说出来好想法子调治。”   “我是心里不舒服,”金钗儿皱着眉道:“你问问大夫,有没有治恶人洗罪孽的药?”   新燕一愣,这才明白她的意思,不由笑着低头:“这可难了。”   金钗儿叹道:“我以为我掉进了米坑蜜罐之中,米坑是不假,蜜罐也不假,但我竟是人见人恨的过街老鼠,黏在蜜罐里的讨人厌的苍蝇。”   新燕把这两句话细细琢磨了一阵子:这绝对不是之前的钗姑娘能说出来的。   就算是演戏,也绝不能说的如此辛辣直白。   “姑娘,都是过去的事了。”新燕只能如此安慰。   金钗儿呆了半晌,毫无法子。   她又苦思冥想了半天,便自言自语道:“难道就忧愁至死么,少不得洗心革面,重新做人……阿弥陀佛。”   她念叨着,合了双掌向着虚空喃喃地不住念佛,像是想让神佛知道现在的金钗儿已经不是以前的金钗儿了似的,看的新燕忍俊不禁。   正在此刻,突然间外头画阁跑了进来,道:“不得了了!老太太那边出了事!”   今日,老太太房中来了一名贵客,同老太太说了半天的话。   正要走的时候,忽然间头晕目眩,竟闷头跌倒在地上,四肢抽搐不已!   众人大惊,见状知道是病发了,还好有人想起来如今正有大夫在给金钗儿看病,赶紧叫人去吧大夫请来。   那大夫正要离开,给不由分说地拉到了上房,看那贵客蜷缩着身子,灰白着脸,紧闭双眸,嘴角吐出白沫。两个嬷嬷跟丫鬟跪在旁边,手足无措。   “这、这是羊角风!”大夫一眼认出,但却毫无办法,他是个内症的行家,对于这种病却涉猎甚少。   里头老太太给众人簇拥着,满心焦急地等候,外间丫鬟和跟随那贵妇来的嬷嬷们不住地催促:“您快点儿施救啊!”   大夫搓着手干着急:“这个、这个我不会……”别说是他,就算是别的大夫,也很少会治羊角风的。   眼见那贵客的情形越发不妙,忽然有个声音响起:“闪开!让我看看。”   一道娇袅的身影从外闪了进来,众人一看,竟是金钗儿!却都不知她怎么来了。   金钗儿盯着地上躺着的病人,上前俯身摸了摸她的脉,然后问大夫:“你有针吗?”   这大夫一愣:“啊啊!”赶紧从旁边的药箱里翻出针包。   金钗儿看了眼,想也不想抽出一根中号的银针,眼睛盯着那还在微微抽搐的病人,手起针落,在她的人中上轻轻一刺,又拉起手,在拳侧的后溪、手腕旁的内关分别刺落。   最后她盯着那妇人的脸,又用银针分别刺了她的百会,鸠尾。   她的动作异常的利落,就连认得穴位的大夫都看的眼花缭乱,等到金钗儿停手才如梦初醒:“你……”   此时,跟随这贵客而来的两个嬷嬷凑过来,惊疑地问:“你、你对我们太太做什么?”   金钗儿把针还给大夫,又切了一下妇人的脉,便站了起身。   只是她方才是蹲在地上,又凝神静气的行事,才站起来,整个人晕了晕,新燕急忙将她扶住。   那两个嬷嬷对视了眼,见主人并未清醒,便变了脸色道:“你又不是大夫,刚才是做什么?你、莫不是害了我们太太吧?”   金钗儿本要解释,然而头晕的很,便只忍着不适,勉强说道:“我救她呢……等会儿。”   “你怎么救?正经的大夫在这里都不会,你一个小姑娘家又懂什么?”两个嬷嬷看主子一派死僵,越发惊心,又唯恐担责,竟逐渐地有兴师问罪之意了。   正在这时,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吵什么?”   众人回头,却见是张老太太扶着丫鬟的手走了出来,她看了看金钗儿,又看看地上的贵妇,肃然沉声道:“这是在侯府,若是金钗儿闹出了不是,不管怎么样,自然是我侯府为她担着!”   金钗儿见老太太脸色不妙,本来以为老夫人兴许是要责怪她轻举妄动了,没想到竟是这么一番话。   “老太太……”她心中暖暖地甚是感动,上前扑入老夫人的怀中。   “别怕,别怕我的儿,有我在呢。”张老夫人连声说道,抱住金钗儿,轻轻地抚摸她的背安慰。   就在这时,新燕叫道:“她、她动了!”   众人一惊,忙定睛看去,却见原本僵卧地上的贵妇,竟慢慢地舒缓了四肢,那原本因为抽搐而变得狰狞的脸色也渐渐地恢复了平和。   那大夫试探着在她的脉上一摸,惊愕道:“脉象平缓,已经……已经无碍了!”   话音未落,地上的妇人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第8章 议亲   这贵妇乃是光禄寺少卿的夫人,今日贺喜为由,却是有一件事情要跟老夫人商议的。   没想到突然发了病,此刻转好,给丫鬟们扶了起身,惊魂未定。   金钗儿转头对新燕吩咐了几句,丫头转身而去,顷刻回来,手中端着一盅温水。   “这里是清心宁神丸,太太请服一粒。”新燕俯身,将水跟药奉上。   周围众人见秦夫人转危为安,一个个啧啧称奇,都看向金钗儿。   张老夫人抱着金钗儿,本来并没想到就会真的治好,见状那颗心也随之放下,呵呵地笑道:“好孩子,好孩子。”   秦夫人定了定神,听嬷嬷低声说了经过,从丫鬟手中接过水跟药丸,一并喝了,果然觉着浑身舒畅了好些。   她抬头看向老太太怀中的金钗儿,脸色有些奇异。   终于,秦夫人勉强带笑上前:“多谢姑娘妙手,实在感激不尽。”   张老夫人将金钗儿放开,叫她说话。   金钗儿便道:“不过是误打误撞罢了,您别客气。”   这话若是放在之前,跟随秦夫人的这些人自然不会放过,可现在人都好了,难道要凭空找茬?自然该好言好语。   张老夫人扬眉吐气,便和蔼而谦虚地笑道:“幸而这孩子没闹出事来。太太不要介意。”   “老太太说的哪里话,”秦夫人含笑回了句,又忍不住问金钗儿:“姑娘……怎么竟然这么能耐的?”   金钗儿其实也有些懵懂不明,刚才她看着秦夫人倒地的样子,好像不知从哪里窜出一股本能之力,促使她做了这些事。   如今听秦夫人问,便如实回答道:“我也不知道。”   秦夫人跟众人都是一愣,不过因为清楚金钗儿失踪了四年没了记忆,也许是真不知道,倒是不用为难她。   当下秦夫人把金钗儿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又含笑对张老夫人道:“怪不得老太太这么偏疼呢。我先告辞了,改天再来道谢。”   等秦夫人去后,张老夫人搂着金钗儿笑道:“我的宝贝儿,怎么连针灸的本事都会呢。”   金钗儿想了会儿,忽然道:“老太太,您说,我在外头的时候是不是跟人学过?只是不记得了?”   老夫人先是一怔,继而仰头笑了几声:“好好好,敢情你悄而不闻的,就成了个杏林高手了呢?”   张老夫人这般说,只是打趣,并不是认真的意思,毕竟女孩子是学不得这些的。   谁知金钗儿听在了心里。   正在这时侯,外头丫鬟来说:“老太太,侯爷跟大爷过来问出了何事。”   老太太听了笑道:“叫他们不必进来了,自去招呼客人就是,这里横竖已经无事了。”   丫头自去告诉了。   这边金钗儿略同老太太说了几句,有些心不在焉,老夫人生怕她刚才受惊劳乏,便忙叫新燕伺候她回去休息。   金钗儿才离开,去送客的慕容夫人返回,老太太便叮嘱道:“你叫人多捡些上好的山参之类,不要舍不得,给这孩子好好的补补。”   慕容夫人笑道:“一直都有呢,每日不缺,换了法儿的调补,老太太只管放心。”   两人进了里间,老太太便对慕容夫人道:“今日少卿夫人来,你是什么意思?”   慕容夫人略微迟疑,旋即恭敬地回答:“这自然得看老太太的。”   老太太看着她垂眸低眉的模样,笑蔼蔼地问道:“你总不会也是跟她一样的想法吧?”   慕容夫人急忙起身:“我并不敢。”   原来今日这位秦夫人前来府里,并不是无事而来,而特为了一件事。   她是为了程尚书家里来探老太太的口风的。   起初老太太还不知她的来意,等到坐下,说不几句,秦夫人便问起金钗儿,是想一见的意思。   老太太何等精明,立刻听出她的意思恐怕不止是见一面。   当下只说金钗儿受了伤,暂时不宜见客。   果然,秦夫人笑道:“前日我兵部程尚书府里宴请,我也随着我们老爷去了一趟,见过他们家的四小姐,着实是生得花容月貌,万里挑一的人物,只因为程家的家世显赫,这姑娘又极难得,所以眼光极高,一时竟也寻不到什么得意的人物,本来……”说着就望着老太太。   张老夫人闻言,便笑道:“尚书府的姑娘,不用说自然是好的,说来我也见过那位四姑娘,是个极有教养而难得的。唉,要不是我们太素一早就跟钗儿定了亲,倒是很求之不得的孙儿媳妇呢。”   秦夫人听到这句心里咯噔一声,知道没什么戏了。   毕竟那是尚书家,老太太不能轻易得罪,也得照顾彼此的颜面,她当然不会直接说“不成”,这两句已经足够了。   但毕竟受人之托。秦夫人先看了旁边一直沉默的慕容夫人一眼,便带笑仍道:“老太太,照说我跟府里常来常往的,也不是外人,有一句推心置腹的话想跟您老人家说,您觉着有理便听一听,觉着无理,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可好?”   张老夫人不动声色,仍是含笑道:“只管说。”   秦夫人便道:“照说府内的大公子,如今才立了功,皇上又封了爵,以后只怕前途无量。只是朝中做官,总要有个极妥当的靠山辅助才行,不但只靠单打独斗到底不成……且公子是带兵的,还有什么比有个兵部尚书的岳丈更便利的呢?”   老夫人听了,摇了摇头,呵呵地笑道:“我却晓得您这番话,的的确确是为了府里还有太素的前途着想。不过,我们这般小门小户的,倒是不可先存着那种一步登天的心思,还得踏踏实实才好。太素有几分能耐,就让他得几分的功绩,要是只想靠着裙带关系而飞身上去……这官做的也不踏实,别人看着也觉着可笑,背后少不得指指点点。还是罢了罢了。”   她说着便连连摆手,面上始终都是笑微微的,并不让人觉着难堪。   秦夫人明白,话说到这地步,再多费口舌也是无用。   她心里虽然觉着老太太不懂变通,放着个正经的大家闺秀跟人人求之不得的尚书靠山不要……但也无可奈何,总不能死缠烂打地求人家要程家的女孩儿吧?   何况事实上,尚书府的姑娘,可不是缺人求娶的,要不是看在白太素实在难得,而程家又格外中意……她又何必如此呢。   只好见机打住。   此刻,张老夫人便跟慕容夫人说道:“我猜到了几分,你恐怕也是很中意程家四姑娘的。但是你要将眼光放长远些,你只当程家的家世出色对太素有好处,但你却没在意太素不是个没志气没能耐的,倘若是那些无用庸才、需要入赘靠着未来岳丈家的男子想找一条捷径,倒也罢了,可他不是。再说,一旦跟程家结亲,以后就算太素有天大的能耐,他干出一点事业,别人必定会背地嚼舌,说他是靠着岳家的势力才出人头地,你难道愿意如此?”   慕容夫人听到这里,缓缓点头:“还是老太太目光长远,您说的很是。”   这会儿外间又有丫头来了,禀告道:“门上说,慕容家的表少爷来了。”   慕容夫人一听,眼中略透出了几分光亮。   张老夫人也笑道:“是小凤枕啊,这好几年没见到他了。前些日子倒是听闻他调进京了,我还盼着呢。”   慕容夫人笑道:“听说他去了大理寺,那儿的事情不消说是繁忙之极的,想必没得空闲。”   且说金钗儿先跟新燕回房去,走到半路便停下来。   她左顾右盼,最后抓住新燕的手道:“我知道了!”   新燕没头没脑的很疑惑:“姑娘知道什么了?”   金钗儿道:“原来我是个大夫!”   新燕吃了一惊,可回想刚才金钗儿给秦夫人行针的手法,那种熟练麻利的动作,偏偏还奏效了……她便迟疑道:“姑娘是记起以前来了?”   “这倒没有,”金钗儿摇头,却道:“但是刚才你也看见了,是不是?”   “看是看到了,可……姑娘是怎么知道下针的?”   她说着抬手比比划划,道:“我也不清楚,但当看见秦夫人的时候,就好像有一股力气催着我,不知不觉就那么做了。我想,我之前一定是个极高明的大夫,所以才有这种本能。”   新燕哭笑不得:“可是,从没听说有个女大夫的?”   金钗儿想了想,问道:“大爷带我回来的时候,我身上都有什么东西?”   新燕一怔:“您问这个做什么?”   金钗儿道:“我随身带的东西,当然跟我身份有关……到底有没有?”   新燕只得说道:“当时大爷送姑娘回来的时候,并没有看到有什么特别之物。”   “一样也没有?”金钗儿有些失望,不死心地追问:“首饰?荷包?银票?”   “真的没有。”新燕听到“银票” ,唇角一抿:“头发有些散乱的,一根钗子都不曾见。”   “不对啊。”金钗儿皱眉细想:“寻常人身上指定会带点东西的,难道我就除了一身衣裳什么都没有?”   她琢磨了会儿,灵机一动:“我知道了,是不是落在大爷手里了?毕竟是他带我回来的。”   新燕笑道:“这话……大爷要您的东西做什么呢,还是不要乱猜。”   金钗儿道:“不行,谨慎起见我得当面问问大爷。”   她说着就往外走,急的新燕拉住她:“做什么?总不是要去找大爷吧?”   金钗儿道:“我如今才想出一点苗头,要是大爷那里真有什么信物之类,自然能够帮我恢复记忆,也许我真是个妙手仁心的大夫呢?”她简直一刻都等不及。   新燕无可奈何:“大爷这会儿正在应酬宾客,不如到晚间……”   金钗儿催道:“事不宜迟,你帮我去问一声,看看他有空闲没有,若有空就叫他来一趟。”   新燕见她这般笃定,只得答应而去。   这边金钗儿心里还想着自己用针灸救人之事,她正苦恼于自己先前竟“十恶不赦”,是个大坏人,但倘若这四年里她竟是个大夫,救死扶伤,仁心仁术的,也许可以弥补先前的罪恶?   越想越觉着高兴,恨不得立刻证明自己就是一位旷古绝今的女大夫。   正想的喜欢,忽然花丛之后有个轻薄的声音笑道:“数年不见,小钗儿越发出落的勾人了……”   金钗儿愣住,正想问谁在那里,冷不防那一簇木槿花后探出一只手臂,修长的手指在金钗儿的肩头握住,轻而易举地将她拽了进去! 第9章 传说中的表少爷   金钗儿猝不及防,整个人嗖地一声,就给拽到了花丛之中。   头晕目眩之际,他看到木槿花中有一张眉目如画的脸,风流多情的桃花眼闪闪烁烁,头一眼看见还以为是个女子。   慕容凤枕拉住金钗儿,左臂在她腰间轻轻勾住,他眼波带笑地轻声问道:“怎么了,不认得你凤哥哥了?”   金钗儿这才反应过来,忙着要站住脚:“你、你是谁?”   慕容凤枕打量她满脸茫然诧异的表情:“咦……真的不记得了?”   他这一错愕,金钗儿总算是趁机挣脱开来,遂瞪着慕容凤枕道:“你到底是谁?怎么会在这儿?你想干什么?”   要不是慕容凤枕一副认识她的口吻,这会儿金钗儿只怕已经大叫救命。   凤枕望着她熟悉的脸孔,一别经年,他记忆中的那个少女美貌更胜从前。   但奇怪的是,她身上好像还多了一种、让他觉着陌生的东西。   可偏偏不知道是什么。   慕容凤枕一笑道:“我是你亲亲的凤哥哥,竟然连我都忘了?我为什么出现在这儿……自然是因为我记挂着我的小钗儿,所以特意来看望你的。”他说着抬手轻佻地抚向金钗儿的脸颊。   “别动手动脚的,”金钗儿怒斥了声,警惕地后退了一步:“你是亲戚?那也没有个直接来找我的道理。还有,你说话别这么……流里流气的,更不要随便动手动脚。”   “什么?你说我……”凤枕的脸上露出愕然之色,然后他哈哈地笑了起来,就像是听见了世上最可笑的笑话。   金钗儿被他笑懵了:“你笑什么?”   凤枕两手掐着腰,笑着俯身,顷刻他抬头看着金钗儿:“你竟叫我别动手动脚?可见你真忘了……”   “我忘了什么?”金钗儿问。   凤枕上前一步,突然无预兆地跟她贴身而立,金钗儿才要后退,却给他勒住腰。   他垂眸盯紧金钗儿,低低说道:“你忘了?当初可是你这小贱人……主动对我动手动脚的,怎么,现在就成了贞洁烈女了?还是说、你着急想嫁给白太素,就翻脸不认人了?”   金钗儿大惊失色:“你说什么?!”   凤枕的薄唇上勾起一丝笑意:“你要真忘了也不打紧,我帮你想起来就是了……”   话未说完,凤枕的手上下一抚,低下头向着金钗儿亲了过来!   “走开!”金钗儿用力将他一推,却犹如蚍蜉撼树,到底推不动。   凤枕越发快活:“又或者,小钗儿是想玩儿欲擒故纵的把戏?不打紧,凤哥哥陪你好好地玩……”   正在这时,忽然金钗儿抬手将头上的一股钗子摘下来,凤枕虽然看见了,却不以为意,毕竟他知道金钗儿是不会武功的,拿着这钗子也不过是胡乱挥舞两下,徒增情趣罢了。   然而让慕容凤枕想不到的是,金钗儿的手法竟极快。他几乎来不及反应,眼前白光一闪,凤枕皱眉,觉着右肩微微刺痛,旋即有一点微微地酸麻。   “你……竟敢伤我?”凤枕拧眉,有点匪夷所思:“好啊,失踪了四年,却也长了本事不成?”   他虽然还带着笑,桃花眼中却闪过一道不悦的光,手攥住金钗儿的腕子:“看样子凤哥哥对你是太温柔了,让你不知天高地厚了是吗?”   金钗儿的双眼骨碌碌地,仰头望着慕容凤枕,手腕剧痛,是他暗中用了力道。金钗儿疼得皱眉,钗子自掌心坠落。   但就在钗子向下跌落的时候,她的左手轻轻一抄,钗子顺势往上!   到最后,竟不偏不倚地抵在了凤枕的喉间。   凤枕大惊!简直怀疑自己看错了。   他万万想不到竟会给金钗儿抵着喉咙,如果是在以前的话,只怕的的确确是“情趣”,但是现在他清楚事情不一样了。   与此同时,原先给金钗儿刺中的肩头,那股起初很轻微的麻痒正在迅速的扩散,半边身子仿佛都随之麻软无力。   慕容凤枕简直无法形容心中的震惊:“你、你……做了什么?”   他垂眸,骇然地看着金钗儿,又扫向她手中握着的那股抵着自己喉咙的发钗!这可不是什么毫无威胁的招数,往前一寸,他就完了。   凤枕惊惧之余心头疑窦丛生,又想问她从哪里学来的这些手法。   他的的确确是非常的了解金钗儿,那只是个……性情放浪、空有一副好皮囊的闺中小姐。   锦衣玉食地长大,多走几步路都会气喘,用一个“手无缚鸡之力”来形容也不为过。   可面前的少女手法利落狠辣,不仅是速度,准头,都无可挑剔。   就算是从四年前开始练起,也不至于就到达这种地步!   桃花眼闪烁着,不住地在金钗儿的面上逡巡,这张脸的确是跟之前的他记忆中那个人几乎一模一样,但是气质却迥然不同!   “你什么?你这个登徒子,侯府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亲戚?!”金钗儿甚是气愤,钗尖儿抵着凤枕的喉头。   因看出他右手臂酸软,已经失去还手之力,便稍稍松了口气。   凤枕对上她因为愤怒而涨红的小脸,哑然失笑。   把所有的疑问都压下,凤枕说道:“我这样的亲戚?呵,你怎么不问侯府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未来的主母?别把自己撇的这么干净,小钗儿,当初可是你对我投怀送抱,主动勾引的……让我想想,白梼只怕不知道,你背地里给他戴了绿帽子吧?”   “绿、绿……”金钗儿的手一抖,恼羞成怒叫道:“你瞎说!我没有!”   她才知道自己曾经虐待过猫儿,似乎还杀过人,本以为这已经是绝境,没想到如今更多了一重大罪,她居然还……背地里偷人吗?   真是,造了什么孽啊!   禁不住一阵地眩晕,这简直不如死了痛快。   凤枕笑道:“小钗儿,这四年里我对你可是魂牵梦萦,好不容易盼着见面,你就这么对待自己的相好儿的吗?”   “住嘴!”   “哦,你还是不信,那好,我有证据证明你跟我之间的确是……”   “我叫你住嘴。”惊怒无措之下,金钗儿略略用力,钗尖儿刺在凤枕突出的喉结上,划出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凤枕心头一凉,没想到她真能下手。   可看着金钗儿像是被激怒了的小猫儿似的,却又带笑挑了挑眉,语气随之和软了几分。   他告饶似的笑道:“好好好,别急嘛,我只是想给你一点证据,你好知道我确实是你亲亲的凤哥哥。”   “呸!无耻之徒!”金钗儿对那句“亲亲的”嗤之以鼻,又问:“什么证据,你快说?”   凤枕盯着她,带着三分意味深长的笑,用暧/昧的语气慢慢说道:“你通体如玉无瑕,只有后腰上有一颗米粒大小红痣。我说的……对不对?”   金钗儿满脸通红,这是什么狗屁证据。   可是,这种身体上的隐秘,一般人自然不晓得。   而且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后腰上……她闲着没事儿自然不会扭头去瞧。   “我绝不会听你的鬼话。”她像是要给自己一点信心,坚决不肯承认自己真的不堪到如此地步。   凤枕却看出她的色厉内荏,笑道:“你只要看看就知道了。或者,我帮你看看……”   金钗儿到底是有点心虚,不由稍稍地往后看了眼。   正在此刻,凤枕左手闪电般向上握住了金钗儿的手腕,同时用了分巧劲,一扭一转,竟将她反困在了自己的怀中!   金钗儿没想到他在半边身子软麻的情形下竟还有反击之力,正要挣扎,耳畔却是凤枕似笑非笑的声音道:“小贱人,就算失忆了,也不该变得这么心狠,这是要谋杀奸/夫不成?”   他一边说着一边垂眸,却见她小巧的耳垂微微泛红,玲珑可爱,一时色心又起,忍不住低头亲了过去。   却就在此刻,凤枕听到花丛外有个声音冷冷地响起:“慕容凤枕,你作死吗?” 第10章 捉了现行   慕容凤枕听到这个声音,哑然失笑:“哟,今儿是干不成了。”   金钗儿也听了出来,这是白梼。   但现在她跟慕容凤枕这个情形,实在是太过尴尬。   幸亏凤枕在这时候松了手,金钗儿察觉后赶紧往前一跃,谁知心慌意乱下脚下站立不稳,一下子往前栽了过去。   就在这时候,隔着花丛,一双手臂及时地伸了过来,将她轻轻地扶抱着接了过去。   金钗儿抬头,却对上白梼清冷威严的双眸,她忙叫道:“大哥!”   白梼还没说话,身后慕容凤枕已经笑嘻嘻地走了出来:“大表哥,许久不见啊,我本想先去给老太太跟姑妈请安之后,再去找你的,这么巧就遇到了。”   他的脸皮极厚,被捉了现行,却仍像是没事人一般。   白梼望着他光芒闪烁的一双桃花眼,冷道:“说完了吗?”   慕容凤枕呵呵一笑,又看看金钗儿,笑道:“还有就是……恭喜大表哥总算是找回了、未来的小嫂子了。”   说这句的时候,他的脸上露出了很耐人寻味的笑意。   话音未落,白梼已经一掌劈了过去。   按照凤枕的身手本来是可以躲开的,但他刚才给金钗儿刺中了右臂,身体本就有些活动不灵,勉强一歪,仍是给白梼的掌风带到。   顿时往后趔趄,竟重重地跌在了木槿花丛中,把那开的正好的一片木槿压倒了大片。   白梼的掌力威猛过人,虽然只承受了一半,仍是叫凤枕觉着胸口给什么重压着,一时窒息,逼得咳嗽了几声。   可他虽然姿态狼狈,脸上仍是笑意不改,抬头看着白梼道:“大表哥,才见面就动手啊,这是想要我的命吗?”   白梼知道他狡诈之极,却没想到凤枕竟避不开。   虽看出凤枕闪避的动作有些僵硬,但却不知道这是金钗儿刺了他的缘故。   闻言说道:“纵然给我一掌打死,凭你做的事,也不冤枉。”   慕容凤枕眼珠一动,竟哈哈地笑了起来:“好啊好啊,我原本以为你并不知情的,现在看来,大表哥还是知道的嘛……啧啧,既然你知道她给你戴的绿帽子,居然还能这么若无其事的哑忍,大表哥,我实在服你这份涵养!”   金钗儿在旁听着,见白梼脸色雪白,当即忙上前踹了凤枕两脚:“你还敢瞎说!是不是要我再戳你两下?哼……我倒是有个法子可以让你长长久久地闭嘴,还不用伤你的性命,你要不要试试看?”   慕容凤枕见她手里拿着那把发钗比比划划,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   他原本不把金钗儿当回事,可是直到现在,右臂跟半边身子还酸麻无力,他脸上虽笑嘻嘻若无其事,心里却暗暗地惊疑着急,不知道这丫头到底用了什么法子。   难道是钗子上有毒?可很快又否决了这个想法,毕竟这钗子在自己喉头划过,要是有毒,自己这会儿早不能动了。   “好好,我听你的。”凤枕心念转动,便笑吟吟地说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保证乖乖地听话,成吗?只是不要再戳我了……哈哈,我是真怕的……”   金钗儿本是想出口气,也让白梼别那么动怒,没想到凤枕的脸皮实在是出人意料的厚实而油滑。   “呸……”金钗儿还要再骂他,却给白梼拉了回去。   她扭头看向白梼:“大哥?”   白梼道:“不用理他,走吧。”   他的手轻轻地在金钗儿肩头一抱,竟是公然地半搂着她,往院外去了。   背后,慕容凤枕跌坐在木槿花丛中,目送他们两人离开,才咬了咬牙,脸上的笑也随之收了。   他试着动了动右臂,这手臂像是已经不属于自己似的,麻木非常。   凤枕牙关紧咬,用左手搬动了一下,又将自己右肩的衣裳往下一扯,却发现在肩井穴上,赫然给戳出了一个红点,残存些许血迹,伤势虽然不重,但想到造成的后果,却叫人不寒而栗。   凤枕将衣裳掩起,喃喃道:“这丫头,到底……用了什么邪法儿?”   正在这时,有两个丫鬟经过,一眼看见他,双双惊呼起来。   凤枕便笑道:“两位姐姐,我正要去老太太那里请安,不小心跌倒在这儿,劳烦扶我一把。”   其中一个人细看了凤枕半天:“我当是谁,原来是表少爷,老太太跟太太那里已经巴望半天了,怎么你反而在这里。”   当下忙过来扶起。   凤枕勉强起身,原地活动了会儿,便往老太太上房而去。   且说这边白梼陪着金钗儿离开这重院子,才进回廊,便将手放开了。   金钗儿道:“大哥,你不要相信那个家伙说的话,我、我没有跟他……”   至少是不记得了。   白梼淡淡道:“别说了。”   金钗儿低下头去,沉默无语。   白梼本来快她一步,走了会儿听到身旁没有动静,便停下来转头看去。   却见金钗儿并没有跟上,呆呆地站在身后五六步远。   白梼道:“怎么?”   金钗儿怔然看着他,眼圈微微地发红,半晌才道:“大哥……”   白梼默默地等着,等了半天,才听她低低地说:“对不住。”   原来金钗儿虽然不记得先前的事情了,但是慕容凤枕刚才说的有鼻子有眼的,不像是凭空捏造。   再加上她毕竟是有“前科”的,又虐猫又杀人,如果说还背地跟人偷情,倒也不是不可能。   她心里觉着很对不住白梼,他这样的人物,不该给如此对待,所以才说了一声“对不住”。   虽然心里也清楚,若真的做了那些不堪的事情,仅仅的一句“对不住”,是没有什么用的,无法弥补。   听了这句,白梼的眼神一变。   然后他慢慢地转过身去,道:“还不跟上。”   金钗儿不晓得他是什么意思,但如果他不原谅自己,当然也是情理之中,毕竟是她咎由自取。   只能默然走快了几步。   顷刻,眼见院子将到了,白梼才问道:“你叫人找我,不是有事吗?怎么不说了?”   金钗儿已经把先前的事情抛在脑后了,听了这句才想起来:“啊,啊对的,大哥,我是想问你,那天你在街上发现我的时候,我身上有没有带什么东西?”   白梼淡淡地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金钗儿搓搓手,说道:“我怀疑我先前是个大夫,若是身上带着什么东西,或者可以确证一二。”   “大夫?”   金钗儿笑道:“是啊。你看像不像?”   白梼看她仰着脸看着自己,小脸微微有光,差点也露出笑容来,却偏道:“不像。”   金钗儿倒也没指望他跟着夸奖自己,只说道:“大哥,你还没说呢,你有没有发现我身边带着东西?”   白梼没有立刻回答。   他的确是有两样东西。   一样是一个巴掌大的缎包。   另一样,是个一看就知道的、男子款式的荷包,里头有几两银子。   后者,他不愿意去多想这玩意儿是从何而来的。   至于前者,他不太敢去想。   因为那缎包里的东西实在有些古怪。   现在金钗儿突然问起来,白梼沉默了片刻,才道:“没什么东西。何况你如今既然已经回来了,那就安心留在这府内,以前种种也不必去想了。”   金钗儿有些疑惑:“真没有吗?”   白梼道:“你要没有别的事,我该回去了。”   金钗儿不敢怀疑他的话,只好答应了声:“那、那好吧……”   此刻已经到了院门处,白梼止步看向她,望了片刻,还是没有做声,只回身离开了。   金钗儿呆呆地站在台阶前,看看白梼的背影,又看看自己的双手:“本来以为可以变好些,没想到竟又生事,要我真是这种无耻混账的人,怎么配得上大哥呢?唉!”   只说白梼仍回前厅去招待来客,过了两三刻钟,才见慕容凤枕从内而来。   凤枕是个很聪明的性子,又因为在女人堆里厮混常了,极能讨妇人的欢心,因此非但慕容夫人喜欢,老太太也是很青眼的。   他一直在上房坐了小半个时辰,才告辞而出。   白梼并未理会,凤枕也不来讨这个嫌,幸而他人物生得好,交际手腕又强,很快无师自通,跟在场的众人打的火热。   众宾客又知道他是慕容夫人的外甥,且还是大理寺的新任少卿,自然都分外另眼高看。酒酣耳热之余,不免说起最近轰动非常的那许编修“有孕”的事情。   因为都知道许编修报了官,却扑朔迷离众说纷纭,如今总算得了个真知内情的,便忙问慕容凤枕究竟如何。   凤枕只笑道:“正查着呢,如今怀疑是因为他撞了公狐狸精……怀了妖胎。”   大家轰然而笑,又有人道:“听说是因为去了鸣玉楼才如此的?”   凤枕道:“老兄的消息倒是灵通,怎么知道他去的鸣玉楼?”   那人却是京兆府的,便道:“这位许编修,表面看来还算正经,可私下里有这个风流毛病,据说之前跟留歌坊的一名头牌红姑娘极好,有传言说要把那姑娘纳入府内,不过想想也知道不能,难道他肯为了个青楼女子不要前程了?”   凤枕点点头道:“说的是,大丈夫当然该以前途为重,女人如衣服,难道要穿一辈子,厌倦了自然是要换一件更新更好的。”   大家又笑起来。   最后,京兆府的那人又道:“后来听说他悄悄地出入鸣玉楼,大概是跟之前的女子断了吧。对了,这许编修去鸣玉楼是哪一天?”   慕容凤枕想了想:“哦,巧了,正是我大表哥凯旋而回的那天呢。”说着便带笑看向了远处的白梼。 第11章 报复   慕容凤枕跟众人高谈阔论的时候,白梼懒得理会,远远地不跟他搭边。   但是他们所说的话却一句都没有漏掉。本是不以为然,谁知竟说起了许编修的案子。   白梼突然想起先前金钗儿问自己的事情,当下借故起身出了门。   出了厅,站着想了一想,白太素便叫了自己的小厮佩剑来,问道:“咱们刚回来那天……让你丢了的两样东西,扔到哪里去了?”   佩剑闻言笑道:“我就知道爷不是认真要我扔了,于是放在我房里了,这会儿要么?”   白梼道:“你拿来我看看。”   佩剑忙抽身回去,到自己房中,从墙角的柜子抽屉里拿出两样物件,本想找个帕子包起来,又担心主子等急了,于是便拢在手里急忙往回。   眼见将到了,却见迎面是慕容凤枕走了出来,佩剑急忙站住行礼。   凤枕认得他是白梼的随从,便只一点头。   正迈步走了过去,突然他又停了下来,回头看向佩剑道:“手里拿的是什么?”   佩剑一愣,低头看看手中拢着的物件:“是我们大爷……的东西。”   凤枕早看到他手中露出半个荷包,像是一鹭莲升的花样,还有一样是他不认得的:“怎么大表哥也用这种玩意儿?”   正想瞧一瞧,就听见背后白梼的声音道:“还在哪里干什么?”   佩剑吓了一跳,赶紧向着凤枕行了礼,小步跑着赶到白梼身旁去了。   慕容凤枕见状,便不以为意地一笑,仍是迈步去了。   凤枕本来还想去瞧瞧金钗儿,但揉了揉还有些酸麻的肩头,又想起白梼那不好惹的脸色,只好改天罢了。   他刚才在厅内跟众人说笑,无意中听到了一个线索,那就是许编修曾经的那段风流韵事。   处于司刑者的本能,凤枕觉着这件事情恐怕暗藏玄机。   当下先行告退离开侯府,一路骑马前往留歌坊,不多时到了地方,才下马儿,楼上几个正闲看热闹的姑娘们便瞧见了,顿时一个个双眼发亮欢欣雀跃。   这来逛青楼的男子,虽然偶尔也有平头正脸不错的,但是如慕容凤枕这样人物俊美气质贵气的,却是少见,一时之间调笑之声不绝于耳。   凤枕才进楼内,就立刻给七八个女子围住了。   幸而这对慕容凤枕而言不过是见惯的场面,他在女人堆里可是如鱼得水,游刃有余,尽情说笑了半天,慕容凤枕假作无意说起最近许编修的奇闻,陪坐的妓/女听闻,面上竟露出冷笑之色,说道:“那人啊,活该。”   凤枕笑道:“是啊,那种看着很像是正人君子的,底下却不知干的什么见不得人的,如今这样,难保是什么报应。”   另一边的女人笑道:“报应不报应的我们不知道,只盼他就这样死了才好呢。”   慕容凤枕心里诧异,知道自己找对地方了,面上却还稳稳地笑道:“哦?难道他曾经得罪了各位姐姐?”   “他倒没有得罪我们,”先前的那妓/女道:“只不过他太不是东西了!他当初跟我们……”   正说到这里,突然听见一声咳嗽从楼上传来,两个女人抬头一看,忙都起身退到旁边去了。   凤枕抬头,却见二楼处站着个娉婷美艳的佳人,看得出年纪略大些,但这样反而更增添了几分韵味。   慕容凤枕临阵不慌的,举起手中酒盏笑道:“这位姑娘又怎么称呼?不如下来同吃一杯如何?”   楼上的女子,却正是这留歌坊的老板薛红泪,年轻时候凭借一把好歌喉,引得那些纨绔子弟宛若癫狂,不乏为她一掷千金的。   薛红泪俯视着地上的凤枕,轻声漫语地说道:“大理寺新任的慕容少卿,若是来这里玩乐的,自然欢迎之至,若是来这里查案的,请恕我们无可奉告。”   底下众人闻言,这才知道了慕容凤枕的身份,各自色变。   凤枕却仍是笑嘻嘻的:“我不过是一时兴起,说起时下的奇闻异事罢了,哪里有什么案子?姐姐误会我了。”   薛红泪似笑非笑地凝视着他,道:“如此甚好。”说完后便一转身,缓步离开。   给薛红泪这一打岔,其他的姑娘看着凤枕不再像是先前那样痴迷了,而是都带了几分警惕。   慕容凤枕见状,便绝口不再提起,反而一直地询问薛老板的情形,又盘桓了足一个时辰,才起身去了。   凤枕到了许编修府里。   这两日,许大人已经气息奄奄了,倘若他是个女子,这会儿顺利分娩,自然无事,但他偏偏不是。   他甚至觉着自己随时可能给这个“胎”生生地憋死或者胀死。   前天他还能出来见客,但现在只能躺在榻上垂死。他的夫人本来在旁边垂泪,见凤枕进来,便躲了起来。   慕容凤枕瞧向许编修,见他的脸比先前又瘦了一圈,透出干瘦枯槁,眼窝深陷,两个颧骨越发高耸。   凤枕决定单刀直入,便道:“许大人,你这病虽然是从鸣玉楼得的,但病根儿应该是在留歌坊吧?”   许编修本来正闭目喘气,闻言两只眼睛便瞪大几分。   慕容凤枕道:“你或者是想把这个秘密带到棺材里去?”   许编修吁了口气,终于惨笑道:“慕容少卿这个都知道了?好吧,我且告诉你就是了……”   才说了一句,肚子一阵剧烈阵痛,许编修抱着巨大的肚皮吼了几声,冷汗如雨。   上次许编修告诉凤枕在名玉坊中发生的事情,其实不是全部。   就在那叫十七的姑娘引着他入内将他制住后,另外还说了几句话。   那几句,是许编修不想给外人知道的。   当时他已经浑身无力,不能动弹。   十七将他的外衫解开,他才发现不知何时,十七手指间竟捏着一根银针。   只听她说道:“为人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心不惊。许大人,你要是个正经的好人,我是绝对不会跟你照面的。”   许编修不明所以,只顾又怒又且骇然地瞪着她,不晓得她要如何。   十七笑了笑,道:“别怕,我是不会轻易要人性命的……只是有一位姐姐,她在临死时候许了一个愿望,她想让一个人尝尝她的痛苦,你知道是什么痛苦吗?”   一边说着一边慢条斯理的,那银针慢慢地从肋下插了进去,奇怪的是,许编修没感觉到任何疼。   “那痛苦啊,就是怀胎之苦。”十七的声音很轻,她低着头全神贯注地运针,但这不妨碍她娓娓道来:“许大人,你自觉着是男人,自然不会有那种经历,可惜啊我这个人,最喜欢把不可能之事变成可能了,那姐姐死的真惨,我答应过她,会替她完成这个心愿,你知道吗,她听见我答应之后多高兴,终于可以含笑九泉的样子,那一刻我觉着,就算不收银子,这宗买卖也是很值当的。”   许编修心惊肉跳。只觉着这一番话匪夷所思,却令人骇然惊心,想问她,却无法出声。   这片刻,十七不知道在他身上扎了多少下,细致的像是在绣花。   她头也不抬地又道:“许大人,你常常干这种始乱终弃的事儿吗?让女人怀了孩子,又把她丢弃,虽然我义父说是有六道轮回的,但我可等不及,这辈子的因果,这辈子偿还岂不利落?”   她慢慢地说完之后,终于停了手,又端详了一会儿许编修的身子,显得很满意。   最后她将许编修身旁的那个荷包取了起来,看到里头有几两银子便笑道:“这银子,就当我为你针灸的酬劳了。”   她毫不客气地将荷包收了起来,想了想又道:“对了,给你留一条后路,你若是想活命,就按照我说的去做……”   许编修断断续续,好不容易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   慕容凤枕惊奇地问:“有活命的法子,那你怎么还……”   “她、她的法子,”许编修吸了口气,又恨又怒:“她说我、我得从府里一路步行到城外,找到朱姬的坟给她磕十个头,且一路上还要大声叫嚷,承认自己是个衣冠禽兽……这个我怎么能够!”   慕容凤枕挑眉:这个法子出乎他意料,不过,甚是有趣。   大概是那十七算到了对于许编修这种道貌岸然的人来说,脸面是跟性命一样重要的东西,所以故意要他这么选,就是故意要他自己选择死路。   何况许编修的为人,恐怕未必相信这法子真正有效,自然不会冒着自毁名誉跟前程的风险去做这种事。   啧啧,真是个有意思的丫头,凤枕简直恨不得立刻一见。   凤枕问道:“你说的朱姬,就是留歌坊的那个因为难产身亡的?”   “是!”   这种事不算绝密。   慕容凤枕想查,不仅是留歌坊一个消息来源。   这种惨事,尤其是在风尘地方,是传的很快的。   许编修有贼心没有贼胆,用浓情蜜意勾引了朱姬,甚至骗光了朱姬的体己。   他花言巧语地敷衍朱姬,说要纳她进府。   朱姬信以为真,竟大意地有了身孕,正当她做着从良美梦的时候,谁知许编修早已经反悔,且不再相见。   朱姬忧怒之下,终日以泪洗面,神智都有些不清醒了。   终于导致了早产,但却因为难产而大出血身亡。   如果不是鸣玉楼里被扎了针,对于许编修而言,这大概是一件早给扔在脑后的事情吧,毕竟他还要再找更新鲜的、继续去寻欢作乐。   但是他想不到,竟会有人在意一个青楼女子的死活。   最后,慕容凤枕想起一件事:“给十七拿走的荷包,是什么样的?”   许编修想了想:“是、是个一鹭莲升花样的。”   凤枕的眼前出现在侯府看到的、佩剑手中拿着的那个荷包样子。最后他说:“许大人,你也算是年纪不小,怎么不晓得逛青楼的规矩呢,骗人家身子也罢了,还闹出人命,唉,你不死谁死。” 第12章 衣冠禽兽   侯府。   内堂之中,白太素看着面前的两样东西。   一鹭莲升的荷包,来历不明的男人之物,不足为奇。   另一个缎包,比巴掌略长些,原先是卷在一起仿佛一个长条状,但此刻已经给打开,露出了见包裹着的东西。   那是形形色色的,大概有十几根针,有粗有细,有短有长,看着有点像是裁缝们随身所带的针线包,但却比那个高明的多。   除了针外,还有三把极薄的锋利的小刀子,也是长短不一。   当初从街上撞到金钗儿后,她身上便带了这两样东西。第一件倒也罢了,可第二件……   刚才金钗儿说她可能是个大夫,可是白梼看着这些形状略有些古怪、看着甚至叫人心里森然生寒的物件,深深地怀疑这个说法。   看了半天,他拈出了一根银针举起在眼前看了看。   平心而论,这个东西若说是针灸用的,倒也不违和。   但说金钗儿是大夫……   白梼只觉着那简直比太阳打西边出来还荒谬。   又过了两日,原先伺候金钗儿的吴大娘被从庄子里接了回来。   在此之前,老太太已经跟金钗儿说过了,原来这吴大娘是之前她进府的时候就贴身带着的,算来还是金家的人,最老成忠心的。   当初金钗儿走失之后,虽然屋子里别的丫头都遣散打发了,可是对于吴大娘,府内还是不敢怠慢的,本要安排她在后院养老,谁知吴嬷嬷主动要求去了庄子上,据说她也是因为金钗儿的失踪而过于伤感,所以不想留在府内触景伤情而已。   不过,金钗儿自个儿都不记得还有个保姆嬷嬷,便也没放在心上。   这日,老太太那边的人亲自领着吴大娘来见金钗儿。   正金钗儿才把头上的纱布给揭了去,正在对着镜子看额头上的疤痕,回头就看到一个有点年纪的老嬷嬷,站在门口向着自己张望。   这老嬷嬷半是迟疑的望了过来,四目相对,她先是一惊,继而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地将金钗儿打量了一遍,这才流着泪上前跪倒:“小姐,您终于回来了。”   金钗儿一愣,忙要将她扶起来,新燕已经先一步过去扶住了,又对金钗儿道:“这就是先前跟姑娘说过的吴大娘。”   吴嬷嬷老泪纵横,抹着泪哽咽道:“我、我实在没想到临着闭眼前,还能再看到小姐。”   她可看着虽有些年纪了,但腿脚还很利索,一身略有点旧但看着很整洁的青布衣裙,头发也梳的很齐整,看得出是个能干的人,而且面相也慈和。   金钗儿打起精神安抚了老妈妈几句,吴嬷嬷虽一肚子的疑问,但路上已经知道她忘记了以前的事儿,只能先跟着新燕去住处先行安置。   有了吴嬷嬷在,新燕倒是比先前更空闲了。一应伺候之类,吴嬷嬷帮着她操持,竟是一丝纰漏都没有。   只是偶尔空下来的时候,吴大娘会忍不住感慨,不知金钗儿这四年到底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之类,有点像是老夫人的意思,怕她在外头吃了亏。   新燕悄悄地劝说:“您老人家别念叨了,姑娘因为忘了过去的事儿,很是着急上火呢。就别再提了,何况如今人已经好端端回来了,看着也还算白白胖胖的,又何必再说别的呢?”   吴嬷嬷这才忙道:“我看到小姐回来了,心里实在高兴就忘了别的了。金家只怕就这么一点子血脉了,要是真找不回来,我以后去了地下,也没脸去见我们老爷太太。”从此后果然收敛。   这天,吴大娘伺候着金钗儿睡下,外头有小丫头来,道:“吴嬷嬷,太太那边叫你过去。拿些给姑娘的补药。”   吴嬷嬷忙起身跟着小丫头到了慕容夫人的上房,入内行了礼。   慕容夫人便问起金钗儿的情形。   吴嬷嬷谨慎回道:“回太太,姑娘一切都好,今日还说不必要再吃药了呢。”   慕容夫人点了点头,道:“这就罢了,老太太那边每天都催问呢。先前请了个高明的阴阳先生,算到九月,腊月都有好日子。按照老太太的心思,九月就要先办了,可这毕竟是大爷的亲事,不能马虎,到底需要筹备的时间,这才勉强到十二月初。若是金钗儿的身子无恙,才是妥当。”   吴嬷嬷连连点头。   慕容夫人说了这番话,却又瞥着吴嬷嬷道:“说来,你伺候了姑娘也有日子了,你觉着……金钗儿怎么样啊?”   吴嬷嬷微微一震。她其实很明白慕容夫人的意思。   其实当初把她从庄子里带回府的时候,慕容夫人的心腹暗中就叮嘱过她,叫她回来到金钗儿身边后,一定要格外留意,看看这位姑娘到底是不是当初走失的那一位。   这会儿见夫人问起来,吴嬷嬷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说道:“回太太的话,叫我看来,小姐、的确就是当年的小姐。”   慕容夫人脸色一怔,有一点失望之色从面上闪过:“是吗?你确认无疑?”   吴嬷嬷又停了片刻,才道:“毕竟,毕竟隔了四年,比先前确实有些不同,但是……细看的话,确实就是小姐。”   慕容夫人便默不做声了。   虽然曾得了张老夫人的教诲,但对慕容夫人而言,一个没有来头的儿媳妇,终究难以跟兵部尚书府的姑娘相提并论的。   所以她主动提醒了老太太,说是当年跟着金钗儿进府的吴嬷嬷还在庄子上,倒是可以让她回来伺候着。   实际上,她是想让吴嬷嬷暗中观察,分辨真假。   倘若如今这个金钗儿不是当初走失的那个,那自然就不必让白梼跟她成亲了。   可现在吴嬷嬷竟然说是,那这法子自然行不通了。   夫人想了片刻,依旧面不改色说:“我也是为谨慎起见,免得弄错了惹人笑话,既然你认的不错,那自然很好。你回去也不必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免得让金钗儿知道了心里不自在,知道吗?”   嬷嬷急忙答应了,夫人叫人赏了她五百钱。   吴大娘还不大敢收,慕容夫人身边的丫鬟便笑道:“叫你拿着就拿着,夫人是知道的,你的儿子媳妇等都还在庄子上,你多收点钱贴补他们难道不好?”   吴大娘一震,只好张手把钱接了,磕了头,才又退了出去。   正往外而行的时候,却碰巧府内大小姐回来,二姑娘三姑娘便簇拥着往这儿走。   三人都看见了吴嬷嬷,其中三小姐白锦道:“原来这吴大娘真回来了。”   二姑娘白蕙有些憨实,便道:“太太也是很为金钗儿妹妹操心啊,还巴巴地把这吴嬷嬷叫回来伺候着,竟还赏了她那么多钱。”   白晓心中一转,微微冷笑。   她毕竟是长女,是最了解夫人心意的。何况本来侯府可以跟尚书府联姻,因为这个,她的夫家也很高看她一眼,如今居然到手的鸭子飞了,连她也觉着无趣跟失望,何况是慕容夫人。   何况这金钗儿过去的事情一概忘了,且有些性情大变的意思……   因此夫人把吴大娘叫回来的原因,白晓稍微一想就明白了。   她在心里默默地想:这个时候,自己倒是该为母亲分忧才是。   就在侯府有暗潮涌动的时候,京城之中却又发生了一件几乎满城轰动的事。   原来是翰林院的许编修,一直被传得了怪病、深藏在家里避不见人的许大人,竟然挺着个大肚子出了门。   他从许府门口一路沿着大街往外而行,一边走且一边叫:“我许某人是衣冠禽兽!”   原来这许编修到底是熬不过这怀胎而无法生出来的苦楚,有道是“好死不如赖活着”,在生死之间,脸面终于不那么重要了,所以最终决定不管真假还是试一试这法子。   此事如此骇异惊奇,这引得几乎大半个城的百姓们夹道围观。   自古以来有看过游街的,但多数都是些犯了罪的囚犯,如今看到一位当官的大人竟干这种事儿,百姓们如何不轰动?   一时之间指指点点,议论的声音此起彼伏,尤其是围绕许大人这“衣冠禽兽”四字从何而起,不知是哪个知情人,说出了许编修对于朱姬始乱终弃,害的人一尸两命的事,百姓们这才如梦初醒,又看许编修的惨状,便觉着备不住是朱姬跟孩子的阴魂作祟,该有这种报应。   一时之间各种辱骂之声四起,铺天盖地,差点让许编修半路倒毙。   而在所有围观的人之中,自然也有留歌坊的众人。   那些青楼女子们见状,一个个冷笑连连,觉着恶有恶报,甚是快意。   尤其是薛红泪,她听说消息后,走到最高的三楼之上,低头望着地上那脚步蹒跚恍若是个怀胎十月女子般的许编修。   她想起了当初朱姬还活着的时候所承受的那种种绝望跟苦楚。   只是没想到,会真的有人替朱姬报了仇。   盯着那道狼狈的身影看了半晌,薛红泪心中悲欣交集。   她的眼圈发红,泪光闪烁,却终是一笑:“那个丫头真是……”   “那个丫头真是了不得对吗?”有个声音接着说了下去。   薛红泪眉头一皱,慢慢地转过头去。   在她身后站着的,赫然正是慕容凤枕。   慕容凤枕桃花眼闪烁,走近薛红泪身旁:“姐姐……认得那个十七丫头?”   薛红泪显然是不愿意跟他说什么,只淡淡道:“少卿只管盯着我们这儿是怎么回事,难道怀疑我们留歌坊跟这案子有关?只怕您错想了主意,我这里是无可奉告的。”   慕容凤枕看着她冷若冰霜之色,笑道:“姐姐不要误会,只是,我知道那丫头如今在哪里,姐姐若是认得,倒是可以做个人证。”   “你说什么?”薛红泪脸色微变,紧紧地盯着凤枕说道:“你知道十七在哪儿?” 第13章 坏人   薛红泪过于担心,脱口而出,但望着凤枕闪闪烁烁的桃花眼,便知道自己失言了。   慕容凤枕早凑了过来,花言巧语地说道:“我自然知道她在哪儿,姐姐若想见她也不难,不过,到底要先告诉我,那个丫头究竟是什么来头,怎么竟会让好好地一个大活人生不如死到这种地步?”   薛红泪打量着他精明外露锋芒半敛的神情,片刻才也淡淡地笑了:“原本是少卿先提起‘十七’这个名字的,妾身不过是处于好奇才问一问。怎么……少卿真的觉着,这许编修落到这种地步,跟这十七丫头有关?她现在又到底在何处?”   这薛红泪反应倒也极快,非但没有回答凤枕的问题,反而顺水推舟地将这提问转了回去。   慕容凤枕看着她的脸,算起来薛红泪大概已是三十开外,但只看脸的话,却仿佛不过是双十年华的人,加上她生得美,声音又天籁一般,若非她已经金盆洗手了,只怕满京城内的青楼头牌有一个算一个,都比不过她。   何况她既然能够主持这留歌坊,自然不是泛泛之辈,心机手段都是极佳。   凤枕知道自己没戏了,不过还是想再试一试,便负手走到栏杆前,看看底下,那许编修已经快走过这条街。   只见他手扶着肚子,低着头气喘如牛,旁边是围观的百姓们,情形各异,不远处,巡城的士兵也正急急赶来。   凤枕道:“姐姐知道这许厂为什么想不开居然干这种事吗?经过这遭儿,他的仕途自然是断绝了,只怕他这个人从此也就查无此人、至少绝不可能在京内立足了。”   许编修毕竟是有功名在身的,起先身患怪病,众人只是惊异地议论纷纷而已,病好了依旧可以为官,就算死了,也能混一个体面安葬。   但如今他自揭丑事而当众游街,这不仅是彻底撕破了他自个儿的脸,更因为他“官”的这重身份,伤了官体以及朝廷的体面。   就算朝廷不追究,他也是再也不可能在京内呆的下去了。   毕竟,除非一些同样没脸没皮的,否则,没有人想跟这种丢脸遍九城的人交际。   薛红泪听他喃喃低语般地问自己,却知道他不过是想旁敲侧击罢了。不过她可不会轻易上当,便淡淡道:“慕容大人想必是知道的吧。”   慕容凤枕一点儿也不恼,笑嘻嘻道:“叫姐姐说对了,我确实知道,因为十七在下手的时候告诉过许编修,要活命,就像是今日这般做。倒也不知真假。”   “十七既然这么说了,自然是真。”薛红泪的唇一动,差点又接了话茬,这句话冲到喉头又及时地压下。   她有些恼怒地盯了慕容凤枕一眼,转身走开两步。   这个慕容凤枕太过狡猾,好像是能窥知人心似的,叫人防不胜防。   薛红泪虽未回答,凤枕却从她那一瞬间脸上流露的哂笑上看出了端倪:“姐姐相信那小十七?可是……如今她是绝对不可能回来给许编修救命的,姐姐可知道缘故?”   薛红泪心头有些烦恼,她当然想知道,但是这凤枕不过是给她个诱饵想让她吞下罢了。   “少卿您若想说便说,若是不想,妾身难道能强逼您说?”她凝视着长街上正兴高采烈的人群,不动声色地说道。   慕容凤枕叹了声:“可惜。”   “可惜什么?”薛红泪回头看他。   凤枕道:“可惜那小丫头如今身受重伤,生死不明呢,所以我才这么着急地想找认得她的人,这样至少……或许可以在她死后,有人给她认尸,不至于孤零零地做个孤魂野鬼。”   薛红泪本是打定主意不再听他的话,但是听了这句,仍是不由地变了脸色:“她、现在在哪儿!”   凤枕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摆了摆:“姐姐怎么忘了,您得先告诉我她的来历,我才能带您去见她。”   薛红泪皱眉盯着他,顷刻才道:“少卿,要知道口说无凭,你凭什么让我相信你?”   慕容凤枕略一想,道:“啊,小丫头虽口不能言,但她身上带着有两样东西,一样是从许编修那抢走的荷包,这个姐姐你未必知道,但另一样,姐姐若是跟她认识,多半该见过的,那是个蓝缎子的布包,这样长……”他且说且在手里比划着。   侯府为白梼之事,大摆了数日的宴席,这还不够,那些京城之中的贵宦子弟,甚是倾慕白太素之名,此后数日时不时前来拜会。   又有好些京城内的王公贵族,文武群臣,排着队似的宴请白梼,一时竟忙的分/身乏术。   再加上府内要筹备八月十五的节,更加上下不停。   只有金钗儿分外清闲,每天吃吃喝喝,老太太那边吩咐着,什么上好的补品,好吃的东西,每天流水一样往屋子里送,恨不得快把她的身子补起来。   倒也颇见成效,起初金钗儿的腰肢还是瘦瘦的一捧花枝似的,如今总算是有了点肉,却因为略圆润了些,看着更加如同一颗小小地珍珠儿似的,散发着晶莹的微光。   老太太越看越是喜欢,然而因此也又想起了一桩心事。   原来当年金钗儿初初不见了后,老太太曾在这里当着菩萨的面儿发下愿心,若是能将这丫头好端端寻回来,便会做三天的法事,并散粥舍饭给城中穷苦人等。   如今突然想起此事,便忙命慕容夫人即刻先安排散粥舍饭等事宜,又叫选吉日前往广济寺。   金钗儿却也听说了这件事,这天她正在屋内摆弄那几根做女红的针,说来奇怪,她的手拿针去戳人的时候,委实地干净利落,但是叫她刺绣的话,却开始东摇西摆,一样成形的东西也绣不出来。   二姑娘白蕙觉着奇怪,便笑道:“当初妹妹的女红可是数一数二极精致难得的,虽然不常做,但一做就能把别人的都比下去。怎么今儿竟不会了呢。”   金钗儿摸摸头:“是吗?姐姐不是信口夸我的吧?”   白蕙忙道:“哪里,我记得你有一次给老太太做了一个抹额,精致的了不得,老太太爱不释手,只在逢年过节的时候才拿出来戴,还向人夸耀是你做的。后来……”   后来金钗儿失了踪,老太太睹物思人,每次看到那个抹额都要哭上一阵子,所以丫头们就偷偷地给藏起来,这才不戴了。   白蕙不便说这个,只笑道:“妹妹若不信,我找一找,你的绣品别人那里似乎也该有的。你看了就知道多好。”   金钗儿听了后,又是感慨又觉惭愧,心想:“原来我先前也还有点好处?”   这几天她想到所见所听,包括慕容凤枕那一幕,简直五内俱焚,刺心异常。   如今听见这个,却只能聊以□□,毕竟倘若她曾杀过猫儿、甚至杀过人,且还跟坏男人有苟且,这么五毒俱全的,一点刺绣功夫算得了什么?   坏人就是坏人,这叫做瑜不掩瑕。   白蕙见她兴致不高,不知她为何心事重重。突然三姑娘白锦从外头来,笑着道:“门外舍米舍面呢,听说来了好些人,热闹极了,你们要不要去看看。”   白蕙忙劝道:“这个热闹还是别去凑,抛头露面的不成个体统。叫老太太跟太太知道了要骂的。”   “你就是胆小,”白锦拉住金钗儿,撺掇道:“姐姐,咱们去吧,外头的人可都是为了你来的。你若也怕抛头露面,咱们从侧角门出去看看就罢了,保管无人知道。”   金钗儿心里发闷,也正想出去透透气,但听白蕙说老太太会不喜欢,于是便道:“我懒怠动,还是不去了。”   白锦努努嘴,似觉着扫兴,便哼道:“你们不去我去。”   二姑娘见状怕她惹事,忙起身要去拦着,两人一前一后的竟走了。   金钗儿看他们都去了,便问丫头:“大爷可在府里?”   画阁道:“今日要放米舍面,昨儿老太太特意叮嘱,让大爷也在外头看着点呢,毕竟这是因为姑娘而发的愿心。”   金钗儿听说白梼也在,心里却一动,便跳下地往外走去。   新燕正在教导小丫头,见她往外走,急忙跟了上去。   白府大门口,十六个家丁分做两列,一面是放馍馍的,一面却是放的米,门前已经排了两列长龙,绵延出了街口。   人虽多,却并不出乱子,极有秩序的。原来今日来领米面的也都知道白梼才打了胜仗,这是个为国为民的大将军,如今又做这样的好事,所以大家齐心一致地并不拥挤混乱。   白梼因为得了祖母的叮嘱,也在门口站了会儿,见无事正要走,突然间听到人群里不知是谁喊了声:“馍馍跟米都要没了!大家快抢啊!”   众人本是安安静静的,听了这句未免有些慌张,尤其那等了半天的,顿时便跑上前,场面一时混乱起来。   白府的小厮们没料到会如此,忙高声道:“不要乱,馒头尽够了……”但现场人声鼎沸,早乱成一团,谁还听他的。   门口处白梼眉头一皱,双眸冷冷地从人群中瞥过。   正在这时,眼前一道白光掠过,竟是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直直地向着白梼胸□□来!   白梼稳稳地站在原处动也不动,脸色都没变分毫。   耳畔却听到有个急切的声音叫道:“大哥小心!”   他的目光往旁边轻轻扫过去,正瞧见那道小小的身影,不顾一切向着自己这边冲来!   虽然是惊鸿一瞥,他仍能看清金钗儿脸上那惊慌焦急的表情。   这真情流露的小脸,让白梼心头微微一震。   与此同时,那白光已经到了他的眼底。   生死就在一瞬间,白梼抬手翻掌,掌心吐力。   不见他如何动作,那即将取他性命的白光竟突然间调转了方向,向着人群中飞去!   “啊”地一声惨叫从人群里发出,将嘈杂的叫嚷声都压下去了,乱如一锅粥的现场也随之安静下来。 第14章 逃婚   人群四散开去,显出倒在地上的一个人。   那人的肩头插着一把柳叶飞刀,正是刚才向着白梼射过来的那支,却给他以掌力反震出去,不偏不倚,正伤到了那发刀要伤他的始作俑者。   白梼身后两个近身侍从跳下台阶,将那人拿住。   来领米面的百姓们见状,都惊心不明所以。   白梼身侧的管家忙扬声对现场众人道:“各位,刚才就是此人说馍馍没了,引得大家惊慌,其实我们的馍馍跟米都是管够的,我们老太太早就叮嘱过但凡是来领的都不许落空呢!这个人却故意让大家乱起来,他却趁机用暗器要伤我们大爷,多亏我们大爷身手过人,这才反而伤了他自己!我们立刻要报官的,这个跟大家不相干,大家依旧好好排队,领米领面就是了!”   百姓们听了,这才明白过来,于是急忙又重新排好了队伍。   而在这时候,金钗儿已经奔了过来,眼见白梼好端端地,才松了口气。   白梼看了她一眼,并没言语。   此刻白府的侍卫正问那刺客:“你是何人,为何要刺杀我们大爷?”   那人脸色惨白,那把飞刀深深刺入肩胛,连拔出都是困难的,血染了半边胸口。   这还是白梼要留这人的性命,故意避开了心口等要害处。   但就算如此,这人伤的厉害,黄豆大的汗滴从额头滚落,他咬牙道:“我纵然、做了鬼也不会放过……”   说到这里,他抬手去拔那把柳叶刀,刀还没抽出来,伤势却更重了,一时血涌的更快了。   白梼见这人竟一心寻死,便皱眉道:“去找个大夫!拿金创药!”   旁边管家见状道:“大爷不必着急,是这人先对大爷不利的,纵然死了也不可惜,就算顺天府的人来了,这儿还有许多人证的呢。”   白梼看着那人牙关紧咬的模样,微微一摇头:“他不能死。”   管家挠了挠头,不晓得白梼并不是担心官府如何,而是单纯地不想此人这么死了。   可是白梼的内力极其浑厚,先前仓促反击,本来还能拿捏分寸的,可因金钗儿突然出现,一时竟恍了神,手劲不由地失了控制,再加上这刺客自己寻死,血流的这个样子,他自己又不愿活着了,就算大夫到了,也未必能有十足把握。   金钗儿就在他旁边,听白梼说“他不能死”,突然心头一热,竟脱口叫道:“我来!”   众人都怔住了,包括白梼,他转头看向金钗儿,只见她抬手,从肩头的衣衫上拔下一根绣花针。   ——这是金钗儿先前在屋内摆弄女红的时候,留在上面的。   她打量着那嘴唇都已经开始泛白的伤者,又看看他的伤势,很快地手起针落。   金钗儿的手指纤细娇嫩,拈着那根针,就如同一个闺阁少女要绣花般,姿态优美,但是在下针那刻,气势却陡然不同了。   银针飞落,不过是眨眼的瞬间,已经连刺了这人的右肩跟手臂,颈间等数处要穴,说来也怪,就在金钗儿一气呵成后,这原本脸色狰狞濒死的刺客,神情突然间安详下来,他闷哼了声,躺倒在地。   金钗儿收了针,望着地上的人:“可以拔刀了,敷上止血的金创药,就会无碍。”   她并没有发现自己的语气有些过于冷静,甚至近乎漠然。   白梼一直看到现在,才俯身在刺客的颈间一探,知道他已经昏睡过去了。   他扫了眼金钗儿,又看看周围一个个瞪着眼睛半惊半疑的百姓跟白府侍卫等,终于道:“跟我回府。”   直到此刻,金钗儿才如梦初醒般,她诧异地看看身前的伤者,又瞧瞧手上的针,忙从地上跳起来。   起身之后仍将针别在肩头衣料上,跟着白梼进门。   白太素身形高大,金钗儿跟在他身旁,暗自又比了比,只勉强到他的肩头。   府内下人们看见两人,纷纷行礼避让。   等进了二门,金钗儿见白梼仍是沉默寡言的,终于忍不住了:“大哥……”   白梼转头看她,眼神里是问她何事的意思。   金钗儿望着他深邃的双眸,把嘴边徘徊的那句话咽下去,只讪讪道:“大哥,刚才、好危险啊,万幸你反应的快。不然就受伤啦。”   白梼瞥了瞥她,不置可否,仍旧转身往内走去。   金钗儿暗暗懊悔,默然跟着走了片刻,望着他虽近在咫尺却仿佛疏离如在天际的身影:“大哥!”   白梼没有回头,只淡淡地问:“有什么话,你说便是了。”   金钗儿握了握双手:“大哥你是不是讨厌我呀?”   白梼有点意外,想回头,又并没有:“为什么这么说?”   金钗儿咽了口唾沫,还没开口,已经先红了脸:“那天、那个慕容凤枕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吗?”   提到凤枕,白梼的脸色明显冷了几分。   金钗儿低下头去,手在后腰上轻轻挠了挠。   白梼不动声色的,目光顺着她的手势在那玲珑的腰线上稍作流连,便又悄然转开。   金钗儿则红着脸道:“大哥,过去的事情我虽不记得了,但是我……我多半真的干了些人神共愤的对不住你的事,我知道是配不上你的,所以我想,如果你真的讨厌我的话,我可以……”   她的心不住地乱跳,说的话也有些颠三倒四的。   起初知道自己是侯府找回来的未来少奶奶,性情极好不说,且被府内众人千宠万爱,那时候金钗儿自然是心安理得,觉着自己真是幸运之至。   可慢慢地,不堪的旧事一一揭露,她简直就像是侯府里的害群之马,哪里还配当白梼的妻子。   尤其是慕容凤枕的那一番话。   在那之后,金钗儿犹豫再三,终于在一次洗澡的时候,让丫头新燕帮着自己看了看后腰上,果然,就在腰上的确有一颗米粒大小的红痣!   本来还觉着慕容凤枕是胡说八道,可是有了这个,是再怎么也否认不了的。   她简直心凉如水。   虽然老太太喜欢她,一心要她做白梼的妻子,但老太太不知道她先前做的那些歹恶的事,尤其跟凤枕的不堪……要是知道了,恐怕也会嫌弃。   故而这两天金钗儿心里始终惴惴,劣迹斑斑的自己,简直无法原谅,她也很不愿意这样无耻的自己糟蹋了白梼。   金钗儿正期期艾艾地说着,这时一个小厮却过来请白梼,原来是老侯爷回府,知道出了事,便叫他过去问话。   白梼看了金钗儿一眼,望着她有些泪眼汪汪的样子,喉头微微一动。   他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淡淡道:“回去吧。”   金钗儿看着他魁伟挺拔的身影消失在眼前,觉着白梼一定是讨厌极了自己。   这也难怪,她那些所作所为,简直人神共愤,连她自己都嫌弃。   可她偏不记得了,因为记忆是空白的,所以不敢也不愿相信自己竟干出那些事,甚至无法想象。   正因如此,此时看着白梼冷漠离开的样子,居然还有一丝丝被抛弃般的委屈跟难过。   但说到底,都要面对现实。   金钗儿正想先回院子,却有个冷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原来你自个儿知道做了对不起大哥的事,你这种水性杨花的歹毒女人当然配不上大哥,给他提鞋都嫌脏,大哥也自是讨厌极了你,亏你还有脸问出来。”   不用回头金钗儿也知道来人是谁。果然是白少楼从后门走了进来,他本来也是俊美贵气的脸上却带着恶毒的表情,恶狠狠地说道:“我不管你是真忘了过去还是又假装的,就算是真忘了,难道你做的事情就能一笔勾销?你要真的还有点良心,就别来祸害大哥,别缠着他不放!”   金钗儿承认白少楼说的对,但却不喜欢他这趾高气扬的架势,便擦擦泪,扬首道:“这是我跟大哥的事,轮到你插嘴了吗?哼,就算我不是好人,你还推我下水想害死我呢,你难道就是好的了?凭什么在我跟前说嘴。”   白少楼一怔:“那、那也是给你逼的!”   金钗儿道:“就算我逼的,你就能杀人了?你跟我不过是半斤八两而已。”   “你敢把自个儿跟我比……”白少楼极为生气,见她转身要走,便抬手拍向她肩头:“你站住!”   谁知手刚碰到金钗儿的肩,掌心一阵刺痛!少楼猛然抽手,脸色大变地叫道:“你、你肩上有什么?”   金钗儿莫名,转头看看肩头,哑然失笑:原来是那根她别在上头的绣花针。   她笑着把针抽出来,在白少楼跟前晃了晃:“楼弟别怕,不过是一根针罢了。”   “你、你……果然是毒如蛇蝎,居然用针暗害我……”白少楼握着手,气的发抖。   金钗儿眨了眨眼,捂着嘴笑道:“这可怪了,难道我算到你会拍我肩膀?还偏拍我这边肩头?明明是你自己先动手动脚,怪得了谁?”她说完后吐吐舌头扮了个鬼脸,转身往后便走。   身后少楼无言以对,却仍是磨牙发狠地说道:“你、你……总之我是不会让你害大哥的!”   金钗儿听到这句,却轻轻地叹了口气。   屋外新燕隐约听见白少楼的叫嚷,她不敢做声,只陪着金钗儿回了院子。   见金钗儿怏怏地兴致不高,新燕劝道:“姑娘别在意,楼少爷毕竟还小呢,不太懂事口没遮拦是有的。”   金钗儿捧着腮道:“这倒未必,有时候正因为年纪小不懂事,说的才是真话呢。”   新燕吃了一惊。金钗儿抬头道:“燕儿,这屋子里有多少钱?”   “这……姑娘怎么问这个?可要用钱吗?”新燕疑惑。   金钗儿笑道:“随便问问,你去看看,拿来我瞧瞧。”   新燕莫名其妙,果然去柜子里找了一回,因为这儿的吃用之物都是老太太吩咐过的,故而一应不缺,虽然不至于用到银子,但散碎的备用银子还是有十几两的。   金钗儿看着帕子上那包碎银子,喃喃道:“这应该是够了。”   新燕诧异:“姑娘说什么够了?”   金钗儿笑道:“没什么,你去睡吧。”   当夜,院内外众人都安歇了。   将近子时,万籁俱寂,却有一道娇小身影打开院门,悄悄地走了出来。   换了一身暗色衣衫的金钗儿,身后背着个小小的包袱,她小心翼翼地左顾右盼,见无人,便向着花园方向摸去。   原来,她是想悄悄地离开侯府。 第15章 青楼里   金钗儿实在是过不了心头那一关。   倘若没有慕容凤枕揭露的那段荒唐私情,只怕她还可以勉强地仗着“失忆”留下来,仍是稳稳当当地做白太素的夫人。   可是她竟然背着白梼跟凤枕偷情,而且已经有了肌肤之亲,更难堪的是,白梼竟还知道了这件事……   她还有什么脸当人家的夫人?   金钗儿不懂白梼为什么没有揭穿,也没有反对这门亲事,毕竟以她的所作所为,给送去浸猪笼也是理所应当的。   只能解释为,白梼念在这门亲事是昔日长辈们所定,所以不愿意违抗,也不想让老太太伤心吧?   但白梼虽是正人君子,她可不能仗着人家是正经人,就为所欲为欺人太甚啊……当潘金莲的下场,若不被挖心掏肺留得命在就已经是好结局了,还奢望去当诰命夫人就未免太不把老天爷放在眼里了。   金钗儿辗转反侧,觉着自己不该这么厚颜无耻不识好歹,还是在事情变得无法收拾之前,识相的溜之大吉吧。   这数日她对侯府已经极为熟悉,白天又走了一次侧角门,顺顺当当地摸到门口,抽了门闩闪身而出。   此刻已经夜深,长街寂静无人,黑漆漆的,金钗儿有些害怕,刹那竟生出要退回去的心。   但想到先前白梼那冷冷淡淡的样子,忍不住又泄气:“开弓哪有回头箭,大哥明明是弃嫌我的,我又何必死赖着不走呢。”   这念想给了她无限勇气,当下一步迈了出去,随便捡了个方向快步而行,不多时已经出了侯府街,又见到路上隐约有些灯光闪烁,倒像是巡城的士兵,金钗儿知道自己是偷跑出来的,不便见到人,便先躲了起来,等士兵们走过了,才又往前。   她失去了记忆,这座城对她而言甚是陌生,跟无头苍蝇般乱撞了会儿,突然眼前一亮,原来不知不觉地竟到了城隍庙,金钗儿正觉着困累不已,看到寺庙,忙撒腿跑过去,径直入内。   城隍庙内两个洒扫的人早安歇了,金钗儿跑到屋内,看到头顶的城隍老爷,瞧着慈眉善目,还有几分眼熟,她便跪在蒲团上拜了拜,念念有词道:“老大人,我是走投无路才到您这里来的,借宿一夜明日就走,你不要见怪啊。”   那城隍老爷自然无法回答她,金钗儿便左右打量了一番,往后面找了一间空闲无人的房间,先行睡下。   金钗儿本以为自己会不习惯在这种地方安枕,谁知一倒头就睡了过去。   次日早上人还未起,就给外头的嘈杂声音吵醒,她坐起身来,只听到门外有人道:“真是奇事,那个许编修,竟然真的好了!”   “是好了呢,还是生了?”   一阵快活的笑声响起,先前那人道:“是真个儿好了。昨儿他一路叫嚷自己是什么衣冠禽兽,出了城,找了那个朱姬的坟墓磕了头,然后就吐血死在那里,大家都以为他死定了,谁知半天又醒来,那许家的人把他抬了回去,只过了这一夜,他的肚皮竟就平了下去,你说怪不怪?”   “哦!这难道是那个屈死了的朱姬附了他的身故意惩罚的,见他磕了头吐了血,所以才气平了?”   “说不定便是如此。”   里头金钗儿听着他们议论奇事,伸手挠了挠头,不晓得他们在说什么,但横竖跟自己无关。   又见天已经亮了,便跳下地,整理了一下衣裳,又重新背起了小包袱,听外头人走了,才开门出去。   城隍庙里素来人来人往,有人瞧见金钗儿,也只当她是来进香的,不以为意。   金钗儿出了庙,看看眼前熙熙攘攘的长街,抬头看看天色,心想:“不知道侯府里有没有察觉我走了,要是知道了,一定会找我,我还是先出城去吧。”   打定了主意,找人问了城门的方向,便往那边走去。   谁知才走了不多会儿,突然不知从哪里窜出一个人来将她拉住。金钗儿吓了一跳,定睛看时,却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厮打扮的,手里提着一个坛子,看脸却并不认得。   那小厮却瞪着她道:“十七姑娘,真个儿是你,你怎么在这里……快跟我来!”   金钗儿本正想甩脱他,听了这话很是诧异:“你说什么?你叫我什么?你认得我?”   “我自然认得你,”小厮叫道:“你怎么了,难道你不认得我小吉祥吗?”   金钗儿懵懂不知:“我……”   小吉祥却左右看看,又道:“我们楼主暗中吩咐叫我们留心姑娘,今儿我是来替楼里的姐姐们取酒的,没想到真个儿遇到了你,你快随我回去,楼主连日来为你担心,这会儿见了你不知会高兴成什么样呢。”   金钗儿听如此说,心想着多半是先前认识自己的人,虽不记得那“楼主”是谁,但既然不是侯府的人,见见无妨,恐怕也会有益于自己恢复记忆呢。   于是乖乖地跟着小吉祥走,转了几条街,终于来到了留歌坊。   金钗儿抬头看着面前的三层楼,暗暗警惕:“你说的楼主就在这里?”   小吉祥满面诧异:“当然了,十七姑娘,你不会真个儿不记得了吧。”   金钗儿不敢多言,只随着这小吉祥而行,进门的时候,有几个楼里的姑娘看见了她,一个个面露喜色围了上来:“十七!这些日子怎么不见你呢?”   又有的说:“你这几日不见,可把楼主急坏了!”   金钗儿见她们一个个面容姣好,打扮的又好看,身上又香,不由笑道:“啊,各位姐姐可好呢。”   正目不暇给,身不由己给簇拥着向内走,才进里间,就听到头顶有个声音道:“你……十七!”   金钗儿抬头,却见二楼上有个相貌极美的女子,正手扶栏杆垂头看向她,眼中满是急切。   小吉祥跟众姑娘纷纷推搡,热闹亲热地叫她快上去。   金钗儿不由自主地迈步上楼,才走了几步,那美貌女子已经迫不及待地走下来,一把拽住了她的手。   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会儿:“我就知道那人说的不是真的……”   薛红泪说了这句,忍着要落泪的冲动,领着金钗儿上了楼,回到了自己的屋内。   金钗儿本来还有些警惕,可是见她是个这样好看的女子,又似真情流露之态,心里不知怎么就放松下来:“姐姐、姐姐认得我吗?”   薛红泪本满面惊喜,闻言一怔:“你……”   金钗儿挠挠头道:“我、忘了之前的事情,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   薛红泪一惊:“你……”   将金钗儿上下打量了会儿,又摸摸她的额头,捧着她的脸问道:“你真的都忘了?是怎么回事?”   金钗儿被她亲昵的动作弄的有点不适应:“我也不知道,我先前受了伤……姐姐既然认得我,那应该知道我的底细,他们怎么叫我十七呢?”   她在心里想:既然自己是侯府的“金钗儿”,那么“十七”这个称呼,应该就是四年前金钗儿失踪之后的身份吧。   然而这可是青楼地方,难道说她失踪的时候是在这种地方厮混着的?   冷汗止不住冒出来:要真是这样,那她这次离开侯府可真是做的太对了。   薛红泪惊疑不定地盯着金钗儿打量,仍是不敢相信。   金钗儿见她不言语,忙着问:“你怎么不告诉我?我、我也是这楼里的吗?”   “什么?不不!你当然不是!”薛红泪这才急忙否认。   金钗儿的心稍微安了一分,却又问:“那我到底是哪儿的?我、我可有家人吗?”   “家人?”薛红泪怔了怔,缓缓地松开手:“你的家人……我其实并不知道。”   对于这个回答金钗儿倒是不觉着意外,毕竟她如果是侯府从小儿养着的孙媳妇的话,外头自然没什么家人。   可她到底是在哪儿厮混着的呢。   于是金钗儿问:“那你怎么认得我呢?”   薛红泪道:“我同你相识……说来话长。”说到这个,她的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   那大概是半年前,楼里来了一位客人,不知怎么发了病,正忙做一团不知所措的时候,突然间这小姑娘就从门外跳了进来,说自个儿能治。   当时在场的见她年纪小,都不信。薛红泪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思,便请她帮忙。   当时金钗儿道:“我帮可以,但我是得收钱的。”   薛红泪听她说收钱,反而更信了几分,便答应了。   当时这孩子从怀中掏出一个蓝色的缎包,从内抽出一根银针,走到那客人身旁,俯身下去,也不见她望闻问切,小手捏着银针,刷刷地连刺了几下。   说也奇怪,那客人本脸色灰败好像奄奄一息,给她刺了针后,脸色明显可见地转好。   不出半刻钟,人已经从地上坐了起来!   薛红泪大喜,便叫人准备银子,谁知小姑娘制止了她,只说道:“这位姐姐,我不要钱,只是你得答应我,把你厨房里做的点心给我几样……嗯,以后我还会来的,但凡我来,就给我点心好吗?”   薛红泪很是诧异:“你只要这个?”   那孩子笑道:“是啊,你这里做的点心真不错,你答应了,我就不用偷偷摸摸的了。”   薛红泪一愣!这才想起来,这个月,时常有姑娘说点心少了之类的,因是小东西,所以也并没有在意,现在才知道是这孩子偷拿了吃去了。   留歌坊的厨子,是薛红泪从江南请来的,做点心是一绝,倒不想这小姑娘是个行家。   瞧她巧笑倩兮,甚是可爱,偏又这般能耐,倒是让人极喜欢的。当下忙叫人把厨房里现成的点心都包了一些送给了她。   后来她果然又来了几次,渐渐熟络后,楼里的人都知道她叫“十七”,但问起她家住在哪里之类的,她却只字不提,口风很紧。   薛红泪说完了他们认识的经过,迟疑了片刻问道:“十七啊,那天你说会给朱姬一个交代就走了,后来那个翰林院的许厂就出了事,我就知道是你做的,可你又突然消失了……你说你受了伤,那你这几天是在哪儿呢?”   金钗儿听她说翰林院的许厂,本来莫名,突然想起在城隍庙听到路人的议论,心怦怦乱跳:“姐姐你说什么?那个翰林院的人,就是大肚子又好了的那个?”   薛红泪见她连这个也都忘了,正要点头,突然间脸色一变。   与此同时,熟悉的笑声从窗外传来:“姐姐怎么不说了呢,我听得正高兴呢。” 第16章 被拐走了   轻薄的声调儿,略带些许调侃。   不单单是薛红泪,连金钗儿也听了出来。   这是慕容凤枕。   薛红泪眉头一皱,便把金钗儿往身后拉了一把:“堂堂大理寺少卿……竟这般偷偷摸摸的,未免叫人瞧不起!”   窗口人影一晃,果然是凤枕跳了进来。   双足落地轻盈无声,他长身而立站在原地,双手往胸前一抱,桃花眼笑吟吟地扫过薛红泪,又落在金钗儿面上,眉眼弯弯地温声说道:“妹妹,咱们又见面了。”   金钗儿虽然听出是凤枕,却没想到薛红泪竟也认得他,见凤枕跟自己招呼,便想起在侯府他说的那些话,一时毛骨悚然,后腰上那颗痣都好像开始发痒,想去挠一挠。   薛红泪将金钗儿挡在身后:“少卿,你想怎么样?”   上次他说十七伤重不治,逼着薛红泪说出十七的来历作为交换。   当时薛红泪关心情切,便说十七是楼里的人,想以此搪塞过去,谁知这凤枕狡黠的很,竟不肯轻易上当。   如今十七自个儿出现,明明无碍,才知道凤枕是诈自己的。   慕容凤枕看着她警惕的神色,却仿佛读懂了她的心思,竟笑道:“薛楼主,我上回曾答应过,你若告诉我她的来历,我便让你们相见,这不是叫你如愿了吗?”   金钗儿明明是楼里的小吉祥找回来的,跟他有什么关系。薛红泪见凤枕这般大言不惭往自个儿脸上贴金,微微冷笑。   凤枕却又若无其事地:“不过,如今既然证实了她就是对许编修动手脚的人,国法当前,在下少不得就要请她往大理寺走一遭了。”   “什么?你要拿她入狱?”薛红泪一惊,又忙护住金钗儿,定了定神道:“这孩子、她早不记得先前的事情了,也兴许是我认错了人罢了,不,一定是我认错了!本来这世上就多的是长相一模一样的人,少卿,你要拿她,且拿出真凭实据来。”   金钗儿在薛红泪身后,听楼主说“世上多的是长相一模一样的人”,不由默默地叹了口气,她倒是也愿意自己只是跟那个“金钗儿”是两个人,不过,似乎不太可能。   只是,慕容凤枕跟薛红泪都说是她把翰林院那个人弄的大肚子的,这怎么可能?   难道,她的“罪行簿”上又添了新奇的一笔?   慕容凤枕的目光流转,从薛红泪面上扫过,有条不紊地说道:“证据当然会有,如今许编修正恢复中,他说可以认出当时对他出手的人,只要带她过去,给许厂过目就行了。”   薛红泪看着他胸有成竹的模样,变了脸色:“我说过,可能是长相一样而已!就算给姓许的见了又怎么样。少卿可不要为了破案,便随意冤枉无辜之人。”   凤枕一派和气地笑道:“薛楼主,这个不劳你操心,你刚才不是问她这两天是在哪儿吗?我替她告诉你,她啊,来头可大着呢……人家就是镇远侯府那原先失踪了四年的孙媳妇,这个你总该知道吧?”   “什么?”薛红泪猛然一震,回头看向金钗儿,“十……这是真的?”   金钗儿道:“我不记得了,但他们都这么说。”   薛红泪的脸色一言难尽。   慕容凤枕则唯恐天下不乱地笑道:“所以,薛楼主您别着急,若这孩子真是对许编修下手的那人,有人比你更急呢。比如……如今正在满京城内寻她的白太素。”   金钗儿听到这个,忙问:“大哥在找吗?”不知为什么,听到这句,她心里隐隐地有些喜欢。   白梼在找她?这应该也是担心她吧……虽然也可能是因为她不见了,府里老太太不高兴。   但不管如何,白梼在找她,这多多少少也是关心她吧。   慕容凤枕见金钗儿双眼发亮,便挑了挑眉,道:“对啊,他当然在找你,不过你为什么要偷跑出来?你不是满心里巴望着要当白少奶奶吗?啊……难不成你是以退为进?啧啧,好重的心机啊!”   金钗儿恨不得上前将他暴打一顿,闻言涨红了脸,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不要以小心之人度君子之腹,我、我不过是不想糟蹋大哥的威名罢了!都怪你,你这无耻之徒!”   凤枕诧异地盯了她一会儿,嗤嗤地笑了起来:“我无耻?我确实颇为无耻,不过跟你相比,那可是小巫见大巫,自愧不如。”   金钗儿抬手扶了扶额,心想该用个法儿把他诳过来,然后在他身上戳上几下,她可以保证,只要这家伙落在自己手里,她会让他很后悔说出这些话。   他们两人的对话没头没脑,但薛红泪极为聪敏,立刻便知道这恐怕跟侯府的过去之事有关。   不过现在的情形有些复杂,在她看来,面前的少女确实是十七无疑,但她偏不能在凤枕跟前咬定如此。   可十七怎会是侯府的孙媳妇?镇远侯府找回了金钗儿的消息闹得满城风雨无人不知,可她万万料不到此事竟跟十七有关。   听凤枕的口吻,倒像是他也认定了十七就是那个金钗儿,难道……世间真的有相貌一模一样的两人?   不过若是十七有了这么一重身份倒不是坏事,至少凤枕若要为难她,白家也是不会坐视不理的。   薛红泪飞快地在心里转了几圈,既然如此现在她所要做的,便是让十七仍是金钗儿才好,至少有白家那重护身符。   不料就在这时,凤枕又笑看着金钗儿道:“今儿早上有人欲行刺白太素,反给他所伤,是你给那刺客续命的?”   “是又怎么样?”   凤枕笑道:“巧的很,那人此刻现在在大理寺,他命虽保住了,嘴却依旧硬的很,竟是不说是给谁指使来害白家表哥的,要用刑呢,又怕他那身子撑不住,真是没有办法,只是看他那不死不休的样儿,只怕后来还得有刺客前赴后继呢,白梼纵然有九条命,也迟早会……”   金钗儿忙呵斥:“你住嘴,不许你咒白大哥!”   慕容凤枕笑嘻嘻地说道:“我不过说实话罢了,谁叫那刺客不肯招认呢。也不知白梼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让那刺客恨极了他,口口声声地说一定还会有人再来取白梼的性命。”   金钗儿心头一动,琢磨着问:“慕容凤枕,要是我有法子让那刺客招认呢?”   薛红泪心里觉着不对,忙要拦住她,不料凤枕早看出来了,便笑道:“你要真能让刺客招认,那么……我也可以投桃报李,你暗害许编修的事情,我不追究了如何?”   薛红泪没想到他会这么说,金钗儿也是意外:“你会这么好心?”   慕容凤枕道:“毕竟那姓许的现在已经没性命之忧了,而且算来他也是罪有应得……再说了,薛楼主说的对,世间长相相似的人也不少见,也许你跟那个下手的十七姑娘、嗤……是两个人呢。”   凤枕说着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他毕竟知道自己在睁眼说瞎话。   这相貌相似自然是有的,但十七的针法如神,而金钗儿显然也有这一技之长,总不能说两个人的针法儿都是如出一辙吧。   不过横竖案子都在他手里,他说什么便是什么。   薛红泪听到这里,仍是不放心:“少卿,你说话算数么?总不会是想把、把她带到大理寺,然后趁机对她不利吧?”   凤枕摇头道:“薛楼主放心,你难道不晓得我跟侯府也是有亲的?这丫头算起来还是我的表嫂呢。我要对她不利,白梼能放过我吗?”   薛红泪迟疑着看向金钗儿:“这件事,还是先跟府内说一声,至少让白将军知道……”   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凤枕跟金钗儿齐齐道:“不要!”   金钗儿想让刺客招认,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追根溯源,剪除对于白梼的威胁。   但她却因为过往的事,不愿意面对白梼。   至于凤枕嘛,他却知道此事若惊动了白太素,只怕就做不成了。   商议妥当,凤枕叫了一辆车,他本来骑马的,却特意地也钻了进车内。   金钗儿看他桃花眼闪烁不定的,心里打定主意,只要这厮胡来,她不介意再戳他几下。   谁知凤枕眼睛虽花,心却清明过人,且因为吃过金钗儿的亏,便拉了拉自己的衣袖,笑道:“你身上总不会还带着针吧?”   金钗儿笑道:“你猜。”   凤枕也笑:“你这小丫头,几年不见变得更毒了,你哪里学来的这些高明的手法?”   金钗儿失了忆,自然不晓得,何况就算知道也绝不会承认,当下只哼了声。   凤枕看着她微微嘟起的唇,想到上次在侯府花丛之中的情形,喉头微动,竟又有点心猿意马。   他便笑问:“那你能不能告诉我,那个许厂……到底是怎么回事?本来我以为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是‘十七’动的手脚,自然还得‘十七’替他解,怎么竟只沿街走了一遭,坟上磕了头就好了呢?”   金钗儿揉了揉下巴。   她本来丝毫不记得什么许编修,可在凤枕提起此事的时候,心底突然闪过一些模糊的场景。   与此同时,留歌坊中,薛红泪目送那辆车往大理寺而去,身后丫鬟领了小吉祥来。薛红泪吩咐道:“你即刻去镇远侯府找到白家大爷白太素,告诉他,他要找的人去了大理寺。” 第17章 天意最大   且说侯府之中,金钗儿偷偷离开,最先发现她失踪的自然是近身丫头新燕。   但新燕在察觉金钗儿不见后,第一时间并没有叫嚷,也并没有往夫人或老太太那边去,只把画阁叫来,让她快去把大爷找来。   这会儿天还没有大亮,院子里雾气蒙蒙的,不多时,白太素便赶到了,他只着一袭素色窄袖束腰长袍,越发显得英武挺拔,英气勃勃。   原来他从小养成的习惯,每天早上都会在寅时过半便起身习武,这会儿本习练罢了,正要去洗漱更衣,听小丫头来报,便转道而来。   新燕忙行了礼,又打发画阁到外头,这才将金钗儿不见的事儿告诉了。   又从袖子里掏出一张折起来的纸,双手呈上:“这是在被子上发现的,请大爷过目。”   白梼接了过来,打开看时,见是简简单单的几行字。   写的是:“我知道配不上大哥,所以自己走啦,不要怪丫头们,也请大哥帮我向老太太道不是,愿她老人家长命百岁的……”   后面一团墨渍,细看是给涂掉了的几个字,仿佛是要继续写下去,但是词不达意还是怎地,便又涂去了。   白梼看了会儿,把信纸举起来看向背面,借着外头的晨曦之光,隐隐看到被涂去的几个字是“不要找我”。   他本来眉头紧皱,当看到这几个给涂黑的字,唇角忍不住牵了牵。   新燕在旁边不知白梼的心意,半天没动静,便轻声唤道:“大爷……”   白梼正打量着纸上的字迹,眼中若有所思,听丫头唤自己,便把那张纸折叠起来放进怀中:“怎么?”   新燕道:“大爷,姑娘真的走了?”   白梼环顾屋内,不答而问:“她昨儿没做什么?”   “昨晚上倒是问奴婢屋里有没有银子,方才奴婢找了找,姑娘该是把那十几两银子都带上了。其他的倒没有动,只……几样点心跟果子不见了。”   白梼听见只少了点心跟银子,微微点头。   新燕犹豫片刻,壮胆道:“大爷,奴婢觉着姑娘……不像是先前他们说的那样的。”说了这句,恐怕不中白梼的意思,便忙又道:“不过现在姑娘走了,该怎么跟老太太交代?”   白梼听到这里才道:“你做的很好,此事暂时不要张扬,免得惊动了老太太,对她老人家不好。我自然会想法子。”   新燕忙答应了。   白梼把此事压下,便是担心老夫人失而复得、又得而复失,大喜大悲悲喜交加的会对身子有碍。   他自己揣了那张纸,出了院子,便叫了两个心腹的人,让他们悄悄地出府,去五城兵马司知会一声,帮着留意。   不过老太太那边每天总要见金钗儿几回,总要想个法子,而且白梼知道,纵然可以想法儿瞒过老太太,可自己的母亲慕容夫人那边就难了。   于是便先去了夫人上房,入内拜见。   慕容夫人才起身洗漱,听说他来了,有些欣喜,又有些诧异,忙让人叫进来。   见了面儿,夫人便问他何事竟来的这么早。白梼将丫头屏退,便跟母亲说了此事。   慕容夫人很意外,忙问:“她走了?自个儿走的?”   白梼道:“是,应该是昨晚上离开的。”   慕容夫人愣了会儿,笑道:“走了……倒也好。省得留在这里,看得碍眼闹心的。”喃喃说了这句,她看向白梼道:“你为这件事来找我,是想怎么样?是不知道如何跟老太太开口?”   白梼说道:“她才回来又不见了,老太太一定受不了这个,所以我想,还是先瞒着老太太那边,找一找再说。”   慕容夫人皱了皱眉,终于试探着问道:“太素,你跟母亲说句实话,你……是真心要找她回来?”   白梼道:“为了老太太的身子着想,目前的确不宜另生事端。”   慕容夫人摇头道:“不是,我的意思是,若不是碍着老太太,以你自个儿的心意呢?你真心愿意娶金钗儿?”   白梼沉默。慕容夫人见状笑道:“我就知道你也不会很中意那丫头,这样就好,你愿意找那就去找罢了,找不到也不用在意。横竖不管人在还是不在,用老太太的话说,都是天意,自然是天定的最大了。”   不管如何,慕容夫人也答应了,这天之内她会照看着府内,不至于叫人把金钗儿离开的消息先走漏出去。   白梼出了太太上房,摸了摸怀中的那张金钗儿留的信,正往外走,却见竟是白少楼跑来,说道:“大哥,你去哪儿了?”   太素便说了是去夫人那里。又问他何事,少楼道:“刚才我去上学,在门外看到有个人鬼鬼祟祟的,问他什么事,他说是要找你的。”   白梼不以为意,淡淡地问:“是什么人?”   少楼道:“他也没说,只要见你。我看他没头没脑的不像好人,何况昨儿又发生那件事,便要叫门上把他拿下,他怕了,才说了找你是传话的。”   白梼一怔:“传什么?”   “说什么,大哥要找的人去了大理寺……”少楼皱眉,道:“我听得没头没脑的,恐怕是个疯子,就叫人把他赶走了。”   白梼的脸色微变:“他走了?”也不等少楼回答,便急忙往外而去!   他人高腿长,很快把少楼撇在身后。   白梼出门,已不见了送信人的影子,当即打发门房快去把人追回。   幸而小吉祥并没有走远,半刻钟不到,门房便带了人回来了。   白梼看小吉祥年纪不大,相貌虽不差,但气质略见畏缩,便问:“你别怕,我就是白太素,你只管告诉我你来做什么的?”   小吉祥看面前的青年身形魁伟,威严高贵,相貌且生得好,剑眉斜飞,星眸深邃,令人一看便心生倾慕。   先前薛红泪叫他来报信的时候,曾告诉他不许多话,只说那一句就行了。所以先前少楼问他是什么人,他也不说。   此刻见了白梼,心里却一热,情不自禁地跪地道:“拜见白大爷。小人是留歌坊、呃,是奉我们楼主的命来转告大爷,您找的人去了大理寺。”   白梼听见“留歌坊”三字,神情一变,幸而方才他走开了几步,几个门房隔的远。   当下又淡淡问道:“我找的是什么人?”   “是、是十七姑娘。”小吉祥脱口而出,却又后悔地捂住嘴,嘀咕道:“楼主不叫我多话的。”   大理寺。   那刺客也没上镣铐,歪倒在地上,像是昏迷不醒。   他本来伤的就重,只是给金钗儿的银针救了回来,敷了药才好些,所以大理寺投鼠忌器,自然不敢动大刑。   慕容凤枕见他的样子比先前还差,便对金钗儿道:“你能吗?他像是随时都会咽气。”   金钗儿不理他,到了跟前低头打量,很快瞧出症结。   本来伤口敷药,好好疗养便会转危为安,可这人一心求死,伤口便无能愈合,如今还在流血,像是这样下去,恐怕真的很快就完了。   金钗儿看明白后,抬手从袖底一探,手中已经多了一根针。   她盯着绣花针,有点不满意:“罢了,凑合用吧。”   凤枕在旁啼笑皆非:“你先前是把这玩意儿藏在哪儿?也不怕戳着自个儿?”   金钗儿不理他,只低头给那刺客施针,那刺客已经半是昏迷,竟一动不动。凤枕忍不住又道:“到底灵不灵?别逞强,万一弄死了就不好了。”   金钗儿头也不抬地说道:“你别开口。”   凤枕只能抱臂噤声。而他身后几个大理寺的差官远远地看着,也都满脸惊奇。   这次比上回救人更复杂,金钗儿针灸完后,额头上已经浮出亮晶晶的汗意。   慕容凤枕瞧出她脸色泛红,神态似见疲累,以他这怜香惜玉的性子,本要掏出帕子给她擦汗的,可想到眼前人实则是个蛇蝎性情,又何必献殷勤呢,于是竟袖手不管。   金钗儿把针又别回了袖底,自顾自抬手擦擦额头的汗:“等他醒了,就可以问了。”   凤枕半信半疑:“当真?”   金钗儿不理,慢慢地站起身来,但她跪坐良久,腿都麻了,身形一歪。   凤枕下意识上前将她扶住,金钗儿站立不稳,顿时便跌在他怀中。   一股很特别的淡香气沁入鼻端,凤枕心头怦怦跳了两下,一时有些恍惚。   这气息却并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味道,但怀中的人显然还是以前那人。   正在失神,只听金钗儿呵斥:“你干什么?”   这次凤枕却并非故意轻薄,可谁叫他有前科呢。金钗儿最讨厌跟他肢体接触,只是她刚才凝神运气地用针,此刻力气已经有些耗尽,身子虚脱,一时无法自行挣开。   凤枕见她右手抚着左边袖子,仿佛下一刻就要戳自己,上回他吃过亏,这次哪里还敢大意,当即出手如电,擒住了她的手腕。   “你这丫头,”凤枕稍微松了口气,笑道:“我好心扶你,你却要恩将仇报么?”   金钗儿涨红了脸:“好心?怕是黄鼠狼给鸡拜年的好心。”   “好好,我竟是黄鼠狼,那你就是鸡了?不知是山鸡还是野鸡?”凤枕看着她愠怒的神情,有恃无恐地笑道:“我看该是勾人的野狐狸精吧,黄鼠狼配狐狸精,这不也是天作之合么?”   金钗儿给他束缚了手,加上身体本就乏力,一时不能反抗,便道:“呸,谁跟你天作之合,不要脸,下作!”   凤枕眯起双眼。   以前两人每次见面,这丫头都会用尽手段各种撩拨,她年纪虽小,但其淫/浪大胆,叫他这见惯风月的不羁之人都为之瞠目结舌。   本来,因为明知她是白梼的未婚妻,兔子不吃窝边草,所以不愿染指。   谁知这小表子变本加厉,到底……还是没能把持给她拉下水了。   明明是她用尽无耻下作的手段勾引,他推都推不开,这会儿竟真变了个人似的,连碰一手指头都是罪过,还口口声声辱骂自己。   慕容凤枕面上笑嘻嘻,实则惊怒羞恼,怒火攻心。   桃花眼转动,于金钗儿腰间打量片刻,突然毫无预兆地将她的裙摆掀起,中衣一撩!   细腰不盈一握,雪肤如玉无瑕,在那小小地腰窝左侧,一点红痣如朱笔沾了胭脂,用笔尖小心翼翼留下的微妙,甚是醒目。   但凤枕却像是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场面似的,他深吸一口气,脸色大变。 第18章 把你变成太监   金钗儿虽然讨厌凤枕碰自己,但没想到他竟然敢在这个时候动起手来。   且不说这是在牢房里,外头不远可还有大理寺的差官呢,这个混账东西……简直是不知廉耻到极致。   不仅是金钗儿呆了,外头的那些凤枕的同僚下属们也都大惊失色。   虽然凤枕把金钗儿挡住了,但他的动作还是能看的极清楚,大家在震惊之余不禁都有点尴尬,虽然知道这位少卿风流好色,但是竟然生冷不忌到这种地步,也是叫人大开眼界。   正在不知所措,突然凤枕闷哼一声,整个人往后退去。   原来就在凤枕发愣的时候,金钗儿因为激怒,竟低头在他手臂上狠咬了一口,凤枕正是惊魂未定的时候,还以为她又要用针对付自己,想也不想急忙松手避开。   凤枕退后,抬头看向面前的少女,却见她抚着裙子,双眸圆睁,脸颊通红,显然是气极了。   望着这双灵动带怒的明眸,凤枕脸上莫名一阵滚烫,心还是在突突乱跳。   最终他张了张嘴:“你别恼啊,我只是……只是想亲眼看看,不看怎么知道你……”   金钗儿正盘算着该怎么弄死面前这个人,听了这句便问:“知道我什么?”   “你……”凤枕刚要说,突然心头一动,便佯笑说道:“知道你的真假嘛。”   金钗儿只当他又是轻薄,气道:“呸!这还用得着你看?我自己难道不知道?”   “你知道?”凤枕似笑非笑地瞅着她,眼神里多了点意味深长的东西。   话音未落,就听到旁边一声闷哼,原来是那囚犯醒了过来。   金钗儿见这人醒了,猛地想起正经事,便不再跟凤枕吵嚷,又对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慕容凤枕会意,便也闭嘴。   但凤枕心里清楚的是,现在对他而言,重要的不再是这刺客说什么,而是眼前这个小姑娘!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金钗儿,仔细打量她的眉眼,身形,金钗儿却专心地望着那初醒之人,轻声问道:“你叫什么?你……是从哪里来的?”   刺客低着头一动不动。   凤枕目光转动,见状微微一笑,正要开口,那刺客却突然道:“我、叫林芳。原本……是征西军中、一名护卫。”   “征西……”凤枕愣住,眼神微变。   金钗儿不懂这些军队之事,便继续问道:“你是征西军中的人?那又为什么要刺杀白梼白大爷?”   林芳闭着双眼,停了片刻后,恨恨地说道:“白梼害死了我们将军,他自己倒是落了个大获全胜的美名,我们一定要杀了他为将军报仇!”   金钗儿本以为是什么宵小卑劣之辈在背后指使,突然听了这句,很是莫名。   她一时不知怎么问下去,只转头看了凤枕一眼。   却见凤枕的脸色变得异常肃然,两人目光短暂相交,凤枕上前一步接口问道:“你说的被害死的是哪个将军?”   林芳沉默片刻,终于缓缓答道:“当然是我们先锋统兵胡将军。”   凤枕拧着眉,低低地跟金钗儿道:“是跟白梼一起出征的先锋官。”   “什么?”金钗儿吃了一惊,又忙道:“这是胡说……白大爷怎么会害自己的同僚?”   她本是脱口而出,但林芳却听见了,顿时挣扎起来:“我没有胡说,是白梼,是他害死了我们将军,那个小人!我们一定要将他杀之而后快!”   眼见他情绪激动非常,金钗儿忙上前,提针在他头上刺了两下,这才重新让这人安静下来。   金钗儿盯着昏迷的林芳,陷入两难。   她并不信林芳所说这些仿佛是诋毁白梼的话,但她对于自己的针法又极有信心,知道是绝对不会出错的。   那……到底是哪里错了?   却听身后凤枕笑嘻嘻地说道:“有趣有趣,本以为是有人想对咱们的大功臣大将军不利,没想到竟是内讧,听这人的话,倒像是有内情,难道我们白家表哥竟也是个沽名钓誉之徒?”   金钗儿瞥了他一眼:“你最好别瞎说。”   凤枕却笑看她道:“明明是你助着才让这人说出实情的,不然我也不知道这些,怎么竟是我瞎说呢?”   金钗儿哑口无言,看看那昏迷过去的刺客,终于道:“这有什么奇怪的,也许是他弄错了!你这都想不到?”   凤枕摇头道:“他可不止是一个人,听他的语气,还有很多人想要白梼的命,难道他们都弄错了?我看着其中兴许有什么内幕。”   金钗问道:“你说什么内幕?”   凤枕笑道:“比如……白梼是个伪君子。”   金钗儿听他再度对白梼出言不逊,心中火起,又想起刚才他对自己做的事,新仇旧恨交织,她却反而笑道:“你说的有点道理,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那你现在既然知道了,又该怎么往下查呢?”   慕容凤枕听她忽然换了口风,有些诧异,却仍笑着说:“我自然是公事公办,要白太素真的是这种人,也是国法难容。”   金钗儿说:“我看你有点想公报私仇。”   凤枕问:“何为公,何为私?”   金钗儿看了眼地上的刺客:“我不知听谁说,越是卑鄙无耻的小人,越是嫉妒比自己有才干人品又好的君子,我看你就很像是这种小人。”   凤枕本是五毒不侵的心,给她当面这么说,不知为什么却隐隐地有点如芒刺背之感:“小丫头,你把白梼捧到云端去又如何,再怎么样,你也当不成他的夫人。”   这句一个脏字没有的话,却也让金钗儿心里一刺。   她笑了两声:“我只知道他人好就是了,不必非得嫁给他。当然也不容许别人诋毁……至于这个林芳,你不如看看他还有气没有?”   最后这两句话冷飕飕的,慕容凤枕看着这幅表情心头一惊,忙上前半跪查看地上那人的情形。   谁知就在他矮身下去的瞬间,颈间一阵冷风掠过,凤枕才反应过来,人却已经不能动了,他感觉有什么抵着自己的脖子,森然刺骨,这才是真正的“如芒刺背”。   “你、你干什么?”凤枕保持着半跪的动作,不敢动,脸色却微微泛白。   金钗儿指间拈着一根银针,正抵在凤枕后颈的风池穴,她笑了两声:“怕吗?你刚才非礼我的时候,很痛快吧,现在该让我痛快痛快。”   凤枕额头隐隐有汗意,却强笑道:“我方才不过是……开玩笑……”   他还没说完,听金钗儿道:“我却不是开玩笑。你大概不知道,我突然想起我会一种法子,可以把一个男人轻而易举地变成太监。慕容少卿,这种法子似乎最适合你这样的登徒子。”   说到这里,金钗儿头也不回地喝道:“都别过来,不然,这位少卿下半辈子恐怕就要去宫内当差了。”   原来之前在监牢外的大理寺众人,之前因凤枕撩裙子之举,以为他色心大发,故而纷纷退后,此刻有人不放心,过来瞧一瞧,谁知却见凤枕跪在地上,那看似无害的小姑娘却站在他背后……此人看出不妥,正要靠前,又给金钗儿喝止。   慕容凤枕知道金钗儿的厉害,可是自己的同僚们不知,当下忙道:“呵呵,不要着急,姑娘不过是跟我玩笑呢,你们且退后,让我们自在说话。”   几个同僚闻言,半信半疑地对视一眼,各自退了几步。   凤枕刚才说话的时候微微一动,后颈针刺的感觉越发明显,他咽了口唾沫,汗珠顺着脸颊滑了下来,从颈间渗入衣领。   凤枕飞速地定了定神,苦笑道:“有话好好说,何必动手动脚呢,我先前确实有造次之处,我向姑娘赔罪如何?”   金钗儿望着跪在面前的人,她离开白府,有一大半的原因是拜此人所赐,何况刚才他竟然那么对自己,此仇不报,似乎心里气难平。   当下金钗儿道:“好啊,你可以赔罪……既然你先前说那个什么翰林院的许编修是沿街自嚷是衣冠禽兽,那少卿也如法炮制一场怎么样?”   凤枕眉峰一挑,笑道:“这也太狠了吧?我并没有害死无辜的女子跟婴儿啊?再说,你要是把自己不能嫁给白梼的原因怪在我身上,这也太冤枉人了,但凡你的记忆还在,你就该知道,咱们两个之间,主动的那个绝不是我,毕竟向我投怀送抱的女人多的是,我何苦去招惹你,再得罪白梼跟侯府呢?我还没色迷心窍到那种地步。”   金钗儿听了这话,又气又羞:“你、你还敢说?”   手发抖,针尖在凤枕颈间刺了两下,竟冒出血珠,她的针法一向精妙绝伦,刺穴起效而不至于流血,但这会儿给他几句话弄的心神慌乱,手底便失了章法。   “轻点儿!”凤枕“嘶”地低呼了声,道:“你不信,大可却问别人,侯府里的少楼知道一二,哦对了,除了我,你好像还有别的男人……”   “什么?!”金钗儿本来正平复自己的心绪,听了这句,眼前一黑:“你……”   凤枕不等她开口便道:“这可不是胡说,是我亲眼所见。喂,手下留情,我可是无辜受害的……”   这次,流汗的变成了金钗儿,她先前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啊!   握针的手几乎也失去了力气,不再是先前那样的稳准,而凤枕故意说这么些,就是为了引她心神大乱,电光火石间凤枕蓦地出手,侧身躲开之际,右臂一扫,竟将金钗儿一把揽住。   他本是半跪的姿态,这样动作,需要很强的腰力,正拉住金钗儿将要倒地的瞬间,却另有一道身影及时掠了过来,大手擒住金钗儿的手腕轻轻一握,竟将她怀轻易拽了回来,单手一抱搂在了怀中。   只剩下凤枕一个人跌在地上,他眼看着来人,笑道:“表哥,你来的太‘及时’了。” 第19章 我从不委屈自己   凤枕这话半是戏谑半是认真,毕竟他这样极少吃亏的人,却接二连三在一个小姑娘手里栽了,好不容易要挽回一局,却又给白梼横空出世地打断了。   这边凤枕落了单,无可奈何自力更生地从地上爬起,抬头看对面,却见白梼护着金钗儿,正垂眸看着怀中人。   那小丫头显然也没料到白太素出现的这么“及时”,眼睛都直了:“白大哥?你你……”   她想问白梼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因为太过错愕,结结巴巴竟问不出来。   白梼扫了她一眼,目光轻描淡写地掠过凤枕,最后却落在了地上的林芳身上:“你对他做了什么?”与此同时,才慢慢松开了金钗儿。   金钗儿忙道:“没,没什么!他只是昏睡过去罢了。”   才说了这句,冷不防凤枕道:“表哥你有所不知,多亏了钗儿相助,这混账才肯出口招认,原来他是什么征西军里的人,说是表哥害死了他们的将军,他们是要替胡将军报仇的,当然,我是不信这话的。表哥你说该怎么处置这个混账?”   其实白梼在靠近的时候,听过他们两人三言两语,这会儿听凤枕如此说,却仍沉静说道:“何必问我,既然事情交付此处,自然由大理寺秉公处置。”   凤枕仿佛满脸钦佩,由衷感慨道:“到底是表哥,如此心胸跟见识,别人如何能及。”   他还要别有用心地继续吹捧,白梼却没这个心思去听了,只道:“不过这人身份非同一般,他既然在大理寺,还请贵司好生保障他的安危,想像是今日这样叫别的人来插手,恐怕不合规矩。”   凤枕扫了眼金钗儿,笑道:“钗儿倒也不算别人,她不是表哥将来的夫人么?”   他当然知道金钗儿是因为嫁不成白梼而跑出来的,所以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无非是想用言语引逗白梼说出些冷情伤人的话来给那丫头听。   果然,凤枕说完这句后,金钗儿先是瞪他一眼,继而又心虚地看向白梼,好像是在等他的回答,又像是怕他回答。   只见白梼皱了皱眉:“正因为如此,同为白府之人她才格外需要避嫌,难道少卿不知道吗?”   凤枕脸上的笑一收,有些讶异地看着白梼:白太素这回答,竟是承认了金钗儿,一点见外跟怠慢的意思都没有。   金钗儿也没想到白梼会这么回答,眼睛先是一亮,继而想到白梼毕竟是正人君子,当着凤枕的面,大概不想让她无立足之地,所以才把话说的好听吧,一念至此,眼神又暗淡了下去。   白梼淡淡道:“若少卿没有别的事,我先告辞了。”   凤枕扬眉,恢复了先前谈笑无忌的模样:“好,白将军慢走,哦……若是案子有了进展,我会第一时间告诉的。”   白梼只一点头,转身往外走去,金钗儿本能地跟了一步,却又讪讪停下。   可脚步才止住,就听到白梼道:“你还不过来,是想留在这里吗?”   虽觉着他可能是因当着凤枕的面儿才这么说的,但金钗儿心里仍是一阵喜欢,她扭头示威似的白了凤枕一眼,摇头摆尾地跟了上去。   徒留凤枕立在原地,目送她叭儿狗似的追上白梼,显见是满心的欢悦外溢。   凤枕一直瞧着他们的身形消失面前,才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后颈。   那一点儿血珠早就干了,针戳出来的伤有限的很,对他而言自然也是忽略不计,可不知为什么,凤枕只觉着那一道伤划的颇深,甚至让他摸一下都小心翼翼,心有余悸。   且说金钗儿随着白梼离开了大理寺,一路无数人纷纷驻足相看,有认识白梼的,便满面含笑上来招呼,极为恭敬。   白梼一一应对,谈吐举止沉稳从容,淡蓝的棉袍看来像是天晴的颜色,透着些温柔,阳光洒落在肩头,看着光明而耀眼。   白梼是骑马来的,出了大理寺门口,小厮牵了马儿上来,白梼翻身而上,动作利落,金钗儿站在旁边有些呆呆地,不知自己将何去何从。   白梼一手勒着缰绳,一边向着她探手出来:“没有备车,将就吧。”   金钗儿瞪大了眼睛,这是邀请她同乘一骑吗?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这这、有点儿太大胆了吧?她本来该羞涩地拒绝一回,但身体却比心更诚实的,只迟疑了片刻就伸出手去。   小手递过去,立刻给那宽厚有力的大手握在掌心,金钗儿只觉着一股绵稳的力道从他掌上传来,她整个人来不及反应,飘飘荡荡地飞身而起,再回神的时候,已经稳稳地坐在了马背上,给白梼揽在怀中。   谁知白梼的坐骑似是不满意,在金钗儿上马的时候便窜动了一下。   金钗儿受了颠簸,下意识地伸手将白梼的腰抱住了,这感觉就像是抱住了一棵有年岁的大树,但却比树更柔韧,隐隐地还有令人舒服的暖意。   她简直不愿意放手。   此刻恰好几个大理寺的公差正在门口出入,蓦地看见这一幕,都目瞪口呆地望过来。   金钗儿本来就有点不安,见状脸突然就红了,心头像是揣了一只兔子,不停地乱跳。她只能自欺欺人地将脸埋在白梼怀中,不去乱看了。   白梼单手持缰绳,一手护着她,双腿轻轻夹了夹马肚子,那匹“乌云踏雪”这才会意地往前撒欢奔去。   出了大理寺的这条街,金钗儿才突然想起心中惦记的事,她小心地从白梼怀中探头:“大哥……”   白梼垂眸看了她一眼:“怎么?”   金钗儿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自然是回府。”他理所当然地回答。   “我、我不能回去的,”金钗儿忙道,想了想又补充:“你没看到我留的字条吗?”   “看过了。”   “那你还……”她本来还想提提自己跟凤枕以前的那些“不堪回首”,但她竟说不出口,于是只委婉地:“大哥你自然该配更好的女孩儿,你不如就当没看见我,让我走吧?”   白梼垂眸看向她,突然淡淡地说道:“我不知什么别的更好的,既然定了你是我的夫人,那就只能是你,不会有别人。”   金钗儿愣怔:“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我说了是你,就一定是你。”白梼不容分说地,又半是肃然地说道:“这次我帮你在老太太跟前瞒住了,不许再有下回,知道吗?”   这倒像是警告她不要再跑,金钗儿愣愣地看着他:“你、你真的不介意?我只是不想大哥委屈了自己……”   白梼的唇微微一动,原本并无表情的脸上仿佛有一点点笑意,他似笑非笑地扫了金钗儿一眼,终于道:“你放心,我从不委屈自己。”   此刻,金钗儿还并不晓得他这句话的意思。   白梼抱着她打马过街,路边有不少见过他的百姓们,一时议论纷纷。   金钗儿不敢再说什么,只仍把脸藏在他的怀中,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木松香,简直要醉过去。   一直到了侯府门口,白梼才止住马儿,就见门口站着一人,竟是少楼。   白少楼双眼恨恨地盯着他,或者说是他怀中的金钗儿,白梼才落地,他便上前道:“大哥,你怎么竟然把她……”   不等他说完,白梼一个冷冷的眼神,便逼得少楼硬生生地停住了。   少楼咬着唇,又是委屈又是恼恨的。   白梼回头对金钗儿道:“你先回去吧。”   金钗儿仰头看着他,还有些犹豫,白梼微微一笑,扶着她的肩头道:“回头我去找你。”   这一句话透着温柔,也透着亲昵。   金钗儿望着他耀然如暖阳的双眼,小脸微热,也顾不上理会少楼如何,乖乖地进门去了。   剩下白梼负手入内,少楼紧随其后,两人进了二门堂中,少楼才拦住白梼,急不可待地说道:“大哥你到底在做什么?我听人说她走了,正高兴呢,太太说你去找她,我只当你做个样子,怎么真把人找回来了?”   白梼回头看着少年愤怒的表情,缓缓在太师椅上落座,才不疾不徐地说道:“小楼,以后她会是你的大嫂,从今往后,也不许再对她无礼。”   “这……大哥你、你说真的?”白少楼匪夷所思。   白梼道:“不错。”   “不,我不信!”少楼呆了呆,叫道:“那你先前说的叫我不必操之过急,你自有办法之类的,难道是骗我的?可是像她那种人,你怎么能忍的下去?”   白梼云淡风轻地说道:“你说的对,若像是先前那样的金钗儿,我自然忍不下。但现在她不一样了。”   “有什么不一样,她还不仍是她吗?”少楼简直头顶冒火。   白梼没有立刻回答,他望着台阶上摇曳变幻的树影,慢慢说道:“总之,她已经忘了过去,所以过去的事就不必再提了。”   少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他楞了会儿后道:“哥,你不会、不会真的也被她的手段迷惑了吧?”   “胡说,”白梼打断他的话,斩钉截铁地说道:“总之,你若还认我是大哥,那就听我的话。”   少楼最初还是惊愕,现在已失望之极,他本不敢冒犯白梼的,此刻忍无可忍,便道:“你、大哥你也太自轻自贱了!就算随便去路上找一个女子,都比她要强百倍,哼,你以为我不知道?她离开家里去了哪儿?她竟去青楼……”   白梼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白少楼咬牙,之前那留歌坊的小吉祥来送信,少楼是见过的,后来白梼叫人把小吉祥找回来细问,少楼又不笨,白梼前脚去后,他后脚就拦住了小吉祥,自然清楚来龙去脉,此刻他嚷嚷道:“不仅我知道,太太都知道了!就算老夫人喜欢她又怎么样,倘若老夫人知道她是那那么□□不堪的女子,看还能不能容她!”   白梼变了脸色:“你告诉了太太?”   “不错,是我说的,”少楼一不做二不休,索性道:“大哥你想保也保不了她了,太太已经做足了准备,只要她敢回来,就叫她原形毕露。”   白梼听这话里有话,便站了起来:“你说什么原形毕露?” 第20章 守宫砂验身   少楼在外跟白梼所说的,金钗儿自然不晓得。   从被白梼从大理寺中带出来,到两个人同乘一骑而回,她心里总是忍不住回味跟白梼相处的情形点滴,白梼虽然仍是少言寡语,但金钗儿可以感觉到,白大哥并没有真的讨厌她。   虽然她不明白,面对这么一无是处的自己,白梼为什么仍能这样大度,但无可否认的是她喜欢这种被白梼喜欢、保护着的感觉。   尤其是靠在他怀中的时候,隐隐地有一种似曾相识的踏实之感。   金钗儿这般想着,脸上不由也露出笑容,此时阳光正好,照的她身心都暖洋洋的。   过廊下的时候,有几个丫鬟婆子陆陆续续地经过,见她从外头回来,不免讶异。   但虽然如此,却还是纷纷闪避行礼,恭敬地称呼“钗姑娘”。   金钗儿含笑点头,不由想起白梼在回来的路上说的那句“你是我的夫人”,想到以后这称呼也会随之变成“大少奶奶”,心里的喜欢更像是要满溢出来似的,她会成亲,她的夫君是白梼白太素……相敬如宾白头到老,都不是什么遥不可及的,越想,心里竟是前所未有的满足跟欢悦。   不多时回到了院中,才进门,就见到新燕站在台阶上,正在跟底下的小丫头说话,一眼看到金钗儿回来,脸上顿时也流露惊喜之色,赶忙地下台阶迎了上来。   新燕也顾不上行礼,忙着握住金钗儿的手,待要说话,突然想起小丫头们还在,当下先回头道:“没事儿了,你们先去吧。”   等丫头们都去了,新燕才陪着金钗儿回房,低低道:“姑娘可回来了……刚才老太太那边派人来问,我都不知怎么回话呢。要真的给老太太知道,我都不活了!”   金钗儿笑道:“姐姐,让你受累啦。”   新燕儿又小声问道:“是大爷找到你的?”   金钗儿点点头,抿嘴道:“我也没想到……咦,我忘了问他是怎么找到我的了。”   “管是怎么找到,横竖找到了就好,”新燕又嘱咐道:“以后可不要再这样冲动行事了。”   金钗儿笑嘻嘻道:“放心吧,白大哥也这么说的,我自然听他的。”   新燕见她眉眼弯弯的模样,自己瞧着也高兴,便笑道:“好好,听大爷的话准没错的。咱们先换身衣裳吧?”   于是伺候着金钗儿,把这身素淡的衣裳换了下来,才收拾妥当,外头又有丫头来报说:“太太那边儿请钗姑娘过去。”   新燕一怔,便出门问道:“太太是有什么事吗?”   那丫头笑道:“能有什么事儿,兴许是有什么体己话要跟姑娘说罢了。”   新燕入内跟金钗儿说了,又悄悄地道:“我知道大爷先前为了安抚内宅,把姑娘离开的事儿告诉了太太……太太先前还传我问话了。这会儿大概是听说姑娘回来,故而要跟你说些体己话。你可要好生回答。”   金钗儿道:“知道,白大哥早告诉我了,不该说的我不会说。”   新燕笑说:“大爷果然心细,可见是疼姑娘的。”   一句话,又让金钗儿心里甜丝丝的。   两人便随着那丫头来到了慕容夫人的上房,才进院子,只听内外静悄悄的,几个丫鬟站在门口,有人见了金钗儿,便向内报说:“金姑娘到了。”   里头有丫鬟迎了出来,请金钗儿进内,新燕随着到了屋中,本是要随金钗儿到里间的,却给一个丫鬟拦住,她低低道:“姐姐且在这里站一会儿吧。”   新燕听了这句,心头疑窦丛生,只得惊疑站定。   且说金钗儿进了屋内,入眼只见慕容夫人端然坐在椅上,旁边站着两个有年纪的贴身嬷嬷。   金钗儿上前行了礼,她的屈膝礼做的并不怎么标准,反而显得有些生疏。   慕容夫人将她上下扫量了会儿,仅仅带了两分敷衍的笑:“我听说,你赌气离开了府内?不知是为什么?”   刚才回来的路上,白梼曾告诉她,若有人问起外头的事,只说无事发生就给他找到了。也不许提别的配不配的话。   于是金钗儿便道:“只因我不记得先前的事儿了,住在府内总觉着不踏实,一时想不开就跑出去了。”   慕容夫人道:“你这孩子也是不知轻重,岂不知老太太疼你,如珠如宝无人替代的?上回你没了,差点要了老太太半条命,这次若还给她老人家知道,还不知怎样呢!幸而是太素先找到我,让我帮着遮掩,这才瞒住了老太太。”   金钗儿赧颜:“多谢太太,我以后再不敢了。”   慕容夫人微微颔首:“对了,你离开府内后去了哪里?”   金钗儿牢牢记着白梼叮嘱过的,便道:“我、我也没去哪儿,在街上乱逛,就给大哥找到了。”   “那倒也是巧了。”慕容夫人笑了笑,笑影却有些冷冷的,她瞧着金钗儿,思忖了片刻,才突然说道:“钗儿,你过来。”   金钗儿不知她要做什么,乖乖上前两步站住。慕容夫人扫了眼身旁那两个女人,其中一个老嬷嬷上前,干笑着说道:“请姑娘别动,我替姑娘挽一挽袖子。”   “做什么?”金钗儿诧异地问。   老嬷嬷笑道:“没什么,就是瞧一瞧罢了。”   金钗儿莫名,微皱眉头看她行事。   这嬷嬷果然将她右臂的袖子往上撩起,露出了雪白无瑕的一截藕臂。   此刻旁边那个嬷嬷也走了上前,手中却拿着一个极小的方形白瓷盒,里头装的不知何物。   金钗儿盯着看,心想:“这是什么阵仗,总不会是也要给我扎针吧?”   正在胡思乱想,那嬷嬷将瓷盒打开,却见里头果然是鲜红的胭脂一样的东西,旁边一个小格,是根很小的玉挑,老嬷嬷拿着那玉挑,沾了一点红胭脂,便要往金钗儿的手臂上涂。   金钗儿见她们的举止透着古怪,吓了一跳,本能地要将手臂抽回来:“干什么?”   与此同时,门外又有丫头扬声道:“大爷来了!”   两个嬷嬷面面相觑,回头看慕容夫人,却见夫人一抬手,示意两人稍安勿躁。   这瞬间,白梼已经从门外走了进来,一眼看到这般情形,顿时皱了眉。   只是他是内有城府之人,脸色却还是淡淡的,上前行礼道:“参见太太。”   慕容夫人道:“你回来的倒是快,怎么这么着急?”   白梼看看旁边的金钗儿,又扫了眼那老嬷嬷手中的盒子:“太太,钗儿既然已经回来了,已经万事大吉,如今还是息事宁人的好。”   慕容夫人冷笑道:“你的心胸倒是宽的很,就像是我弄的是什么毒似的,或者,你心里知道这东西对于她来说就像是毒无疑了,是不是?”   “太太恕罪,”白梼面不改色,沉声道:“毕竟是儿子要娶妻,我不介意她过去如何,只看以后罢了。”   “但那也是我的儿媳妇,又关乎侯府的体面,”慕容夫人吃惊地盯着他,声音严厉了几分:“若是贞烈的好姑娘,又怕什么?你这么替她推三阻四的,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她……”   白梼不等她说完,便抬头打断了:“太太!”   金钗儿在旁边听得一头雾水,却知道白梼是为了自己着想,而慕容夫人的打算就怪的很了,她忍不住问道:“到底怎么回事,白大哥,你跟太太在说什么,什么推三阻四,什么毒的?”   慕容夫人不语,她旁边那老嬷嬷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姑娘大概不知道这盒子里是什么吧,这儿是守宫砂。”   “守宫砂……”金钗儿一怔,这个词有些熟悉。   正在她竭力回想的时候,只听老嬷嬷道:“这守宫砂,只要涂在女子手臂上,若是贞洁之身,守宫砂便无法脱落,不管是水洗还是擦拭,都颜色如新。但要是失了贞的女子,颜色就会很快淡去。”   金钗儿听了这个恍然大悟,她愣了愣,看向身旁的白梼。   原来慕容夫人对她起了疑心,所以要拿守宫砂来试她,可白梼却从中拦着。   正如夫人所说的,大概白梼也知道她是个不守妇道的女子,早就没了什么贞洁,故而不想她在慕容夫人面前难堪。   此刻慕容夫人便对金钗儿道:“你既然知道了,那我问你一句,你敢不敢试呢?”   金钗儿还没做声,白梼淡淡道:“她不用试,不管如何,我只认她。”   “你大胆!”慕容夫人大怒。   白梼从来不肯忤逆,这还是破天荒头一回。   一想到他是为个残花败柳的女人如此,慕容夫人就气不打一处来,不知道儿子是中了什么邪,明明不是个贪恋女色的,怎么就非这个金钗儿不可了呢。   慕容夫人怒斥一声后,对身边的嬷嬷们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去?”   两个嬷嬷起身走向金钗儿:“姑娘……”   白梼脚步挪动,挡在金钗儿身前,寒声道:“我说了她不用试!”   他虽然看似温润端方,可毕竟是个杀人如麻的将军,两个嬷嬷给他锐利的目光一扫,只觉着寒煞之气逼人,竟吓得连忙后退,其中捧着守宫砂的那嬷嬷慌得握不住瓷盒,盒子跌落在地,一声脆响,摔了个粉碎。   慕容夫人大惊失色,拍案而起,指着白梼骂道:“混账东西,为了个不清不白的女子,你连家门的名声跟自己的脸面都不要了?还敢对我如此不敬,你别以为自己建功立业的,我就奈何不了你了……”   话音未落,就听到金钗儿大声说道:“别为难白大哥,你不是要试吗,我试给你看就是了!”   慕容夫人一怔,白梼则诧异回头,却见金钗儿蹲在地上,拔出自己的发钗,从那跌碎的瓷盒子里沾了点残存的守宫砂,毫不犹豫地点在了自己的右臂上。   一瞬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屋内寂静无声,只有白梼即刻走到了金钗儿身旁,大手探出握住她的手臂,掌心恰好压在了她点了守宫砂的手臂上。   他目光沉沉地盯着金钗儿,咬牙道:“说了你不必!不管怎样,我只认你!” 第21章 不是那种女子   金钗儿自己点了守宫砂,慕容夫人意外之余急忙看过去,谁知偏给白梼从中作梗。   又听白梼这些话,夫人气的七窍生烟:“你成心要气死我么?”   此刻金钗儿望着白梼,眼睛有些湿润。   她虽然不记得从前了,可在她觉着,好像从没被人这样不计一切地关爱保护过。   但白梼越是这样好,她就越觉着愧疚。金钗儿说道:“既然大哥只认我,那又何必在意这守宫砂有没有呢?看一看有什么要紧?而且我自己也糊里糊涂的,这样一试从此倒也明白。”   她至今不信自己真是那种十恶不赦的不堪之人。   突然门外有人道:“是在试什么啊?”   声音有些苍老低沉的,竟是老太太!顷刻,果然见张老夫人扶着丫头的手,慢慢走了进来。   慕容夫人早上前迎接,也忙换了笑脸:“您老人家怎么竟亲自过来了?”   张老夫人打量了一眼屋内,又对慕容夫人道:“我听说你这儿有事,所以过来瞧瞧,这……又是唱的哪一处?”   慕容夫人本是想瞒着老太太,先斩后奏,试出来之后再行禀告,没想到老夫人自个儿来了。   如今她骑虎难下,只得说道:“我本来想稍后再告诉您老人家,原本是……”她扫向老夫人身边的丫鬟,欲言又止。   老太太哼道:“有什么不能说的?”   慕容夫人便亲自扶着老太太,走开了几步,才低低道:“这话说出来怕您老人家又生气,只是先前有人说,曾看见过金钗儿在留歌坊出没过。”   “这留歌坊是什么东西?”   夫人低低道:“是一处烟花之地。”   “什么?”张老夫人惊恼交加地皱眉:“这是胡说,金钗儿怎么会出入那种地方?”   慕容夫人道:“我也不相信,但报信的人说的有来有去的,为免贻笑大方,消弭谣言,所以我便想用守宫砂来试一试,若是无碍,自然从此放心,也叫那些说嘴的人从此无话。”   张老太太哼道:“守宫砂?多久没听过这种东西了,难为你竟能想得出来。”   慕容夫人知道老太太不高兴,却不敢在此刻说主意其实并不是她自己想出的,只陪笑道:“您别生气,我也是为了白府的名声跟颜面着想。”   “我有什么可气的,事儿都做出来再气有什么用,”张老夫人沉沉说道:“那我问你,你可试出来了?”   慕容夫人立即回头道:“钗儿,你过来,正好当着老太太的面,你叫我们都看一看。”   方才老太太进来的时候,白梼因要见礼,便松开了她,衣袖滑落遮住了手臂。   金钗儿本想瞧瞧,又有点犹豫,听老太太跟夫人这般说,才终于上前。   回头看了眼白梼,金钗儿一咬牙,蓦地将袖子往上拉起。   雪白的藕臂上一点醒目的胭脂红赫然在目,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那一点红,包括金钗儿自己,她看了片刻后,试着伸出手指擦了擦,却并未抹去分毫。   还想再试,却是慕容夫人道:“取水来!”   一个老嬷嬷赶忙去拿了水,洒了些在金钗儿的手臂上,又拿帕子揩拭。   谁知擦来擦去,那一点嫣红丝毫不退,反而越发鲜明欲滴起来。   “这……”慕容夫人满面的惊诧跟疑惑,竟说不出话来。   张老太太看着那守宫砂记,却笑了,她故意扫了眼慕容夫人:“看样子,是试出来了?”   金钗儿也满是不解地看着手臂上的痕迹,恍惚怀疑哪里出了错,虽然手臂已经给擦的发疼,却还是忍不住要再去抹一抹。   老太太忙握住她的小手:“别擦了,这般细嫩的皮肉,再擦就擦破了。”   金钗儿扭头看向白梼,却见他的脸上没有惊讶,也没有喜悦,仍是一如寻常的波澜不动。   张老太太瞟向慕容夫人:“今儿你可弄明白了,这疑心也该去的干干净净了吧?改日再听说有人敢嚼舌,一个也不许放过,听见了?”   慕容夫人从错愕中反应过来,忙低头道:“知道了,都听您老人家的。”   老太太便笑吟吟地对金钗儿道:“好了,我叫人找了你一上午,只说你昨儿没睡好,还在补觉,想不到不是补觉,却是在这里挨训呢。好孩子,委屈了你了。”   金钗儿莫名其妙,呐呐道:“不打紧的,老太太。”   张老夫人要带金钗儿去她房中,临走却又看向白梼:“先前是你带她出去,把人丢了的,如今你又把她接回来,以后可要好生对待,多疼顾她些,别耳根软的也听别人的流言蜚语,若薄待了钗儿,我可不答应。”   白梼垂首:“孙儿不敢。”   张老夫人点点头:“那就好。”说完后便拉着金钗儿的手,带她出去了。   跟老太太的人都随着离开后,白梼见慕容夫人仍是皱眉出神,便道:“若太太没别的事,我便先告退了。”   夫人抬头,目光闪烁,顷刻才道:“去吧。”   白梼才出上房,就看到前方月门处一道身影闪过。   他眉头微皱,径直走了过去,站在门口道:“出来!”   话音刚落,白少楼从一丛冬青之后缓步走出,陪笑道:“大哥,你看到我了。”   白梼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我担心你,所以过来看看。”少楼眼珠乱转。   白梼负手,淡淡说道:“是你把老太太叫过来的?”   少楼见他猜到了,便挠头道:“大哥,怎么老太太反而带了她回去了呢?难道、难道没给她用守宫砂吗?”   原来先前白梼从少楼嘴里听说慕容夫人要对付金钗儿,便忙赶来上房。白少楼拦不住,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便去惊动了老太太前来,他本是想让老太太坐镇,白梼下不来台,逼得金钗儿露出本色,大家一了百了。   没想到老太太来是来了,但却仍是拉着金钗儿若无其事其乐融融地回去了,少楼莫名其妙,百思不解,便在门口想找个人来问问发生了何事,却又给白梼捉住。   听见少楼疑问,白梼道:“守宫砂的主意,是谁给太太出的?”   少楼一愣,继而道:“我、我不知道。”   白梼心里本怀疑慕容凤枕,毕竟这种见不得光的法子,这唯恐天下不乱的做派,很适合他慕容凤枕。   可又一想,就算凤枕顽劣之极,但把白府闹得鸡犬不宁,对他却没什么好处,何况他自个儿身上并不干净,闹开了,很容易把他也牵扯进内。   此刻见少楼神情忐忑,目光闪躲,白梼心中一动:“是你晓姐姐?”   这“晓姐姐”,自然是白府的长女白晓,前天她曾回府小住过几日,且她跟慕容夫人也极为亲近。   少楼知道瞒不过他,索性道:“大哥,你不要为了她还怪罪大姐姐,当初大姐姐的猫就是她害死的,可恨她明目张胆地弄死猫后,还在老太太跟前演戏,说是不小心才怎样怎样……哭哭啼啼恶人先告状,弄得像是大姐姐为一只猫欺负了她似的,害的老太太对大姐姐都不喜欢了。而且大姐姐出这个主意,也是为了大哥着想啊,她跟我一样气不过大哥这样的人物,要娶那么个……”   “行了,”白梼缓缓地吁了口气:“你给我记着,若还有下回,我谁也不会放过。”   少楼大惊失色:“大哥?!你、你……”   白梼迈步要走,却又回头看向少楼,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总之,她不是以前那个人了。你给我记住!”   目送白太素去后,少楼呆呆地:“不是以前那个人了?这、这到底是何意?”   这日晚间,金钗儿在老太太房内陪着吃了晚饭,带了新燕回房。   走到半路,却见廊下迎面一人从外而来,长身而立,气质拔群,正是白梼。   金钗儿有一肚子话要跟他说,喜欢的忙跑过去:“大哥!你从哪里来?”   白梼垂眸看她欢悦之态,沉静的眸中泛出淡淡的笑意:“在外头办了件事,正要去给老太太请安。”   金钗儿拉住他往旁边走开数步,借着廊下灯笼的光,她把右臂的袖子往上一拉,故意露出上面的守宫砂,擎高了手臂给他瞧。   距离太近了,白梼想装看不见都不行,他甚至能嗅到肌肤上淡淡的香气,在微冷的夜色里沁人心脾。   太素无可奈何地问:“干什么?”   “你瞧嘛,”金钗儿眸光流转,笑意嫣然:“我不是那慕容凤枕说的那种女子,他在胡说八道。”   白梼想笑却又忍住,假作淡定地负手转身看向廊外,道:“你何必听他说什么?”   “我本来不想听的,但他说的像是真的一样,”金钗儿把袖子放下,耸了耸鼻子:“这个人真是黑心之极,故意编排些可耻的谎话,不知想干什么,居心太过险恶。”   白梼微微斜睨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你知道就好。总之以后见了他,远远的避开,不要同他多话就是了。”   金钗儿突然问道:“大哥,你是在吃醋么?”   白梼瞟了眼前方的山石,笑容却缓缓收住。   “你放心,我当然听大哥的,”金钗儿笑嘻嘻道:“不过我不怕他,哼,别叫我见到他,不然……”   话音未落,就听到山石之后有个声音笑道:“不然怎么样,你莫非还想把我变成太监吗?”   金钗儿吓了一跳,却见一道人影从石头后走出来。   她看着夜色里那若隐若现的可恨的桃花眼:“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慕容凤枕且走且整理衣摆,若无其事道:“我若不在这儿,怎么能听到你背地说我坏话呢?”   白梼却看出山石之后还有一个人在,只是躲着不敢冒头。   他知道凤枕生性浪荡不羁,恐怕不知又跟哪个丫头在此苟且,这种情形却不便让金钗儿见到,当即皱皱眉,转身走开。   金钗儿本有一肚子疑问,见他迈步就走,二话不说忙跟上。   凤枕见她亦步亦趋地跟着白梼,双眼微微眯起:“表哥且留步,我还有句话要同你说呢。”   白梼这边正将出月门,闻言淡淡道:“我跟你无话。”   “那我跟你有话。”凤枕低笑两声,他竟跟着走了过来。   金钗儿趁机道:“你是癞皮狗不是?大哥说跟你无话了,你只管跟着做什么?”   凤枕看她狐假虎威之态,轻声道:“我只是不懂,表哥你是从什么时候、怎么知道她不是……”   不等他说完,白梼打断:“钗儿你先回去,我稍后就到。”   金钗儿正在好奇,听白梼这么说,便答应着先去了。   凤枕目送那娇小身影消失面前,调笑道:“表哥就这么怕她听见?还真的喜欢上一个假……”   回答他的,是白梼雷霆万钧挥出的一掌。   凤枕虽反应迅速及时避开,可脸上却还是给白梼掌风扫到,火辣辣的,就好像给谁狠狠打了一巴掌。 第22章 是他心头至宝   如此刚猛的掌风, 让慕容凤枕心有余悸。   倘若这一掌击中了他,那恐怕……至少要落个重伤。   虽然凤枕及时闪开了,但白梼未必就确定他能闪避, 只能说他白太素在出掌的时候, 并不在乎慕容凤枕是否是重伤或被打死。   直到现在,凤枕才知道, 原来看似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白梼,竟也对他动了杀机。   凤枕只是还不明白, 白梼的这份浓烈的杀意, 是因为此时的金钗儿呢, 还是当初那个小贱货。   “怎么了表哥, 真要杀了我不成?”凤枕向后跳出一步,就算油盐不进如他, 心里也忍不住又冷又恼,他似笑非笑地,索性说道:“我知道当初那回事对不住你, 不过那也不是我的错,谁叫那……咳, 是你那个小夫人不是吃素的呢?你自己不也清楚吗?”   白梼凝视着凤枕, 声音有些冷峭:“我若因之前的事怪罪你, 还用等到今日吗?”   “哦, 这么说, ”凤枕挑了挑眉:“还是因为我说了这位新嫂子?”   白梼听他说“新”, 便道:“你应该明白, 我已经够容你的了,可是金钗儿……不许你再接近她,更加不许你再随意轻薄, 或者说这些废话!否则,你别怪我心狠。”   慕容凤枕半是惊疑地笑道:“你为了她,要杀了我?奇怪,你才跟她认得几天,就成了你心尖上的宝贝了?”   这无怪凤枕想不通,当年他跟“旧”的金钗儿可是有过鱼水之欢,白梼明明知道,却表现的一无所知,瞒的天衣无缝。   那可是在府内养了快十年的丫头,他竟一点儿也不放在心上?   可如今这个“新”的才来了几天,他突然间就维护的跟心头至宝似的。   总不会是因为……   凤枕是个风流不羁的性子,他将心比心,笑着压低了声音道:“表哥,你总不会因为她是清白之身,所以才格外的喜欢吧?”   白梼的眼中泛出凛然的冷意:“你再说一句试试。”   凤枕一看他的反应就知道自己又想错了。   这也就是今儿夫人用守宫砂的时候凤枕不在现场,若是在场,看到白梼阻止金钗儿验身的情形,他就不会问出这句了。   “好好,你可别再动手,”凤枕到底狡黠,见势不妙便忙道:“就算你武功高强,就算我打不过你,但我想……你再弄死我之前,我至少可以把我知道的事情都嚷嚷出去,大家鱼死网破,表哥你不想这样吧?”   白梼不动声色:“你要挟我?”   “要挟不敢当,”凤枕打量着白梼,他吃亏吃怕了,脚下稍微往后又挪了两步,把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了些:“我只是好奇罢了。你是怎么知道她不是之前那个的?这总可以问吧?”   “跟你无关。”白梼的回答言简意赅。   凤枕不太死心地问:“那,你是真的想娶这个小丫头?她可是个……来历不明的人。”   这最后一句,却还有几分真心的提醒在内。   毕竟许编修的那个案子十有八/九就是她做的,如果是个寻常人家的女孩儿,却是万万干不出来的,还有那令人心头生畏的针法……这丫头的来历,简直让凤枕好奇之至。   白梼的回答差点把凤枕气死过去,他仍是铁板一块地说道:“与你无关。”   凤枕本来还在思忖要不要把许编修的事情告诉白梼,听了这几个闭门羹似的冷硬四字,顿时偃旗息鼓灭了那念头。   望着白梼离开的身影,凤枕心想:“我又何必热脸贴他的冷屁股,既然他想跳进去,那就由得他……哼,说来也有趣,难道这冰冷冷的白太素真的对那小丫头动了心?我还以为他没有心呢!”   白梼缓步而行,正往金钗儿的房中而去。才进院门,就听到屋内说笑的声音。   原来是三姑娘白锦此刻正在金钗儿房内,隐隐地听到白锦正说道:“老太太亲自交代的,明儿就要开库房,把那上好的两匹缎子拿出来给姐姐裁衣裳呢。”   金钗儿说道:“啊?不必这样吧,衣裳够穿的了。”   白锦笑道:“这怎么成呢,叫我说这会儿开始做也好,等跟大哥成了亲,以前的衣裳自然都不能穿了。当然要做些更好的。”   正说到这里就听到外头小丫头道:“大爷来了。”   白锦听闻,急忙起身,见白太素进门,白锦屈膝行礼:“大哥。”   太素一点头:“你也在。”   白锦含笑道:“早上听说姐姐昨儿没睡好,怕她闷,所以过来说说话。”她是个极聪慧之人,见白梼主动来了,便忙找了个借口先行去了。   之前金钗儿原先正有些心不在焉,她记挂着白梼不知跟慕容凤枕说些什么,见白梼果然如约来了,喜出望外。   “慕容凤枕呢?”她往白梼身后看了眼,好像怕凤枕偷偷跟在后面。   白梼走到桌边,落座道:“不打紧,他已经去了。”   金钗儿忙赶到跟前,问道:“大哥,先前那个家伙在山石后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白梼一顿:“没什么。不用管他。”   金钗儿也不在意,只随口道:“这家伙简直不是个好人,怎么还在大理寺当差呢。”   白梼听她又提起凤枕,便道:“不必再说他了。我有事问你。”   此刻新燕送了茶进来,看了看白梼,这次白梼过来,却显然跟上一回奉命而来公事公办不一样了。   新燕眼中皆是盈盈的喜色,含笑退到了门外。   金钗儿已经忙问:“什么事要问我,白大哥你快说。”   白梼道:“你怎么去了留歌坊的?”   金钗儿却一点不想瞒他,于是便把小吉祥路上遇到自己,薛红泪以“十七”呼唤,以及凤枕突然出现一节都说了。   只是在说到许编修的时候,稍微迟疑了会儿,可最终还是统统告诉了。   白梼其实已经知道的差不多了,只是想听金钗儿自己说罢了。   只是在听到许编修之事后,白梼的眼神稍微一变。   金钗儿忙道:“大哥,我想他们多半是哪里误会了,就像是,就像是这个一样……”   说着,她又把袖子拉起,露出了点着守宫砂的手臂。   白梼正在想别的事情,见状复又哑然。   先前凤枕问的那句话实在可笑,他竟以为,白梼是因为知道金钗儿是完璧才喜欢她。   殊不知,当时慕容夫人想试金钗儿的时候,白梼之所以阻止,却是因为他在乎的并不是什么完璧不完璧,因为不管如何,他所认定的只有面前这个而已。   他不像是慕容凤枕一样熟知女子后腰上的印记,但却确信面前的这人,并不是当初那个放浪形骸的金钗儿。   白梼记得在他还是少年的时候,金参将带了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女孩儿来府内做客,那女孩儿的脸圆嘟嘟的,眼睛甚是清澈,看着极为可爱,老太太更是一眼就喜欢上了。   当时他去给老太太请安,便认了这个“妹妹”,而那女孩儿也跟他极为亲近,他走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   白梼发现这叫金钗儿的小妹妹性情很是憨实可喜,而且极为懂事乖巧。   他本来不太喜欢带小孩子,对她却是破例,亲自领着金钗儿在院子里闲逛,无意中逛到了明厅之外,却恰好听到了父亲跟金参将的一番对话。   原来金钗儿从小丧母,一直都跟着金参将身边,金参将常年驻扎边关,且是个赳赳武夫,哪里能照顾好金钗儿,这小女孩儿不知受了多少苦。   起初金参将身边还有个妾室,自以为可以照看金钗儿。谁知某一天,一个实在看不过去的老嬷嬷偷偷告诉了他实情。   金参将这才知道原来这妾室一直暗中虐待金钗儿,金参将原先还觉着奇怪,为什么小孩子一直长不胖,而且手上脸上常有伤痕。   他一怒之下差点把那妾室打死,幸而给属下拦阻,才将那女人扔出去了事,从此再也不敢纳妾。   但就算给虐待,在金参将面前,金钗儿却仍是乖乖的,一个字都没说那妾室的不好。   金参将又愧又是难过,抱着她问被人欺负为什么不跟父亲说。   那时候金钗儿才三岁,她嫩声嫩气地回答:“爹爹、军中忙……钗儿不要爹爹为我操心。”   当时金参将说到这里,忍不住潸然泪下。   白梼在外头听着,低头看着跟在自己身边天真烂漫的女孩子,心中一阵悸动,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有点震惊,但更多的是感动。   当时父亲安抚金参将,白梼则怕金钗儿听了难过,便拉着手带了离开。   隔了半晌,才蹲下身子,对她说道:“钗儿,以后若是有人欺负你,你告诉白大哥,我必定替你出头。”   “真的?”金钗儿双眼发亮,那么信赖地看着他,高兴地说道:“多谢白大哥,你对我真好。”   白梼当时不知是出于一种什么心情说了这句话,但他立刻又反应过来,金钗儿必然要跟着她的父亲离开的,自己又怎么保护她呢?   他看着她天真无邪的脸,实在无法放心。   谁知老太太那边儿着实看上了这女孩子,又听说金参将一个孤身的粗莽男人,带着这么娇嫩的女孩子在身边着实不便,便让侯爷出面,跟金参将商议将金钗儿留在府内养着。   白梼听说后极为喜欢,却又担心金参将不肯答应,谁知侯爷一开口,金参将立刻便应了。   那一刻,白梼心中的喜悦简直无法形容,比他跟着教习师父又学会了一趟拳还要高兴百倍。   那天,金钗儿随着参将离开侯府,金参将说是要去做一件事,次日再把钗儿正式送来。   白梼暗暗地盼望了整宿。   谁知,再送来之后,一切就变得不一样了。   ——“哼!”   一声轻哼将白梼从回忆中唤了回来,他不由抬眸。   却见金钗儿正打量着手臂上那一点殷红,喃喃道:“别人暂且不提,只是这慕容枕头的话我可是一个字也不会相信的。”   白梼抿了抿唇,轻轻地啜了口茶。   这边金钗儿把袖子拉下来遮住了手臂,抬头看见近在咫尺的白梼,看着他端直的身姿,以及袖口露出的一寸铁腕,乌溜溜的眼珠转了转,竟突发奇想。   她石破天惊地开口说道:“白大哥,你说这守宫砂对男子有效没有?”   白梼没想到她竟如此异想天开,他是个正经君子,虽满心错愕窘然,却并不流露出来,便只顾做喝茶的样子:“不知道。”   金钗儿若有所思的,手捧着腮,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瞧。   白梼按捺不住问道:“你在干什么?”   金钗儿说道:“有对女子的守宫砂,自然也该有对男子的,这样才算公平。”   白梼忍不住唇角上扬,幸亏那口茶已经吞了下去,不然恐怕要失态了。   他淡淡道:“胡说。”   金钗儿哼了声,却仿佛下定决心般点头道:“等我想想,看看能不能也造出一种对男人用的守宫砂。”   白梼举手拢在唇边,及时地遮住了那掩饰不住的笑意,只能假意地清清嗓子道:“不许胡闹。”   “才不是胡闹。”金钗儿反驳了一句,却又仔细打量白梼眉眼,突然“嗤”地一笑。   白梼给她看的有些不太自在,虽然素日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人物,此刻脸上却隐隐地有些发热,若还给她瞧下去只怕要露出破绽。   又听她笑的奇怪,便问:“你这丫头……笑个什么?”   金钗儿满面狡黠的:“白大哥……”   白梼正等着她问,谁知金钗儿把那句咽了回去,思忖片刻后道:“白大哥,要是、要是我把男子用的守宫砂制出来了,你敢不敢试?”   一句话问的白梼瞠目结舌。   原来金钗儿原本是想问白梼是不是处子之身,可到底这句话太过唐突,也实在不适合跟白大哥提,因此换了一种“委婉”的说法。   不知是谁的呼吸粗重了些,桌上的烛心轻轻地摇曳了一下,照的白梼的脸色似明似昧,原本端方威严的相貌,依稀地多了几分淡淡的温柔跟不可琢磨。   金钗儿见他沉默不答,便越发促狭地倾身过去,忍着笑问:“你到底敢不敢嘛?”   白梼的心头一荡,慢慢地将她的手握在掌中。   这种感觉,就如同十三年前就在这府内,他第一次握住那女孩儿的手似的,熟悉而温暖。   他在心中发誓,以后绝不会再放开这只手。   迎着金钗儿有些诧异的眼神,白梼倾身过去,在她的额心处轻轻地亲了口。   然后他微笑着说道:“我敢。” 第23章 王府侍妾   这天晚上白梼离开后, 新燕吩咐小丫头们关了门,自己走到里间,却见金钗儿还坐在桌边, 双眼朦胧像是在出神。   新燕掩口一笑, 走到跟前悄悄唤道:“姑娘?”   金钗儿回神:“白大哥走了?”   新燕笑道:“也是该去了,再晚点儿就要关门了。”说了这句, 实在忍不住又道:“我还是头一次看大爷这样呢。”   金钗儿微怔:“什么这样那样的?”   新燕抿嘴笑道:“就算以前我不在这屋里,可是听上上下下说, 大爷是最守礼的, 等闲绝不会来姑娘这儿, 尤其是晚间, 天大的事儿也不会过来一步。”   金钗儿挠挠腮:“是吗,我都忘了。”   新燕说道:“姑娘忘了不打紧, 横竖大爷明白就行了。”   当下伺候她洗漱更衣,上榻睡下。   次日一早,才吃了早饭, 白蕙跟白锦两人便来找金钗儿,进门后白蕙便说道:“听说大姐姐回来了, 咱们看看去。”   三人相携而行, 本是要去老太太上房的, 却听说白晓并不在那里, 反而在慕容夫人房中, 于是改道。   因为先前守宫砂之事, 金钗儿知道慕容夫人不是很中意自己, 便不太想过去,可捱不住白家姊妹们撮着。   金钗儿又想:“她到底是白大哥的母亲,总不能老死不相往来, 还是得想法跟她打好交道,总归是不能让白大哥因为这些琐碎事情为难。”想到这里,忍不住又在心里赞叹自己:“我可真贤惠啊!”   于是,立志要做一个贤内助的金钗儿便跟着白蕙白晓来到夫人房中,谁知夫人这边丫头们都在屋门口站着,里间隐隐传出哭哭啼啼的声音。   又夹杂着慕容夫人的劝说:“罢了,不用只管哭,这种事情不过是寻常等闲见的,哪个猫儿不吃腥?想开些就是了。”   三人面面相觑,白蕙便问门口的丫鬟:“什么事?”   其中一个丫鬟低低说道:“大小姐先前跟太太诉苦,说姑爷风流的很,先前不过是在家里闹,最近更闹到外头去了,而且……”   “而且怎么样?”   丫鬟脸上微红,低了头道:“而且是男女不忌什么的,大小姐忍不了,劝说了两句,却给姑爷打了一顿。”   白蕙满面震惊,白锦也为之咋舌:“这可怎么办?”   却听里头白晓说道:“我实在受不了这些,求太太给我做主。”   慕容夫人叹气道:“你如今是嫁出去的了,他们府内的事儿,哪里是别人能插嘴的?少不得你再忍一忍罢了。等他过了这个劲兴许就好了。”   白晓哭道:“若指望他自己,只怕一辈子也转不过这个性,太太好歹给我想个法子。”   慕容夫人甚是为难,却道:“既然这样,回头我跟太素说一声,看他有法子没有。只是待会儿你要去见老太太,可快先擦了泪,别叫老太太看出来让她老人家也替你忧心。”   二姑娘白蕙听的心惊肉跳,忙拉着两人往回走,出了院门才道:“这会儿咱们可不能进去,不然大姐姐脸上更挂不住了,只可恨那个王家,这还是个官宦之家呢,怎么这大姐夫竟是这么不堪?”   白锦道:“虽然如此,也是大姐姐太没手段了,怎么竟治不了他?难道一点法子也没有?”   二姑娘皱眉:“你说的轻巧,咱们不过是女子,夫君若是要在外头寻欢作乐,除了规劝又能怎样?偏他还不听劝。”   白锦冷笑道:“我看大姐姐就是太软弱了。”   正说到这里,突然是金钗儿叫道:“大哥!”拔腿往前跑去。   白家姊妹定睛一看,才看到是白太素从前方廊下经过,听见呼唤便站住脚,扫了眼她们两个,便看向金钗儿。   金钗儿跟一只出笼的雀儿似的,扑棱棱跑到白梼跟前:“你去哪儿?”   白梼道:“今日要去齐王府里给王爷请安,刚才特去跟老太太回禀了。”   说了这句,又笑问:“你们这是从哪儿来?”   金钗儿说道:“听说大姐姐回来了,二姐姐跟三妹妹带我去见的。”   白梼见她笑的眉眼弯弯的,满面灿烂,只是额角一绺刘海略乱了,他忍不住抬手给她将发丝轻轻地一拨,捋顺了些。   白蕙跟白锦已经走到跟前,见状都呆住了。   金钗儿见他伸手,本不知他要做什么,见他替自己撩头发,便笑道:“多谢白大哥。”   白梼察觉两个妹妹的异样,这才将脸上的笑收了几分,清清嗓子道:“好了,没什么事儿我要出门了。”   金钗儿先是点头,可突然想起在夫人院中听见的话,便道:“白大哥,大姐姐嫁的那个人真是混账吗?”   白梼正要走,闻言脚步一顿:“怎么了?”   此刻白锦忙道:“没什么的,别耽误了大哥出门。”   金钗儿扭头看了她一眼,谁知白蕙也无可忍,便跟白梼道:“大哥,我们刚才在太太那里听大姐姐跟她哭诉,说是大姐夫在外头弄的很不像样子,她不过劝了两句,就给他打伤了。太太也没法子,还说要跟你商议呢。”   白晓在旁无奈地看着二姐,欲言又止。   太素眉头微蹙,倒是不见别的表情,只点点头:“知道了。”   他不置可否说了这句,便又看向金钗儿,像是不太放心地嘱咐:“好好在府内,不许往外走动。”   金钗儿笑道:“我也知道啦!”   白梼不由又是一笑,这才迈步往外去了。   剩下两姊妹跟金钗儿在原地,白蕙喃喃道:“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大哥哥笑这么多次的。”   白锦也觉着诧异,不过她心里想的不是这件,只对白蕙道:“二姐姐,你怎么多嘴呢。”   这话很让二姑娘不解:“我怎么多嘴?”   三姑娘道:“先前太太跟大姐姐说的那两句,不过是搪塞她的罢了,如今大哥哥才立功回京,何必叫他为这些私事操心,有道是清官难断家务事,弄的不好,反而落自己一身骚。你现在嘴快跟大哥哥说了,指不定他会怎么样。”   白蕙眨巴着眼,听的呆呆的。   但她清楚,这三妹妹虽是庶出,却是太太肚子里的虫,太太心里想什么,白锦总是能恰到好处地揣摩到。   “那、那大哥哥也没说要怎么做,”白蕙有点担心:“我、我真的多话了?”   正在此时,金钗儿道:“跟你无关,是我先提起来的,太太要怪罪也先怪我。”   白蕙见她如此义气,不禁有些感激。   金钗儿又道:“而且这很没有道理,大姐姐虽然嫁了,可毕竟还是姓白,是从这府里走出去的白家的儿女,她吃了亏,难道白家就脸上有光了?不替她撑腰,还要她打落牙齿和血吞,委委屈屈的过日子,我就想不通呢。要是白大哥真有法子就好了!”   白蕙听的连连点头,连白锦也听呆了,半晌才笑道:“罢了罢了,还是不说这个了,咱们去老太太那儿吧。”   三人这才重又向前去了。   而就在她们去后,在身后院门处,却是大姑娘白晓带了个心腹的丫头缓步走了出来。   白晓的脸色一言难尽。   大小姐本也是从慕容夫人房中出来要去见老太太的,谁知无意中听见她们三人在这里说自己的事。   更让白晓意想不到的是,她会听到金钗儿那样仗义执言直入人心的一番话。   她本来满腹委屈,只求慕容夫人为自己撑腰,没想到夫人却让她委曲求全。她虽然知道“清官难断家务事”,但娘家如此,仍是有些失望的。   又听白锦一语道破夫人的心思,更加心冷。可没想到金钗儿一个“外人”,居然会说出这么感动人心的话。   大小姐怔怔地看着三人离开的方向,目光盯着中间那道身影,半是感动半是疑惑:“她、她这是怎么了……莫非、真的改邪归正了吗?这简直像是换了另外一个人。”   且说白梼出门,小厮早牵了马在门口等候,伺候他上马,便跟着往齐王府而去。   这齐王殿下李应是皇帝最宠爱的第三子,人人称赞的贤王,当初白梼没出京前就跟齐王交好,这次回来后,因避嫌,一时没有去拜见,还是齐王派了人来传了两次,白梼才肯前往。   王府门口早有迎接的人站住了,请了白梼进内,齐王李应听奴婢说他到了,早在厅门口等候,远远看白梼进门,便满脸笑容迎上了几步。   白梼见状不免也加快步子赶到王爷跟前,忙行大礼,却给李应俯身扶住了。   齐王仔细端详着白梼,含笑说道:“先前你没回京前,日夜盼望,等你总算回来了,又偏看不见人,可见是建功立业面过圣的人,就不把本王放在眼里了?”   白梼知道他是玩笑话,便也一笑道:“是臣怠慢了,请王爷恕罪。”   齐王搀着他的手到了里间,说道:“本王哪里舍得怪罪,只想你以后多往这府里走动走动,就罢了。”   到了里间落座,齐王迫不及待地问起边关战事等等情形,白梼知道他最爱听那些,便也捡着要紧的战况等都说给了他,齐王听的眉飞色舞,击掌叹道:“真恨不得本王也跟你同去,金戈铁马,何况的快意。”   这位王爷是很聪敏豁达的,且又礼贤下士,只不过皇室子弟,自小养尊处优,到底没见识过那些边关征战的惨烈,而白梼也不会跟他说这些。所以对他而言,打仗就像是值得夸耀引以为傲的一件事,而没有细想过此中的淋漓鲜血跟如山白骨。   白梼微微一笑,并不多言。而齐王说完了正事,不免问起他的亲事相关。因倾身道:“怎么本王听说你的婚期已经定了?”   提到这个,白梼的眼中才透出几分异样的光芒:“是,就在腊月。”   齐王打量着他的表情,笑道:“最近总听人说你们府里双喜临门的,弄的本王心痒,如今看来果然如此。不过你这年纪也该成家立业了,如此倒好,本王也该为你准备一件大礼才是。”   白梼欠身道:“臣不敢当。”   齐王道:“你若同本王客气,就是见外了。”   白梼这才道:“那微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齐王盛情,非要留白梼吃了中饭再去,白梼只说还有一件事要做,改日再来。齐王无法,只好约定改日,先放他去了。   王府的管事亲自送白梼出门,过二门的时候,却见十几个王府的内侍,手中都端着红漆木盘从外而来,见了他们,便往旁边暂停避开。   白梼见这般阵仗,像是给王府内眷进献之物。   不妨那王府的管事因见他留神了一眼,便笑道:“爵爷不知听说了没有?我们王爷最近纳了一名侍妾,宠爱非常,这些东西都是给那位的。”   白梼依稀不知在哪里听说过一句,闻言也不以为意。   毕竟齐王除了王妃外,王府内本来也有五六个姬妾,再多一个自然不是什么稀罕事。   只不过看着内侍们捧着东西的阵仗,可见齐王的确是极宠爱这个新妾室。   打马出了王府街,两刻多钟,到了一个地方。   跟随白梼的小厮得胜本以为他要回府的,直到抬头看见面前三层楼的匾额上写着“留歌坊”几个字,在楼上还有许多穿红着绿的姑娘们莺声燕语的,得胜便惊呆了。   白梼面色如常,翻身下地往内走去,得胜叫道:“爷!”   可哪里还能拦住,眼睁睁地看着白梼大步流星地进了楼,得胜只好手忙脚乱地上前牵马,偏白梼的那匹坐骑乌云踏雪也是头一次来这种地方,大概是给楼里的香风熏到了,便猛地打了两个喷嚏,摇头摆尾,引得门口众人一片骚乱。   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中,白梼已经进了门。   像是白梼这样的人品,出现在这种风尘之地,大概就如同漫天阴云之际,云破日出,其道大光。   原本还歌舞升平的楼内渐渐地鸦雀无声,连在台上弹唱的女子都停了下来,惊愕地望着门口出现的伟岸男子。   以前但凡有新客人到,立刻就会有姑娘们迎上前去招呼,但此刻,却连敢上前的人都没有了。   虽然不知道这男子的身份,但望着那星眸剑眉,就算是最不知羞耻的姑娘,也不敢贸然凑到白梼身边去。   白梼来留歌坊,自然是为了一见楼主薛红泪。   只是没想到这一趟竟然歪打正着,另有意外之获。 第24章 甚是可口   虽不敢靠前, 但楼中环肥燕瘦,许多美人半是诧异却又含情脉脉地打量着白太素。   白梼却是岿然不动,脸色一如既往的淡淡冷冷, 竟是不怒自威, 拒人千里之外的气质。   鸦默雀静中,却有个人笑着招呼道:“哟, 这不是大哥吗?原来你也来逛窑子?”   白梼听见这个声音,眉峰一动, 抬头看时, 却见二楼处有个衣衫不整的人探身看过来, 高耸的颧骨, 微凹的眼眶,竟然正是白晓的夫君王校尉。   他把着栏杆站着, 身边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靠在身边,正也呆呆地看着白梼。   之前在府内听金钗儿跟白蕙说了白晓的事情后,太素虽然没多话, 心里却已经记住了此事,本想着等完了此处的事情, 再去找这王校尉谈一谈。   没想到竟然这么巧的狭路相逢。   白梼看着二楼处的男人, 不动声色地迈步往楼上而去, 底下的姑娘们见状, 只以为白梼是来找这王校尉的……这才罢了。   对王校尉而言, 他对于太素自然不算陌生, 可万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风尘地方见面。   王校尉以己度人, 立刻以为太素也是那种表面正经实则放荡、也跟自己一样是来寻欢作乐的。   他原本并不是很喜欢白梼,此刻见他跟自己是一路货色,在意外而轻视之余, 便生出几分同道中人的兴奋。   不等太素上楼,王校尉便笑道:“我知道,哥哥你必然是先前在那边境苦寒之地,找不到几个好姿色的□□,憋坏了是不是?今日既然遇上,我必给你找两个上好的,保管你舒舒服服的再也不想别的!”   白梼走到王校尉身前,看到他身旁的房门开着,想必先前正是在这里花天酒地,当下便转身走了进内。   王校尉见他不言语,便暗暗啐了声:“跑到这儿来了,还假正经!”却见身旁的女子只管盯着白梼,便不耐烦地将她推到一边:“滚!”   跟着白梼走到里间,王校尉笑道:“哥哥你喜欢什么样儿的?只管跟我说……”   太素不等他说完便道:“听说你对白晓动了手吗?”   王校尉一怔,继而不以为然地笑说:“我昨儿晚上没家去,是不是她又因此瞎说八道了?你别信她……女人就是这么事儿多。”   太素转头,抬手握住了王校尉的肩膀:“是吗?”   王校尉正要回答,突然肩头剧痛,他察觉不对:“你……”便要挣脱,怎奈白梼的手如同铁镣一般,他举手去推,更是纹丝不动!   而肩头像是要给捏碎了一般,疼的他额头冷汗滚落,整个人忍不住惨叫起来。   在他的肩胛骨断裂之前,白梼松了手,他盯着王校尉慢慢道:“你若真有本事,就来跟我动手,别欺负一个女人。以后若让我知道你再伤害我妹妹一根手指头,我必让你千百倍奉还。听清楚了吗?”   王校尉疼的牙关紧咬,向来虽知道白梼带兵之将,一身功夫,但白梼又不会对他们挥拳,所以对王校尉而言,倒也不放在心上。   今日白梼只稍微用了六七分力道,他已经承受不住了,这才知道所言非虚,面前的人是自己不能招惹的。   于是忍着痛道:“我原本也没怎么……知、知道了!”那狡辩的话都不敢往下说了,只退了出去,连滚带爬下了楼,犹如丧家之犬,头也不回地去了。   剩下太素正要出门,却见门口多了个身着紫衣的貌美妇人,她并没有盛装打扮,气质沉静,风韵天成。   白梼一看,便知道这恐怕就是那位薛楼主了。   薛红泪微笑着走了进门:“没想到鼎鼎大名的白家大爷竟也会来到这小小的留歌坊,实在让妾身惶恐。恐怕大人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   白梼见她开门见山说的爽快,便道:“你应该知道我的来意。先前你是不是见过……金钗儿。”   薛红泪道:“哦,您是说,白府内最近认回的那个女孩子?是有这回事,当时我楼里的小吉祥把她错认为是另一个人了,差点闹出笑话。”   白梼道:“我并没有兴师问罪之意,倒要多谢楼主之前派人向我报信,我才能及时把她找回去。”   薛红泪见他脸色虽冷冷淡淡,但话说的极为客气,并没有丝毫仗势欺人或者蛮横粗鲁之态,便微微一笑:“白大爷不怪自然最好。”   白梼走到窗户边上,将窗户开了些,散散这房间内的气味。又道:“我想请教薛楼主,您认识的那位叫十七的姑娘,到底是什么人?”   薛红泪早有防备,便笑道:“您怎么也跟慕容少卿一般打听这个呢?”   太素皱皱眉:“那楼主是怎么回答慕容凤枕的?”   薛红泪想了想,叹道:“惭愧,其实我也不知十七的来历,那孩子也从未说过自己从何处而来,只记得她长则月余,短则数天便会来这儿一次,其他的便不知道了。”   白梼问:“她来做什么?”   “说来有趣,”薛红泪嫣然一笑,道:“我这儿的厨子是南边请来的,做的点心最好,她很喜欢吃,每次来都要带些走。”   白梼沉默。   薛红泪瞅着他,虽然早闻其名,但亲眼见到真人,却比传闻之中更加叫人震撼。   从少年混迹风尘,直到如今,薛红泪自诩这双眼睛可以看穿世间任何的男人,此时此刻她望着太素,不由想起金钗儿,假如……真的能嫁给这个男人,那或许对那孩子而言,应该是这一生之幸吧。   一念至此薛红泪不由问道:“听说那位金姑娘已经回了白府,两位真的要成亲了吗?”   白梼道:“是。”   薛红泪几乎就忍不住想问问白梼是不是真的认定了那丫头就是之前走失的“金钗儿”,可又怕自己多嘴这一句反而坏事,于是只小心翼翼地笑道:“虽只见了她一面,却也知道是个很好的姑娘,跟白爷着实是天成的一对儿。”   向来不动声色的白梼听了这句,竟露出一点罕见的笑影。   他点点头,迈步走到门口,突然回身:“白某还有个不情之请。”   “白爷请说。”薛红泪有些诧异,不知他有什么事儿。   太素道:“能不能请楼主给我一包点心。”   薛红泪先是一愣,继而忐忑:“这个……”   白梼淡淡道:“我并无别的意思,只是也想尝尝贵楼中的点心,若不方便就罢了。”   薛红泪才笑道:“这是自然,请白爷稍等片刻。”她退后两步,出门叫了个丫鬟,如此这般吩咐了几句。   半刻钟不到,白梼离开留歌坊。   三楼上,薛红泪悄然看着他策马远去,马背上身形微微起伏,如同游龙一般。   正在发怔,身后一双手抱了过来。   薛红泪并未回头,只听耳畔说道:“你盯着他做什么,总不会见异思迁喜欢上白太素了吧?我可是要吃醋的。”   薛红泪一笑道:“既如此,我方才见他的时候,少卿又为何要回避呢?”   慕容凤枕在她的脸颊边上轻轻亲了亲,道:“我跟他八字相克,若是见面,容易出事,我可不想把姐姐的楼里闹得鸡飞狗跳不像话。”   薛红泪握住他正上下其手的爪子,虽然带笑,声音里却透出了几分冷:“少卿不必同我说这些,我知道你也无非是跟白爷似的想多探听些十七的事儿罢了,可我知道的有限,也都告诉了你,你就不必再同我虚与委蛇了。”   凤枕听了哈哈一笑,道:“不错,我先前的确是想多打听打听那小十七的事,不过呢……谁叫姐姐这么好,竟让我有些乐不思蜀了,人家是一片真心,怎么说我是虚与委蛇呢?”   他真是做戏做全套,脸上竟露出了几分委屈的表情。   薛红泪这般见惯人心的,给他一双风流的桃花眼打量着,忍不住也有些心乱。   凤枕将她勾的紧了些,耳鬓厮磨,很快便让薛红泪沉醉其中无法自拔。   可与此同时,凤枕乜了眼长街尽头消失的白梼身影,心中却想:“这一次来,也实在是不虚此行,哈哈……表哥,回头你可要多谢我啊。”   白梼回到了府内,一径入内。   他做事向来最讲究分寸,仍是按部就班先去拜见了老太太跟慕容夫人,简略说了去王府的经过,行完了这一套才退了出来。   正好遇到了白晓,果然一双眼睛红且微肿。   太素本来是个少言寡语的人,他多半是在动手去做,而不愿夸夸其谈。   见白晓这样,才止步说道:“我今日见过王焉,他以后若还对你如何,你只管跟我说就是了。”   白晓万万没想到:“大哥你……”   太素却已经迈步走开,走了两步回头看她道:“还有,金钗儿已经不是过去……不要再针对她了。”   白晓闻言,便知道是因为守宫砂的事情,她心里有点愧疚,却又说不出来,可太素并没有要等她说什么,早已经大步流星离开了。   白梼自然是要去找金钗儿的,不料她不在房内,问起画阁,小丫头笑道:“也不知怎么了,半个时辰前竟钻到厨房去了,说是要做什么吃的。”   太素听的惊奇,便在屋里等她,想了想,从袖子里把那包点心拿出来,放在桌上。   才坐了片刻,就听到外头说笑的声音响起,是新燕道:“都说了,大爷今儿恐怕是在王府里呢,不会回来的,干吗又巴巴地派人去打听。”   金钗儿道:“问一句又如何,万一回来呢。”   新燕笑道:“若真这么想大爷吃姑娘做的菜,以后成了亲,天天做岂不好?何必忙在一时。”   金钗儿啐道:“我知道你满心不愿白大哥回来,你好多吃些是不是?”   白梼在屋内听着,那笑不知不觉地从星眸中满溢出来。   外头,画阁赶紧迎上去笑着打断他们:“姑娘跟姐姐快别说了,大爷才回来了,正在这儿等着呢!”   新燕愕然之余急忙住嘴,金钗儿却喜不自禁,赶紧跑进屋内:“白大哥!”   太素坐在桌边,向着她招了招手。   金钗儿早跑到他身旁,惊喜地问:“你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太素见她脸色微红,便问:“你忙什么去了?”   金钗儿道:“我听他们说厨房里新得了很肥且嫩的莲藕,我便去做了个桂花糯米藕。还想着你中午不回来,就给你留着晚上尝尝呢!”   新燕把手中端着的盘子放在桌上,含笑也说:“姑娘可心细的很,先前还特叫人去给老太太跟太太那边都送了些尝鲜,虽然不是太稀罕之物,可毕竟是姑娘亲手做的,心意难得。”   金钗儿偷笑,又对白梼道:“太太像是不很喜欢我,少不得我多殷勤些,白大哥,你说我是不是又贤惠,又能干?”   太素笑着点头,他看了眼那桌上切了片的桂花糯米藕,不知是桂花的香还是蜜汁的甜,反正他的心里是又香又甜,受用之极。   此刻金钗儿却也看到桌上的油纸包,好奇地戳了戳:“这是什么?”   太素道:“这个是我在外头买来的点心。”   新燕闻言忙又叫小丫头拿了个碟子来,金钗儿自己动手将纸包打开,果然是几样精致的点心,荷花酥,芙蓉糕,桂花糕,枣泥酥……她看的眼前一亮,不等人说,先捡了一块桂花糕送入口中,一股香甜沁入心脾。   她陶醉地眯起双眼,不由感慨道:“唔,好吃!”   新燕心头一动,便跟画阁都退了出去,只剩下他两人在内。   金钗儿细细品味那桂花糕,只觉着齿颊留香,味道有些似曾相识,直到睁开眼睛才发现太素正望着自己。   她这才醒悟,忙陪笑道:“白大哥,你也吃。”   刚要去拿糕,白梼拦住她:“我想吃……你做的蜜汁藕片。”   金钗儿连连点头,来不及叫人去拿筷子,便拎了一片喂给白梼。   太素正要叫人,见状及时住嘴,果然顺着她的手将藕片衔了去,滋味果然如他所料,又香甜,又软糯,回味无穷。   金钗儿趁机又吃了两块酥,便满意地长叹了声:“这个味道我可真喜欢,好像在哪儿吃过似的……”   太素只是带笑望着她,却听金钗儿又喃喃道:“只是这天怎么突然热起来了?”   说话间她拉了拉领口,抬手往自己脸上扇了扇风。   太素本来以为她可能是忙了这阵儿才发了热,可眼见的,金钗儿的脸颊上飞快地红了起来。   她又着急似的拽了拽领子,隐隐竟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跟半边秀气的锁骨,金钗儿嘀咕道:“白大哥,你热不热?” 第25章 中那药之后   白太素听金钗儿叫嚷说热, 还以为她是因为之前忙了半晌,刚才又吃的太快的缘故。   但金钗儿的脸上红的如涂胭脂,双眼却透出了汪汪的水色, 扯开的领口透出的肌肤隐隐地也泛出异样的粉润。   白梼一一看在眼里, 心突突跳了起来,这幅场景略有点眼熟, 让他心里生出种不祥之感。   此刻金钗儿扇了扇风,觉着疏散不了这股燥热, 便道:“我有些口渴, 想喝水。”   她回头才要叫新燕, 白梼已经把桌上的茶壶摸了摸, 幸而温热,忙给她倒了一杯:“来, 慢慢喝。”   他的声音本就浑厚低沉,此刻传入金钗儿的耳中,却如春风掠过春水, 竟透出几分难以言说的撩动之意。   金钗儿咽了口唾沫,慌忙把茶杯接了过来, 想也不想, 仰头将茶都喝光了, 却因喝的太快呛到了自己, 便俯身咳嗽起来。   白梼忙扶着她:“叫你慢些, 呛到没有?”   他的掌心似近非近地贴在金钗儿背后, 像是要给她抚背。   金钗儿感觉他宽厚有力的手掌靠近, 愣了愣,呼吸都情不自禁地急促了几分,这会儿, 额头上已经有亮晶晶地汗意冒了出来。   白梼也怔住了。   方才给金钗儿递茶的时候,手不免碰到,那一刹那,白梼察觉她的手也很热。   又因要给她顺那咳,掌心在她背上,隐隐也察觉散发出来的热息。   太素觉着很不对劲,但此时还没往别的地方去想,反而疑心她是不是突发了什么急病,便微微俯身问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我不知道,”金钗儿已经有点恍惚,只觉着心跳的又急又慌,还有些干渴,可明明已经喝了水……   听到太素询问,她转头看向身侧之人,眼中所见,是一张俊眉修眼的端正英俊容貌,她不由自主咽了口水:“白大哥……”   这一声又把太素的心勾悬了起来,忙把声音放的温柔些:“别怕,哪里不适?”   “我、”金钗儿盯着他,只觉着浑身无力,双腿发软,便含含糊糊地道:“有点奇怪。”   眼见她整个人沿着桌边往下滑,太素想也不想,急忙将她扶抱住:“怎么了?”   金钗儿被他的双臂护着,靠在他的胸前,那种熟悉踏实之感大概是深入骨髓了,令人欢喜。   她不由轻轻地叹了声:“我好喜欢……白大哥,这样抱着我。”   小猫儿撒娇似的,往他身上蹭了蹭。   太素听见这句,脸色微微一变。   他屏息静气,强忍住要把人丢出去的冲动,捏住金钗儿的下颌让她抬头。   金钗儿朦朦胧胧地:“嗯?怎么了?”   红唇娇艳欲滴,明眸如水,她的脸色红润之中却湿湿润润地,竟是细密的汗!   细看之下,她的眼神迷离恍惚,这情形倒有点像是喝醉了的样子。   “你……”太素一手扶着金钗儿,极快地转念,不知哪里出了错。   突然他看向桌上,有些凌乱的目光一番乱扫,便落在了那一碟子点心上。   “不,这不可能!”刹那间,白梼在心里这么想。   但他却伸手过去将碟子端起,低头看去,却见最上面的荷花酥上,明显地撒着些白色的粉末。   白梼盯着那些可疑的粉末,屏息静气,心中的惊怒无法形容。   他不敢置信地把碟子凑近了些,正要闻一闻,冷不防金钗儿回头看见了,便哼哼着说道:“多谢白大哥惦记我……给我带点心,就是这糖霜不怎么甜……”   “糖霜?”他喃喃地问。   金钗儿润了润唇,拿了个荷花酥,竟凑在嘴边舔了舔:“真的不甜,不信你尝尝。”   白梼震惊,有口难言。   偏偏金钗儿把那荷花酥又递给他,差点撞到他唇上了。   太素急忙抬手在她的手背上敲了一下,金钗儿本就无力,手一抖,那荷花酥便滚落在地上。   金钗儿已经难受的很了,只是形容不出来,全凭着一点理智强忍着。   见白梼把荷花酥打落了,顿时委屈交加地哭了起来:“你不吃就算了,干吗还打我呢?”   白梼正留心看其他的点心,闻言忙道:“不是打你,这点心吃不得了。”   此刻外头新燕因听见了里头吵嚷,不免进来要查看,猛然却见白梼抱着金钗儿,而她也毫不避忌地紧紧靠着。丫头吓了一跳,那脚还没迈进来,便又忙收了回去。   白梼虽留意到,却也实在不知该怎么说了。   刚才金钗儿对着他媚眼如丝的情形,顿时让他想起以前那些不太好的记忆,惊心之下,差点以为是旧日的那个放浪的女子又回来了。   幸而很快反应过来,原来是自己带回来的点心有问题。   白梼不晓得这点心怎么竟给人下了药,按理说薛红泪不该是能干这种事的人,而且做这种事对她没什么好处。   ……但现在不是考虑追究的时候,要紧的,是怎么解开这个局面。   偏偏金钗儿已经支撑不住了,她低低道:“白大哥,我好难受。我我……我好像病了。”   闭了闭双眼,一滴汗从眼角划过,金钗儿半张着檀口,气喘吁吁地说道:“不然你、帮我叫个大夫吧。”   如果能请大夫,白梼早叫人了。   这会儿见金钗儿如此,便咬牙道:“不是病了,是、是白大哥不好。”   金钗儿皱着眉心,竭力定睛看他:“你说什么?”   白梼咬了咬牙道:“那点心下了药,多半是那种……”   “药、下了……药?”金钗儿喃喃地重复了两声,末了,突然道:“你说药?是什么药?”   白梼甚是难以启齿:“是白大哥不好,是我大意了……”   如果是什么寻常的毒/药,到底还能想个解药的方子。   但看金钗儿的反应,显然是那种青楼里最常见的助情药,俗称春/药的。   金钗儿愣了愣,她毕竟不是个寻常的姑娘,听见一个“药”字,突然间从昏昏沉沉里觅得一点灵机。   寻思自己的“症状”,金钗儿呆了片刻,也满面的匪夷所思:“白大哥,你……你竟然给我下了那种药吗?”   这句话把白梼也听的惊楞了,苦笑不已:“不、不是我下的……”   “哦……”金钗儿松了口气:“我想着你该不会是这种人嘛,再说,你如果想……倒也不必用这种手段。”   白梼来不及琢磨她后面一句是什么意思,就听金钗儿道:“白大哥、劳烦你扶我到床边坐着。”   见她好似镇定了几分,白梼心中又惊又觉着佩服,当即微微用力,竟将她打横抱起,几步到了床边,把人小心翼翼地放下。   金钗儿躺在他怀里,他身上松柏甘泉般的气息将她包围在内,几乎把持不住,更不想离开这怀抱。   她便握着白梼的领口,道:“白大哥,要不然我、我们将错就错吧?”   药性早已经发作了,金钗儿整个人就像是给放在火炉上烘烤着似的,身子已经给烤的化了大半边,止不住地漾动着。   白梼喉头一动,抬手抹了抹她的额头,一掌心的汗。   他很清楚金钗儿这会儿一定非常的煎熬,说的这些话恐怕也不是她的本意,而是药力催动的原因。   又岂能趁人之危做那种不耻之事。   因此不等金钗儿说完,太素便道:“乖,别想这些,等你好了……再说别的。”   金钗儿呆呆看了他一会儿,突然闭上眼睛:“罢了罢了,我不要看,越看越是坏事。”   这种药自然没有什么有效的解药,若认真说解药的话,面前这个人只怕就是。   而白梼的这张脸在她眼前晃动,那浓眉、那星眸……那朱唇……简直就像是什么灵丹妙药,让人恨不得一口吞下。   金钗儿只是天人交战,一方面觉着该将错就错吃了这“药”,另一方面却还在挣扎着不太肯妥协。   她闭上双眼眉头紧锁,喃喃地让自己保持理智:“我知道的……这种药,我知道纾解的法子,别急别急……”   她像是在跟白梼说,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让自己“稍安勿躁”。   白梼满心愧疚,又很心疼金钗儿,便道:“我有什么可做的?什么都成。”   金钗儿忍不住又瞅了他一眼,叹道:“白大哥,你还是离我远点……不然……”   她如今还能把持,可白梼在她身边晃,不看他的脸,还有声音,不出声,还有气息……种种都似诱惑。   金钗儿实在担心自己不知怎地就失去神智,要是不顾一切地主动扑上去,那情形就难堪了。   她说了这句,转头看向床帐旁边,用颤抖的手将帐子角上她藏的一枚绣花针拿了下来。   白梼本来已经听她的吩咐退开了几步,蓦地看见她如此,便知道她要用针,可是她的手抖得跟筛箩一样,这怎么行针?   “你……”他很是担心,正要阻拦,金钗儿却已经手起针落,竟狠扎在了自己的食指之上!   白梼本来以为她真的有什么纾解的法子,可是看她这么猛然一扎,完全没有什么手法可言,而且也不是什么穴道,这才知道不对。   太素急忙扑过去:“钗儿你干什么!”   一颗黄豆大的血珠从食指上迅速地冒了出来。   金钗儿却吁了口气,十指连心,指头上的刺痛,让她的理智回归了大半。   “请白大哥帮我脱鞋……”她道。   白梼只怔了一会儿,便立刻俯身下去,果然将她的绣花鞋取了下来。   他生平第一次握着姑娘家的足,本来是不该如此造次的,但此刻情形迫在眉睫,倒也顾不得了,只是惊鸿一瞥,却见她纤巧的足在自己掌心,竟还不如他的手长大。   绣花鞋落地的瞬间,金钗儿趁机坐直了身子,同时吸气,右手一动,手法行云流水,先是双足的太冲穴,而后内关,膻中,又自太阳,神庭。   最后才猛然一挥,竟似反手琵琶一般的巧妙手法,针准确地刺入了脑后的风池穴!   做完这些后,金钗儿整个人才停了下来,她将针收入帐子上,重又慢慢地出了口气。   说来也怪,就在金钗儿停针之后,她本来涨红的脸色,明显的有所缓和。   “我要喝水。”她仍是闭着眼睛,声音已经平静了好些。   白梼回身去取了水来,金钗儿接了过来,又喝了一碗,这才慢慢睁开双眼:“多谢白大哥。”   太素望着她恢复清明的眸色:“不必,都是我害的……”   金钗儿见他脸上有些愧疚之色,便笑问:“这是谁弄的,难道有人要设计白大哥吗?”   白梼本要否认,心中突然想到一个可能。   他浓眉一敛,暂且按下,只问金钗儿道:“你、好些了吗?”   这种药最好的解决法子,只是顺势而为才对。   金钗儿刚才所做的只不过是用精妙针法刺激了头脑,强行让自己保持镇定而已,实则药性却没有完全解了。   不过总算能保持清醒,自然再想法慢慢磨去。   她并不说这些,只笑道:“待会儿要洗个澡。再喝些水,发散发散就没事了。白大哥不用担心。”   白梼心中有愧,便道:“那你先好好歇息,我回头再来看你。”   金钗儿其实想他留下,但又怕他跟“药引子”似的晃来晃去,又弄的这药性超出控制,便点点头。   白梼其实也不太放心离开,可还惦记着找出始作俑者,便在她肩头轻轻地按了按,转身走到桌边,把那一碟子点心用帕子包了,拿着出门去了。   太素才出了金钗儿院子,刚走几步,就听到院墙外有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大表哥真的在金钗儿那里吗?”笑嘻嘻地,倒是带着几分不怀好意。   白梼听见这个,怒从心底起,循声而去,却见慕容凤枕花孔雀一般,顾盼生辉地从月门口走出来。 第26章 赌上她的性命   慕容凤枕左顾右盼, 眼神闪烁,仿佛在想什么有趣的事。   蓦地跟白梼打了个照面,他微微一愣, 像是没想到会在这时候见到白太素。   不过他是个极狡黠的人, 当即面不改色地笑道:“哟,大表哥, 您……怎么在这儿?”   白梼冷冷地看着他,却见凤枕身后跟着的却是少楼。   少年正也行了礼, 抬头看着太素。   “我有事要寻慕容, ”白梼神色平静地, 又对少楼说:“你先回去。”   少楼虽疑惑却仍乖乖答应, 向后退下。   慕容凤枕笑问:“表哥,有什么事叫我?”   他的眼神锐利, 早把白梼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却没什么异样,心里暗暗称奇。   白梼见少楼去了, 现场再无别人,便道:“没什么大事, 只是请你吃点东西。”   “请我……吃东西?”   慕容凤枕正在疑惑, 却见白梼把手中帕子打开, 露出掌中加了料的点心。   凤枕瞧见那些点心, 脸色不禁变得奇异, 他想笑又忍住:“表哥, 这、我不爱吃甜的, 还是罢了。”   白梼淡淡说道:“我第一次送你东西,你一样也不吃?”   慕容凤枕笑道:“大表哥的好意我心领了就是了,这种甜腻之物, 想必只有女子爱吃……”   白梼道:“是吗?”   话音未落,右臂一探竟捉向慕容凤枕。   凤枕知道最近跟白梼水火不容,但凡见面必要动手,所以早有防备,当下敏捷地往后一闪,笑道:“表哥你是……”   谁知白梼早预知他的动向,刚才那一招本是虚招。   凤枕一句话还没说完,白梼的铁掌已经不偏不倚地掐住了他的脖颈!往前一步,硬生生把他逼退到身后的墙上!   凤枕万万没想到自己竟失算了,一惊之下便假作无事地笑道:“表哥这是做什么?”   白梼仍是不动声色地:“没什么,让你吃了这些点心罢了。”   凤枕瞥了眼帕子里的糕点,虽色香味俱全,奈何上头还挂着“糖霜”呢,他不由笑说:“这是何必,牛不喝水强按头不成?”   白梼道:“我这是来而不往非礼也。”   说着,太素不疾不徐地便将点心送到凤枕唇边:“吃。”   凤枕咽了口唾沫,知道挣脱不了,又见白梼动了真格儿,不禁苦笑道:“表哥,你确定要让我……在府里吃这东西?”   在留歌坊的时候,白梼并没发现凤枕也在,所以并无证据。何况涉及这种,回去问薛红泪自也不妥。   白梼这样逼迫,不过是想让凤枕自己说出实情,如今听他说出这句,已经确凿无疑了!   “果然是你!”白梼沉沉一声,眼神一变!   不料凤枕趁机扬声叫道:“来人啊,大表哥杀人了!”   白梼手上一紧,仍是给凤枕叫嚷了出去。   但他不为所动,逼近凤枕几分:“我虽知道你不是好人,却没想到你下作到这种地步!”   凤枕见事情败露了,立刻又服软笑求:“表哥息怒,我不过是玩笑、而已。”   当时他在留歌坊,偷听了白梼跟薛红泪的谈话,见那丫头去取点心,他却在心里冒出一个念头,早神不知鬼不觉先赶到厨下,将新做好的点心上撒了满满的□□。   其实在下药的时候,凤枕拿不准吃点心的是白梼还是金钗儿,毕竟都有可能。   但不管怎么样,凤枕并不很在乎,只想看白梼出糗而已。   想不到白梼竟没有中招,但看他如此动怒的情形,显然这点心也没“白”加料。   凤枕心里已经知道这点心多半是给金钗儿吃了,若不是这会儿给掐着脖颈,他很乐意想象一番那中了药的金钗儿跟白梼之间的相处会是怎样有趣……   但现在给动怒的白梼掐的死紧,这白太素的手像是铁铐一般,简直要把他活活掐死。   凤枕窒息之际,被逼着如上了岸的鱼似的张口吸气。   白梼见状,即刻将那点心拍在他的脸上:“要不是看在你是太太的亲戚,我早就……”   凤枕睁大双眼,没想到他真会这么做!一时哭笑不得。   正在此刻,只听身后有个声音道:“太素,你在干什么!”   白梼闻言,手上微微松开。   凤枕刚才不小心给塞了满口的点心,吐又吐不出,把心一横,准备自食苦果。   正无可奈何,察觉白梼松手,忙俯身咳嗽乱吐一气。   这及时赶来的,竟是慕容夫人,身后带了几个丫鬟。   夫人满面震惊地看着白梼,又看看凤枕,气道:“你也太不像话了,公然欺负起凤枕来了?”   慕容凤枕正在拼命吐口中沾染的那些药粉,闻言一梗,咳嗽声越发大了。   他心里清楚,白梼是绝不会把动手的原因说出来的,毕竟这关乎金钗儿的脸面。   只听白梼说道:“太太且问他干了什么好事!”   慕容夫人呵斥:“再怎么样,也不能欺负亲戚,他又比你小……”说着忙叫丫鬟去扶了凤枕,又赶忙问:“伤着了没有?”   凤枕反而笑道:“姑妈,不打紧的,大表哥只是跟我玩笑而已,您别急。”   谁知慕容夫人看见他颈间紫青色的掌印,吓了一跳,忙细看有没有伤到颈骨,又怒对太素道:“你这逆子,难道是要伤凤枕的性命吗?就算他有天大的不是,就算他杀人放火,外头也还有个官府管辖呢,岂能让你随意动手!”   白梼仍是冷冷地看着凤枕。凤枕则越发装巧卖乖,花言巧语地说道:“姑妈别气,原本是我太过顽劣,开玩笑失了度,才惹怒了大表哥,不过表哥是有分寸的,他只想给我一个教训,没有真想要我的命。您别怪他,也别动怒,若气坏了您,岂不又是我引出来的?”   但凡是女子,多半都是喜欢这种甜言蜜语的。   何况凤枕又是自家人,慕容夫人听得非常熨帖,那气果然消了大半。   回头看白梼一语不发的样子,她却也清楚白梼跟凤枕的性子天差地远,白梼性子端庄内敛,等闲是绝不会跟人动手的,凤枕有时候却实在会胡闹出花儿来。   于是夫人重重地出了口气,先跟白梼道:“这次就算了,万万容不得下回,叫外人听说了咱们自己家里的人动手自相残杀的,像是什么话!你又是这样的身份,好歹知道点自重!”   说完后又对凤枕道:“你跟我回去,叫个大夫看看,至少要涂点药油。你也是的,素日里顽劣太过,给你点教训也成,若不改……总有一天要吃大苦头!”   凤枕陪笑道:“我知道了,经过这次,下回自然不敢了。”   白梼看着他跟着慕容夫人离开,这才冷哼了声,转身离开。   后来老太太不知怎么听说了这件事,果然把白梼叫了过去,嘱咐他打闹要知道分寸,不能对亲戚动手。   白梼才知道,原来凤枕要住在这府里了……其实当时在他上京的时候,府内老太太知道了就想请他住下,只是凤枕自己不乐意,如今却不知怎么又想来了。   白梼闻听后,很是心烦,出了老太太房里,就又去找凤枕,想逼他自觉滚出这府内。   不然的话,留他在府中,岂不是心腹大患。   至于金钗儿那边,白梼去后,她即刻叫新燕备了洗澡水,又多多的预备些茶水,并去取些人丹、六一散等清火定神的药来,她自己调兑了吃了些。   新燕见她叫准备洗澡水,本来惊心动魄的,毕竟她看见过白梼抱着金钗儿之态,还怕他们真的做出什么来了。   只是细细想来又觉着不可能,毕竟一来长公子从来是个正人君子,二来……就算是在门外,若真的行事,毕竟也能听见些动静。   新燕伺候着金钗儿洗澡,却发现她通身微红,神色不对,便小心问道:“姑娘是怎么了?”   金钗儿便捏造了个理由:“我先前在厨房里忙的太过了,内火上升,很是难受。”   新燕这才明白,忙道:“怎么不早说,我好去请大夫。”   “不用,”金钗儿阻止了,说道:“我吃了这些药,洗了澡,多喝点水再睡一觉就好了,别惊三动四的。”   新燕悬心吊胆的,只能听她的,果然服侍着洗了澡,又吃了一回药,金钗儿身上脸上的红便褪了不少,那药性才解了大半。   到了晚间,白梼果然又来了。   金钗儿已经足足地睡了一觉,正醒过来,又在喝些清凉发散的药汤驱驱余毒。   白梼见她靠在床边上,已经恢复如常,只是神情稍显倦怠。   见他来了,一双明眸里却透出光来:“白大哥!”   心中的愧疚跟怜惜一起涌了上来,白梼走到金钗儿身旁,温声问道:“好些了吗?”   “都好了。怎么还问呢。”她笑面如花地说。   白梼看着这张懂事乖巧的脸,鼻子突然有些酸楚。   一如既往的,就如同当年那个他不小心丢了的小姑娘,她总是不愿意给人添麻烦。   他本是个最谨慎守礼的,此刻却张开双臂,将金钗儿抱入了怀中:“我很抱歉。”   金钗儿还以为他是因为这药的事,便笑道:“你再说我就不高兴了。”   “不说了,”白梼答应了声,在她馨香的发端亲了下:“只要你在就好。”   金钗儿低低笑了两声,她感觉到白梼这句话的意思,他需要自己,疼惜自己,是真心的喜欢她。   没什么比这个更叫她高兴的了。   靠在白梼怀里,金钗儿抿了抿嘴终于道:“白大哥,我也很喜欢你。”   白梼哑然一笑,轻轻抚了抚她的脸,低低道:“白大哥也喜欢……喜欢你。”   金钗儿扭头,像是要把脸埋在白梼怀中,实则是因为她心里的欢悦满溢出来,无处安放,她怕自己会忍不住笑出声来。   新燕早在白梼来的时候就会意地后退了,等到见他伸手抱住人,便忙退到了门外。   等了半晌,没听见里头有动静,新燕探头看去,却见白梼坐在床边,金钗儿乖乖地趴在他的怀中,像是已经睡着了。   新燕本是想提醒白梼该走了的,可见状,实在又不忍出声搅扰。   这夜,金钗儿睡得极为安稳。   不知过了多久,朦朦胧胧中,似梦非梦的,她突然忆起那天在街头上遇到白梼的情形。   她深记得那种感觉,恐惧,愤怒,绝望,如同是被猎人追着的受了伤的猎物,气喘吁吁,慌不择路,脚步踉跄趔趄。   像是下一步就是绝境,又如同随时都将支撑不住而倒地,或者被追踪的人毫不犹豫地猎杀……   就在眼前一阵阵发黑的时候,她听见人群爆发的欢呼。   金钗儿抬头向着那声音传的最响的方向看去,依稀她看见有个人骑在高头大马上,身姿挺拔,银白的绣麒麟武官袍在阳光下闪闪耀耀。   她看着那双可堪入画的眉眼,感觉那人威严而尊贵,温暖且熟悉。   对金钗儿而言,像是旧时相识,也像是天降救星。   来不及多想,她用尽最后一份力气冲出人群,向着那人直奔过去!   ——“夫君!”   她向着那人大叫,那一声,是把命都赌上了! 第27章 她是金凤儿   不太记得是哪一年的哪天了, 两个女孩子见了面。   本该是亲密无间的两个人,只因为打小分离,所以竟互相不认得。   只是看着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两个小孩都忍不住惊诧起来。   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半晌,还是金凤儿先开了口, 她睁大双眼问:“你叫什么名字?”   对面的女孩子有点怯地:“我、我叫钗儿。”   “钗儿?”金凤儿念了声,旋即掩着口笑起来:“你的名字真好笑!不如我的好听。”   金钗儿给取笑, 却并不生气, 只是有点惭愧的红了脸:“那你叫什么?”   “我叫凤儿, 凤凰的凤!”金凤儿得意洋洋, 叉着手道:“金凤儿,娘说是望女成凤, 我的名字最威风了,是不是比你的好听多了?”   金钗儿想了想,觉着凤凰确实是比钗子要威风很多, 便真心实意地点头:“你的的确是比我的好听。”   金凤儿见她乖乖地答应了,却有些惊奇, 将钗儿上下打量了一回, 她又皱眉道:“你穿的是什么?一点也不好看!”   金钗儿是跟着参将的, 打仗的男人自然不会留意自己的女孩儿穿什么。   她身边贴身的只有一个年纪大了的嬷嬷, 所以身上的衣物不过是最寻常普通的女孩儿衣裙, 只因为是从边关带来的, 自然不如京城里的女孩子们打扮的那样花枝招展惹人喜欢。   听金凤儿褒贬, 钗儿拉拉裙子:“是、是吗?”她看了眼金凤儿,却见她穿着细纱制成的漂亮裙子,头上还戴着两朵精致的绢花, 果然比自己好看的多,她不敢做声了。   金凤儿见她仍是不还嘴,便有些没意思,思来想去问道:“听说你是从关外来的,想必还是要回去的?”   “是……”钗儿先是答了声,继而道:“也许又不是。”   金凤儿道:“你在说什么?到底是不是?我听娘说关外苦极了,风沙大,一张口便是满嘴沙子,那里的人也丑,且没有好吃的好穿的呢。”   金钗儿想了想,摇头道:“我觉着关外挺好的。”   这句对她而言的实话,却引得金凤儿皱了眉:“土包子!那你赶紧回去啊,哼!幸好我不用去那种地方。”   钗儿听她嘀嘀咕咕,好像不高兴了,便低头不言语。   金凤儿却又道:“喂,你还没回答我你到底回不回呢!”   钗儿才说道:“先前爹带我去了白大哥家里,老太太说要我留在他们府里。”   “什么?”金凤儿一怔,问道:“哪个白大哥?哼,想也知道,多半也是什么穷穷苦苦的军士吧,还老太太呢,别是个贫婆子罢了。”   金钗儿回想了一下白梼的相貌,否认:“你别这么说,老太太人很慈和,白大哥对我也很好。我听爹说他们是什么……”她想了想,道:“什么侯爷,当初跟爹认识的上司。”   “侯爷?”金凤儿震惊起来,却又怀疑地看着钗儿:“你可不要当着我的面儿瞎编!如果是侯府,平白无故怎么会留你在府里?”   钗儿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便低下头。   金凤儿见她不言,本是确信自己的怀疑是对的,多半是这个女孩儿在自己跟前说大话,可她年纪虽小,却颇有心机,便找机会退出来,询问那跟着金钗儿的老嬷嬷。   老嬷嬷从金参将口中知道了要留钗儿在侯府的事,所以也并没有瞒着。   金凤儿听说侯府老太太甚是喜欢钗儿,执意要留她,目瞪口呆。   等回到里间,见钗儿正蹲在地上抚弄一只不知从哪里跑来的小猫儿,竟是极亲热的样子。   她看着钗儿那一身难看的老旧衣裙,明明打扮的这样简朴不堪,脸上居然笑的那么开心,倒像是她拥有了世间所有最好之物似的。   金凤儿心中莫名有一股怨气冒出来,竟不由分说上前一脚把那只小猫踹开:“哪里来的野崽子,脏死了!”   钗儿给她吓了一跳,又见小猫受惊跑开,便问:“你、你干什么?”   金凤儿斜睨着她,望着钗儿诧异的神情,心中突然想起来:“她这么高兴,一定不是因为那只野猫,而是因为她能留在京内,留在侯府了……姓白的侯府,那一定是镇远侯府了!讨厌的很!难道她从此居然就能留在侯府享福了吗?这野丫头她凭什么?”   可对上钗儿清澈无邪的双眼,金凤儿心中灵机一动,她突然想到了一个极大胆的主意!   入夜,秋雨淅淅沥沥下了起来。   齐王府后宅,临窗处坐着一位妆容精致身着锦缎绫罗的美人儿。   虽然天还不算太冷,但她手中已经抱了个黑漆描金梅花纹的手炉,一股淡淡地异香从手炉中袅袅散出,她轻轻地嗅了嗅,从回忆之中醒了过来。   门口脚步声响,一个宫女进了门,躬身道:“回夫人,王爷那边派了人来说,今晚上留在王妃那儿,就不过来了,让夫人早点歇息。”   美人儿的脸上透出一点不耐烦的表情,竟嘀咕道:“都人老珠黄了,还霸着王爷不放,既然已经有了名分就该知足,竟还想要男人,也太贪心不足了,呸!”   在王府之中如此说话,可谓惊世骇俗。但她却丝毫也不在意。   而她跟前那宫女虽然听见,却仿佛聋了似的一点,一点反应都没有。   等美人说完,宫女才轻声道:“夫人别急,王爷去王妃那里也不过是让大家面上过得去而已,何况王妃越是如此强留,王爷心里就越会厌烦。”   话音未落,忽然一阵风响。   下一刻,那昂贵的黑漆描金暖手炉已经不偏不倚地扔在了那宫女的肩头,这还是她恰好躲了一躲,不然的话,打中的只怕是她的脸了。   手炉落地,里头的炭火滚了出来,宫女看了眼,跪地道:“是奴婢多嘴,奴婢该死!”   美人这才冷哼了声,道:“也不看看自个儿是什么东西!区区一个奴婢,竟以为就能教我做事了?”   宫女只低着头:“是。奴婢再也不敢了。”   美人儿咬了咬牙,慢慢吁了口气,才又哼道:“不来也罢了,我又不是一天没有男人就会死……起来吧。”   宫女谢恩起身,美人儿转头看向窗外黑漆漆的夜色,半晌突然又道:“对了,让你打听的事儿打听明白了吗?”   宫女道:“夫人指的是……镇远侯府那件事?”   “少废话!快说!”   “是,”宫女低着头道:“据说侯府已经认下了那女子,上下都说确实是之前走失的那位。而白梼的婚期的确已经定了,就在腊月……”   说到这里,她突然停了下来。   抬头正对上美人儿冷冷瞟过来的眼神,按照对她的了解,宫女知道自己大概是说错了话,但却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错。   果然,美人儿淡淡道:“掌嘴。”   宫女一愣,当下抬起右手,往自己脸上啪啪打了两巴掌。   她没敢偷巧,这两巴掌打的甚是结实,脸上顿时浮出了红色的掌印。   美人儿这才似笑非笑地说道:“白梼……这两个字也是你能叫的?再敢叫一次,我撕了你的嘴!”   宫女竟毫无怨言地:“是,是奴婢一时疏忽。”   美人儿望着她恭恭敬敬的样子,歪头道:“蕊儿,你不问我为什么让你打听这些吗?”   叫蕊儿的宫女道:“奴婢只是听命于夫人,哪里敢打听别的。”   美人笑道:“你不敢打听,大概是因为之前伺候我的那个小贱人的下场吧?”   宫女悄悄地颤了颤,头越发低了。   这赵夫人进王府的时间虽不长,但却深得王爷欢心。之前伺候她的一个宫女……也不知做错了什么事,竟很快地自缢身亡了。   虽然是王府,可齐王向来有贤德之名,王妃待人也宽和,人命事故在王府而言是很少见的事情,王妃因而大惊,忙叫人追问原因。   正在后宅的所有姬妾们都有点幸灾乐祸地盼着王妃能够借着这个机会狠狠地惩治惩治这个狐狸精的时候,赵夫人却竟“病”了。   据说她是因为那宫女的死,吓病了的,这自然不适合再去苛责为难她。   而经过询问,王妃很快也查明白了,原来因为齐王宠爱赵夫人,时时地赏赐些东西给她,那小宫女竟因而眼浅,暗中偷了两样宝物,却给人发现检举了……大概事发后过于惧怕便寻了死。   偏偏在这个时候,这位赵夫人对着来探病的齐王,哭的梨花带雨:“妾身得蒙王爷疼宠,所赏赐之物虽不敢随意给予他人,但既然给她偷去了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只叫人暗暗把东西追回来,再私下里警示她几句就是了,妾身百般地叮嘱叫这屋内的人都静静悄悄地,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免得传了出去给人听见,反而笑我管教无妨、太过软弱……少不得自个儿把这丑事都盖下去。谁知她竟因惧怕事情给别人知道,王府的规矩森严,竟一死了之……”   她花枝乱颤地伏在齐王怀中:“妾身本是想息事宁人,却反而更闹大了,且多一条人命,如今王府上下只怕都要为此事而议论妾身……这叫妾身情何以堪。”   齐王听完她的诉说,又见她哭的真情实感惹人怜惜,愈发心疼。   正赶上王妃前来,齐王才给上了新鲜的眼药,便不听王妃解释,不由分说道:“本王已经清楚,此事只是那贱婢咎由自取!跟凤儿夫人无关!从此后,王府上下皆都不许再提此事。”   王妃其实也非问罪而来,最多叮嘱赵夫人以后不可御下太严等话——毕竟那死了的宫女是王妃的人,如今人没了,虽看似并无疑点,但王妃总不能一句话没有。   按规矩王妃本该传赵夫人过去,只因她病着,又因王爷在这儿,所以王妃故意选在这个时机过来,一是敲打赵夫人,二是想借机向齐王显示自己贤德跟大度。   谁知竟全错了!   王妃正在愕然,齐王却又道:“且王府内竟有人偷盗,可见是内宅管束不力不严之故,王妃,从此后你可要加倍留意才是。”   这一场人命风波,居然丝毫都没影响到这位“赵凤儿”夫人,反而是完全跟此事无关的王妃受了牵连。也算是奇事一件。   而对于宫女蕊儿来说,她却又极清楚,所谓偷了王爷赏赐、因害怕愧疚而自缢的话,更是不实之词!   那自缢宫女其实正是王妃那边派来的眼线,也不知怎么给赵夫人发现了。   她却不动声色,用了一招栽赃陷害,让那宫女有口难言。   王妃那边收到风声,知道自己的眼线偷窃,不知真假,可也因此未免有些疏远不信这心腹宫女了。   赵夫人又找了个理由要撵这宫女出府,王妃那边又不管,竟是两头不讨好,这宫女百口莫辩,一时想不开便自尽了。   所以这新换了的蕊儿因窥知此中机密,凡事皆加倍小心,唯恐步了那自缢宫女的后尘。   此刻听赵夫人又提起这件事,正有些瑟瑟发抖,就听到夫人喃喃道:“难道这么快……你就喜欢上那个冒牌货了?还是……又是在做戏呢?”   蕊儿似懂非懂,也不敢细想。可偏听到外头小太监的声音道:“王爷驾到。”   榻上的赵夫人闻言,原本冷峭的脸色突然一变,刹那间竟换了一副柔情似水的神情。   她缓缓下地,蕊儿忙上前扶住。   就在齐王进门的瞬间,赵夫人俯身行礼,娇滴滴地说道:“妾身不知王爷驾临,请王爷恕罪。”   齐王早探臂扶住了美人儿,含笑垂眸:“不知者不罪,是本王故意给你一个惊喜的。”   夫人抿嘴一笑,半是委屈地撒娇道:“王爷……妾身以为您不来了呢。不是在王妃那儿的吗?”   李应笑道:“怎么,不想见本王?”   赵夫人一扭身,张手将齐王拦腰抱住:“谁说的,恨不得天天不离您左右才好,只怕王爷厌烦。这会儿既然来了,就别怪我不放您走了。”   李应甚是喜欢她这股娇媚劲儿,心头怦然而动,却又笑问:“刚才本王进来的时候似乎听你在说话……什么喜欢、什么做戏的?”   赵夫人脸色微变,仰头看向齐王,见他虽然含笑,眼神却有些幽沉,讳莫如深似的。   她心里略有些忐忑:难道他听见了? 第28章 无心的枕头   在齐王李应问出这句话的时候, 旁边退避的宫女蕊儿都变了脸色,然而她是低着头的,因此也没有人留意到。   只不过这位“赵夫人”自然不是那种经不了事儿的弱女子, 面对齐王的询问, 她面上不动声色,反而半带娇羞地笑道:“哪儿有什么, 王爷是听错了。妾身可万万不敢说些大不韪的话。”   齐王闻听这句,哈哈一笑。   原来他虽然隐约听到些字句, 可因不知前情, 所以竟没往别的地方想, 还以为是因为他今夜留在王妃那而, 所以这小美人吃了醋抱怨了两句,如今看她的反应, 却显然是自己猜对了,因此得意而笑。   齐王挽着赵夫人的手进到里间,又问她:“今日叫人送来的东西可喜欢?”   夫人道:“只要王爷给的, 自然都是极好的,不过, 对妾身而言, 纵然王爷所送的东西加起来, 也不如一样。”   “哦, 是什么?”李应有些诧异地问。   夫人笑吟吟地看着齐王:“妾身说出来, 怕王爷是会不高兴的。”   齐王好奇之极, 偏要她说:“你只管说, 本王赦你无罪就是了。”   “那自然是……”赵夫人靠近李应身旁,凑在他耳畔低语道:“自然是王爷呢,对妾身来说, 这世上没有什么能比得上每日都可以见到王爷的了。”   这王府之中,王妃是个正经规矩的性子,从不会说什么软语温言,姬妾虽然多,但都畏惧齐王,也不敢破格说些过分的调笑的话。   只有这个赵夫人,真真知情识趣,又极懂事,故而竟最中齐王之意。   三两句话,已经勾的齐王心动不已,便搂了夫人,一番温存,竟如帐中颠鸾倒凤。   许久,事毕,赵夫人仍是腻在齐王的身旁,小鸟依人。   齐王抚着她的长发,道:“王府现在除了王妃外,只有一名苏侧妃,本王有意抬举凤儿,你喜不喜欢?”   赵夫人娇声道:“只要王爷给的,妾身都喜欢。不过这件事还是不要操之过急,毕竟王爷如此疼爱,已经是破格了,若这么快又封了凤儿,未免有会引发些不必要的非议,只怕王爷也会为难,不如且放放罢了。”   齐王其实也在想这件事有些太快了,不过他实在心爱赵夫人,此刻一时高兴,便说了出来。   没想到她竟这么识大体,知道人心,不像是其他姬妾一般总喜欢争风吃醋小心眼儿之类,实在让王爷心甘情愿想要多疼她些。   齐王便把人抱紧:“你放心,有朝一日,有比那侧妃更好的给凤儿呢。”   比侧妃更好的,想来应该是王妃之位,但齐王纵然再宠她,也未必肯为了个没有身家的妾室去舍弃士族出身的王妃。   那这“比侧妃更好的”六个字到底什么意思,就有待商榷考量了。   赵夫人眼神一变,面上却仍像是懵懂不觉地,她扑在齐王怀中,笑道:“横竖妾身说过,我只要王爷就心满意足了。”   中秋节这天,镇远侯府中的热闹,竟无法形容。   对于府内众人而言,其实也是往年都经历过的,不足为奇。   但对金钗儿来说,那就大不同了,她是头一次参与这种佳节庆典,所经历的一切对她而言都是那么新奇而美妙。   她本来就是个极喜欢热闹的,尤其是这么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团团圆圆,这简直就如同她梦寐以求的场景,故而府内最高兴的俨然就是她了。   先前老太太那边催着夫人早给她赶制了几件华服美衣,早早起来新燕便给她换上了,又好生梳了头,收拾妥当。   新燕将她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感慨道:“这幅打扮,就算是去面圣都使得了。”   金钗儿拂拂发鬓,笑道:“我也觉着怪隆重的,这头上沉甸甸的,衣裳又这么娇贵,我都不敢动了,万一掉了头饰或者刮破了衣料怎么办?”   新燕笑道:“好姑娘,你还怕这些呢?不打紧,你仍是如往常一般就是了,这点东西府内还是出的起的。何况过几日你嫁给了大爷,以后这府内的家产……”她一时过于高兴,竟说多了,便忙举手轻轻地打了自个儿一个嘴巴,笑道:“我本是不喜欢说这些话的,今日竟也犯了糊涂了,不过这也是替姑娘高兴的糊涂罢了。”   当下陪着金钗儿出门去老太太房中,过了角门,转游廊的时候,远远地看到白少楼不知在跟谁说话,看见她后微微一怔,打量了眼后便走开了。   到了老太太房中,正慕容夫人跟侯府几个亲戚都在,大家看到金钗儿,一个个不约而同流露出惊艳的目光。   只有张老夫人仍是笑道:“这套衣裳好,过来给我细瞧瞧。”   金钗儿到她身旁,老太太仔细打量了会儿,便叫她坐在自己身旁,同众人闲话家常。   以前金钗儿才刚醒来的时候,对这样的相处还有点不习惯,但现在非但习以为常,而且更加喜欢起来。   她喜欢靠在老太太身旁的感觉,喜欢听老太太跟府内众人说些家长里短的感觉,就算明知道慕容夫人对自己不是很待见,可是听他们说些今日要置买什么,准备了什么新鲜菜肴,或者是要请哪个戏班子听什么戏,甚至于哪家的儿子出息女孩儿及笄之类,一概的津津有味,简直比听什么传奇话本还要令她身心愉悦。   虽然失去了记忆,但她原本就是个心地纯善的孩子,因为从小的经历,她天生的喜欢拥有家人的感觉,想要去爱别人,也渴望被别人关爱。   所以当初在听说白梼是自己的未来夫君后,才会那么欣悦。而此时此刻,面对这对别人来说再寻常不过的家常相处,她才会另有一种弥足珍贵的感觉。   因为这都是她曾经想要而不曾拥有过的。   忽然,只听老太太突然问:“听说太素一早就出门去了,难不成今日外头还有事?”   慕容夫人答道:“您别担心,没有别的事,只是听说有个什么朋友一而再地相请,不得不出去知会一声,即刻就回来的。”   正说着,只听外头道:“慕容少爷到了。”   大家都看向外间,果然见慕容凤枕一身绛红色的节下吉服走了进来,他的容貌本是有些偏秀丽的,这样鲜艳的颜色,更是衬得眉目清秀如画,秀美非常。   慕容凤枕进门,脸上带三分笑意,人生得好,笑的也甚讨喜。   凤枕上前给各位行了礼,是张老夫人笑道:“我刚刚才问太素去了哪里,为什么今日没公务却跑出去,你偏这会儿就来了。”   慕容凤枕笑道:“我是闲人,不如大表哥是要人嘛。大表哥是人人爱,我是万人嫌,只有老太太才肯多待见我几分,我少不得多往老太太这里跑了。”   一句话逗得大家都笑了,张老夫人笑道:“可是胡说,谁敢嫌你,难道你很不如太素?叫我说,太素好是好,就是太寡言内向了,有时候叫人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他要学学你的随和就好了。”   慕容凤枕说自己是“万人嫌”的时候,故意看了眼金钗儿。   金钗儿虽不晓得他暗中下药的事情,但因遭遇的那些事,确实也并不喜欢凤枕,见他进来,便把头扭开,一眼不看他。   听到老夫人如今把白梼跟凤枕比较,金钗儿才忍不住道:“白大哥是老实的君子,就怕有的人嘴上说的好听,心里指不定想什么呢。”   这话直接是打凤枕的脸,在场众人当然听的出来。   众人都愣住,满堂寂静。   还是凤枕反应最快,他装模作样地叹道:“老太太您看,这儿现成的一个嫌我的人呢。”   张老夫人便也笑了起来,她抱住金钗儿道:“是我一时疏忽,不该当着钗儿说太素如何,就这么着急就要护着他了?”   金钗儿只顾要褒贬凤枕,没想到老太太竟这么说,一时臊红了脸。   老太太却又看着凤枕道:“……不过,别人嫌你我不答应,钗儿说你两句,你可要受着,毕竟她年纪虽小,将来可是你的嫂子,你自然要听她的话,不可冒犯她。”   凤枕先前听老太太说金钗儿护夫,眼神里莫名透出几分默然,听到这里却眼珠一转,笑道:“您老人家放心,既然是我的长辈,我自然不敢缺了礼数的。”   老太太笑道:“这话很是。”   金钗儿见凤枕在人堆里游刃有余,且又不肯离开。她便找了个借口先告退了。   带了新燕正要回后宅,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道:“金姑娘!”   金钗儿才回头,却见一个小厮打扮的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眼见走到跟前。   新燕诧异道:“你哪里进来的?”   冷不防那小厮不声不响,只是将背在腰后的手抽回。   新燕惊呼了声,原来小厮手中握着一把柴刀。   只是还没来得及询问,小厮已然挥刀恶狠狠地向着金钗儿扑过来。   事出突然,新燕虽然害怕,却还是挺身挡住:“姑娘快跑!”   金钗儿在新燕身后,本能轻易逃走的,何况这小厮显然冲她来的,不会为难新燕。   可是新燕竟然不肯闪避反而挡在她身前,自己若跑了,那丫头只怕便受池鱼之殃。   眼见那把刀即将落下,金钗儿奋力将新燕一推,丫鬟踉跄往旁边倒过去。   金钗儿则下意识往袖子上一摸,却摸了个空!   原来她今日换了新衣裳,所以并没有带针。   正暗暗叫苦准备硬抗,就听到有个声音道:“住手!”   那人来的快且及时,他的身形又比金钗儿高大,抬臂一挡,抵住小厮的胳膊,同时又用空手夺白刃的功夫,将他手腕一捏,轻而易举地把那把柴刀夺了过来!   仓促中金钗儿抬头,正看到慕容凤枕微冷的眸子,正盯着前方的人。   那小厮即将得手又被拦住,且失去凶器,却并不后退,反而又冲上来:“你给云娘偿命!”   慕容凤枕道:“不知死活!”   小厮不会武功,只仗着蛮力乱打乱挥,其实若不是他突然袭击来的太快,金钗儿又为护着新燕失了先机,连她自己也能对付,何况是慕容凤枕这等身手出众之人。   只见凤枕不费吹灰之力,左格右挡之余,瞅准空隙,长腿抬起一脚踹出,正中小厮胸口,他整个人倒飞出去跌在地上。   小厮嘴角渗出血来,却仍试图起身,双眼恨恨地盯着金钗儿:“贱人,贱人!你不得好死!”   金钗儿愣住了。按照她的经验她知道,这指定又是个跟她“昔日”有仇的,而且看这要杀人的架势,以及“偿命”之语,恐怕还是人命官司。   虽然因为守宫砂的事情,让她觉着那些传言未必都是真。可是见有人这么真心实意地痛恨自己,她仍是有些止不住的难过跟愧疚。   与此同时慕容凤枕却也看着她。   他瞧出金钗儿脸上的难过负疚之色,刚才她明明可以先逃开,却为了保护那丫鬟而将自己置于险境。   如果是别的事情,或者可以是装出来的,毕竟先前曾见识过那位“金钗儿”高明的演技。   但这生死攸关间的反应自然是最真实无法伪装的。   不能否认,眼前这个女孩儿,跟先前那个……简直是天壤之别。   然而她竟为了她没做过的那些事而负疚难过,就如同当初他没发现真相之时,把她当作昔日那人,也曾想肆意欺压。   凤枕一向无心,更加不晓得愧疚为何物。   但现在看着被无故指责的金钗儿,他突然觉着自己先前做的事,确实过分了。 第29章 告诉她实情   因为先前动了手, 未免惊动了人,此刻已经有几个路经的仆妇留心到此处的异状,一个个惊疑不定, 驻足相看。   这若是在以前, 凤枕一定要添油加醋,宁肯弄大些他看热闹, 那才称心如意呢。   可现在因知道面前的少女并不是先前那个丧德败行的,那股坏心便烟消云散, 他反而上前一步, 呵斥道:“看什么?并没有什么事儿, 何况这是大节下, 一个个都留神些别乱说乱传的,若是惹了老太太不痛快, 夫人那里只怕放不过你们。”   那些人赶紧低头答应,又飞快地都退下去了。   凤枕看向地上的小厮:“狗东西,胆子不小!只是撞在我手里, 算你不走运……”   那小厮双眼通红,闻言放声大哭:“我只恨不能报仇。”   凤枕恐怕又闹出去给人听见看见, 才要把他踢翻拉走, 却听金钗儿问惊魂未定的新燕:“这个人是谁?”   新燕仔细看了那小厮半晌:“有些面生……等等, 倒像是二门上的登儿。”   金钗儿才要问自己到底又干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儿, 却见新燕迟疑地看着那小厮道:“你、是登儿不是?”   这叫登儿的小厮见新燕问自己, 便哭了起来:“姐姐, 我刚才不是故意要伤姐姐, 只是气不过……一时失了神智,我只想把这个狠毒的人杀了罢了……”   凤枕听他又说金钗儿,才要踹他。新燕忙问:“好好地你干什么要伤金姑娘?你才说‘云娘’……可是当初曾伺候过金姑娘的那个云儿?我隐约听说你们先前不是成亲了的吗?怎么又来生事?”   登儿跌在地上, 眼泪刷拉拉地落下来。   听新燕说完,他便看向金钗儿,抬手指着她道:“我跟云娘本来是从小长大的,家里已经说好了,将来要求太太恩典,把她许我为妻的,可不知怎么,这件事竟给她知道了……也不知云娘做了什么刺了她的眼,她偏偏从中作梗,撺掇着太太把云娘嫁给了陈二!”   金钗儿睁大双眼,一句一句听着两人说话,听到这里便问:“陈二又是谁?”   新燕满脸窘迫:“是个、是府内的一个孤老头子……”   “孤老……老头?”金钗儿咬住手指,竟心虚地不敢再问了。   谁知登儿道:“府里人人都知道那陈二不是个好东西,他是个烂酒鬼,喝醉了就打人,云娘生生给他折磨了两年,简直生不如死,她还因而寻死过,幸而那老头子因喝的太多了自己把自己折腾死了,云娘这才又捡回了半条命。”   新燕听到这里道:“我也隐约听说了这件事,记得人说后来你娶了云娘,你也算是对她一片真心了……现在又怎么了?”   登儿恨不得放声大哭:“我们成亲后本来夫妻和睦,云娘很快又有了身孕,如今已经七个多月了,谁知道偏在这个功夫,就听说了这个恶毒的金姑娘又回来了,云娘听说这消息后,日夜不安,生恐她又来谋害……弄的饭也少吃,觉也睡不着。我前天求太太恩典,要云娘先回乡下去,只要躲开了不见她,她想不起来自然不会起坏心……谁知偏是那天就跟她打了个照面,云娘吓得动不了,肚子也疼起来,如今在家里挣扎了两三天,大夫说孩子恐怕早产,可又不足月,生不下来,眼见不管大的小的都活不成了,这可是一尸两命……”   金钗儿满脸疑惑,她可不记得见过什么云娘。突然想起自己前两天是曾给白梼从大理寺带回来的,难道就在那时候无意中照面过?   可听登儿说的这样凄惨,自然也是心惊胆战,感觉就像是有一只无形的猫儿爪子在挠着她的脸,火辣辣地又疼痛难当。   新燕也才明白原来竟是这样,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   本来她该辩解金钗儿已经不记得过去的事儿,自然不会再去害云娘,但再怎么着,云娘出事也跟金钗儿脱不了干系,何况人家若是一尸两命,自己在这里解释又有什么用呢?   登儿又是伤心又是悲愤地说完,突然从角门口跑出一个嬷嬷来,本是仓皇失措的,可一见慕容凤枕跟金钗儿都在面前,顿时就愣住了。   地上登儿却扭头看过去,一看她,忙跳起来:“怎么了张妈?”   那嬷嬷急忙向着凤枕跟金钗儿行了礼,才忐忑不安地道:“你跑来这儿做什么,云娘不好了,直着脖子叫你……快回去见最后一面吧。”   登儿听了后,竟忘了凤枕跟别的,撒腿往后就跑。   慕容凤枕看看金钗儿,见她只管低着头,便也没拦阻。   只咳嗽了声,道:“那什么云娘也可笑,自个儿把自个儿吓得死去活来的。”   他素日虽然是个油嘴滑舌的,向来口没遮拦,但此刻却是为了金钗儿着想,故意说这句话替她开解。   毕竟凤枕自知这个金钗儿是绝不会去为难什么云娘的,这么说,也是别叫她愧疚太过,替人受罪。   谁知金钗儿并不晓得他本是好意,只觉着凤枕是在说风凉话。   她瞪了凤枕一眼:“你还有没有心?那可是活生生两条人命!”   可话一出口,又想:自己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呢?她可是罪魁祸首,跟凤枕的无心相比,她才是真正冷血狠毒的可怕。   一想到这个,金钗儿哑口无言,低下头正要走,手腕却忽然给人握住。   竟又是凤枕!她一愣之下把手抽了回来,皱眉道:“你干什么?”   凤枕瞧着她,却向着她一笑道:“虽然这件事跟我无关,不过,我倒是突然有个想法,你先前不是曾救过那个来访的光禄寺少卿夫人么?如今那什么云娘的还没死……不知道你能不能……”   凤枕还没说完,金钗儿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盯着凤枕,头一次在望着他的时候眼睛里透出了光芒。   凤枕愣愣地看着那点光,也怔住了。   金钗儿却忙抓住新燕:“他们住在哪儿?你快带我去看看!”   原先金钗儿只顾抑郁自责去了,更何况登儿的口中云娘赫然死定了,她完全没想到别的可能。   慕容凤枕一句话,却仿佛惊醒了她似的。   只要云娘还有一口气,她就能去试一试!倘若……还有那么一点儿希望呢?   这登儿跟云娘都是侯府里的家生子,两人成了亲后,便住在府内登儿家里。   新燕却不知具体在哪儿,幸而也不用她问,到了后院仆妇们的住处,便见众人都奔着一个方向去,还有人指指点点:“可怜……偏在这个时候,也是命不好……”   猛地看见凤枕跟金钗儿,众人才都惊呆了,急忙退避的退避,行礼的行礼。   等到进了登儿家里,已经听见屋内传出痛哭之声。   金钗儿前所未有的紧张,掌心里都冒出汗来。   凤枕却甚是泰然自若,还未进门便问道:“人是怎么样?”   原来这登儿媳妇云娘,之前已经撑不住了,可听说登儿气冲冲出门去了,她便猜到几分,很是不放心,便催着叫人来找他回去,这才又多喘了几口气。   凤枕进门之后,里头围着的人也都吓傻了。凤枕不由分说走到跟前,见炕上的女人脸色惨白,形容枯槁,眼睛浑浊地半睁着,像是已经死了。   凤枕的心一惊,心中想:“难道白来了一趟!”   这会儿身后有人过来,不由分说抬手搭在了云娘细瘦的手腕上,正是金钗儿。   旁边的登儿见凤枕先进来本是呆了,突然又看到金钗儿,顿时气的又变了脸色:“你……”   慕容凤枕不等他说完便道:“闭嘴。”   新燕也忙道:“你别急让姑娘给看看!”   登儿闻言悲从中来,语无伦次道:“又看什么?还有什么好看的?你们……也太欺负人了!”   慕容凤枕左顾右盼,看到旁边柜子上有个主编的小簸箕,拿下来看了眼,果然是些妇人的针线等物,刚从线圈上拔下一根针,就听金钗儿道:“给我针,火折子。”   众人都在发愣,只有凤枕一笑,他总算能做点儿对的事了。   本来登儿怒不可遏,可先前他拿着柴刀袭击金钗儿,已经把先前积攒的一股急怒都卸掉了,如今又因云娘跟孩子已不能救,所以悲痛早就盖过了愤怒。   见凤枕把针递给金钗儿,他睁大双眼,含泪含悲道:“人都去了你们也不放过,还要折磨她不成?”   门口其他众人面面相觑,也都面露疑惑之色。   只听凤枕冷冷地道:“别不识好人心,如今就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这要不是他当主子的说出来的话,登儿恐怕又要拼命。   金钗儿本拿了针在手,闻言也瞪向凤枕。   冷不防凤枕一笑,抬手往她面前一送,原来他手里多了个晃亮了的火折子。   金钗儿微怔,继而忙把针在火上烧了烧,稍微一凉,便向着云娘的人中刺落。   她的手法并不快,将针拔了回来后又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点朱红的血珠慢慢地渗了出来。   金钗儿看到这点血珠,却稍微松了口气,有血冒出,就证明还不是无可救药。   原来刚才她诊脉的时候发现云娘的脉息已经极微弱了,故而先前那大夫才说救不成。   但是她却听到在云娘的脉外,还有一道脉在腾腾地跃动,那是她腹中的胎儿!   这孩子大概也意识到大难临头,所以也在奋力地做最后的挣扎。   如今最重要的便是让云娘清醒过来,让她有咬牙活下去的求生之能,否则的话,只怕真要一尸两命。   金钗儿刺云娘的人中,是为让她清醒过来,接着便移到云娘的头顶,找到她的百会穴。   正要刺入,登儿惊道:“你……”   凤枕见他不顾一切要扑上来似的,便挪步转身挡在金钗儿跟前:“不管你信不信,她是在救人!你若还想你娘子活,就别来打扰!”   登儿本满怀激怒,看凤枕这般肃然冷静地模样,又听完他的话,一时呆在原地。   此刻金钗儿已经心无旁骛地将针刺入了云娘的百会穴,这百会是人头上第一大要穴,若是分寸掌握不当,可是会即刻要命的。   金钗儿不敢分神,百会之外,便是前神聪,悬厘两处,都是能助人尽快清醒的要穴。   而就在针刺悬厘的时候,只听云娘低哼了声,眼睑动了动。   门口有人先看见了,顿时惊呼起来。   金钗儿扫了扫云娘的脸色,不抬眼地吩咐新燕:“去上房要几颗天王补心丹。还有些上好的山参,要快。”   新燕仓皇答应了声,正要出门,冷不防门口一个机灵的小厮忙道:“姐姐留步,我替您去还快些。”   新燕叮嘱:“你说是金姑娘急着要救命的,他们就不敢迟延了。”   这边金钗儿将针慢慢抽回,只听云娘喉咙里格格地响了一阵,就如溺水的人突然给拉了上来似的,猛地一声大咳嗽,整个人震了震,旋即睁开了双眼。   登儿忘乎所以,忙上前握住云娘的手:“云娘,云娘!”   金钗儿低低道:“你跟她说孩子还没事,叫她务必撑住。”   登儿听了这句,又惊又喜,便哭着道:“你可再撑着些,就算是为了咱们的孩子。”   金钗儿见云娘虽醒了,可自己到底是几乎害死她们的元凶。   正不知怎么样,却是慕容凤枕道:“你们放心,金姑娘已经、已经是痛改前非,不是以前那个了……要不然她也不会过来救你们!你们若不信她,且还有我呢,我向你们保证,以后她绝不会再害你们分毫。不然我也不答应。”   登儿回头看他,泪一涌而出:“表少爷……”   他泪流满面,回头呜呜地哭道:“你听见了?表少爷都发话了,没、没人会来害咱们了。你可也别再想不开了。”   云娘正恍惚看到金钗儿在眼前,惊怕之际,只觉着肚子一阵阵抽痛。   接连听慕容凤枕跟登儿的话,一时如梦似幻,但却不像是之前一样心如死灰了,只也挣扎着看自己肚子:“孩子真的、还在吗?”   “在在!”登儿握紧她的手:“你也得好好的!”   而金钗儿听凤枕说了这几句,禁不住看他。   凤枕小声道:“我也是权益之计,为让他们安心,不是故意针对你什么。”   金钗儿才默默地说道:“只要能让她回心转意,就算是针对我也没什么。”   她的针法虽然精妙,但如果云娘没有求生之愿,那也是迟早必死的。慕容凤枕这番话显然是会让云娘重燃求生之能。   不多会儿那去取药的小厮跑了回来,果然拿了几颗天王补心丹并山参来,金钗儿让先给云娘服用了一颗补心丹,又切了山参片让她含在舌头底下。   云娘拼命吃了药,身上便慢慢地多了力气,加上她有了求生之能,脸色便不像是先前一般死白。   金钗儿默默地对凤枕道:“你出去吧。”   慕容凤枕疑惑:“怎么了?”   金钗儿道:“她很快要生了。”   凤枕一惊,哑然失笑,却赶紧转身出门去了。   不多会儿,金钗儿也跟着走了出来,凤枕问:“你怎么不看着?”   金钗儿低头道:“他们这儿有接生的稳婆,何况我呆在里头,对云娘来说不太好。”   她先前尽心竭力地救人,但却不晓得这并不是她的罪孽。凤枕望着她垂头耷脑的样子,咬了咬唇。   房内传来云娘撕心裂肺的叫声,金钗儿几乎想捂住耳朵,凤枕道:“咱们先走吧。”   金钗儿摇摇头,她想等一等,至少有个结局。   如此大概半刻钟,便听到云娘惨叫一声,然后是稳婆道:“出来了出来了!”   耳畔啪啪声响,大概是在打那孩子,半晌只听“哇”地啼哭声传出,虽然微弱,却很清晰。   金钗儿蓦地抬头,直到此刻她的脸上才露出几分笑意,但眼眶却还是红的。   慕容凤枕看着门口一张张欢喜的脸庞,听着产房内稳婆的恭喜声,婴儿的啼哭声,以及登儿喜极而泣,云娘要看孩子的声音……前一刻还是死寂绝望,此刻却幡然新生了!   凤枕一时忍不住喃喃:“真是想不到……”   金钗儿却没听见他说什么,总算等到了一个不错的答案,她终于放心了。   凤枕还没说完,就见金钗儿迈步往前走去,他赶紧追上前:“小钗儿,你可真是神乎其技,是怎么做到的?”   母子平安,金钗儿该高兴的,但她却高兴不起来,毕竟若不是她,云娘也不用受那些折磨跟辛苦,如今做的这点儿对她而言也很不算什么。   凤枕见金钗儿不答,又见她似忧心忡忡,察言观色,便知道她心里压着的是什么。   “你不高兴,”他微微一怔,终于道:“是在想过去的事?”   若不是之前凤枕也做了太多恶行,金钗儿倒是愿意跟他吐露心中的苦闷。   可她一朝被蛇咬,知道凤枕不是个好人,怎会跟他敞开心扉。   凤枕见她不答,心突然窜跳了两下,犹豫片刻他道:“其实你不必因为那些事难过。”   金钗儿转头瞪向他:“你想说什么?”   “其实你不是以前那个金钗儿,你们是两个人。”这句话在凤枕心里转来转去。   他凝视着金钗儿,心想:“要是我告诉了她,她根本不是那个作恶多端的家伙,我以前也是误会了她……会怎么样?” 第30章 争风吃醋   凤枕正在寻思告诉金钗儿真相的后果, 谁知金钗儿只以为他又要瞎说八道,她哪里肯听凤枕的浑言浪语,便白了他一眼, 加快脚步往前而去。   慕容凤枕忙叫道:“钗儿……”   金钗儿听他叫的这么亲热, 越发打了个寒噤,又想起之前答应过白梼不要跟凤枕接触的, 便索性拔腿便跑,横竖要离他远远的。   这一跑却把新燕撇下了, 丫鬟无奈地正要赶上去, 然而凤枕见金钗儿跑了, 便拦着新燕道:“你等等, 我有话说。”   新燕行了礼:“表少爷有什么吩咐?”   凤枕打量了她一会儿,笑问道:“你原先是老太太那边的人, 怎么把你拨给钗儿了呢?想必是看你聪明能干,知道你能照看好她。”   新燕低着头道:“多谢表少爷夸赞,只是奴婢当不起, 奴婢不过是按照老太太吩咐,尽心伺候罢了。”   凤枕笑道:“那我问你, 你如今是听谁的话?”   “这……”新燕不懂。   凤枕道:“你是听老太太的话呢, 还是听我大表哥的话?”   新燕脸色微变, 咽了口唾沫, 低声道:“表少爷……”   凤枕还要再说, 却见白少楼从前方跑了进来, 远远地叫道:“表哥!”   新燕回头见了少楼, 赶紧借着这个机会匆匆告退而去。   这边少楼飞跑到凤枕跟前,说道:“表哥,你跟那个……去干什么了?怎么有人去太太那边说, 有人拿着刀要杀她、又说谁一尸两命的呢?”   凤枕见他听了风声,便道:“别急,我细细告诉你。”   少楼听凤枕说了详细,怔了半天,目瞪口呆。他愣愣地看了凤枕半晌,迟疑地说道:“表哥,你说这个人……这个人是演戏呢还是……”   凤枕心头一动:“我看不像。”   “难道她真的改了性子?”少楼苦恼地揉揉额头:“我想起她之前所作所为,就算浸猪笼都不算重的,可偏偏她……又很不像之前了,而且大哥也一直拦阻我。”   凤枕道:“他怎么拦着你的?”   少楼叹息,欲言又止,最终道:“总之我觉着,要么是大哥也给她迷惑了,要么她、是真的变了个人。”   凤枕微微而笑:“小楼,我问你,假如……她真的变了个人,你会接受她吗?”   白少楼认真想了想,冷笑道:“表哥,我也不瞒你说,除非她不是金钗儿,是彻头彻尾另一个人,那我才能接受她做我大嫂,可如果她只是因为失忆才变了个人,呸!我才不吃这套,难道潘金莲杀了武大郎,因为失忆就可以成为一个清白良家女子了?”   慕容凤枕一怔,然后大笑:“你啊,罢了,这些话可千万别再说给别人。”   他心里想,少楼把金钗儿比做潘金莲,莫非自己就是那传说中的西门庆?就是太素,怎么看也不像是大郎,若说是武松,倒有几分。   慕容夫人那边因听说了消息,即刻传了金钗儿过去问话。   金钗儿心里有愧,不想为难云娘跟登儿,甚至想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可夫人掌管内宅,自然不是好欺瞒的,而登儿毕竟曾对她挥刀,她上下一问便知。   登儿敢这样大逆不道,不管是老太太、慕容夫人都是容不得的。   今日慕容夫人甚是忙碌,登儿又选在这样日子闹事,传出去大不成个体统。   她如何能忍,问了几句后,即刻就把云娘一家撵出去,登儿送官法办。   金钗儿急忙求情,又说云娘才生了孩子身子虚弱,暂时不宜挪动,否则后果难以预料。   慕容夫人却不为所动,道:“若他先前伤了你性命,就算他们都死了又怎能赔得了?身为下人竟敢犯上,已经是死罪难逃了。你且不用说,横竖这家里是我说的算。”   金钗儿正着急,却是凤枕从外头进来,笑道:“姑妈,大节下的干吗跟些小人生气呢?何况,府内正经的大事您还操劳不过来,干吗还要为这些琐碎分神?”   慕容夫人知道当时凤枕在场,才阻止了这场祸事,便道:“你也是的,既然你知道,你又是大理寺的,就该把那个混账东西绑了带走,怎么还放了他呢?”   凤枕看了金钗儿一眼,笑道:“那小厮不过是怕他家里一尸两命,急火攻心一时冲动罢了。且府内如今知道的人有限,也未必就传出去,可姑妈若真处置他,事情自然就闹大了。何苦呢?不如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   慕容夫人皱眉:“你、你竟也说起这些来了?”   金钗儿见凤枕竟也像是给登儿一家说情,不由多看他一眼,心里想:“他竟也有点通情达理了。”   正在这时侯,外头丫鬟道:“大爷回来了!”   话音未落,果然白梼从外走了进来。   白梼在来之前,也听说了此事,起初他心中之怒更越过慕容夫人,恨不得立刻杀了登儿。   可他又知道,这一切都是之前那个造下的孽,那小厮是不知情的,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这也幸而金钗儿没伤着,不然就什么也不用说了。   迎着金钗儿期待的眼神,白梼便对慕容夫人道:“太太容禀,大节下的,报官法办确实不妥,闹出来对府内名声也不好,我有个主意,不如把他们撵到城外庄子上去,从此不许回来。”   这样做,已经是格外开恩从轻发落了。   慕容夫人权衡利弊,冷笑道:“既然你们都这么说,那就罢了。只是如今若不杀一儆百,以后还敢有人效法呢?你们想过没有?”   凤枕在白梼来了后,便尽量一言不发。   金钗儿只望着白梼的意思。   太素想了想,道:“太太放心,今日只是例外,以后不会再了。”他特看了金钗儿一眼,又似有若无瞄了瞄凤枕:“以后我会护着钗儿周全。”   这话一出,在场几人都怔住了。   慕容夫人听他当着自己的面儿也这么公然不避讳地,不由皱眉,恰好此刻外头有人来回事,她便借故而去。   剩下凤枕见势不妙,便笑道:“到底是表哥,我跟钗儿说了半天太太还不答应呢。”   白梼皱眉:“你叫她什么?”   慕容凤枕呼出一口气:“不必连这个都忌讳吧?”   太素淡淡道:“慕容凤枕,有句话你务必记住,钗儿将是我的夫人,她的闺名不是你能直呼的,你若以礼相待不生邪念,我自然容你,可我知道你不是那种正人君子,所以,以后你务必离她远些,这话,我只说这最后一次。”   凤枕咬了咬唇:“今日若我离她远些,那刀只怕就落在她身上了。”   谁知金钗儿忙道:“才不会呢,我自己也就躲开了。”   凤枕愕然,没想到这丫头落井下石的手法如此麻利。他苦笑道:“哦,原来我是狗咬吕洞宾……啊不对,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   金钗儿早跳到了白梼身旁:“你知道就好。”   凤枕看着他两人站在一起“郎情妾意”的样子,着实是有点儿不羡鸳鸯不羡仙的意思,他的心里丝丝地冒出些寒气,终于点点头,仍是像是以前似的嬉皮笑脸道:“知道知道,我走,我走还不行吗?”   目送凤枕离开,金钗儿才忙道:“白大哥,你可还得跟太太说说,现在不能挪动云娘。她是早产,身子又虚的很……说句才从鬼门关上回来都不为过,此刻最忌讳大喜大悲、更不能乱动。”   白梼默然,登儿想要杀了她,她竟一点不记恨,反而满心为了他们一家着想。   这就是他一直惦记的那个懂事又乖巧的丫头。   轻轻叹了口气,白梼的心都软了,他张手将她慢慢地抱入怀中:“你这傻丫头。”   这毕竟是在慕容夫人这边,金钗儿红了脸:“白大哥!叫、叫人看见呢!”   白梼紧紧地拥着她,笑道:“看就看吧。”   后来,长房这边派人去后院告知,登儿跟云娘听后,两人感激涕零,也愿意去庄子上。   毕竟云娘死而复生,又保全了孩子,如今只要一家三口在一处,不管去哪里都是使得的。   只是夫妻两个回想那生生死死的惊险,又知道金钗儿在慕容夫人跟前给他们求情……两人不约而同地也有一种奇异的感觉:那姑娘,很不像是之前那个为非作歹心狠手辣的金小姐。   到了晚间,大家吃了团圆饭,便在厅内又重摆了桌子,仆妇们早把厅门前挂了各色各样的花灯,供人赏玩。   金钗儿见那些花灯形形色色,有的更做成动物形状,栩栩如生,给火光一照,越发招人喜欢。她早按捺不住,便同白蕙白锦跑到廊下乱看一气。   她心里喜欢上一个鱼灯,可喜这灯不是提在手里,而是举着玩儿的,尾巴还是活动的,随着动作游来摆去。   金钗儿便举着这灯,从廊下跑到屋内,特给老太太过目。   粉妆玉琢秀丽可人的少女,举着这样的一个大灯笼,简直像是从哪里跑出来的什么仙子精灵,喜的老太太眉开眼笑。   玩闹了半天,外头又准备了若干的烟火,试着放了几个,果然好看,引得大家都啧啧称奇。   谁知金钗儿见那满地的烟花筒子,心里喜欢,便也要去点一个。   老太太忙道:“那是带火的,烫着你不是玩的。”   白蕙笑道:“难得钗妹妹这么高兴,我也想跟她一起去点烟花了。”说着便站起身来。   三小姐在旁看着,叹气道:“这是怎么了,往年下看到放这个,钗儿姐姐必要躲在老太太怀里,还要捂着耳朵的呢,如今倒像是换了个人,非但不怕,还要亲自放呢。”   慕容夫人瞅了她一眼,默默出神。   张老太太往旁边瞥了瞥,却笑道:“要不怎么说女大十八变呢,她正好儿是这个年纪,罢了,我也不操这个心了,且就让她自在玩儿吧。”   如今门口庭院中已经点了几个座地的烟花,烟火嘶嘶有声,簇簇而起。   金钗儿跟小厮要了根香,正去戳地上一个竹筒烟花,才全神贯注地点燃了,冷不防白蕙也在身旁点另一个,她因手生,还没点燃就忙着倒退,却慌不择路地,反而把旁边一个正越窜越高的烟花踢倒了!   那烟花突突地喷着花火,偏就向着金钗儿而去!有几点烟火已经喷溅到她的裙摆上了。   已经有人看到了这幕情形,忍不住惊呼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有两道人影几乎是同时地从旁边跃了过来,但其中一人动作更快些,他一道疾风似的掠过去,将金钗儿拦腰抱起,同时大袖挥动在她的裙裾上一盖!那将燃未燃的烟火便给他及时地熄灭了。   这飞身前来救了金钗儿的,自然正是白梼,他本是来给老太太请安的,看到金钗儿玩心大起地下了场,他便悄而不闻地站在旁边看着她嬉闹,望着那张满是笑意的脸,连他的脸上情不自禁地也浮出了同样的略带甜意的笑。   而另外那慢了一步之人,竟是慕容凤枕,他在看到白梼出手的时候就忙停了下来,幸而现场的人都盯着白梼跟金钗儿看去了,极少有人留意他的举止,只有三姑娘白锦看着他抿了抿嘴。   地上那烟花越喷越大,而其他被点燃的也都冲天而起,把偌大的庭院映的如同白昼一般,却又绚烂非常。   白梼把金钗儿抱在怀中,而她也正怔怔地望着他。   在白梼身侧是那冲天而起的璀璨花火,他背后却是那轮正圆满而起的皎洁的皓月,花火跟皓月,相映生辉,美不胜收。   但在金钗儿眼中,却觉着就算是明亮如烟花火,绝美如满月的,都比不上此时此刻她眼前所见,白太素的容色眸色。   此时老太太因惊动了,一时顾不上看烟花,颤巍巍起身问:“伤着了没有?”   慕容夫人则因看到白梼抱着金钗儿的亲昵之态,便只假装不在意的,反而轻声斥责白蕙:“毛手毛脚的,差点儿惹出事来。”   白蕙吓得脸都变色了,幸而有太素及时救场,这才稍微松了口气,当即带着愧疚道:“太太恕罪,我知错了。”   慕容夫人道:“知错有什么用?倘或真的伤到了人,看你怎么样!”   白梼自然听见了这些动静,便垂眸看着金钗儿道:“我放你下来了?”   金钗儿眉眼弯弯笑看着他道:“多谢白大哥。不然可就要当场表演火烧藤甲兵了。”   太素不由一笑:“又胡说。”   俯身把她轻轻放下,又特意细看看她的裙子,见只是外头的一层烧出几个洞,不曾伤到皮肉。这才放心。   此刻张老夫人一叠声道:“快回来给我看看!”   金钗儿便又蹦跳回老太太跟前:“您老人家别急,我好着呢。”说着竟拎着裙摆,原地转了一个圈。   看她蹁蹁跹跹地动作灵活,张老夫人方又笑道:“亏得你福大!”   旁边二房的朱太太打趣笑道:“叫我看,一自然是福大,二呢,便是有人来的又快又巧。”   老太太便笑了起来,正白梼上来行礼,老太太点头笑说:“你来的果然及时。”   只听白锦在旁笑道:“慕容表哥也来了呢,老太太难道没发现?”   凤枕站在暗影里,本没做声,听白锦如此一句,才勉强上来,也满脸堆笑地跟老太太请安,说了些吉祥话。   这会让金钗儿早向着慕容夫人屈膝道:“太太别恼二姐姐,她也不是故意的,而且是我顽皮带的头,就算是真伤着了,也是我自作自受呢。”   白蕙听了更加感激。   慕容夫人点点头道:“阿弥陀佛,不必说这些话了,宁肯都无事罢了。”   这一宿着实热闹非常。老太太见金钗儿兴致极高,自己便也高兴,晚上吃了酒赏月,又传了戏班子唱了两出戏,第一出是讲合家欢的《团圆会》,倒是缠绵动人,等到第二出,一阵铿铿锵锵后,跑出了一只勾了脸的猴儿,却原来竟是《真假美猴王》。   金钗儿因喜热闹,看到两只脸上色彩斑斓的猴儿在戏台上闹闹嚷嚷,互不相让,又扮出各种逗趣模样,竟越发乐不可支。   老太太见她笑的前仰后合,也跟着笑了半晌,才问道:“我记得起先不是这出戏来的,是谁换了?”   旁边慕容夫人道:“是凤枕说这出戏热闹有趣,老太太必然爱的,所以把那个换了。不知可如老太太的心意么?”   张老夫人笑道:“还是凤枕懂我的心。这个很好。大过节的就该热热闹闹,快快活活的。”   此刻戏台上那假冒的美猴王打杀了唐僧,做下许多祸事,众人都以为是真猴王所做,纷纷指责,金钗儿起初只是单纯地爱看热闹而已,看到真猴王给众人围攻,抓耳挠腮百口莫辩的模样,心里便有点恍惚。   她不由想:“如果我也像是这戏文里一样,做坏事的只是六耳猕猴,而我是真的孙悟空就好了……”那样的话,之前那些“金钗儿”所做的坏事自然跟她无关。   可又一想,忙摇头:“不不,如果之前的金钗儿是六耳猕猴,我是孙悟空的话,那、那我岂不是不能嫁给白大哥呢?”   她越想越有点害怕,便左顾右盼,却不见白梼的影子,于是找了个借口起身退了出来。   向门口几个丫鬟打听了几句,才知道白梼半刻钟前才离开,金钗儿急忙顺路追过去,过了穿堂入角门,将到风雨连廊,突然听见前方有人说话:“你当然知道我点这出戏是什么意思。”   有点耳熟,原来是慕容凤枕。   金钗儿本以为自己追错了人,正犹豫要转身,便听见另一个声音冷然道:“就知道你用心不良!”   这个、竟是白梼?!她的脚步陡然止住。 第31章 你不是什么替身   那个什么《真假美猴王》, 虽看似是凤枕明白老太太的心意,实则是他故意的点了这个戏,特给金钗儿看的。   他知道金钗儿虽看着单纯, 却并不是那种蠢笨之人, 虽不至于立刻明白过来,但总会存一点怀疑在心里的。   然而凤枕的用意别人不晓得, 白梼却是再明白不过的。   他本来就提防着慕容凤枕,倘若此人安安静静不作妖却是不正常的了。   只听凤枕道:“大表哥, 你先不必生气, 我只是想问你一句, ——难道你想一直这么瞒下去?”   白梼道:“我的事跟你无关。你也没有置喙的资格。”   “我并非要管你的事, ”凤枕道:“我虽然不懂你为什么会心甘情愿认她,但你有没有想过, 这对她而言也并不公道。”   “你跟我说公道?”白梼冷笑。   凤枕道:“我又不是替自己叫屈,你难道不知道?她一心以为她是之前那个,以为她做了多少的恶事, 她觉着自己是个大恶人,因此甚是负疚, 比如今日后院里登儿所做, 其实跟她毫无关系, 她非但给殃及其中, 甚至还救了那本该死去的母子, 她明明做了善事却并未觉着欣喜, 因为她认为是她种下的恶果。这么对待一个本来无辜的人, 公道吗?”   夜色中,白梼目光冰冷如水地:“这对她而言的确不算公道,但是这话别人可以说, 独独轮不到你开口。”   慕容凤枕苦笑:“这是为什么?”   “因为你有私心,也因为你居心叵测。”白梼早就看穿了凤枕:“口口声声你说对她不公道,像是要为她好似的,实则如何?只怕还是为你自个儿吧。”   凤枕心头一震,慢慢咽了口唾沫。   白梼毫不留情地道:“你本也是恶迹斑斑,很不必再说这些冠冕堂皇自诩正义之词。而且,你说她不是原先那人,那么她又是谁?”   这把凤枕问住了,他因为要追查金钗儿的真正身份才也去了留歌坊,可惜这丫头竟神秘之极,竟然无人知道她的来历。   白梼本不想跟凤枕废话,但除非杀了他,否则的话,指不定他又如何。倒要断了他的念想。   于是太素继续说道:“你不知她是谁,从何而来,又怎知道她以前是做什么的?是何身份?你想告诉她她不是原先那个,是不是也想告诉她翰林院许厂的事?那案子的手法介于正邪之间……却极其精妙匪夷所思,你自然清楚,何况如今出事的是许编修,焉知此外还有没有别的受害者?”   慕容凤枕的脸色变来变去:“原来、原来你觉着她的身份非同一般……甚至……”   不等凤枕说完,白梼已经打断了他的话:“经手各色刑名案子,如今身为大理寺少卿,还能如此天真,你倒也让我很是意外。”   凤枕可以给白梼打,毕竟差不多习惯了,但给白梼当面揶揄嘲讽,却还是头一次。   他的喉咙发痒,忍不住轻轻咳嗽了声。   原来慕容凤枕觉着金钗儿单纯善良,不是以前那个小贱人,加上他又有私心,所以蠢蠢欲动地想揭破此事。   但听了白梼的话突然提醒了他,他如今所见的只是个失忆了的金钗儿,一手针法出神入化,说句能够起死回生都不为过。   但毕竟还有许编修的案子悬挂在前!正如白梼所说,这作案手法匪夷所思而非正非邪,如果真是金钗儿做的,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仅仅是因为对于留歌坊朱姬的义愤、以及践朱姬之约?还是……另有隐衷。   无可否认的一点是,金钗儿做起来得心应手甚是熟练,熟练到让凤枕生出一种错觉,就仿佛她之前也经常做这种事似的。   他起初把金钗儿当作先前那个万恶不赦之女子,百般鄙薄,及至发现认错了人,就如当头一棒。   正是因为这种猝不及防地变化,在凤枕心里不知不觉地竟有了极端的黑白之分,之前那个毫无疑问是黑的,那现在这个丫头则是纯白无瑕的。   如今听了白梼一席话,顿时觉着头顶上像是给浇了一通雪水,心也跟着发抖起来。   是啊,失忆了的这丫头确实天真可爱,但谁知道以前的她是如何呢?   万一,比先前那个更“黑”……   但与此同时,凤枕心里又生出一个古怪的疑惑:白梼既然想的这样远,那他怎么会心甘情愿地接受现在这个来历不明身份可疑性情难测的金钗儿,而且看着还疼爱有加的呢?   白梼知道凤枕听了这番话,自然该知道分寸了。   可还有一点白梼没有点破。   这两天白梼一则忙于回京后的交际事务,二则便是派了许多人暗中追查金钗儿的真正身份,比如她从哪里来,先前做过什么之类。   但他竟跟凤枕一样,不管派多少人,就如同泥牛入海,毫无什么有用的消息。   越是这样,白梼越是心惊,如果是京城内的普通人,总会有所交际,查其来历,性情等,不在话下。   可金钗儿除了时常去往留歌坊拿点心吃外,竟找不到她出现在别的地方的任何痕迹。   到达这种地步,要么是她自己处处留心,处处防备着不露痕迹,另一个可能,则是有人替她善后。   不管怎么样,这都足以证明,她原先的身份非同一般。   这个可能性,也是让白梼几乎不想追查下去的原因。   索性就让她安安稳稳地快快乐乐的,什么也不知道,平平安安嫁了自己。   可没想到,偏偏又有个凤枕坏事……不过幸好他应该已经懂了。   才想到这里,突然耳畔一点轻微响动。   白梼以为是有丫鬟们打门外经过,便不以为意地回头看了眼。   这一眼,让他泰然自若的脸色陡然大变。   白梼先前见金钗儿欢天喜地的陪着老太太看戏玩乐,知道她是绝不肯离席的,这才放心来找凤枕算账。   哪里想到,金钗儿竟会出现在这儿!   连正惊心动魄的凤枕也在瞬间屏住呼吸。   在两个人的注视之中,金钗儿怔怔地往前走了两步,她有些疑惑,又有点惊疑不定的:“白大哥,你、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白梼的心怦怦乱跳,心中竟盼她是才来,什么也没听见。   但他很快失望。   金钗儿望着他,有些艰难地缓慢开口:“怎么我听着,你们在说、我……我不是原先丢失的府里的姑娘……我不是、金钗儿吗?”   白梼的心已然沉了下去。   凤枕瞠目结舌,他张了张口似乎想力挽狂澜遮掩过去,但看向忍而不发的白梼,仍是决定保持沉默。   金钗儿见白梼不回答,也慌了起来:“我、我真的不是吗?”   她蓦地看向凤枕,也想起那件事来,于是语无伦次地忙说:“可是我……”   害怕,失望,忐忑,绝望,这些情绪催逼着她,像是捉到救命稻草般她不顾一切地说道:“可是我身上有、有一样的胎记。”   直到听到这里,白梼才轻轻地叹息了声。   他做了一个动作:微微转头又淡又冷地扫了凤枕一眼。   倒不愧是凤枕,白梼一个动作,他便已经会意。   于是凤枕清清嗓子,半带点窘地轻声说道:“真正的金、咳,那个……她那点红痣是在右边腰上。”   这点,凤枕是绝对不会弄错的。   所以那天在大理寺他不顾一切看过她的腰,发现那颗红痣竟在左边,才会反应那么大。   “什么?”金钗儿呆了呆,心头大乱,却又求救般看向白梼:“白大哥,你……你告诉我,我只听你的话,这个破枕头最会骗人的了,我、我是不会听他的。”   白梼刚才看向凤枕的眼神虽淡,实则恨不得将凤枕碎尸万段。   凤枕知道理亏,所以听金钗儿这般说自己,竟也不敢贸然地再还嘴。   其实,太素既然已经认定了金钗儿就是最初那个小孩子,他本来是没必要再瞒着的,只要说清楚就是。   但现在情况有些特殊。一来金钗儿的身份令他多有顾忌;二来,她失了忆,已经不记得先前的事了,要解释起来也困难。   白梼只想两人先慢慢地相处……直到水到渠成,自然而然再告诉她。   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要面对这般场景。   “钗儿,”他温声唤道,缓步走到金钗儿的身旁:“你问我真正的金钗儿是谁,白大哥可以告诉你,那就是你。”   金钗儿先是一喜:“我就知道……”   话未说完她便戛然止住,仰头望着白梼,打量着他的眉眼,终于把心一横:“白大哥,你、你别骗我,刚才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白梼道:“我没有骗你,真正的金钗儿确实是你。”   “你明明说我跟先前那个是两个人的!”金钗儿嚷起来。   凤枕见状忙退到门口往外看着,免得再有人来又听了去。   白梼还没来得及开口,金钗儿已推了他一把,有些气愤又有点绝望地:“你说谎!我、我知道你是把我当做‘她’!当作之前那个……我才不要当别人的替身!”   “你不是什么替身!”白梼握住她的肩膀,正色说道:“钗儿,我不会跟你说谎,如果说这其中有一个替代者,那就是先前那个在府内无恶不作的,至于你,你才是真的!”   金钗儿的眼睛睁得圆圆的:“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不懂?”   连站在院门口的凤枕也惊呆了,回头狐疑地看向白梼。   只见白梼握住金钗儿的手,郑重说道:“钗儿,你要信白大哥,你才是真正的的钗儿,是我一直喜欢的钗儿,也是……”他把金钗儿一把抱入怀中,轻声道:“该成为我妻子的人,只有你是。” 第32章 照看她一辈子   正在此时, 老太太那边因为不见了金钗儿,派了人来找她,白梼只能先把她送回去。   见她的脸色仍是忐忑, 白梼叮嘱道:“今日是中秋节, 不要忧心忡忡的,我方才说的句句是真, 去了老太太跟前务必高兴些,别叫老人家看出来。”   金钗儿勉强答应, 这才进了里间, 这会儿戏台上那真假美猴王已经到了结局, 佛祖将两只猴子辨了出来, 于是孙悟空又欢天喜地地回到取经三人之中,那六耳猕猴则变成了一具倒地的尸首。   金钗儿呆呆地看着戏台上一喜一悲的猴子, 原本她也该为这团圆结局鼓掌喝彩的,但这会儿她心里竟是说不上来的滋味,因为在此刻, 她居然分不清自己是那只六耳猕猴,还是真正的孙悟空。   老太太看了她几回, 见她恍然出神, 笑的也有些勉强, 便问道:“是不是困倦了?时候也不早了, 不如大家散了, 各自回去歇息罢。”   于是众人才都起身退了席。   等老太太回了上房后, 二姑娘白蕙跟三姑娘白锦, 并金钗儿一路往回。   路上,白蕙便说起刚才的戏文,笑道:“这戏也热闹, 若不是慕容表哥我们还看不着呢。”   白锦却对金钗儿道:“可惜钗姐姐中途出去了,错过了精彩之处。”   金钗儿问什么精彩之处,白锦笑道:“就是两只猴子斗法,最后假的给一棒打死呀!”   将到各人院落,才又分开。金钗儿怏怏地回到房中,心不在焉地坐在桌边,也不洗漱更衣。   新燕正要询问,就听到门口一声咳嗽。   新燕吃了一惊,原来竟是白梼突然到了,本来这已是夜深,于情于理都是不妥,可新燕很会察言观色,又知道白梼的为人脾性可不是凤枕那样的。   他既然夤夜前来必然有事,于是新燕陪笑道:“我去倒茶。”   金钗儿见白梼来了,脸上还是有些挂不住,知道自己不是之前那个,面对他就不像是先前那样亲昵了:“白……”   那“大哥”两个字,便悄悄地又止住了。   白梼走到桌边上:“我知道不说清楚,你恐怕也难睡着。”他指了指旁边的椅子:“你坐下,听我说。”   金钗儿有些忐忑,却也乖乖坐了:“你要跟我说什么?”   白梼道:“我知道你看那个真假美猴王,心里定然过不去,虽然我已经跟你说过,但你心中未必过得去。”   之前仓促之间,白梼只把其中关键说了,但却没有详细的来龙去脉,也难怪金钗儿仍是半信半疑。   白梼说道:“我那些话,不是搪塞你的。你听我说完就知道。这件事该从那年你进京说起……”   他将那年金参将带了钗儿进京来府里做客等一一说了,又道:“当时你父亲虽答应你留在府内,但却因还有一件事要去做,所以要等两日再送你过来。后来,果真的送了一个女孩子来,我当时以为就是你……”   金钗儿睁大了双眼,疑疑惑惑。   白梼当时才十三岁,心无旁骛,因为跟金钗儿一见如故,又甚是怜惜这懂事乖巧的女孩子,所以在心里打定主意,以后一定要如兄长般照顾她,护她无忧。   此后大概过了月余,彼此相处确实也甚好,金钗儿在白府里也是有口皆碑,众人皆都甚是疼爱她。   老太太那边因见白梼跟女孩子相处如此亲热,不由生出一种念头,只是还存在心里未敢说出来。   可慢慢地,事情有点儿不对头起来。   首先是金钗儿房内的使唤丫头,不知何故,隔三岔五身上总是带着伤。   白梼他怕有外人欺负金钗儿,私下里询问,那丫头起初不敢说,慢慢地才吐露,是金姑娘打的。   白梼第一次听说这个后,哪里肯相信,还以为是这丫头无端指责陷害。   慢慢地又过了两三个月,在跟金钗儿的相处中,却连白梼也察觉了异样。   虽然这个金钗儿在他跟前仍是如同以前初见般懂事乖巧,但时不时地,会流露出一种怪异的狡猾之态,而且有那么几次,他无意中目睹金钗儿对身边的丫鬟动手……烧的通红的炭盆给掀翻在地上,引得丫头们惊声尖叫。   白梼惊心动魄,可事后暗自忖度,又觉着是自己多心了。   毕竟……这不过是个五六岁的孩子而已,一定是自己看错了,或者是她一时的顽皮而已。   而每次在白梼感觉奇怪的时候,金钗儿总会百般讨好卖乖,这些补救的手段,不免又让他将之前的怀疑给压下去了。   加上老太太跟太太那边也没什么话说,所以白梼自然没有言语。   只是……大概是出于本能地,他不像是以前一样跟那女孩子亲近了。   半年后金参将回京一趟,老太太趁机将要定亲的事说了出来。   金参将见女儿被养的粉妆玉琢,越发水灵,而白梼更是一表人才,以他的眼光看来,将来功业必还在老侯爷之上,简直世间难得的佳婿。   金参将自然高兴,便一口允诺了。   父女相见,自然会有些话说,金参将私下里跟金钗儿见了面,询问她在府内如何等等,本来是些家常言语。   可不知为什么,那次会面据说是有些“不欢而散”。   至少白梼亲眼目睹,金参将离开金钗儿房中的时候,脸色大变,一点不像是之前进府时候的喜气洋洋,反而像是受了什么致命打击。   面对来见他的侯爷跟白梼,金参将竟也无心应答,只呆呆地看了白梼一会儿,才道:“我、恐怕犯了个……”   这句话他没有说完,便烦恼地一摇头,改口道:“我有一件事立刻要去做,等查明白了……回头再、再跟侯爷细说。”   金参将扔下这句,便匆匆而去。   侯爷急忙前去相送,白梼觉着奇怪,唯恐父女相见会有什么事。   他悄悄地走到金钗儿院外向内看去,本是担心,无意中却见那女孩子站在窗边,脸色冷漠而不屑地,她望着门口,那本该天真无邪的小脸上甚至还带着些难以言喻的邪恶。   但在看见白梼的那瞬间,那女孩子的双眼微微睁大,然后毫无预兆地她笑了起来,叫道:“白大哥……”   她变脸的速度如此之快,甚至让很多大人都望尘莫及,声音仍旧有些稚嫩,但听着……是那么的假!   那一幕场景,不管过了多久,都印在白梼心中挥之不去。   他隐隐地觉着可怕,虽说不上来是什么。   但从那时候起,他跟这个“金钗儿”便越发隔阂了。   原先三两天总能见一次,从那之后,四五天都未必照一面。   而本来要回来“细说”的金参将,也一去不返。   据说他在离开侯府后不久,就因紧急军情重又离京了。   当时的镇远侯想去送,匆匆地出了城,两人只见了很简短的一面。   金参将只神情沉重地留下一句话:“以后若有得罪之处,请侯爷……见谅!”   这句没头没尾的话,镇远侯竟是不懂,而金参将已经上马而去,这一去马革裹尸,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至于在金参将去后,金钗儿逐渐长大,期间……自然也做了很多令人发指的事情,陆陆续续传入白梼耳中。   当时白梼不知道缘故,只以为人终究是会变的,觉着这个孩子早不是当初自己初见时候那个孩子了。   但毕竟当时曾暗暗起誓过,想要保护照看好她,所以不管她如何放纵,白梼只是哑忍而已。   直到“金钗儿”失踪后四年,——那天在街头,是面前的这个少女冲出来,白梼才后知后觉,原来以前的那个真的可能是假的!   听完白梼所说,金钗儿愣了半晌,默默地道:“就算我不是以前那个六耳猕猴,但我也未必是你当初见过的那小女孩,毕竟金家的孩子不是只有一个么?”   “什么六耳猕猴。”白梼微笑,他不笑的时候威严的很,一笑却叫人心里都暖意融融。   他道:“我自然不是无凭无据的。自打知道你们是两个人,我这些日子一直在追查金家的过去,功夫不负有心人。”   金钗儿圆睁双眼:“什么金家的过去?”   白梼垂眸,略一迟疑,便道:“当初金参将只说自己的夫人早逝,只留下你一个,其实这话是假的。”   “假的?”   白梼点点头:“参将对外只说夫人已死,只是因为真相难以启齿罢了。所以我要告诉你的大概不太好听……”   金钗儿着急:“白大哥你快说,我不怕!”   她终于又肯叫自己“白大哥”了,白梼默默地将她的手握住:“其实金参将的原配夫人当时并没有死,而是她……因为参将冷落于她,所以跟人有了私情。金参将知道后不肯相容,于是那女子就带了其中一个名叫‘金凤儿’的女孩离开,却留下了另一个叫‘金钗儿’的,不错,你跟之前那个,本是双胞姊妹。所以我肯定当初我见的人是你,不是金凤儿。”   如同轰雷掣电,金钗儿彻底愣住:“我、我有个……”   “金凤儿是你的妹妹,据说只晚了半刻钟出生。”白梼道:“我特意联系北疆的人,找到了一个曾经在金家的老嬷嬷,这才知道了这些内情,你若不信,等见了她亲自问她便是。”   金钗儿呆若木鸡:“那、那我的……”   “你的生身母亲吗?”白梼想了想,皱眉道:“当时她一去便没了下落,但当时参将带你进京,必然是跟她见过面的,必然是那次会面里出了事!金凤儿替代了你,可那时候参将是不知情的。”   金钗儿灵魂出窍,已经不知说什么了。   白梼索性继续说道:“后来参将再上京,见了金凤儿,只怕他也认出来那不是你,所以才脸色大变慌里慌张地离开……他本是要去调查的,也许是去找你,没想到阴差阳错的……”   金钗儿定定地看着白梼,眼眶发红。   白梼这一番讲述,可谓详尽之至,而且前因后果都极为仔细,不管是他查到的,还是他推测的,皆是合情合理。   金钗儿也已经相信了他所说的,毕竟,如果真的只是脸长得相似的两个人,那后腰上的红痣又怎么解释,总不会那么巧,一左一右的都有。   原来她是曾经的确是有父亲疼爱的,原来……   “白大哥……”她喃喃地唤了声,却无法形容心中的感觉。   白梼起身走到她身旁:“我知道……钗儿,我曾经发誓要照顾你护着你,谁知一腔心意错付了人,这些年不知你在何处,但总归我并没有践约,我心中愧疚之极……”   起初只是单纯的心生怜惜,想要全心地对她好,但错以为这个孩子性情大变,便厌恶的远离,避之不及。   直到她受伤拦马,重新回到他身边,才知道原先竟错的离谱!   而他竟失责了这么多年。   也许是对于金钗儿的愧疚,也许是失而复得的欢喜,也许是在相处之中,发现他惦记的钗儿……不再似先前一样软弱可欺,她足以有能力自保,但不像是金凤儿似的全无是非。   她仍是那么好,甚至更好。   这样的女孩子,他怎么能不喜欢。   正如老太太说的,这简直是天意。   白梼只想要加倍的弥补这些年来他不曾做到的,他将金钗儿抱紧:“从此后不要离开白大哥了,我定会照看钗儿一辈子,好么?” 第33章 开杀戒   白梼离开的时候, 夜色里隐隐仍有爆竹零星的声响,时不时还有烟花火窜过天际。   他本来不想这么早就跟金钗儿解释说明的,奈何给凤枕搅局, 骑虎难下, 不得不如此。   金钗儿虽然并不怀疑他的话,但白梼知道, 她如今可是失去了记忆的,如今这么急的就告诉她如此匪夷所思的过往, 还包括她的身世、离奇的遭遇等等, 可想而知她心里必然不会安宁。   虽然金钗儿没再跟他说什么, 但白梼能感觉到她的惶惑不安。   出了院子, 白梼止步回头,对来送的新燕道:“好好……伺候姑娘, 若有什么不妥即刻叫人去找我。”   新燕忙道:“是。大爷放心。”   正如凤枕之前旁敲侧击的一样,新燕虽是老太太派来的,但却早就是白梼的人了。   当初白梼本以为是那个金凤儿回来了, 所以暗中在想对策,谁知道竟偏是正主。   白梼回身, 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 今晚的月实在圆满皎洁, 月色洒落地面, 地上像是多了一层银霜, 只是突然间毫无预兆, 不知从哪里来了一丝云翳, 竟把那月遮了半边。   白梼皱眉看着这云遮月的情形,心中无端地也掠过一点不祥之感。   太素的担心确实并非多余,这一宿, 金钗儿翻来覆去,心里时时刻刻想的都是白梼说的那些话。   去世的父亲,下落不明的生母,还有那个恶魔似的胞妹,……她努力去回想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却只是徒劳。   挣扎辗转中,新燕进来问道:“姑娘还没睡着?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金钗儿怔怔地看着她,片刻才轻声道:“没有,你去睡吧。”   新燕给她掖了掖被子,才又退了出去。   佳节之后,休息了几日,老太太便带了金钗儿往广济寺还愿。   金钗儿因从白梼口中得知那些离奇的过往,连日来始终有些恍惚之感,听说要去拜佛还愿,却也动了念头,心想或许可以借助神佛之力,至少能安安神也罢了。   老太太这一动,慕容夫人自然要跟随伺候,至于白蕙白锦两位姑娘倒也愿意跟从,乐得出门透透气通通风。   一大早,白府众人早备好了车轿,老太太跟金钗儿坐一辆车,慕容夫人一辆,两位姑娘却跟在后头,往后才是仆妇丫头们的车。   白梼因不太放心,便亲自骑马陪行在侧。   马车出城,老太太因对金钗儿说道:“自打过了节,我瞧着你好像不太高兴似的,是怎么了?要是有心事,或者有人为难你之类,可要告诉我,横竖别闷在心里。”   金钗儿看着老人家慈和的眉眼,心里却想:“虽然白大哥记挂的是‘金钗儿’,但老太太心里喜欢的是哪一个,谁又知道呢。而且我都不记得先前的事了,连是不是‘金钗儿’都还不知道。”   却还打起精神道:“哪里敢有人为难我呢,没有的事。”   张老夫人便又握住她的手:“若真没事我就放心了,只是我也有件要告诉你的事,先前不是定了你跟太素是在腊月里成亲么?昨日那个先生来说,今年的腊月不如九月初三的吉日,劝我还是将婚期提前,所以我跟太太商议,不如还是到九月,横竖家里的筹备紧一些也是差不多的了,你看如何?”   金钗儿很是意外。这若是在以前,她自然毫无异议,甚至会觉着高兴。   但是现在知道了那内情,心里不免多了一层隔膜,想了想便问:“那白大哥的意思呢?”   张老夫人笑道:“他还能怎样,你瞧瞧他的年纪,若不是因为你,这会儿莫说成亲,只怕子女都有了。他当然巴不得早些成婚。”   金钗儿闻言,便低下头去。老夫人见状便只当她愿意了,便笑呵呵说道:“连我也盼着你们能够尽快有个一子半女的呢!好孩子,既然这样就定下来了。”   进了广济寺,拜了佛,上了香,从前殿转到后面,老太太有些劳累,便在香房内休息。   广济寺的主持惠空僧人有些年纪了,乃是远近闻名的得道高僧,今日亲自过来相陪。   老太太也向他行了佛礼,便道:“当年我们那心肝宝贝不见了,我便在这寺内许下愿心,若是能找回钗儿,便在城内做三日的好事,如今果然灵验。”   惠空和尚点头道:“当初我也同老施主说过,只需要静静等候,总有一日自当合浦珠还,也是您的虔心所至,终究心想事成。”   “托您吉言,”老太太喜笑颜开,又拉着金钗儿过来道:“这就是我们那失而复得的小钗儿。已经订好了九月的婚期。”   惠空定睛看了金钗儿半晌,笑眯眯地说道:“阿弥陀佛,万法缘生,皆系缘分,又何必庸人自扰。”   金钗儿见这老和尚胡子雪白地垂着,看起来倒是慈眉善目,闻言一怔:“大和尚说什么?”   老夫人忙道:“不可不可,你该称呼方丈主持才是。”   “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惠空却不以为意地,又看向门口处白梼的身影,他的白眉毛轻轻地皱了皱:“长公子……虽建功立业,可惜仍是杀伐太过,煞气太盛,恐怕……”   张老夫人跟金钗儿几乎异口同声:“恐怕什么?”连旁边的慕容夫人也不禁走前了一步。   惠空看这些人都着急而担心地望着自己,他是个有道高僧,本不在意尘世的俗礼,只是话到嘴边突然醒悟,便道:“哦,没什么,只是老僧的一点多虑罢了。”   张老夫人最是担心白梼的,又知道惠空开口必有缘故,忙问道:“您且请说,不必顾虑……若是太素有什么妨碍,劳您开口我们能想法避忌避忌,就是您发了慈悲心了。”   惠空呵呵一笑:“倒是我多话,引了老太太焦心,既然这样我就直说罢了,其实没什么太要紧,就是担心对子嗣上有妨碍罢了。”   老太太愣了愣,然后看向金钗儿,这才笑道:“原来如此,……下个月他们就成亲了,都年纪轻轻的,应是无碍。”   惠空点点头:“阿弥陀佛。”   应酬片刻,惠空便告退,临出门便多看了金钗儿一眼。   金钗儿见状,便在惠空才退出后,便找了个借口先跑出来。   白梼本是在门口的,此刻竟不见了踪影。   金钗儿也不询问,只追着老和尚走出院门,才跑到跟前:“老方丈请留步。”   惠空停了下来,道:“施主有什么事?”   金钗儿道:“你刚才出门的时候看了我一眼,是怎么样?难不成有话跟我说?还有你说白大哥什么杀伐太过恐对子嗣不妙,他可是大英雄,难道不该有好报的吗?”   惠空的眼睛透出些笑意,示意跟随的小和尚先行离开,才道:“其实方才当着老太太的面,老僧不便直言不讳,其实子嗣之说已经是轻之又轻了。”   “什么?”金钗儿诧异。   惠空道:“白大爷身上杀气冲天,恐怕有损他的福报,只怕命不长久。”   “你、你在胡说什么,好好的大和尚竟然咒人?”金钗儿跳起来,绝对不肯听这样的话。   惠空笑道:“我只是说实话罢了。倒不是咒人。何况……施主你……”   “我又怎么了?难道我也命不长久?”金钗儿哼道。   惠空叹了口气,望着金钗儿的脸,过了半天才道:“老僧有一句古偈想赠予施主。”   “古、古什么?”   惠空不理她,只自顾自地念道:“莫道水清偏得月,须知水浊亦全天。请看风定波平后,一颗灵珠依旧圆。”   “水……月?灵珠?”金钗儿对这些佛偈之类全然不懂,便道:“都是什么意思?”   惠空笑笑:“眼下就有一劫,施主且小心。切勿……”   “切勿什么?”金钗儿见他又不说,着急地拉住袖子:“你到底说明白。”   “切勿大开杀戒,血染佛前才是。”惠空脸色郑重地说了这两句,又念道:“阿弥陀佛。”   金钗儿不懂那四句佛偈,但这“大开杀戒,血染佛前”两句却通俗易懂。   她望着惠空离开的飘然身影,琢磨道:“这老和尚不会是招摇撞骗的吧?好好地难道我要在这寺内杀人吗?还说白大哥什么命不长、可恶,一定是个胡说八道的老骗子!”   正念叨中,就听到身后有人道:“钗儿!”   金钗儿回头,却见竟是白蕙带了个小丫头走了来,笑问:“我就知道你出来有事,是干什么呢?”   “没什么,”金钗儿才不会把老和尚的话告诉她,便道:“白大哥呢?”   “听说是到前头去了,不知有什么事。”白蕙说着便道:“老太太跟太太喝茶呢,咱们回去吧。”   金钗儿点头答应,才转身,只听“咻”地一声,不知从哪里射来一支箭,堪堪地擦着她肩头而过!   眨眼间,容不得人反应,只听那跟着白蕙身后的小丫头惨叫了声,竟正给射中了脖子,血溅了白蕙一脸。   滚烫的血溅过来,白蕙惊呆了,她愣愣地转头看着倒地的丫头,抬手擦擦脸,满手的鲜血触目惊心,二姑娘嘴唇哆嗦眼睛一翻,竟是昏死过去!   与此同时金钗儿身后又是一道冷风送来,她想也不想脚下一踏,旋身回头!同时右臂一挥!   “啪”地一声,一支箭竟给她打落在地!   那射箭的人没想到会如此,本以为一箭毙命,没想到第一支错过,第二支竟给打落……他见状便从墙头翻身跃下,手一抬,已经多了一把雪亮的匕首。   金钗儿本是该慌张的,但不知为何,心虽然狂跳,人却冷静的出奇。   她问:“你是什么人,是想杀我?”   “我只是奉命行事……”那人狞笑着挥刀上前。   眼见刀锋迎面而来,金钗儿动也不动,直到刀刃距离自己不过三指之遥的时候,她突然抬手,单手如刀,竟正切中那人手腕内关穴道。   那杀手只觉着碗口一痛一麻,动作猛然僵停。   正在错愕的时候,金钗儿又悄无声息袭出一掌,眼见掌心将击落那人胸口,突然迅雷不及掩耳地变掌为拳,指骨朝前,不偏不倚狠狠地击中了那人的檀中穴。   这檀中穴是极要紧的大穴,关乎心脉,给她这么一击,那股锐力直透入心,那刺客闷哼了声,头晕目眩,摇摇晃晃站立不稳。   此刻,地上的丫鬟微弱地挣扎着,就像是一条上了岸的鱼,给狠狠斩了一刀,想跳进水里去求生,终究只是徒劳。   血从颈间流出,几乎染透半身,她的呼吸也一寸寸凉了下去。   金钗儿只瞥了一眼,便知道连她也是救不得这个人了。   本是无辜之人,竟然这么平白丢了性命。   想到这个,她的心突然冷硬起来,无法形容,像是过于盛怒,又像是完全的冷绝。   抬手在鬓边一拂,纤纤小手把头上插着的那股银簪子摘下,她纵身上前,毫不犹豫地向着杀手的颈间狠狠刺入!   这一刺正中杀手颈间的血管大脉,顿时间血如泉涌,这刺客避无可避,瞪大双眼,抬手捂住脖子,却也是无力回天。   他来不及出声,整个人踉跄后退,轰然倒地。   金钗儿握着那染血的簪子,唇边却是一抹冷峭无情的笑意。   可笑着笑着,她突然也僵住了,就在她身前,大殿内的韦陀像正默然地看着她,看着这院中发生的一切,而在他的面前,两具尸首的鲜血肆意蔓延流淌。   瞬间,“大开杀戒,血染佛前”这四个字从脑海中跃出来。   怎么……会……   金钗儿看看手中的血簪子,又看看地上的尸首,直到此刻她才突然噩梦惊醒似的打了个哆嗦。   这是她干的?她……居然杀了个活生生的人?!   就在金钗儿后知后觉、慌张无措的时候,门口有道身影及时地掠了进来。 第34章 善后   先前小丫鬟给杀死, 惨叫声传了出去,便有人循声而来。   耳畔嘈杂声响如潮水而至,金钗儿却仍是呆呆地站在原地, 无法置信自己竟真的杀了一个人!   奇怪的是, 在动手之前她丝毫犹豫都没有,就仿佛天经地义, 习以为常。   如果凑近那尸首细看,就能发现那股簪子是直接将杀手的颈间大脉戳穿了……那么细的血管, 她只看了一眼, 干脆利落, 一击毙命。   这大概是完全出自于身体的本能, 就像是万里高空上的鹰隼能够准确地捕捉到地面上的猎物。   就在身后众人受惊而来,金钗儿恍然出神之际, 有道身影抢先一步来到她身后。   来者正是白梼。   白梼早在进来的时候就看清了现场的情形,望见金钗儿手握钗子,凛然而立。   那背影看着不似平日一样纤巧娇丽, 却透出几分凛肃的冷意,而地上两具尸首之外, 白蕙也直挺挺地躺着, 简直惊心。   但来不及多想, 在他身后已经又有人到了, 却不能让那些人看到金钗儿杀人!   当即他毫不犹豫, 一把攥住金钗儿的手, 要将她的钗子拿过去。   金钗儿正在心神不属的时候, 察觉手给握住猛然一惊!本能地竟要挣扎,或者反击。   幸而白梼已经看到她恍惚变化的眼神,忙低声喝道:“钗儿, 是白大哥!”   就在金钗儿发怔的瞬间,白梼把那钗子夺了过去,回手笼在袖中,同时将她护入怀内:“别怕!”   与此同时身后果然传来了惊呼之声,竟是跟随老太太那边两个仆妇跟新燕,正是出来找金钗儿的,猛地看到这样场景,两个女人吓得大叫。   白梼却面不改色地回头道:“都不必慌张!别惊动了老太太!”   其中正有人想回去报信,闻言急忙止住脚步。   白梼沉声说道:“这仍是冲我来的贼人,意欲对我不利,但已经给我杀了。这件事我自会料理。老太太跟太太那边,不许你们透出一声去!若是惊了他们两位,我唯你们是问!”   那两人战战兢兢,急忙躬身答应了。   白梼又吩咐他们过来把地上的白蕙搀扶起身,两人看二姑娘只是给吓得昏死过去,才松了口气,赶紧扶着到旁边的佛堂里,忙狠掐她的人中。   白梼见新燕也脸色泛白的,便对她使了个眼色。   新燕会意,忙跟着进到佛堂之中。   过不多时,白蕙悠悠地醒了过来,突然想起之前的事……正在色变惊呼之际,新燕早挡住白蕙,又温声好气地说道:“姑娘别慌,已经没事儿了,这些是冲着大爷来的坏人,已经给大爷除掉了。当务之急是千万别吵嚷,万一惊吓到老太太跟太太,岂不罪过?”   白蕙是个心性单纯的,之前吓得发昏,此刻回过神来,忙点头:“是是,千万不能惊扰到老太太跟太太,横竖有大哥处置就是了。”   这会子外头,寺院内的几个僧人也闻讯赶来,其中还有跟随白梼的人。   不必白梼出面,他的心腹便跟僧人一番交接,当下先把尸首都遮盖了,悄悄地先运到后院,等到老太太跟太太回府之后再行带走,免得打人的眼。   本来会闹得天翻地覆的一场大事,在白梼的运筹之下,竟风平浪静,无声无息。   只有三姑娘白锦看着白蕙脸色不对,便问:“姐姐怎么了?不说是去找钗儿姐姐的?她人呢?”   白蕙支吾道:“大哥突然来了……大概有话跟她说,便带她去了。”   三姑娘本来很是机警,可听白蕙这么说,又看她如此神色,便疑心白梼跟金钗儿大概不知在做什么,却给白蕙撞破了。   毕竟对于之前那位金钗儿的真正为人,三姑娘其实是有些知情的,只没想到白梼居然也会给她迷的忘乎所以,竟在这寺庙里有什么不成?   当下抿了抿嘴,悄悄地跟白蕙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姐姐就慌得这样。”   白蕙哪里知道她的心思想到别处去了,闻言茫然,却也不敢问她是何意。   因为之前也曾有人来刺杀白梼,故而白梼的说辞无懈可击,白蕙深信不疑,反而帮他在老太太跟前打掩护。   加上那两个仆妇也说金姑娘跟大爷在一处……老太太便不说什么了,反而笑眯眯道:“今儿是来还愿,也是菩萨庇佑才给太素找回媳妇来,让他们两个也去拜拜菩萨倒好。再让菩萨多保佑些他们以后平安顺遂的就更好了!”   慕容夫人虽对白梼擅自把金钗儿不知带到哪里去的行为颇有微词,但既然老太太都发话了,她自然不便再说什么。   太素之所以并没有叫金钗儿回来,是因为知道她的情绪很不稳定。   带着她到了僻静的厢房之中,叫僧人送了一盏定神茶,金钗儿总算是恢复了原先的清明。   “白大哥,我……”她捧着茶杯,仰头望着白梼,迟疑着:“我杀了……”   话未说完,白梼的长指便轻轻地挡在了她的唇上:“嘘。”   金钗儿眨了眨眼,却也知道他不想让自己说出来,于是道:“白大哥,我……我不知道我为何会那么做,又是怎么做到的……”   她看看自己的小手,满面疑惑地说:“只是那个人,无缘无故的跑出来杀人,他还说、是奉命……”   白梼不等她将心中的猜疑说完便道:“这都怪我。”   “什么?”   白梼微笑道:“还记得先前有人想刺杀我的事吗?这都是我连累了你……那些人因为无法对我下手,所以才改换了目标。毕竟、他们都知道你将是我的夫人。”   金钗儿双眼微睁,虽然觉着意外,但到底也稍稍松了口气:“原来、原来他们不是冲着我的?”   “他们怎会冲着你?不过是因为我罢了。”白梼说的恳切认真,是一张让人无法起疑的脸。   金钗儿也同样无法不相信白梼的话。   可在松了口气之余,她不禁又开始替白梼担心起来:“白大哥,怎么那些人还不死心……大理寺那边没有继续追查吗?一定是那个破枕头办事不力。”   白梼听她还不忘排挤凤枕,便笑道:“我也懒得去问,不过慕容凤枕虽然人品上有待商榷,但他办事的能力还是不差的。不然也不会凭着一己之力,从外地调进京内当差了。”   金钗儿哼道:“那他怎么还没动静呢,我就不服他,明明是个坏人,居然还去当捉坏人的官,实在可笑。”   白梼见她鼓着腮,实在可爱,便伸手揉了揉她的额头:“行了,不用去管他了。横竖他自有分寸,若是完不成,自然也有人追他的责。”   听到最后一句,金钗儿突然欣喜,一想到慕容凤枕可能因办事不力给追究责任,她便有点幸灾乐祸之意,竟把之前的忧闷一扫而空,恨不得立刻看到凤枕倒霉的样子。   白梼见她总算重展欢颜,心里才也稍稍放松。   其实早在白梼跟白蕙等说那刺客是冲自己来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那人的目的是金钗儿。   可金钗儿才知道自己的身世,本就心神不宁,如今若再告诉有人意图不利于她,那岂非雪上加霜?   于是才故意误导她,让她相信那人是冲自己来的,至少可以让她心宽些。   白梼安抚了金钗儿,又亲自送她回到老太太身边,此刻里头还是歌舞升平天下安泰。   老太太一看金钗儿,立刻把她叫过去,欢喜无限,而底下的白蕙也已经从惊吓中缓和过来,看见白梼,便向着他含笑一点头,示意自己无碍。   白梼见里头依旧瞒的水泄不通,便来到外间。   正好跟他的小厮得胜跑来,小声地说道:“爷,慕容表少爷到了,在看那两具尸首呢。”   于是转到了寺庙后院,见慕容凤枕一袭大理寺的玄色官袍,腰间扎着蹀躞带,正弯腰俯身地看着那杀手颈间的伤。   听见动静,凤枕起身回头,桃花眼一通乱闪地笑道:“表哥你来的正好,这个……可是你的手笔吗?”   手指一伸,正点着杀手的脖子。   白梼不答反问:“怎么?”   凤枕道:“这是给极细小的利器截断了颈间大脉,这种精巧细致的手法,却并不是表哥的做派。”   白梼道:“仓促之中反击而杀人,还顾得上做派不做派?”   凤枕笑着摇头,看看他身后跟着的得胜,便往旁边走开了两步。   白梼见状就也随走了几步,才听凤枕轻声道:“表哥,你既然叫了我来,就该跟我说实话,如果是你对上这人,就算他先杀了个丫鬟,你也绝不会取他性命,毕竟以你的功力要制住他绰绰有余,留一个活口比杀了他岂不好?何况如果这人真是冲你来的,呵呵……你对先前那个叫林芳的还情意绵绵呢,可见是念在西征军的旧情份上,怎么一转眼就肯痛下杀手了?这种前后矛盾的话,叫我怎么信?”   白梼见他果然精明,便并不再瞒着:“这个人是冲钗儿来的。”   “果然……”凤枕咽了口唾沫。   其实慕容凤枕在知道金钗儿也在现场的时候,已经隐约猜到了真相,但却不敢相信那女孩子的手段会如此狠辣而干净利落。   如今白梼只说了这一句,并没有提是金钗儿动手,但凤枕即刻明白,确实是金钗儿无疑。   毕竟凤枕见识过她那出神入化的针法,而如此准确地击中杀手的颈间大脉,如果说是把那绣花针换成稍大点儿的尖锐之物,简直不在话下。   他看着脸色平静的白梼,慢慢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白梼仍是不动声色:“怎么?”   凤枕知道白梼之所以不提金钗儿杀人,自然有个缘故,他不想把钗儿卷进来。   但若来人是冲着金钗儿来的,那……一个失忆了的毫无根基的小姑娘,到底得罪了哪路神仙,需要派个高手前来暗杀?   那只能是跟金钗儿之前失踪时候的身份有关!   凤枕咳嗽了声:“表哥还记得许编修吧?”   “哦,怎么?”   凤枕道:“之前许编修病了,请了一位高明的太医,谁人都不知姓许的病为什么走了一趟街就好了,独他分析的头头是道。”   白梼不晓得他无端地怎么又提什么太医,但凤枕这人虽看似天马行空,实则自有算计,当下只是默默听着。   只听凤枕道:“按照那沈太医的说法,这是用银针刺穴,在体内形成了一股气,气流穿梭,互相交撞而鼓涨……这道理就如同是平地上起了一股风,风逐渐旋起,越来越大,终究成了风暴,如果没有宣泄的渠道,最终的结果恐怕是爆体而亡,而许编修的宣泄渠道,就是让他沿街自毁,在羞愤交加绝望攻心,便有以毒攻毒的作用,阴差阳错,那股气才会消除。”   白梼微微颔首:“你所说的沈太医,可是太医院内最年轻的那位沈世琦?”   “就是他了,”凤枕道:“大表哥也知道他的名号,可见不是浪得虚名。”   “你为何突然又提起他?”   凤枕道:“我因也觉着沈太医颇有才干,便请他喝了两次酒,有次他喝多了,无意中说了一件事。”   “什么事?”白梼突然有些紧张。   沈太医是宫内的御医,难不成……   此刻,白梼只希望是自己多虑了。 第35章 十七的梦想   慕容凤枕是个浪荡不羁之人, 那御医沈世琦本来是个谨慎的性情,只是两人同饮一时喝多了,不免放纵了起来。   说话之间, 沈世琦提起宫中的一件奇事。   原来是宫内云嫔娘娘的一个小宫女, 突然间乌鸦变凤凰,竟进了王府, 当了侍妾。   这本是没什么可奇怪的,但奇就奇在, 沈世琦原先因为常进内宫, 跟那个小宫女是认得的、因喜欢那女孩儿的性子, 两人竟也算熟络。   沈世琦虽然年纪不大, 但在医术上极为精通,他又喜好钻研, 有时候不管场合便高谈阔论发表议论。   太医院的人对此都习以为常了,因为他说的话常常天马行空没头没脑,故而大家见他“发病”之时, 都忙避之不及。   只是,让沈世琦万万没想到的是, 他在宫内遇到了的第一个知己, 竟就是那个小宫女儿。   当时听到这里, 慕容凤枕还不以为意, 只晃晃杯中酒笑道:“没想到, 沈大人这般不拘一格, 竟跟个小宫女成为知己?”   此刻他心想, 必然是那小宫女相貌太美,故而把沈世琦给迷住了。   毕竟凤枕隐隐也听说过齐王府的事情,知道齐王李应甚是宠爱最近收的侍妾……要知道齐王殿下府内本就有好几个美妾, 一个个都是姿色过人之辈,王爷什么样的美人儿没见过。   故而凤枕将心比心,以他风流浪子的心态去忖度,——那小宫女必然有过人之美貌、或者手段,这才勾住了齐王殿下的心。   听了凤枕的话,有些喝的半醉的沈太医长叹了声,道:“少卿你不懂,那丫头确实有过人之处,虽是个宫女,竟通医理。有时候我所想不通的一些疑难症结,跟她说起来,她还能帮我参详一二呢!你说奇不奇?”   听到这会儿凤枕才上了心:“什么?这怎么可能?”一个小宫女还懂医理?果然是奇事。   “我本来也觉着不可能,但你若见到十七为人,就知道是可能的。”酒力发作,沈世琦语声含糊地说。   凤枕正举着酒杯在喝,听到一个“十七”,噗地喷了酒,却把沈太医吓了一跳。   “少卿你……”沈世琦不知他为何突然失态。   慕容凤枕顾不得失礼,猛抓住沈太医的手:“你刚才说什么?说……那宫女叫什么?”   沈世琦怔了怔:“啊,你说十七啊。”   慕容凤枕的心都跳到嗓子眼,生平第一次如此紧张:“她、她竟叫十七吗?”   沈太医恍惚中见凤枕脸色不对,却只当凤枕是觉着这个名字古怪。   于是他笑说:“其实、她本名儿不叫这个的,在云嫔娘娘宫里,她叫凤儿。”   “凤儿……”凤枕好不容易阴差阳错地捉到这么个线索,这会儿万不敢叫他断了,忙又问:“可你刚刚怎么叫她十七呢?”   “这有个缘故,”沈世琦摇头晃脑地,他伸出一根手指头,比划着说道:“那时候我跟十七已经有些熟络了,有一天,她突然说起来,说我跟她是有些缘分的。我……当然不懂,就问她,她说、她说她……在家里排行十七,这个、跟我的名字是一样的……”   沈世琦,世琦两个字的谐音自然跟十七相同。   “她、她家里……”凤枕的心狂跳。   沈太医却仰头慢慢地吁了口气,眼眶竟有些微微地泛红:“唉,好端端地,怎么就赐给了齐王殿下,从此只怕再也见不着啰。”   凤枕打量他神情,按捺心中万般猜忌,问道:“对了,沈大人你刚才说是奇事,难道就是……这十七入了齐王府?”   “当然,不算,”沈世琦打了个酒嗝,才垂头闭眼地说道:“我说奇怪,是指……在十七入王府之前,她、她跟我最后一次谈话,她告诉我,说以后……未必会见着我了。”   “难道她那时候就知道自己会进齐王府,所以这么说?”   “不不,十七是说,她已经十八岁了,按照宫内三年一放的惯例,今年也该着放她出宫了,”沈世琦的眼神有些恍惚,道:“她说,她想去一个山明水秀的地方,有几间茅草屋就行,她……她要种很多菜,养一只小狗,还要养许多能下蛋的鸡……”   这会儿沈太医的酒力上涌,话已经有些含糊不清了,他慢慢俯身低头要睡倒在桌上。   慕容凤枕忙扶着他,恨不得把他心中所知的一切都摇晃出来:“她还说什么了?”   沈世琦道:“她说她喜、喜欢……”   这一句话,轻之又轻,最后却道:“我想不通,为什么、她去了齐王府……”说到这儿,才头一低,总算昏睡过去。   此后慕容凤枕还想再问沈世琦,沈太医却因酒力退却,早恢复了原先的冷静自若,他说当时是醉中之语,不能当真。竟多余一个字也没有再吐露。   如今凤枕把自己所知道的尽数告诉了白梼,又回头看了眼身后无人,才道:“你觉着,这只是个巧合吗?”   白梼看了他一眼。   就在凤枕提到“齐王府”的时候,白梼心中浮现出来的,是那日应邀去齐王府,看到的排队在廊下等着送东西进去给那位新宠侍妾的内侍们。   白梼的心思转的很快。   假如,凤枕口中,沈世琦提到的那个宫内的十七,真的就是金钗儿的话,那么如今金钗儿在他身边,……那个去了王府的“侍妾”,又是怎么回事?   只是单纯地顶着“十七”名字身份的寻常小宫女吗?   不知为何,此时此刻白梼心中有一种预感:那绝对不是什么普通的宫女。   凤枕见他依旧沉默,忍不住道:“我把我知道的都说给你了,可见诚心,大表哥你能否把你所知也尽数坦诚相告呢?”   白梼抬眸,这才说道:“上次林芳的事情,钗儿已经在问你为何还没破案。”   慕容凤枕吃了一惊:“啊?她、她问这个?这件事情是有些棘手。”   “若因为棘手而无法告破,恐怕会叫人觉着无能。”白梼说了这句后又道:“另外,今日的这杀手的身份,也有劳少卿了。”   慕容凤枕见他指使人的手段行云流水,但要告诉自己的绝密却守口如瓶,心中未免生气,觉着自己刚才简直是一片真心喂了狗,亏的很。   凤枕便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若如此,以后别指望我再告诉你什么。”   白梼回头看向他,微微一顿才道:“我后天会去齐王府。”说完这句后,便扬长而去。   “你爱去不去,炫耀什么?”凤枕本能地先回了嘴。   直到白梼泰然自若地出门,凤枕才蓦地醒悟过来:白梼不会无端跟自己说一句单纯为炫耀的废话,这个,多半是因为自己刚才告诉了白梼有关那叫“十七”的小宫女的事情,白梼想借此一探究竟吧。   可惜凤枕虽然长袖善舞,但宫内的人脉却是近似于无,要不然早进宫查探去了。在这点上,倒是有些羡慕白太素,毕竟这位大爷如今到哪儿都是座上宾,要入宫只怕都不在话下,这份能耐实在叫人望尘莫及。   回头看了看地上的两具尸首,尤其是那具被金钗儿杀死的那位,看着他脖子上的血洞……不管看多少次,这手法都叫人叹为观止。   凤枕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心想:“这小丫头可真是越来越让人意外了,得亏……”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有点惆怅地叹了口气,回头叫人将两具尸首即刻带往大理寺。   齐王府。   赵夫人从进王府,一直顺风顺水,深受宠爱,气焰一时无两。   王府后宅里的姬妾们自然极为眼红,原本这些人彼此争奇斗妍,互相看不惯,但自打赵夫人一来,顿时众人都一般的受了冷落,只有她一人得宠。   因此大家竟同仇敌忾起来,互相见面,闲谈之中总会把话题转到赵夫人身上,有的说她狐媚惑人的功夫了得,也有的说王爷不过是看在她是宫内赐出来的身份上才格外新鲜几日,不一而足。   其中有个姓王的侍妾,原先赵夫人来之前,她才是之中最得宠的那个,如今给抢尽了风头,心里很不忿。   见其他的侍妾都畏畏缩缩毫无办法,她有些瞧不上,便借故起身往外。   背后几个人见状,不免又把她议论了几句,说道:“这可真是风水轮流转,以前都觉着这小蹄子狂浪讨人厌,如今看着倒也跟我们一样的可怜。”   也有的说道:“罢了罢了,不要说这种话,那个赵夫人确实了得,你们没看见么,先前王妃都吃了亏,我们又能怎么样呢?”   那王夫人正在门口,听了这话心中带恼,便带气出了门。   她本想随意走走散心的,谁知偏这样凑巧,不多时,便看到前方赵夫人带了小丫头走了过来。   这王夫人仔细打量,果然见体态妖娆,面带唇色,竟像是自有一股媚态,怪不得齐王连日不见人影。   王夫人心中暗恨,看着赵夫人春风满面,心中突然一动,于是不闪不避地往前,就在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她故意地一歪身子,向着对方用力撞了过去。   赵夫人哎呀一声,果然给撞的踉跄后退,多亏身后的蕊儿宫女给及时扶住了。   见伎俩得逞,王夫人忍着笑道:“哟,是我一时不小心,差点撞到了妹妹。”   赵凤儿稳住身形,却仍是笑吟吟地望着她,竟好像一点也不生气:“这有什么,姐姐太客气了,还是怪我自己,看到姐姐来了,竟没有主动让开。”   王夫人见她这样反应,却有些诧异。   她正在疑惑,赵凤儿却主动屈膝道:“我给姐姐赔不是了。”   王夫人瞠目结舌,不由道:“没、没什么……”   赵凤儿笑的一团和气,竟上前扶住王夫人,亲亲热热地说道:“先前虽跟姐姐见过几次,只是没有得闲多相处相处,以后大家倒是可以常来常往,做一对好姐妹才是。”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王夫人咽了口唾沫,狐疑答道:“呃,妹妹说的是。”   闲话几句,这赵夫人才又去了。剩下王夫人仍是怔怔的:“她……这是怎么回事?”这会儿甚至有点怀疑,这个赵凤儿是不是如传闻中那样厉害了。   谁知当天晚上,王府内出了一件事,原来是王妃的白子如意纹金手镯不见了,怀疑是府内有人监守自盗,于是雷厉风行地命各处彻查。   王府的三个大管事嬷嬷亲自领头,兵分三路从各房侍妾内查起,其中一位便冲着赵夫人这房内而来。   今晚上齐王不在赵凤儿这里,因连日沉湎于床笫之事,李应的身子未免有些亏了,有些力不从心。   只是他不便说出来,只假托是公务繁忙为由,在小书房内调养生息。   这大嬷嬷叫开了赵夫人的院门,命人在院门口把守,气势十足地冲到里间,宣布了是王妃之命后,便冷看着赵夫人的反应。   却见这位姑娘只穿着单薄的一身中衣,披散着头发,像是已经睡下的样子,此刻如同受了惊吓,慌里慌张地说道:“既然是王妃的大事,我自然不敢挡着,只是我初来乍到,竟也给怀疑做贼……”说着,眼圈发红,泫然欲滴。   大嬷嬷曹氏是王妃的人,今夜这番行径其实就是冲着赵凤儿来的,如今见她竟要哭,自己却更加得意,便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王府里每个人都要搜检呢。这会儿其他房内也正在翻找。”   说罢下令:“给我细细的搜!”   一声令下,几个王府主事的仆妇动起手来,满屋子里只听到哗啦啦的响动,虽然说是找东西,却如同抄家似的,箱笼尽数打开,花瓶都摔破了两个,很快的竟一派狼藉。   本来这些人是势在必得的,可搜来找去,竟一无所获,除了在床头的柜子里搜出了一卷画册……打开看时,却是些栩栩如生的春/宫图。   虽然来查抄的都是些上年纪的老嬷嬷,但是看到这种东西,一个个都脸红心跳,咋舌摇头,都觉着荒唐至极。   领头的曹氏因找不到金手镯,暗暗着急,一再对身边人使眼色让仔细,可剩下的就差掘地三尺了!   正在火急火燎的时候,突然有人来报信,凑在曹氏耳畔低低道:“东西找到了,是在……”   曹氏匪夷所思,脸色大变。   她咽了口唾沫,心中狐疑不定,忙看向那赵凤儿,却见她缩在墙角,显得楚楚可怜。   那宫女蕊儿却问道:“曹嬷嬷,只怕这儿没有您要的东西吧?”   曹氏骑虎难下,目光转动看向那春宫图,便冷笑道:“那东西虽没找到,不过却也找到了这样不堪之物……这是什么玩意儿?堂堂的王府里弄这种下作东西,狐媚魇道的是想干什么?”   正在这时侯,只听门外有人沉沉道:“这儿出什么事了。”   旋即是小太监道:“王爷驾到。”   齐王本来在小书房里喝补药,听到里头闹腾起来,又有王妃的人来说丢了一件要紧的东西,他便不放心,于是进来瞧瞧。   原来王妃的那件金手镯,乃是宫中皇帝所赐之物,故而是不容丢失的。   齐王虽不喜王妃这样轰动内院的做派,但既然是她心爱之物丢失,又是御赐,倒也情有可原。   只是生怕突然间搜检,有些不放心自己的美人,于是顺路过来瞧瞧看,谁知竟看到这么一幕。   屋内不消说是给翻的七零八落,有的箱子甚至倒扣在地上,实在不像话。   这些人可都是王妃所属的,这次又是奉命而来,有意针对,哪里会手下留情,搜东西只是个由头,就是想作践这赵夫人。   毕竟他们认定这东西在此处,只要搜出来,就是大罪,所以闹腾些也顺理成章。   让他们没想到的是,东西竟没搜出来。   齐王见屋内如此不堪而混乱,先是一惊,又看到赵夫人缩在角落,一身单衣,娇弱而可怜,顿时又怜又恨:“这是在胡闹什么!”   曹氏等众人吓得忙跪地:“王爷息怒。奴婢只是奉命行事。”   这会儿赵夫人如见救星,声泪俱下地扑在齐王怀中:“王爷……”   齐王抱住她,怒道:“让你们来找东西,你们却如此胡作非为,本王问你们,东西找到了?”   “这、这……”曹氏身如筛糠,硬着头皮道:“手镯虽没找到,但也找到了违禁之物,是内院不容许的。”   总不好说是特意来找茬的,幸而没有空手,勉强或可交差。   齐王早在进门的时候就听见了,又看她手中拿着那本春/宫图,便咬牙道:“混账东西,这是本王留在夫人这边的,由得你来管辖?!”   “啊……”曹氏做梦也没想到竟如此,脸色惨白。   若换了以前齐王只怕未必就会承认,但这是非常时期,他的火气也给逼了出来。   一怒之下道:“来人,把这刁妇带出去,痛打三十以儆效尤!”   顿时,门外太监进内,不由分说把曹嬷嬷拉了出去!   这曹氏乃是王妃头一号得力心腹,如今竟偷鸡不着蚀把米,几十年的体面都保不住了,又愧又怕,虽大声求饶却无济于事。   赵夫人却还瑟瑟发抖地,又替她求饶:“王爷息怒,嬷嬷也不过奉命行事,听说王妃丢了很要紧的东西,毕竟东西要紧……”   齐王见她明明受了折辱还这么为人着想,越发动容,便道:“不用理那些。本王方才来的时候已经听说,东西找到了。”   “找到了?”赵夫人像是很惊喜:“在哪儿呢?”   李应皱皱眉,道:“在王氏那里。”   “王、王姐姐?”赵凤儿极为诧异,又疑惑而天真般道:“这是怎么回事?是王妃不小心丢在那里的吗?”   齐王叹道:“谁知道,让王妃去料理吧,横竖你不必管了。”   赵凤儿笑道:“那妾身听王爷的,总归王妃的要紧东西找回来,妾身也就放心了。”   外头的内侍已经开始责打曹嬷嬷,那惨叫声在夜色里传的甚远。   王妃那里也听闻消息,竟亲自赶来阻止,又且求情。   看在她面上,齐王勉强把剩下的杖责都收了,又斥责了王妃一番,才自回书房。   王妃闹了个没趣,心中恨极,便叫人把王氏收押在柴房,明日发落。   这一宿闹得过了子时,总算消停。   而在赵凤儿这边,院门重新关上,蕊儿命人来打扫收拾。   赵夫人看着满地狼藉,却全没之前在齐王面前的娇弱可怜,反而笑得甚是开心:“有意思,那老妒妇做梦也想不到,她偷鸡不着蚀把米吧,活该,竟跟我玩儿栽赃这套,我玩这个的时候,她大概还没当齐王妃呢。呸!”   原来今夜这一场,原本是齐王妃蓄谋而为的,那个百子如意的金手镯,本是王妃安排了人悄悄放在这屋子里,谁知却给赵凤儿察觉。   白天她本来正在寻思该把这手镯放在哪儿最好,没想到正好现成地有个王夫人撞过来。   那会儿她脸上笑嘻嘻的,心里却想:“既然你自己送上来当替死鬼,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于是,才有了那金手镯出现在王氏房中的一幕。   而之前赵凤儿没进王府之时,王夫人因为得宠,也给了王妃不少气受,这下子落在王妃手里,当然也不会轻易放过。   何况王妃纵然处置不了赵凤儿,先弄倒个第二受宠的,至少也不算一无所得了。   蕊儿默默看了赵凤儿一眼,让那些小宫女都退了出去。   她关了房门后,走到了赵夫人身旁。   赵夫人得意地斜睨着她:“怎么了?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蕊儿不声不响,突然抬臂挥手。   只听“啪”地一声,赵凤儿脸上已经狠狠地吃了一记,她本是撑着手坐在床边的,此刻竟倒在了床上。   “你……”这一巴掌,把赵夫人打蒙了,她虽然不解,却扭过头恶狠狠地看向蕊儿:“你这贱婢是疯了?竟敢打我!” 第36章 不许动那个人   蕊儿的一巴掌将赵夫人打的懵住了, 明明是个任由欺凌的小丫头,竟突然吃了熊心豹子胆似的。   但赵夫人毕竟不是那种毫无还手之力的弱女子,盛怒之下, 心中已经在盘算如何才能让这丫头死的苦不堪言。   不料蕊儿接下来说了一句话, 顿时让赵凤儿的心凉了半边。   蕊儿望着赵夫人道:“这一巴掌,奴婢是替冯三爷打的。”   赵凤儿脸色立变:“你、你说……”她将蕊儿从头到脚看了一遍, 有些不敢置信:“你是他的人?”   蕊儿收手在腰边,轻描淡写地说道:“本来三爷命我不可暴露身份, 但他也知道姑娘怕不是个很守规矩的人。”   点到为止, 简单地说了这两句, 她便静静地看着赵凤儿。   赵夫人的脸上火辣辣地, 心里虽想把这丫头碎尸万段,但“冯三爷”几个字却如泰山之石般压在头顶, 让她无法轻举妄动。   “哦,原来是这样,那你该早说啊, ”虽然脸上还带着新鲜的掌印,赵夫人却已经又变了笑脸, 只是说话间仍是忍不住磨了磨牙:“省得我先前有眼不识泰山, 得罪了姐姐。”   蕊儿早看了出来她心有不忿, 便道:“夫人不必记恨, 奴婢可不是无缘无故私自打你。你自己做了什么事, 自己清楚。”   “我……做了什么?”赵凤儿恍若无辜地说道。   蕊儿道:“需要奴婢提醒夫人吗?广济寺的事情, 不是你叫人做的?”   赵凤儿愣了愣, 然后收了笑,有点不安地:“你、连这个都知道?”   “若连这个都不知道,岂不辜负了三爷安排我在这里的苦心?”蕊儿仍是淡淡地。   “那……”赵凤儿的目光有点闪烁:“三爷岂不也知道了她在侯府?”   蕊儿只瞅了她一眼, 并没回答。   赵凤儿却已经知道了答案,她咽了口唾沫,却又微微挺了挺胸:“好吧我承认,就算、就算是我做的又如何?如今三爷已经有了我,自然不需要一个没用的蠢货。”   蕊儿的双眼不由眯了眯,然后若无其事地说道:“夫人若有疑惑,不如等下回进宫的时候亲自问三爷,总之,三爷的意思是,不许动那个人。”   赵凤儿张了张口,倒像是要辩解,看着蕊儿的脸色,却又及时停了下来,只笑说:“我哪里敢去问他老人家,不过……三爷既然知道了她在侯府,怎么、不找她回来?”   蕊儿莫测高深地说道:“三爷的心思谁敢去妄自揣测?再说,夫人盼着三爷把十七找回来,夫人岂不是没用了吗?您可知道三爷会怎么处置没用的人?”   赵凤儿的脸色已经发白,她竟不敢问。   蕊儿却又一笑:“不过奴婢知道,夫人自然是极有用的,不然三爷也不会让您到王爷身边来啊。”   赵凤儿是个心眼极窄而且又极阴险狡狯的性子,从来不敢有人对她颐指气使,但那位冯三爷却让她打心底里忌惮。   知道了这蕊儿是他的人,自然是打狗也要看主人。   如今看着丫头的笑意,她心里恨得发痒,只想要拿刀子在蕊儿脸上划几下才能解气,但偏偏不敢表露出来。   因此赵夫人反而笑容可掬地说道:“那既然是自家人,从此后办事儿都更方便了,还要姐姐多帮着我才好。”   蕊儿垂头,倒是显得很是恭敬:“伺候主子,这是奴婢的本分。”   “什么主子奴婢的。不过都是替三爷当差罢了。”赵凤儿笑吟吟地一团和气,心里说道:“贱丫头,等哪天……定叫你死在我手里。”   眼见月底,侯府内因张罗白梼跟金钗儿的婚事,忙的人人原地飞起。   这天,连大小姐白晓也回了府内,帮着料理些事。   慕容夫人本来以为她又是回来诉苦的,没想到白晓的脸色倒比先前要好些。   而且也是真心实意地要帮着夫人张罗预备亲事等种种。   慕容夫人才操办过八月十五的节,马不停蹄又赶着这种大事,正有些劳乏。   虽还有两个女儿,但白蕙心思单纯直来直去的,不堪大用,白锦倒是精明,可惜她懒怠管家,整天在意的都是首饰、衣着等等女孩儿家的玩意儿。   恰在这时候白晓回来,她从小儿就帮着夫人料理家事,出阁之前也是一把好手,这自然大大减轻了慕容夫人的负担。   夫人踏实地养了两天身子,心情也变好了些。   正白晓来说请帖一事,两人商议定了,慕容夫人便主动问起她府里的事。   夫人问道:“你家里可安妥吗?你那夫君还是之前似的爱胡闹?”   白晓道:“最近是好了些,不再在外头花天酒地的了。……也没再对我动手。”   慕容夫人不晓得白梼出面之事,还以为是那姓王的自己玩儿腻了改邪归正了,便点头道:“我就说嘛,年轻人都是这样,迟早他还是要回头的。”   白晓的唇角一动,自然是对这话不以为意,但却并不敢辩驳。   慕容夫人却又长叹了声:“你这里是好了,可家里头还不知怎么样呢。”   白晓问道:“太太说什么?”   慕容夫人道:“自然是那个……钗儿丫头,我看她这次回来,反而比之前大变了不少。”   一句话戳中了白晓的心,她想起上回金钗儿为自己出头说话的事,不由喃喃:“是啊,确实变了不少。”   “果然你也看出来了,”慕容夫人道:“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失忆的缘故,我看她反而没先前的那份得体了,倒是多了几分孩子气,以后跟太素成了亲,交际应酬还不知怎么样呢,将来我还指望她帮我管家……”   夫人竟是说这个,大小姐有些意外。   这若是换了以前,她当然也要帮着慕容夫人褒贬几句,如今想了想却笑道:“太太别急,兴许以后就好了呢。再说太太也可以调/教呢。”   慕容夫人哼道:“说到‘调/教’,我都不敢提了,以前要给她用那个守宫砂,太素竟然当面跟我争执,这还没成亲呢,我看他一颗心已经都在这钗儿丫头身上了,等成了亲,越发要护着了。我又怎么敢去教呢。”   白晓从夫人上房出来,才走不多时,就看到白蕙白锦同金钗儿三个,像是从老太太房中才出来。   原来今日府内又送来几匹上好的贡缎,老太太让金钗儿先挑几匹去做衣裳,想必已经都挑完了。   此刻只听白锦欢天喜地的,说道:“那匹紫色的做一件上袄,再做一件八宝裙正好,就是头饰没得配。”   白蕙看她心满意足容光焕发的,便道:“那明明是钗儿妹妹的,你偏要了来。亏得妹妹不跟你计较。如今居然得陇望蜀的,还惦记起首饰来了?”   白锦有点窘迫,便轻轻地打了白蕙一下。   金钗儿便道:“我的衣裳穿不过来,不打紧。”   白锦转怒为喜,便又抱着金钗儿的胳膊说道:“还是钗儿姐姐善解人意,不愧是我的好姐姐。对了,我听说姐姐爱吃甜的,我知道新开的一个糕点坊的东西好,赶明我买了来孝敬你。”   金钗儿才笑面如花地说道:“那就多谢了。”   三人各自说着,白晓隔着墙默默听着,心想:“她以前不太爱吃那些甜的,而且但凡是她看中的东西,是绝不会容许别人染指的,如今却主动把东西让给三妹妹……难道同一个人,前后真的变化这样大?”   正想到这里,白蕙叫道:“是大姐姐!”原来她看到了白晓的袖口,顿时叫了起来。   白晓见行踪暴露,便带笑走了出来,道:“你们从哪里来,有什么事这么高兴?”   “从老太太房里来,又得了几匹好绸子。”白蕙先说道:“大姐姐从哪里来?”   白晓道:“我才去跟太太回了事。”   三姑娘便笑道:“多亏大姐姐回来了,太太总算多了个膀臂。”说到这里,便又笑对金钗儿道:“都是为了姐姐的事,赶明可要多谢大姐姐呀。”   金钗儿脸上有点不自在,只仓促一笑而已。   白晓还是端庄稳重的,并不跟着打趣,只对两个妹妹道:“你们先回去吧,我也有点事要跟钗儿说。”   二姑娘跟三姑娘对视一眼,忙答应着一起去了。   剩下金钗儿问道:“大小姐有什么事?”   白晓迟疑了会儿,终于道:“可否……让我看看你的手臂。”   金钗儿怔了怔,终于伸出了右臂,白晓将她的衣裳往上撩起,当看到她手臂上的朱红一点后,眉头蓦地皱蹙,看着看着,眼圈微微地有些发红。   然后白晓慢慢地把金钗儿的袖子放下,却没有放开她的手,仍是握着她的小手。   正在金钗儿莫名之时,白晓轻声说道:“原来,是我错怪了你。”   金钗儿愣怔:“姐姐说什么?”   白晓张了张口,却终于一笑道:“没什么,我是说……你很好。”   金钗儿仍是有些疑惑地望着她,白晓伸手摸了摸她的脸,仔细端详她的眉眼,虽然的确是一模一样的容貌,但不知为什么,此刻的这张脸看着就是叫人觉着舒心,明澈无邪的眼神,白里透红的脸颊,摸上去也是柔柔嫩嫩的。   白晓彻底的放了心,点头道:“怪不得太素喜欢你。他果然没有看错人。”   当夜,金钗儿洗漱上榻。   婚期将近,府内所见众人都是一副盈盈笑脸。   今日竟连大小姐也满怀善意。   但不知为何,金钗儿心里总有点慌。   到了下半夜,起风了,风扑在窗上发出呼呼的响声。不知是哪里的猫儿大概在打架,发出了有些瘆人的惨烈叫声。   榻上,金钗儿闭着双眼。   她已经睡着了,但却做了噩梦。   在梦境中,金钗儿看到一个很小的女孩子,她手中抱着一只雪白的兔子,那兔子甚是可爱,乌溜溜的眼睛,毛茸茸正向着她怀中拱来拱去。   但女孩子却哭的泪眼朦胧,她抱紧了兔子,断断续续地说:“不,我不要。”   周围一团的黑暗。   像是没有边际的黑暗,从其中传出一个又细又轻的声音:“你若不自个儿动手,我便叫十四帮你。然后再换一只,你想想看,你若杀了它,那死在你手上的只有一只而已,你若不杀,将会有更多的兔儿、狗儿、猫儿……甚至人,因为你而死。好好想想,十七,你该怎么办?”   “我不要!”那女孩子的声音都哭哑了:“我要回去……”   “回哪儿去?”   “我、我要回侯府……我要找我爹!”   那个尖细的声音笑了几声:“傻孩子,你既然进了这儿,这一辈子就是宫内的人,除非我答应你走,否则你就是死也要死在这儿!就像是……这只兔子。”   不由分说地将那兔儿从女孩子手中夺出,细长如刀刃般锋利的指甲在那兔子肥白的肚皮上轻轻一划。   起先涌出的是鲜血,然后是红通通的鲜活的内脏,而那兔子偏偏还并没有死,正垂死徒劳地挣扎着。   金钗儿大叫一声,猛然坐起。   她满头大汗,急急忙忙地拍打身上,但她身上没有血,没有还在挣扎的内脏微温的兔子,没有……只有女孩子惨厉的哭叫,仍在她耳畔心上不住地回响! 第37章 王府内的赌局   这日, 白梼来至齐王府赴宴。   齐王很喜欢结交些奇人异士,王府之中也有许多身怀绝技的门客。   甚至有些单纯只是会些三拳两脚的江湖客,走投无路前来投靠, 齐王也会命专人负责照看, 多少总会接济些饭菜、住宿,若要走的话也会有几两银子奉上。   当初白梼没出京之前, 也常常往王府走动,见识了形形色色稀奇古怪的人, 其中有招摇撞骗的, 但也不乏真才实学者, 白梼是个悟性极佳的, 他待人又很温雅有礼,那些门客知道他是侯府公子, 又是王爷的座上宾,且人品又极好,所以也愿意跟他相处, 一来二去,认识不少三教九流之人, 却也并非一无所获。   白梼这次来跟上回的行色匆匆不同, 毕竟因广济寺的事情, 他对王府的那位妾室起了疑心, 所以想借着这个机会一探究竟。   但是那毕竟是王爷的内眷, 总不好光明正大地说要见上一面, 故而要想个别的法子。   幸而王府的门客之中, 尚在府内的,还有不少是他的旧时相识。   因知道白梼载誉而回,上次又是来去匆忙不得一见, 今日听说他来了,都也巴望着。   因此早早地,便有五六个往日跟白梼关系甚密的门客,站在王府门口上张望等待。   白梼还未下马,已有两三人迫不及待上前,拉缰绳的,拦马儿的,还有的上前仰头望着白梼笑道:“我们从早上就望眼欲穿的,可算把兄等到了。”   白梼翻身下马,抱拳同众人作揖,大家寒暄了一阵,便进王府。   因知道齐王也在里间等候,故而不敢拦阻,只是放慢了脚步陪着他向内而去,且走且说些别后闲话。   其中有个姓木的先生,突然提起白梼婚期将近之事,因满面堆笑地说道:“原璧归赵,合浦珠还,这想必也是金将军在天之灵庇佑着,且是兄的福德所至,我们几个都商议好了,不管如何都要备一份薄礼作为兄的新婚之贺,还请不要嫌弃。”   白梼便又道谢。   众人簇拥着将到二门,这才依依不舍暂且止步。   白梼回头看了眼木先生,又对众人道:“待我见过了王爷,再来跟大家喝酒。”   众人笑呵呵地答应着,拱手告退,其中只有木先生留了下来,原来他是个最精细不过的人,刚才看到白梼多看自己,便知道有事。   果然,众人去后,白梼见左右无人,便问木先生道:“我有件事,想要请教先生。”   木先生忙道:“不敢当,兄请说。”   其实他的年纪比白梼要大,以“兄”相称,乃是尊敬之意,所以也没有敢把姓加上。   白梼道:“近来我隐约听闻,王府内宅有些不太安宁,不知是怎么回事?”   他突然竟询问这个,很出木先生的意料。   不过他面上一点也不露出来,只忙说道:“原来是问这个,这个我自知道,王爷内宅不安,症结在一个新人。”   “可是宫内赐出来的那位?”白梼直接便问。   木先生见他毫不遮掩,便点头道:“的确,王爷新收的这位侍妾,确实是宫内出身,原本是云嫔娘娘身边一个叫凤儿的小宫女……可行事很出人意料。”   白梼问:“此话怎讲?”   木先生左右看看,又同他往旁边走开了几步,才小声道:“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她是宫内出身的缘故,这位赵夫人的手段实在高明的很,据我所知,王妃几次三番想要处置她,可却反而栽在她的手中,如今王妃的气焰已经大不如前了。”   白梼眉头微蹙:“难道王爷不知这些?”   “这个……”木先生的笑容有些怪异,道:“兄难道没听过这么一句话——英雄难过美人关?所以我说这位赵夫人的手段高明了得,这其中不仅仅是指的她很会玩弄心计,硬生生把王爷哄住了,而且……恐怕还有那床笫之间的功夫,呵呵,兄是正人君子听不得这些……罢了不说了。”   白梼却正色道:“愿闻其详。”   木先生闻言终于没忍住,露出了个诧异的表情。   毕竟白梼从不背后议论人,也不喜这种行径,尤其是事关王府内在私事,正是他的大忌。   怎么今日竟好奇起来了?   但既然他问了,木先生便又压低了声音道:“我倒不是胡乱嚼舌的,只因我跟王府采买极熟络,故而知道这些,王爷自打得了这位夫人,几乎夜夜都宿在来仪院,就是最近不大去了……因为正在小书房里喝补药,就是、男人补身子亏空的那些药,兄该懂我的意思吧?”   白梼低低咳嗽了声,轻轻点点头:“原来如此。可是,区区一个宫女,竟能让王爷这般?”   木先生也笑说:“谁说不是呢?所以……”他皱着眉,犹豫片刻才道:“我暗中猜测,这赵夫人怕不是个简单的宫女吧。”   “这又怎么说?”   木先生忖度道:“会哄人,那种功夫好,又会玩心计,哪里是个普通的宫人。不过这些都是我私下揣测,也从没对别人说过,毕竟事关宫内……兹事体大,不敢妄议。只因兄不是那种轻狂之人,又从不问我事情,我才多嘴说了这些。”   白梼很明白,便道:“放心,我绝不会对第二人泄露半分。”   这木先生为人精明,他打听消息虽一流,却从不是个多嘴的人,只因跟白梼的关系亲近,白梼又破天荒地要打听这件事,所以才愿意破例跟白梼说这些王府隐秘。   之所以说的这般详细,也是因为相信白梼端方正直,不是那种肆意嚼舌的,木先生甚至猜到——白梼之所以问这些,恐怕自有缘故。   这会儿齐王那里因等了许久,又派人来催问。白梼便跟木先生别过,先入内拜见。   他一路向内,一边在心中思忖木先生所说的话。   根据木先生对那赵凤儿的形容,慢慢地,心里那个眉眼间都满是轻浮媚态的女子形貌便又浮了出来。   虽没见到其人,但是听了这些描述,却简直跟他知道的那个女孩儿不谋而合。   白梼深吸了一口气:到底势不可免,还是跟宫内牵扯上关联了。   凡事一旦跟皇宫有关,自然就不是什么易解决的,甚至危机重重。   可虽然如此,白梼却并不觉着如何艰难。   毕竟对他来说,最难的就是找不到他真正挂心的那个女孩子。   如今老天庇佑,让她回到了自己的身边,对白梼而言世间最难的难题便已经解决了。   剩下的,不管还将有什么不期而至,他都无所畏惧。   白梼本来还筹谋着该怎么见一见那位赵夫人的真容,以确定心中所想。   在他看来,倘若那位赵夫人真的就是当初假冒金钗儿的那个,她自然会千方百计地避免跟他照面。   何况按照常理而言,王府的侍妾自然是不能跟一个外男相见的。所以就算那个人没有刻意避讳,白梼若不用点手段的话也见不着她。   但让白梼意外的是,他着实没料到,自己会这么快见到那个人。   而且不是他主动相见,却是那个人自己现身的。   今日齐王宴请的多半都是武将,其中又有一半是些年少气盛的勋贵之后,有些人对于白梼是仰慕已久,但有的却抱着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心思,有点不太把白梼放在眼里。   午宴之后,有几个少年已是酒酣耳热,颇有些飘飘然了,仗着酒力,其中单国公府的小公爷起身道:“咱们都是习武之人,聚在一块儿只喝酒有什么意思?不如弄个赌局。”   旁边便有人起哄:“什么赌局?”   也有些老成的忙劝:“不可造次,王府之中怎可弄什么赌局?”   “当然不是那些市井俗套,”小公爷斜睨了白梼一眼,指着阁子外墙根的一棵柳树,道:“我们弄个彩头,叫人把柳条上拴上丝带,若是能射中的,就得彩头,怎么样?”   大家都觉着这个法子妙!又能见本事,又且豪爽新奇。   单小公爷回头对齐王躬身行礼,道:“小臣造次,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李应却也是个好玩乐的性子,听说这样的好把戏,如何不动心。   当即抚掌笑道:“好的很!早听古人说‘百米穿杨’的绝技,本王一直不曾得见,今日何其有幸。既然如此彩头就让本王来出,嗯……若射中了的,就得十两金子如何?”   大家一听,不由都心动了起来。在座的虽然都是非官即贵之人,但十两金子却也实在不是小数目,且又是王爷的赏赐,若是得了这个彩头,那才是大大地露脸。   本来还有些人对小公爷的提议不以为意,听到这里,几乎已经人人心动了。   于是齐王立刻叫人拿了黄丝絩去把柳树上系了,拢共系了三根。   而彩头也备了三份,三十两金子整整齐齐搁在铺着黄缎子的檀木盘内。   因是深秋,柳树的叶子都落了,丝絩颜色甚是醒目,可偏偏院中时不时有风抚过,那柳条便随风左摇右摆,捉迷藏似的。   内侍们又将弓箭准备妥当,那单小公爷第一个忍不住跳起来要试。   他虽然少年气傲心比天高,但一则带了酒力,二则隔着百米,那柳树枝条又随风乱晃,他射了三支箭,支支落空,一时气得跳脚。   又有几人陆陆续续上前试验,有的勉强擦着树枝掠过的,有的误射中旁边柳条的,但那系着黄丝絩的三根柳枝还在得意洋洋地摇晃,仿佛向着众人挑衅。   这一通热闹,早也引得那些王府门客在门口相看,又有些内侍宫女们觉着稀奇,也偷偷地在窗户、门边窥视。   就在所有人气喘吁吁黔驴技穷的时候,那单小公爷因为吃瘪,气哼哼地冲着白梼说道:“早听说威远伯武功高强,在边疆时候曾在万人丛中一箭射死敌酋……如果真的有那种等耐,百米穿杨只怕也不在话下吧?”   刹那间,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白梼。连齐王李应也有些期待地看着他。   本来李应早就想让白梼下场了,可是,李应心里明白,古人的“百米穿杨”,只怕不似今日这般,风吹柳动,难度加倍。   故而他虽然很想请白梼露一手大家开开眼界,可又怕万一白梼也失误了,那岂不下不了台?故而先前没有开口。   此刻听单小公爷说了,自然正中下怀,就看白梼的意思。   原先众人争先恐后地赌射,白梼只在旁边冷冷静静地,浑然不为所动。   直到此刻,他才将手中杯子放下:“既然如此,那白某就献丑了。”   一句话出,在场每个人的眼珠都瞪得滚圆。   白梼走到厅门口,拿起弓箭试了试。   那单小公爷很不服气,便口出风凉话道:“威远伯你可要小心些,免得射不中的话,一世威名可就……”   话未说完,只见白梼张弓搭箭。   也不见他怎么瞄准,随意似的扣弦,松手!   “嗖”地一声,利箭已出。   单小公爷话都忘了说,张着嘴,无法置信。   此刻几乎以为白梼是在玩闹、亦或者失了手。   毕竟他们这些人在射箭之前总是要瞄准好几次才肯放箭,怎么白梼竟然瞄都不瞄,就这么直接射出去了?   他难道以为他是神人不成?忒托大了!   但事实证明,白梼确实就是神人。   在众目睽睽之下,那根招摇了太久的系着金黄丝绦的柳枝,“啪”地一声脆响,应声而断。   现场一片死寂,不仅是齐王席上这里,更且是众门客,偷看的宫女内侍等……大家都无法相信眼前所见。   单小公爷觉着自己心跳都停了,他感觉自己像是给无形的一只手狠狠地拍进了泥巴里,狼狈不堪。   极度的受挫让他“狗急跳墙”,口不择言,结结巴巴地说:“这、这怕是巧合……”   对,一定是巧合,哪里有人射箭之前都不瞄准的?不瞄准也罢了,竟还能射中!   话音未落,白梼漫不经心地再次张弓搭箭,射出。   第二支箭还在空中,第三支又已经扣上,仍旧是瞄也不瞄便射了出去。   在众人屏息之中,两支利箭呼啸着向前而出,只听“嗖”“啪”连续响起,虽细微,却仿佛雷电之声甩在每个人的心上。   而在众人眼前所见,那剩下的两条系着丝绦的柳枝,便神乎其技地应声而断!   死寂中,是齐王先忍不住大喝了声:“好!”   随着这一声,在场众人也都尽数喝彩起来!包括门口的门客,以及那些偷看的太监宫女们,尽都按捺不住。   其中有两个伺候的宫女站在月门边上,看的入神,又喜不自禁,其中一个脸颊绯红地说道:“原先只听说威远伯一表人才,没想到果然如天神下降,不仅生得俊美非常,连武功也是这样出色!真是世间难得的伟岸男子。”   另一个道:“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女子才能配得上,唉,倒是羡慕他们侯府那个金家姑娘……”   两人只管目不转睛地看着白梼窃窃私语,却没发现身后不知何时已多了一个人。   一双本来极美的眸子越过庭院,正死死地盯向厅门口那道轩昂身影,眼神中透出浓烈的恨妒之色。   除此之外,大概就是求而不得的贪恋,如火焰似的熊熊烧灼。 第38章 对峙   宫女们恍然不知身后来了人, 她们的话也都给来者听了个清楚。   尤其是那句“羡慕那个金家姑娘”,简直就像是往她心中塞了一个点燃了的爆竹,正嘶嘶地冒着火光, 即将炸裂似的。   而那边, 在座众人皆对白梼心服口服,连那个单小公爷也无话可说, 此刻才算如梦初醒,知道自己不过是井底之蛙, 可笑先前竟那么自不量力还敢跟蛟龙猛虎叫嚣, 一时之间满面羞愧, 无以言语。   齐王李应早站了起来, 笑道:“果然不愧是太素,一出手便是技惊四座, 叫本王看来,这古人之‘百步穿杨’都比不上。”   在座各位也都齐声赞颂,尤其是那些年轻的勋贵子弟, 他们本来一个个都是心高气傲之辈,但是亲眼目睹了白梼之威能, 于是便都心甘情愿地折服, 看向白梼的眼神, 也从先前的质疑、轻蔑, 到一派的闪闪发光的敬仰。   齐王抬手, 内侍们端着托盘将彩头送上。   白梼泰然自若, 仍是谦和道:“只不过是兴起的玩意儿, 王爷不必当真。”   “这是什么话,”李应笑对白梼道:“你一向的洁身自警,向来本王要送你点东西你都不肯要, 如今这彩头是事先说下的,众人也都是见证,你可不能再推辞不受了。”   旁边众人也都说:“既然是彩头,自然得收下为妙。”   单小公爷也忍不住道:“这是白大哥凭着本事应得的,我们倒是一个个拼命想赢呢,只是技不如人,也是今日见识了白大哥的神乎其技,才知道确实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还请您大人大量,恕我先前的无知冒犯。”   他倒也是个热血少年,说着便抱拳作揖,单膝跪地请罪。   白梼见他行此大礼,忙亲自将他扶起来:“说笑罢了,何必如此。”   齐王便也笑道:“他们是说笑,彩头可不是。”   白梼正还要推辞,只听一声略觉耳熟的笑响起。   紧接着,门外有个女子的声音道:“果然闻名不如见面,见面更胜闻名。”   众人听到这娇滴滴的声音都随之回头,却见身后的月门口站着一个女子,只见她盛装打扮,身段曼妙,容貌极美,气质却是妖娆带媚,令人望之魂消。   别人倒也罢了,唯有白梼看见此人的时候,心没来由一震!   假如不是他很熟悉面前这人,这回头一瞥间,几乎就以为是金钗儿了!   而在白梼身后的得胜因也看见了这女子,愣怔之下不禁脱口说道:“这不是……”   话音未落,就给白梼一个眼神,将地下的话堵了回去。   幸亏如今大家伙儿正都看着这突然现身的女子,并没有人留心一个小厮的话。   齐王李应也很意外,微怔之下,却又微微一笑,便转身出了厅门。   此刻那女子已经扭身也迎上前来,向着齐王盈盈下拜:“参见王爷,请王爷恕罪,妾身经过花园,听宫女说此处有人比赛射箭,妾身一时好奇便也偷偷过来瞧瞧,刚才见识了这般精妙的箭术,一时没忍住失了态,惊扰了王爷,请您恕罪。”   她温声婉言,并无羞怯,也并不失礼,进退恰到好处。   这女子当然就是齐王所宠的赵夫人凤儿。   本来王府的内眷按理是不得随意到外宅的,尤其这儿是这么多的男子,不过齐王是个不拘小节之人,何况又甚是宠爱凤儿,在他觉着,能够跟众位豪客饮宴之时,有自己所宠的美貌爱妾陪伴,倒也是佳话一件,毕竟这也是古来那些公子王孙常有的做派。   何况不管是容貌,谈吐,赵夫人也并没有丢他的脸。   于是在身后众人的诧异眼神中,齐王笑道:“你竟也对这些感兴趣?”   赵凤儿瞟了一眼白梼,抿嘴笑道:“以前从未见过,今日才是大开眼界,果然王爷麾下便是能人辈出。”   齐王见她误会,便道:“这你错了,射箭的不是王府中人,而是镇远侯府的长公子,就是最近凯旋受封威远伯的白太素。”   说到这里,便回头看向白梼,又扫了眼众人,道:“这是本王的六夫人。”   众人忙都恭敬行礼:“参见夫人。”   赵凤儿颔首之际暗中留心白梼的举止,见他脸色冷峻,仅只淡漠地垂了眼皮而已,除此之外并无异样。   她便对齐王道:“方才妾身来迟了一步,只看到柳枝落地,众人欢呼,未免遗憾。且那柳树不过是死物,射起来也并不尽兴……”   齐王听的微怔,正不知她是何意,赵凤儿道:“妾身有个法子,可以两全齐美,既然白将军箭术如此高明,那不如让妾身站在树下,以妾身鬓间这凤钗为记号,若是将军能射落妾身头上的这钗子的眼睛而不伤到我分毫,那才是真正的高明呢,那彩头自然也不容推辞了。”   众人听这位夫人竟提出如此的法子,简直比先前射柳条的难度还要高些。   她发鬓上的金凤钗本就不算大,那凤眼只一点红色宝石镶嵌,比那米粒大不了多少,而且她是个活生生的人,动来动去,比柳树枝条还难捉摸,哪里瞄的准。   更何况,万一手抖伤着她呢?   毕竟射柳条可是百无禁忌,但若是柳条旁有个人,那每个射手可都要三思而后行了。   故而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应答。   虽然也有些存心想看热闹的,但因见识过白梼方才高明过人的箭术,满心钦敬,故而并不愿意立刻出声附和。   齐王先回头看了眼白梼。   白梼脸色淡淡的说道:“请王爷恕罪,这个使不得。”   齐王只道他怕冒犯,便笑道:“太素是怕伤着夫人吗?”   白梼还未回答,赵夫人就也笑盈盈地说:“妾身既然这般提议,就不怕什么伤损,何况妾身也相信白将军自然是百发百中。难道您不愿意在王爷面前露一手么?还是看不起妾身?”   这话里便带几分取笑似的挤兑了。   白梼抬眸静静地看向赵夫人,对方的眼神依旧是狡黠而戏谑的,但这却不是寻常的玩闹,在她的狡黠跟戏谑背后藏着的,是足以要人命的恶意。   白梼很是清楚。   而且他不想跟她玩这种无聊的游戏。   就算是因此会得罪齐王。   因为赵夫人是王爷的宠妾,有些话,在座的众人都不便出头多嘴,只看齐王的示下而已。   李应看看两人,终于笑对赵夫人道:“罢了,太素是谨慎之人,方才若不是本王相邀,他也断不会陪众人玩这个的。又怎会拿你冒险?你且先回去吧,本王跟众人还要吃酒呢。”   赵夫人便惋惜地叹了声,半是委屈地说道:“既然如此,妾身领命就是了。”她很知进退,晓得此刻不是痴缠的时候,当即见好便收。   目送赵夫人带了丫鬟离开,齐王才又安抚白梼道:“不必多心,六夫人并无他意,只怕也是惊于你的箭术想要亲眼目睹罢了,不过,你既然不愿再射,那三十两金子的彩头也不许再推辞。”   白梼作揖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谢王爷厚赏。”   得胜上前帮着把金子收了起来,齐王同白梼回到座上吃酒,而那单小公爷等一反常态,跟叭儿狗似的团团地围拢过来,嘘寒问暖,推杯换盏。   又过了半晌,一个小太监领着白梼入内更衣解手,才整理妥当,从院中出来,突然发现那等候的小太监竟不见了踪影。   白梼找不到人,却也不着急,正要自回去,却见前方竹子之后人影晃动,风撩着一角裙摆飘了出来。   白梼一看就知道那是谁,当下驻足不动。   而竹子之后的人正在窥视,见他停步便知道已给发现了,于是索性挪步走了出来:“将军怎么不走了?”   白梼漠然地看了她一眼,依旧垂眸:“原来是六夫人,不知为何竟在此?”   赵凤儿笑道:“我在这儿,自然是为了你。”   白梼皱眉:“夫人这话何意,叫人听见,又成何体统。”   赵凤儿见他脸色沉静如水,竟仿佛完全不认得自己的样子,心中之震怒无法形容。   原来这赵凤儿,自然不是别人,正是白梼跟金钗儿说的那个故事里的“妹妹”,金凤儿。   阴差阳错地,她进了王府成了齐王的枕边人,但却也听说了侯府重新找回了白梼的未婚妻之事。   她当然知道那是自己的姐姐金钗儿。   本来以为,按照白梼对自己的态度,那个金钗儿指定是个倒霉鬼、替罪羊,一定会给白梼百般嫌弃,甚至……   可没想到,传来的消息接二连三让她意外。   她听闻今日宴席上有白梼,本是想偷偷地看一眼的,谁知一发不可收拾。   尤其是宫女那句话,简直如同引燃她心中炮仗的火苗。   她没有办法想象,白梼竟不嫌弃那个她以为的“蠢货”“笨蛋”,反而要认认真真娶她当夫人。   故而竟不顾一切地挺身而出跟白梼面对面。   她就是想看白梼在见到自己的时候那错愕的表情,或许他还会手足无措,或者会指认她的真正身份……不管如何,只要能让他有片刻的惊悸不安,她就值了。   没想到一切竟都是她多心多想了。   白梼的表现从头到尾是那么的“平静”,就好像对他而言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发生。   依旧的八风不动,稳若泰山。   这才是让金凤儿最无法容忍的。   她可以接受白梼讨厌她,憎恨她,但……完全的无视?   他怎么能!   怒火正在心中燃烧,金凤儿盯着白梼,唇角一勾,笑道:“你自然明白,先前我叫将军射我,你怎么竟不敢?到底……是不敢呢,还是不舍?”   这下作而暗含挑逗的语气,活脱脱往日的那个人。   白梼如厌蛇蝎,却仍是面沉似水,冷冰冰不为所动地说道:“抱歉,王爷还在等我。”   他往旁边闪开一步,仿佛怕靠近分毫便能沾染了她身上的毒。   金凤儿脸色立变,转头却白梼脚步不停,眼见要走出门去了。   他走的毫不犹豫,可见一点情分都没有。   白梼当然不可能不认得她,之所以装聋作哑,大概就是不想认罢了。   他为什么竟这样?是因为她已经是王府侍妾,故而投鼠忌器不敢得罪呢,还是有什么别的顾虑?   如果是前一种可能,金凤儿还能接受,但……她总觉着没那么简单。   终于,金凤儿的唇一动,她唤道:“白大哥。”   白梼总算缓缓地停了步子。   金凤儿慢慢道:“你大概没对他们说过吧,当初所谓的‘走失’,是怎么回事。”   白梼的喉头微微一动。   金凤儿死死地盯着他轩直的背影,明明似近在咫尺,却总是高不可攀。   “你当然不会忘记,”她恶狠狠地说道:“就如同我也永远都忘不了一样。” 第39章 无情太素   白梼虽然稍微停顿了片刻, 但终究还是一个字也没说,还是毫不留恋地扬长而去了。   背后的金凤儿立在原地,气的浑身乱颤, 就好像无数的火星在眼前乱窜, 这一刻几乎连人在何处、乃至她是什么人都不记得了,只是从头到脚、从里到外的滚滚怒火。   虽然是同胞的姊妹, 但是金凤儿跟金钗儿却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性情,就如同凤枕之前所想的, 一个是天然的黑如墨, 一个却是……   至少从两人小时候, 这种性格就极为分明了。   金凤儿从小性格伶俐, 且又狡黠如狐,但凡是她想做之事、想要之物, 几乎没有过失手的。   那时候她跟着自己的生母赵氏在京内住着,母女两个所仰仗的是当初金参将的一个同僚,也就是赵氏私通之人。   后来那人到底厌倦了, 便在某一日不告而别。   赵氏失了仰仗,但她也不是个安分守己的, 早在之前就勾搭上了一些相好, 因为她生得好, 便给人养做外室, 所以日子倒也过得去。   金凤儿打小耳闻目染, 她又是个很机灵的性子, 自然而然也学了些不良的习气, 尤其是那种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手段。   眼见金凤儿渐渐大了,赵氏倒是有些不放心, 就想给她寻个出路,总不能跟自己一样沦落到这般地步。   养她的那人正好知道宫内在招选宫女,于是便说道:“这丫头甚是聪明伶俐,不如叫她进宫去,倘若给选上,再有个造化之类的,将来就是你我的福气了。”   赵氏听了不免心动,当即便答应了,其他的事情都由此人料理,果然给顺利地选了入宫。   这金凤儿起先进宫,也是兴兴头头,毕竟她母亲告诉过进宫是极好的,将来还可能做那人上人的主子娘娘,故而她也愿意入宫,觉着有无限荣华富贵等着她。   谁知道进了宫才知道不是好玩儿的,每天天不亮要早早起床,脚不点地跟着学习各种打扫,浆洗,捧侍,跪拜等等,繁琐且劳累,还时常给太监嬷嬷们打骂。   虽然金凤儿聪明,这些规矩之类对她而言不在话下,但她偏是个吃不了苦的,咬牙撑了两个月,便趁着回家探望的时候哭闹起来,咬定了不肯再回宫了。   正赵氏这会儿病倒了,顾不得她,何况以为是给她寻了个好出路,而且一旦进宫,除非是等到大赦,或者到了年岁……否则岂是能随意走脱的?于是便不理金凤儿。   就在金凤儿无计可施的时候,现成的一个机会送上门来。   她遇到了金钗儿。   一个是在侯府养尊处优的娇贵小姐,一个是在宫内摸爬滚打劳天乏地的伺候人的奴婢,对金凤儿而言如何选择,这简直是不用多想的。   她非常的庆幸自己的这个选择。   凭着她两面三刀狡猾机变的能耐,她在侯府内如鱼得水。   从小到长大……所用所吃之物都是上乘极好的,每当看着自己保养的白嫩如玉的十指,她都会暗笑当年那个给她哄得一愣一愣的代她去受罪了的蠢丫头。   一想到真正的金钗儿不知在哪里受罪,她就觉着加倍得意。   本来金凤儿是无往不利的,人人都喜欢她、就算那知道她真面目的人,也不敢做声,而是满怀畏惧。   但凡她看上的人、物,也都是手到擒来。   可世上的事情好像不能两全,她游荡了一圈后蓦地发现,偏是她喜欢的那个人,不知不觉中已经离开她十万八千里了。   在金凤儿才进侯府的时候,白梼还是无微不至的,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突然间冷若冰霜、谨慎守礼起来,有时候几天都不能见一面,话更是少之又少。   原先的时候有别的新鲜的东西引着金凤儿,而白梼总是淡淡冷冷的不解风情,故而她也少去撩拨。   可到后来,她发现已经没什么东西可以让她心动喜欢的了,除了白梼。   不管是意气风发的少年,还是取了功名从戎带兵,她突然意识到最好的就在身旁,可偏偏如同水中捞月。   不管是她用什么手段,白梼总能不动声色地挡回来,就算逼得她忍无可忍主动的投怀送抱,他居然都是坐怀不乱,甚至毫不怜香惜玉地将她扔在地上,差点把她摔死。   本来只要安分守己地等着,他迟早是会娶自己的。   可越是得不到,她越是心痒难耐,恨不得立刻一口吞掉,且开始嫉妒其他能跟白梼说得上话的,就算是自己的丫头,多看了他几眼,都会给她痛打一顿。   后来……就是所谓的“走失”了。   金凤儿攥紧了手。   她想不通,为什么白梼在见到自己的时候竟能仍是一副无事人的样子。   何况她已经主动表露了身份。   难道白梼早知道自己在齐王府?或者早知道那个金钗儿不是自己?   又或者他什么也不知道,而是从来如一的淡漠冷静,如此而已。   要不然怎么会明明听见她挑明了那“走失”的真相,而仍旧能有恃无恐不发一语地离开呢?   金凤儿简直要发狂了。   她实在看不透白梼的心思,就如同从前一样。   爱而不能,又奈何不得,她简直恨极了白梼。   白梼回到席上只略坐了一会儿,便告退离开了王府。   他没想到竟这么意外的跟金凤儿照了面。   而且这个人的性情居然丝毫未改。   本来平静了这么些年,白梼以为不会再见着她了,没想到到底免不了。   如果……当初他能够再狠心一些,也许就不至于有今日了。   可是白梼又知道,就算重新来过,他也不能狠心到那种地步。   当初人人都以为,镇远侯府的那姑娘是无意中走失了的。   但只有白梼跟他的一二心腹、另外就是金凤儿自己知道,事情的真相到底为何。   如果是简单的走失,金凤儿自然可以自己找回去。   除非是有拐子拐走,但以金凤儿的狡黠机变,又怎么会那么轻易地给人拐走?只怕世上还没这样能耐的拐子。   事情的真相是,所谓的走失,不过是白梼一手策划的而已。   白梼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起初他还能因为她是当初的那个小姑娘,可以对她的那些恶行尽量的视而不见。   他甚至曾经私心巴望过,也许那种种劣迹,不过是小姑娘一时反叛而已,过了自然就好了。   谁知,竟是他肤浅了。   那女孩子一天比一天大,没见向好,反而变本加厉地坏。   闹出人命,跟人偷情,还有……白少楼。   也无怪少楼一直憎恨着金钗儿,对他而言,他确实无法原谅那个曾虐待过他的人。   也许是因为对于白梼的求而不得,当时的金凤儿,突然盯上了少楼。   可怜少楼那时候年纪还小,不太懂那些男女之事,加上又把她当作自己的大嫂似的尊敬,心无旁骛。   那天少楼给金凤儿用手段困住,肆意调笑,他不知所措羞愤欲死。   若不是白梼及时的解救了,后果指不定如何。   这件事终于让白梼忍无可忍了。   原先他还觉着,就算看在老太太的面上,到底也要姑息她一些。   直到现在,忍无可忍。   灯节那日,白梼故意要带金凤儿去观灯,她正巴不得要接近白梼,高高兴兴地便答应了。   离开侯府之后,白梼带着金凤儿故意走到僻静之处。   那时候金凤儿还没往别处去想,她还以为白梼终于开了窍了,故而带着自己往人少的地方来。   当然,其实人多的地方她也是无所谓、甚至更喜欢。   等白梼驻足后,她几乎要按捺不住主动扑上来,正在期待着下文,只听白梼道:“我有几句话要同你说,你可要听仔细了。”   金凤儿道:“白大哥你要跟我说什么?你说什么我都听,你做什么……我都……”   还没说完,只听白梼冷冷淡淡地说道:“从今日起,你便离开京城,从此后不许再回侯府。我会派人护送你到一处所在居住,你就安心地在那里休养。”   金凤儿大为诧异,简直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白梼道:“你听的很明白。”   说了这句他又道:“你莫非以为你在府内的所作所为,我不知道?我还会容你?今日这般安排已经是看在昔日金伯父的面上,你若识趣,就乖乖听从,不然的话,休怪我手下无情。”   金凤儿这才知道他是认真的:“你、你……”   白梼一挥手,两个心腹人上前,金凤儿慌急了,忙拉住他:“白大哥,你不能送我走……我、我可是你的未婚妻子!还有老太太那边……”   “若不是因为老太太,会姑息你到今时今日吗?白白地让你多造了些孽。”白梼淡漠地说道:“我再说一遍,你最好即刻离京,从此也不许再回来,若让我知道,少不得我就辜负金伯父了。”   他面无表情地说到这里,才又忍不住加了一句:“金伯父那样正直的人,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哼。”   要不是还记着当初初见的情分,那个憨憨可爱的小丫头的模样,他早就一掌将这个人拍死了。   如今,白梼才知道,原来是他错了。   金参将所养的钗儿,并未辱没参将半分,只是给人鸠占鹊巢,李代桃僵了而已。   他不后悔当初把金凤儿撵走,所悔的,是自己明白的有些太迟了。   想到这个,恨不得立刻回府见着金钗儿。   以前金凤儿天天在他眼皮底下晃,他只觉着厌恶至极,如今得回了金钗儿,却好像一刻不见,如隔三秋。 第40章 唤醒她   留歌坊依旧热闹非凡, 聚集着形形色色的客人们,有京城内常来常往的纨绔子弟,也有从外地进京来找乐子的客商们, 前者通常都有相熟的姑娘, 而且都在姑娘身上花费了不少钱的,后者因为觉着天子脚下的妓坊自然比别的地方要不同, 故而也不敢露怯,加上留歌坊确实要比别处要出色些, 姑娘们通常吹拉弹唱无一不精, 他们也乐得大把地往外掏银子。   一片莺歌燕语伴随丝竹管乐声中, 一个身着府绸的身量中等的男子缓步上了三楼, 他身后跟着两个身形偏纤细的神情阴郁的少年。   有几个楼中的姑娘本要上前,可惜这人浑身上下透着阴肃之气, 这是一种令人不太舒服的感觉,就如同看到什么冷血动物,哪里还敢擅自靠近。   男子已经有些年纪了, 两鬓的头发微微花白,容貌清癯眼神漠然。   他缓缓地进了薛红泪的房间。   薛楼主站在门边上, 等门掩上了才道:“您怎么亲自来了。”   她的脸上并无笑意, 反而多了一丝敬畏。   老者走到桌边上缓缓落座:“我自然得亲自来一趟, 毕竟薛老板又不能进宫。”   薛红泪短促地笑了笑:“若是有什么吩咐, 只管派人来说一声就是了。”   “我敢吗?”老者将手搁在桌上, 袖口外的手指细长, 有点干瘦:“我为找十七, 派出去的人能围着京城转好几个圈了。你明知道她在哪里却隐瞒不说,我还敢请您说别的事儿吗?”   薛红泪脸色微变,低下头去:“三爷,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老者嗤地一笑:“别跟我说这些没用的。你只告诉我一句实话,为什么要瞒着她在侯府的事。”   薛红泪咬了咬唇:“三爷,您既然已经知道了,那么也该听说了、十七已经失忆的事情吧。她……如今对您老已经没用了。”   “什么时候……”老者斜睨了薛红泪一眼:“有没有用是你说了算的。”   薛红泪深深低头,手有些发抖。   老者却又一笑,漫不经心般道:“我知道,你是为了她好,是不是?你是觉着我该放她走了,如今她在侯府里当少奶奶,何其自在快活,不用再跟着我干那些刀口舔血的活计了。”   薛红泪咽了口唾沫,鼓足勇气说道:“您老人家本来也答应过,在她年满十八岁,就放她走的。”   他轻声:“哦,所以你还在为十七打抱不平。”   薛红泪定了定神,勉强道:“三爷,她不是那种心狠手辣的孩子,她为你干了这么多年的脏活,也该够了……”   话音未落,只觉着一股劲风扑面而来,竟将她逼得瞬间窒息。   薛红泪知道躲不过,也不敢躲,那一股巨力打在身上,就好像给一个无形的巨锤往心头狠狠敲了一下似的,她的身体如同被风掀动的纸鸢,往后掠出去,又重重地跌在墙角。   心口的血涌上来,她忍了又忍,滚烫的血却仍是从嘴角涌出。   老者转头,眼神依旧是漠然无情的:“无用的东西是没有资格活着的。不过……你这份心意,倒可以当做药引子。”   这句话没头没脑,无迹可寻。   薛红泪又惊又疑地抬头,只看见他缓缓起身,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慕容凤枕进门的时候,正巧跟那穿府绸的老者擦身而过。   他不由多看了一眼,却无意中对上那老者略显阴鸷的双眸。   凤枕本是瞧着此人的身形略显伛偻,可见年纪不小,可这样还惦记着来青楼,真是人老心不老。   直到对上这老者双眼的时候,才在心中一惊:隐隐地竟觉着这人双眸精光内敛,不像是个普通的糟老头子。   正觉稀奇,那老者却已经又面不改色地转回头,往外去了。   正此刻,楼中的姑娘们见他来了,便都围了上来,凤枕顾不上别的,突破重围,笑吟吟地上楼去寻薛红泪。   薛楼主的门仍是掩起的,凤枕把门推开,笑道:“姐姐……”   一句话还没说完,便察觉了异样。凤枕左右扫视,猛地发现墙边上的薛红泪,她倒卧在地,一动不动。   “薛楼主!”凤枕大吃一惊,急忙冲过去将薛红泪扶了起来:“你怎么了?”   本来凤枕只以为薛红泪是急病或者如何,但当将她扶住的时候才发现,情况比自己预想的要糟糕的多。   薛红泪闭着眼睛,嘴角血迹狼藉,脸色惨白如纸,气息奄奄。   凤枕大惊,忙去摸她的脉搏:脉息却也微弱宛若一线。   “这是怎么了?”凤枕失声,“薛楼主!”   他连唤了数声,薛红泪才微微睁开了双眼,她一时竟看不清面前的是谁,过了片刻才断续道:“是、慕容少卿……”   凤枕心头紧张之极:“是我,你是怎么了,难道是谁……伤了你吗?”   薛红泪深深呼吸,但每一寸吸气,都引得心头痛极的颤动,她知道老者刚才那一掌已经伤到了心室,只怕已经要做最坏的打算了。   “十七、”她想也不想,这个名字脱口而出:“不要为难她……”   凤枕没想到这会儿薛红泪竟喊到了金钗儿,他愣了愣,立即回答:“我……我当然不会。”   知道了之前作恶的那个钗儿并非现在的这位,凤枕哪里还有要为难的心思,对她好还来不及,可惜金钗儿并不领情。   但他立刻又反应过来:“薛楼主你怎么会这么说?”   “她……”薛红泪闭上双眼,竭力定了定神,道:“她是个好孩子,她不该被……”   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她的喉咙,薛红泪挣扎了会儿,几乎立时晕厥过去,嘴角渗出的鲜血之中多了些血沫,看的凤枕触目惊心。   他当然很想从薛红泪口中得知更多有关金钗儿的事,可又知道若不救治,薛红泪的命恐怕保不住的。   然而向哪里去找救命之人?   他所想到的只有一人!   “薛楼主不要说话,”凤枕制止了薛红泪:“我立刻叫人去救你。”   薛红泪昏昏沉沉,神智都有些模糊了。   她只喃喃不清地吐出一个字:“不……”便再也撑不住昏死过去。   等到白梼回府,才下马就听门上说,先前慕容少爷突然赶回来,而后,金姑娘就跟他一起走了,也不知去到何处。   听了这个,白梼简直不能相信。   凤枕向来胡闹搅局,他是清楚的,但金钗儿却早跟自己声明过是绝不会跟凤枕有什么交集,毕竟她讨厌极了凤枕。   怎么突然竟跟着凤枕跑出去了?   虽然白梼不知道缘故,但他并不是那种短视狭隘之人,他立刻镇定下来,并猜到可能是有什么逼不得已的理由,让金钗儿不得不跟他走。   白梼立刻吩咐让人去寻,只仍悄悄默默的,不得大张旗鼓,免得无事生非。   而在府内,因凤枕突然就把人带走,老太太那边瞒不住也知道了,正也呵斥叫人去寻。   老夫人又道:“凤枕是怎么了,就算有什么要紧事,总也要让钗儿带几个贴身的人,或者来回一声,如何就这么疯跑了?”   慕容夫人也是生气,可又不便当着老太太的面表露出来,就只道:“您老人家别急,我已经派人去找了,想来……该是有什么必要去做的,凤枕虽爱胡闹,可到底还有分寸,不至于干出什么不成体统的事,不过等他回来,自然得狠狠地责罚他。”   老太太正气不消,白梼入内请安。   白梼虽然暗恨凤枕而心系钗儿,但也不愿让老太太忧心,早进门前就想到一个说辞。   当下只做无事,上前温声道:“老太太跟太太不必焦心,我已经知道凤枕带了钗儿去何处了。原本是大理寺的那件旧案子,当初是钗儿帮着救治那个人的,如今那人的情形不太好,性命攸关,故而凤枕又着急带她去看看。看完后自然会回来。”   虽是谎言,却也算是歪打正着,金钗儿的确是去救人的。   老太太总算是释然了些:“原来是为这个?这……虽然说外头的事情跟钗儿不相干,但既然是人命关天、唉,倒也罢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只可恨这凤枕不说清楚,害我们白担心了一场。”   慕容夫人也暗中念了声佛,又问白梼:“你今日去王府一切顺利?”   白梼一一答了。见老太太总算是转忧为喜,这才借口要去大理寺,也趁机退了出来。   他才出老太太房中,惦记着询问是否寻到凤枕跟金钗儿的下落,院门口却是二姑娘白蕙在门口等待,见了他忙道:“大哥,你可知道表哥带了钗儿去哪儿了?”   白梼不想多费口舌,正要走开,白蕙试探道:“大哥,其实表哥先前来的时候,我正跟钗儿一起、我无意中听见了一句话,不知有没有用……”   白梼蓦地止步:“听见了什么了?”   二姑娘左顾右盼,上前一步低声道:“我听慕容表哥说什么、薛什么楼主之类的。其他的就不清楚了。”   留歌坊。   金钗儿将银针收回,她的鼻尖跟额头上都有亮晶晶的汗渗出。   薛红泪合着双眼,仍是动也不动。   旁边的凤枕关切问道:“怎么样?”   金钗儿望着面前的女子仍旧惨白的脸色:“她……她的心脉不知给什么、震断了,恐怕……”   凤枕心头巨震:“连你也救不了?”   金钗儿本来想说“我又不是神仙”,可是看薛红泪性命垂危奄奄一息之态,竟无法出口。   正在这时侯,薛红泪的眼睫动了动,她慢慢地睁开了双眼。   金钗儿刚要起身让开,薛红泪的手指抬起:“十、七……”   她猛然止步,转头看向薛红泪。   榻上的女子目不转睛地望着她,过了半晌才道:“不要、不……”   她的伤已经是回天乏术,金钗儿只用银针刺穴帮她稍微地延续些苟延残喘的时间而已。   金钗儿因失忆,自然并无这薛楼主的记忆,但看着她此刻的样子,不知为何一阵心悸,极为不忍。   “你、想说什么?”金钗儿问。   “不……不要回去!”终于,薛红泪似拼尽全力说了这四个字。   金钗儿双眼微睁:“你是跟我说的吗?回、哪里去?”   薛红泪却并没有回答,她的眼珠转动,看向旁边的凤枕。   她咳嗽了两声,声音微弱地说道:“我知道你、只为查案,但是我……”   凤枕屏住呼吸,俯身握住她的手,突然无比温柔地说道:“其实,我也不都是为了查案。”   薛红泪的手冰凉,但在此刻给凤枕的握住,却感觉到一点温暖,她不禁欣慰地笑了笑,笑容却又透出了往日的明艳。   “小心、”她趁着此刻还有几分精神,咬牙道:“小心三爷……”   凤枕问道:“三爷是谁?”   金钗儿在旁怔怔地,也一眼不眨地看着她。   可听到“三爷”这个词,便也不由低语了句:“三爷?三、爷……”   不知为何,这个称呼甚是耳熟。   她深深皱眉,试图在竭力回想在哪儿听见过这个称呼,这个称呼又到底意味着什么。   薛红泪才要再说,看着金钗儿的表情却突然间像是想到了什么,她猛然色变:“药引子……药、引……”   凤枕正在猜测这所谓的“三爷”,又听见这一句,便道:“什么药引子?是你需要药引子?”   薛红泪的脸色有点难看,她直直地看着金钗儿,有些苦涩地:“不该、带她来的……”   冯三爷临去的那句话,薛红泪本来不懂。   直到刚才她突然明白,为什么冯三爷会对自己痛下杀手。   原来他把自己当成了一个药引子。   一个试图唤醒金钗儿的药引子。 第41章 故人相见   大概是情绪过于激动, 薛红泪呕了一口血,气息越发短促,她的手徒劳地想抓住什么, 但手指只轻轻地抖动了两下就缓缓停下来, 就像是寒风中从枝头凋零而正迅速僵冷了的一朵花,虽然仍旧美丽妖娆, 但也到此为止了。   薛红泪后知后觉明白了当时冯三爷那句话的意思,可后悔已经晚了。   她其实还有很多话想跟金钗儿说, 但是那些推心置腹的话, 若说给此刻失忆了的钗儿, 显然不合时宜, 而且薛红泪竟不确定,若说出那些机密, 会不会反而对金钗儿不好。   于是她只能带着满腹的遗憾跟不甘,最终慢慢地合上了双眼。   慕容凤枕也有些呆怔。   他向来游遍花丛从来无心薄情,先前接近薛红泪也如她所说, 是为探听十七的事。   但是……这毕竟是个软玉温香的女子,也从未对他不利, 如今却这样突然身故。   凤枕很清楚什么叫做世事无常, 但如今这活生生的案例在眼前, 却仍是让他有些难以面对之感。   他望着薛红泪依旧很美的脸, 半晌, 才轻轻地叹了口气。   “薛楼主你放心, 我答应你, 一定会找到害你的凶手……我会给你报仇的。”他握住薛红泪已经凉却的手,轻声地发誓般的说。   然后,凤枕转头看向金钗儿。   他本来是想看看金钗儿的反应, 但就在这一回眸的时候,凤枕无意中看到在窗户外,仿佛有一道人影若隐若现。   慕容凤枕心中一动!知道有人暗中窥视,而这窥视之人,只怕跟薛红泪的死脱不了干系!   他想也不想便道:“钗儿你不要离开此处……”   话音未落,人已经猛然跃起向着门口处冲过去。   而窗外那人反应倒也极快,察觉自己行踪败露后,便忙往廊下掠去。   凤枕见状却精神一振,对方这逃走的举动显然不打自招,证明他的确跟薛红泪之死有关。   如今薛红泪这边的线就这么断了,凤枕本来无可奈何,如今看到这鬼鬼祟祟之人,哪里肯放弃,自然紧追不放!   那人发现凤枕追的很急,慌不择路,竟从三楼一跃而下,引得楼下众人惊呼连连。   凤枕毫不犹豫,轻飘飘地随之翻身跃下,喝道:“给我站住!”   且不说凤枕去追认,只说金钗儿在房中,看着已然气息全无的薛红泪。   细细描摹薛红泪的眉眼,明明没有记忆,她却觉着眼前的这个女子,甚是亲切。   可惜,这样亲切之人,居然已经死了。   金钗儿回想薛红泪对自己说的话:不要回去。   这四个字,跟那一句“三爷”在她的心里翻来覆去,交织在一起,好像预示着什么不祥。   金钗儿的心莫名地有一点慌。   此时等候屋外的留歌坊众人试探着走了进来,见楼主竟香消玉殒,顿时大哭不已。   金钗儿见身边都是不认得的众人,又见大家这般伤感,她便静悄悄地出了屋子。   楼道之中,闻讯而来的人络绎不绝,没有人在意她。   她走到楼梯口,跟那些闻讯惊慌奔来的众人逆向而行,耳畔的哭声,惊呼声,叫嚷声逐渐连成了一片。   金钗儿扶着楼梯的木柄,情不自禁地抬头往上看。   头顶的梁上挂着一盏极大的红木的宫灯,垂着红彤彤的穗子。   这么惊鸿一瞥间,仿佛那些哭泣惊叫的人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薛红泪笑容可掬的脸庞,她正站在栏杆旁俯视着她,笑吟吟地向着她招手:“小十七,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在她身后站着的是朱姬,掩口笑道:“要是不来,可就错过今儿新做的荷花酥了。”   两个人相视而笑,眼波流转,燕语莺啼,何其美好。   似真似幻的,金钗儿眼前一花,双腿竟有些发软,她握不住栏杆,竟差点跌倒下去。   勉强出了留歌坊,却仍是不见慕容凤枕的影子。   正不知该去何处,有道人影从街头极快地飞奔而来,一眼看到她忙问:“十七姑娘你怎么在这儿?听说我们楼主有事,是不是真的?”   金钗儿一愣,定睛看了会儿,原来是之前曾领着她来楼里的小吉祥。   她的唇动了动,冷冷静静道:“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十七姑娘……至于你们楼主,你、你自己去看吧。”   小吉祥一愣,突然听见楼中传出恸哭之声,他忙拔腿跑了进去。   金钗儿看着他仓皇的背影,心里竟很是难受。   她不愿意由自己告诉小吉祥那个噩耗。   但那毕竟是他避无可避的事实。   她只想快点离开这里,不知为什么,心里很不安,像是多留一会儿就会出事。   偏偏凤枕带她来的时候,是随意地在街头叫了一辆车,并没有空闲让侯府事先备车。   可如今凤枕不知所踪,金钗儿便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她生得极美,先前又在内宅,是一副侯门小姐的精致打扮,如今竟一个人孤零零地走在路上,不免引来许多异样的眼神,有的好奇,有的猜疑,还有的居心不良。   其中便有两个地方上的无赖,专门的坑蒙拐骗,乍一看金钗儿的容貌打扮,眼睛都直了,垂涎三尺。   可又怕她是有来头的,万一得罪了高门权贵就不好了……于是耐心地跟了一段路,见始终只她一个人,这才放心大胆,当即上前拦住了。   金钗儿止步抬头,见面前之人,一个贼眉鼠眼,一个满脸横肉,都不像好人。   其中一人笑嘻嘻道:“妹妹是要去哪儿?孤零零一个人走岂不危险?不如说出地方,让哥哥送你去。”   金钗儿正心神恍惚,竟也没把这句不怀好意的话放在心上,只摇摇头做拒绝之意,往前又走。   两人哪里肯放过,忙又张手拦住:“别走啊,我们是好心。告诉你,这儿的坏人可多呢。你跟哥哥们走,保你无恙。”   说了这句,见金钗儿并无反应,可这幅相貌却是看的人心痒,于是放肆地抓向她的手腕。   金钗儿浑然不设防的,但就在混混的手才握住手腕的瞬间,她突然醒过神来:“干什么?”   那无赖道:“没干什么,好妹妹……跟我们走,有你的好处……”   金钗儿凝神定睛,才看到一张口角流涎的色胚的脸,想也不想,金钗儿本能地手肘屈起往后一捣,正中那人胸口。   那人觉着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捏住了自己的脖子,一时窒息,眼前阵阵晕眩。   金钗儿顺势向着他膝弯处踢了一脚,不费吹灰之力地便将此人踢翻,她用的是巧劲且让人防不胜防,那人头朝下撞在地上,顿时血溅当场,昏死过去。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旁边那无赖几乎还没反应过来,看着同伴倒地,他张口结舌地:“你、你……”   金钗儿懒得再理,仍往前走。   谁知那人见同伴生死不知,却仍是自不量力的闪身挡住:“你别走啊!”   “找死。”金钗儿眼神一变。   因为薛红泪的死,恍惚让她想起一些似真似幻的过往,心中正闷着一股无名之火。   如今给这两个人一而再地拦挡,心头那火竟窜了起来。   眼见对方那爪子有意奔着自己胸前而来,金钗儿四指并拢,单掌如刀,在那手臂的尺泽穴上一敲。   对方手臂酸麻的瞬间,她却又在间不容发之时招数变化,竟是变掌为爪,用一个分筋错骨的招数,只听咔地一声响,就卸掉了对方的小臂,杀猪般的惨叫声也在同时凄厉响起。   金钗儿不疾不徐地往旁边挪开一步,她望着无赖抱臂痛呼,那张枯瘦的脸上正冒出黄豆大的汗滴,因为极大的痛苦,让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脸都狰狞地变了形。   此处的异动引来了不少百姓的注意,众人不太敢靠近,却远远地围着对此处指指点点。   金钗儿眯起双眼看着这一幕,又瞧了瞧自己的手。   此刻,之前在广济寺里杀人的那种感觉又涌了上来!   好熟悉。   不错,是她做的。   这会儿也不必再怀疑了,她的确能杀人,也能用这种分筋错骨的刑罚。   而留歌坊中,薛红泪跟朱姬笑吟吟地招呼她的情形又出现在眼前。   金钗儿抬手扶头,又有些恍神。   此刻巡街的府衙公差闻讯赶来,他们对于这两个地头蛇是不陌生的,如今见一个趴在地上,头破血流地拱着地昏迷不醒,而另一个则抱着右臂满地打滚痛不欲生……可他们两人身旁,却是个衣着华贵相貌极美的少女,面色茫然地站在那里。   竟不知这是怎么回事。   府衙的公差面面相觑之中,金钗儿有所察觉,便转身要离开。   众人见状忙拦住:“姑娘留步!”   金钗儿正是有些神不守舍的时候,听他们拦路,眼神复又一变!   当下警惕地问道:“你们想干什么?”   公差们因见她打扮不俗,所以不敢造次,便迟疑地问道:“这儿、是怎么回事?”   此时地上那被错了筋骨的无赖忍痛叫道:“这妖女、会妖法……快捉住她!”   公差们惊愕之极。   金钗儿扫了那人一眼,淡淡道:“他们想对我无礼,你们不去拿住他们,却来问我?”   公差们实在摸不着头绪,只得问道:“这个……请问姑娘尊姓、是哪家的?”   金钗儿张了张口,“镇远侯府”四个字,不知为何绕在嘴边,却说不出来。   因此只道:“跟你们无关。”   府衙之人闻言,便道:“你这小姑娘,我们可是公事公办的,你这样的话……”   金钗儿不等他们说完便道:“哪又怎么样?”   几人见她这样,反而怕她大有来头,竟更不敢轻举妄动了。   正在进退维谷,只听人群中一个声音叫道:“十七?”   围观的众人以及官差们齐齐回头,却见从人群中走出一个身着茶色常服的男子,生得眉清目秀,气质温润,竟是一表人才。   来人直奔金钗儿身旁,瞪大双眼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便死死地握住她的双臂,惊喜交加地:“真的是你?!”   若不是心有疑虑,也看出这人并无恶意,金钗儿早将把此人撇出老远了。   “你、你是谁?”她皱眉问。   来者一愣,然后道:“你……你不认得我了?我是你沈大哥啊!”   原来这位,竟正是御医沈世琦,今日他从宫内出来,正欲回府,路上听到此处骚乱,便多看了一眼。   谁知隐约瞧见了那张熟悉的、令他魂牵梦绕的脸,他本来不信的,抱着试探的心思走近了来看,竟然正是他想的那个人!   金钗儿越发不明白:“沈大哥?”   公差们也有些不耐烦地问:“什么沈大哥,你又是谁?”   沈世琦咽了口唾沫,心想倒要先打发了这些人,于是正色道:“我是宫内御医沈世琦,这、是我的妹妹。有什么事你们自去寻我。至于这两人不过是地痞无赖,你们自行处置了就是!”   公差们听说是御医,这才忙又换了一副脸孔,陪笑道:“我们有眼不识泰山,原来是沈太医,既然如此,您且请就是了。”   沈世琦见他们不再为难,便拉着金钗儿:“跟我来。”   金钗儿略略迟疑,但见围观之人越来越多,只得先随着他往前出了人群,沈世琦是乘车而回的,便请金钗儿上了车,自己也忙入内。   这车厢不算大,但就算两人在内,却也不显得拥挤,车子很干净,甚至还有一股淡淡的药香气氤氲。   金钗儿觉着这气息有几分熟悉,轻轻地嗅了嗅,似觉安心。   沈世琦在她对面,仍旧把双眼瞪得大大的,惊异莫名:“十七、你怎么跑到大街上来了?你不是在齐王府的吗?”   “齐王……王府?”金钗儿正嗅着那药香,听到这句便又愣住了:“什么王府?” 第42章 情敌   沈世琦见金钗儿满脸疑惑, 神情茫然,他心中一惊。   忙定睛细看了一回,却见容貌神态都是他认得的十七, 就是看着有些懵懵懂懂的。   “你怎么了, ”沈世琦甚是惊疑,问道:“你先前告诉我说你可以出宫了, 我还……咳!谁知一转头,人人都说你进了齐王府, 做了王爷的侍妾了, 难道不是?”   金钗儿对上他焦灼的眼神, 双眼微睁:“宫里?王爷的侍妾?我吗?”   “你、你这是……”沈世琦着急, 此刻他并不知道金钗儿失了忆,却往别的地方想去了:“宫内自然不可能弄错, 你既然在王府,怎么又只身一个跑出来,难道是王府发生了什么事?”   金钗儿听他口口声声地, 又提什么“宫内”,心怦怦乱跳, 见沈世琦逼问的急, 便道:“我、我不记得了。”   沈世琦一愣:“不记得了?总不会是……”   他情急之下, 担心金钗儿身体有恙, 当即举手要给她诊脉看看。   谁知金钗儿甚是警惕, 不等他靠近便反手一掌把他的手打开了:“干什么?”   沈世琦试探着问道:“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给你听一听脉息。”   金钗儿瞧了他一会儿, 摇头说:“没事。”   沈世琦满心狐疑, 又实在猜不到到底出了何事:“那你是一个人出来的?”   见她点头,沈世琦越发惊疑,这王府岂是等闲的地方, 身为侍妾,怎能随意出入?且是一个人。   沈世琦问道:“那你现在住在哪里?不在王府?”   “我在……”金钗儿才要回答自己在侯府,话到嘴边却又犹豫起来。   她便问道:“你是宫内的御医?”   沈世琦眼前火星乱窜:“你连我都不认得了?”   他的脸近在咫尺,斯文清秀的眉眼,以及眼中焦虑之色,金钗儿看的很清楚。   她蓦地又想起留歌坊里薛红泪的话,便迟疑地说道:“你叫……什么?”   沈世琦的心快要从喉咙口跳出来,恨不得找块豆腐来撞一撞:“我叫什么你也忘了?!我的名字是沈世琦,你常常说跟我有缘,就是因为咱们名字一样的,你在家里排行十七啊。”   金钗儿的眼睛直了直:“十七?!”   沈世琦见状实在忍不住,不由分说地抬手握住她的腕子,便要给她诊脉。   谁知慌乱中手一挥,无意中竟把她的袖子往上撩开了些。   他一眼就看见十七手雪白的腕上那点鲜红的守宫砂,顿时惊得把手都抽飞回来。   “你!”沈世琦失声,瞪着那守宫砂,又看向金钗儿:“你怎么……那是?”   他心中猜到那是代表女子贞洁的守宫砂,但之前他也听说“十七”进了齐王府,很得王爷的宠幸,那又怎么可能还守身如玉?   金钗儿却不太在意的把袖子往下拉了拉。   她竭力凝神,听着车外的人声马嘶,慢慢道:“你方才跟我说什么王府,宫内之类的,能不能再跟我说仔细些。”   沈世琦咬着唇:“我可以告诉你,但你也得跟我说实话,你怎么……怎么连我都不认得了。”   金钗儿苦笑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失忆了,以前的事情都不记得了。”   “失忆?”沈世琦的眼睛瞪圆了些,头晕目眩,“怪不得,但是……”   他心里存疑的是齐王府的那个侍妾,倘若面前的就是十七,那么王府那个自然就不是了。   可若是换了别人,又怎么能在宫里宫外的这样瞒天过海呢?   “这可真是玄之又玄,匪夷所思。”沈世琦叹了口气,想了想,便把跟十七在宫内相识,两人之间极为熟稔,来龙去脉等等都说了。   金钗儿听的十分入神。   沈世琦说完之后,忍不住道:“我只以为你如今在齐王府呢,要是不在那里,那么现在在王府的到底又是谁呢?”   金钗儿虽然仍是没想起来过去的事情,但对于沈世琦的这个问题,却隐约已经有了答案。   若是白梼没把过去的事情告诉她也就罢了,如今她知道自己是曾经有个叫金凤儿的妹妹的,且这王府的侍妾又叫凤儿,那么此人是谁,已经不用再多想了。   可此中偷龙转凤的玄机,一时却也不是她能够想通的。   沈世琦见她出神,暗暗打量她身上衣着,显然不是寻常之家能有的穿戴,于是又问:“十七,你现在到底在哪儿?好好地怎么会失忆?”   金钗儿因不知这沈世琦到底是怎么样的人,便多存了个心眼,不想贸然就告诉他自己如今的境况。   但是看他面对自己的时候一片的关切之意,且又谈吐温和,不似坏人,心里就松动了。   正要说,突然听到外头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然后有人道:“沈兄?”   这个声音赫然正是慕容凤枕!   车厢中沈世琦有些诧异,忙推开车门:“少卿?”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凤枕焦急地打马靠近:“沈兄,你车里是不是……”   沈世琦还没来得及回答,身旁金钗儿靠过来:“我在这儿。”   原来金钗儿听见凤枕的声音,就知道他是找自己来的。果然,凤枕一看她露面,喜出望外,道:“你怎么自己走了?吓死我了!”   他之前去追人,返回后见金钗儿不见了,吓得忙找出来,正遇到巡城的士兵,一问之下,才知道宫内的沈太医带了一个衣着华贵又有点邪门功夫的女孩子走了,这才一路寻来。   金钗儿见他很着急的样子,便道:“我又不是小孩儿了。我自己能回去。”   此刻沈世琦见他们两个竟是认识的,更加吃惊了:“十七……少卿,你们怎么……”   慕容凤枕道:“沈兄,回头我再跟你细说。此刻我得带她先回去了。”   “去哪儿?”沈世琦急忙问。   凤枕听见这句,就知道金钗儿没告诉沈太医,他自个儿倒也有些踌躇起来。   正犹豫着要不要回答,只听金钗儿道:“我现在在镇远侯府。”   “镇远侯……”沈世琦跟着重复了声,突然呆愣在原地:“你说镇远侯府?府内威远伯不是……啊1难道、你就是……”   镇远侯府的奇事人人皆知,但沈世琦只当十七去了王府,哪儿会往她身上想?   他还没说完,金钗儿已经说道:“我先回去啦。”她撩着裙摆跳下地,凤枕忙下马扶住。   沈世琦吃惊地看着他们两人,几乎也跟着下车。   金钗儿回头看了他一眼,向着他摆了摆手。   沈世琦不知要说什么好,只唤道:“十七……”   金钗儿一怔,却低着头转过身去。   凤枕却也向着他一拱手:“沈兄,改天再叙。”   金钗儿跟凤枕一同去了,背后沈世琦一直目送两人的身影往长街尽头走去,半晌才抚着脑门,喃喃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且说金钗儿同凤枕往侯府而去,走了一会儿,金钗儿问:“你追到人了?”   凤枕道:“让他逃了。”   “是什么人?”   “不知来历,但一定跟薛楼主之死脱不了干系。”   金钗儿转过头来:“他们为什么要害死薛姐姐?”   凤枕微怔,对上她清澈的眸色,终于说道:“我想,大概是薛楼主知道他们的秘密,所以才给杀人灭口了。”   金钗儿微微颔首,不再言语。   凤枕见她不做声了,便问:“对了……沈太医、刚才跟你说什么了?”   金钗儿不想回答,凤枕也逼问她,只说道:“我也是情急之下才想到了你,只是府内人毕竟不知如何,这会儿不知道怎么样呢,假如大表哥知道了,兴许也……”   一句话还未说完,却见金钗儿定定地看着前方街对面某处,凤枕跟着抬眸看了眼,本不以为意,谁知一看之下,也怔住了。   原来在对面一处茶楼之外,正有两道人影站在那里,其中一个轩昂高挑,玉面星眸,竟是白梼,但在他对面站着的却是个窈窕娇小的女子。   只见那女子身披一件藕荷色披风,正仰头望着白梼,随着动作,头上的凤钗衔着的流苏随着一晃一晃的,在她身后却站着一个打扮的很齐整的丫头,并一个老嬷嬷。   金钗儿不知这女子是何人,只顾呆看。   凤枕却立刻认了出来:“哟,是她……”   “是谁?”   凤枕见金钗儿问,只得回答:“这个你没见过,这是兵部程尚书府的小姐,她怎么在这儿呢?还跟……”   话音未落,就见程蓉蓉一张手,竟将白梼抱了个正着。   慕容凤枕一眼瞥见,差点吐血!   若非亲眼所见他简直不敢相信,可就算是亲眼所见,他仍是觉着匪夷所思:“这、这……”   金钗儿显然也看见了,她呆呆看着这一幕,好像也有点无法反应。   要放在前几天,她恐怕要立刻跑过去,询问白梼到底在干什么。   但现在她的心境早不是从前了,只歪头看了会儿,便又继续往前走去。   凤枕还以为她要过去问一问,见她毫无反应,很是意外,便跟上几步:“你……”他边走边回头看,却见两个人已经分开了,那程姑娘低着头像是在哭。   凤枕心里暗暗稀罕,嘀咕道:“没想到大表哥的桃花也是很旺的。”   说了这句,见金钗儿脸色微冷,于是忙把话题转开:“钗儿啊,要是回到府内他们问起来,可不要说是去留歌坊了。”   金钗儿头也不抬地问:“为什么?”   凤枕笑道:“那是青楼,若知道我带你去那种地方,……老太太只怕饶不了我,对你也不好。”   金钗儿问:“那怎么说?”   凤枕道:“我着急带你出来,毕竟瞒不过,不如,对了,就说我有着急救命的差事请你帮忙,说是去了大理寺吧。这样的话,看在人命关天的份上,老太太跟太太该不会太责怪我。”   凤枕自然不知道,这番说辞正好跟白梼给他编造的对上了。   金钗儿也没反驳,只问:“上次那个受了伤的刺杀白大哥的人,现在怎么样了?”   凤枕道:“他的伤已经没大碍了,经过那次,他好像想开了些,只不过……”   “不过怎么样?”   “不过最近兵部开始过问此事,像是要着手重查。大概会牵连到白太素。”凤枕身不由己说了这些,又补充道:“只是你放心,他是个极稳的人,不至于有事。”   不知不觉中,凤枕竟莫名其妙的肯为了金钗儿着想了,还怕她为白梼担心,他甚至暗中猜测,金钗儿见了刚才程姑娘跟白梼抱着的一幕,心里会怎么想,但是这小姑娘脸色淡淡的,竟叫他不敢再挑起这个话题。   入夜时候,白梼才回了侯府。   金钗儿早早地便洗了澡睡下了,他来到院子的时候,新燕悄悄地说道:“晚饭也没有吃,只喝了半碗汤,打从今日表少爷带她回来后,就一直不太喜欢的样儿,还担心病了呢。”   白梼进到里间,果然屋内静悄悄的,入了夜,又是女孩的闺房,他本来不该如此冒昧行事,可谁叫她是个例外呢。   屋子里很安静,有一股淡淡的熏香气,令人心神宁静。   白梼放轻了脚步,悄悄地将帐帘掀开了几分。   太静了,她有些紊乱的呼吸声清晰地落入耳中。   白梼道:“睡不着就不要装睡了。”   金钗儿本来是装睡不理的,听他点破,这才翻身坐起来,扭头望着他道:“你来做什么?这么晚了,不合规矩。”   白梼笑道:“我来看看你好不好,何必咄咄逼人呢。”   金钗儿翻了个白眼:“我好的很,那你走吧。”   白梼看她赌气的模样:“你只要说明白你为什么生气,我就走。”   “谁生气了。”   白梼忖度道:“不然,让我猜一猜,你向来不曾对我这样,或者是因为白天在街上看见的那一幕吗?”   金钗儿一愣,第一反应便是凤枕告诉了他,毕竟在她心里,凤枕还是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是那个慕容枕头告诉你的?”   白梼道:“何必他说,我自然知道。”   之前白梼本是要去留歌坊寻金钗儿的,人在半路,却遇到了尚书府的程姑娘拦路。   说来也巧,这程家的姑娘原先去往城外的庵堂里住了数日,今日才回京的,谁知偏半路遇到了白梼。   程蓉蓉放着尚书府不住却跑到尼姑庵,其原因,却正是因为白梼。   虽然知道白梼即将要娶亲了,但程姑娘却总是放他不下,日思夜想,几乎成疾。   无奈之下,府内只悄悄地把她送到了城外的庵堂之中,一为避人耳目,二来也借着庵堂的佛气让她心虚宁静,能够静养。   大概果然是庙中的菩萨庇佑,这程姑娘在庵堂里念了几日佛经,果然情形转好了,因此这日才启程回府。   谁知偏就遇到了白梼。   当在车窗口看到白梼策马而过的时候,那连日静修所悟的那些心得之类统统烟消云散,竟不顾所有,命人将白梼拦住。   相比较程蓉蓉的痴心一片,白梼却满心茫然,完全不懂程姑娘已经暗中为他欲生欲死。   他从小正直,长大又入了军中,铁骨铮铮,柔情却匮乏的很,更不曾在儿女之情上有丝毫分神。   只因为跟金钗儿的缘分不同,从小记挂在心,近来又晓得她之前给金凤儿鸠占鹊巢,不知在外受了多少苦楚,心中自然加倍的怜惜。   可以说,从前缘加上今日情,对白梼而言,跟金钗儿并不算是单纯的男女之情,而是一种类似执念的情分了。   因此对白梼来说,金钗儿是那个唯一会让他动容动心的人。   程蓉蓉不顾抛头露面,亲自下车拦住他,一时却不知说什么,甚至没开口眼泪先涌了出来。   白梼看她盈盈落泪之态,还以为她遇到了什么难事。   直到程蓉蓉说道:“白大哥,你真的要娶金姑娘为妻吗?”   白梼一怔:“自然。”   “你是喜欢她,非她不可,还是因为老太太的意思?”这时侯程蓉蓉心里还有一线希望。   她觉着不管是出身,品貌,她都不比金钗儿差,倘若白梼只是因为老太太的主意而不得不娶,那她自然还有机会。   白梼皱了皱眉:“你问这个做什么?”   程蓉蓉讷讷道:“我、我喜欢你啊……”   白梼微怔:“你说什么?”   “我、”既然已经开口,程蓉蓉索性豁了出去,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人:“我向来心仪于你,难道你丝毫不知道?”   先前病着的时候,她一闭上眼睛心里想到的都是白梼,直到去了庵堂,总惦记着他便好像亵渎神佛似的,情形才好些了,如今白梼近在眼前,所谓神佛却不知为何物了,她只有一个念头,想要抱紧眼前人,想要不顾一切地嫁给他。   白梼皱皱眉。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程蓉蓉的意思,太素心里有些诧异,觉着这不像是尚书府的小姐能做出来的事。   他没料到,程姑娘所做的还更出他的意料。   只不过,到底是一相情愿罢了。   这会儿白梼说完,金钗儿哼了声,垂着脑袋道:“你知道了我也不怕。那个程姑娘确实很好,比我好得多呢。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   白梼疑惑:“改变什么主意?”   金钗儿翻身躺倒:“去娶她啊,你放心吧,我是不会拦着的,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帮着你向老太太去说。”   白梼浓眉敛起。   先前他曾经找过慕容凤枕,问过他今日带金钗儿做什么去了。   凤枕倒也没有瞒着,把薛红泪受伤不治,以及后来追踪偷窥者……甚至金钗儿遇到了沈世琦的话,都告诉了。   白梼本有些担心金钗儿赌气是为了别的、比如他本就知道沈世琦跟宫内的十七关系紧密,生恐沈太医告诉了金钗儿一些过去的事,会影响到她。   如今见她果然像是只为了程蓉蓉,才有些放心。   只要不是什么别的就行。   可这话到底说的太过了。   白梼有些无奈,却还带着几分笑意:“原来钗儿觉着我是个始乱终弃之人吗?”   金钗儿哼道:“是人都喜欢更好的东西,我也是一样。”   “莫非钗儿已找到更好的了?”   “还没有。”   “我也没有。”   她背对着白梼,小嘴偷偷地嘟了嘟:“是吗,那程姑娘还不算更好的?你的眼光也忒高了。”   白梼沉声道:“对我而言,最好的已经在眼前了,自然就没法子再把别的放在眼里了。”   金钗儿正在翻白眼,听了这句,不由咽了口唾沫,她的心不禁又跳快了些。   身后,白梼道:“如果你能找到比我更好的,去喜欢了更好的,我自然不敢说什么。但对我来说,钗儿就已经是最好的,没有任何人可以取而代之。”   金钗儿卧着,身体好像麻了,不能动。   偏白梼起身道:“你好好歇息罢,我先走了。”   他才要转身,金钗儿终于爬了起来:“白大哥!”   白梼垂眸看向她,四目相对,金钗儿的唇动了动:“如果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呢?”   “什么意思?”白梼问。   金钗儿紧紧地盯着他,鼓足勇气说道:“我知道你讨厌之前、之前的那个……那倘若,我也比她好不了多少呢?”   白天看到的程姑娘等等,对她而言并不算大事。   她自个儿的过去,才是金钗儿所最挂心的。 第43章 我不会看错人   金钗儿的心情极为复杂。   最初以为自己是金凤儿的时候, 知道她曾做过那许多恶事,简直恨不得自己是另一个人才好。   如今竟像是上天听到了她的祈祷,她果然不是歹毒的金凤儿。   这本是该高兴的, 但是她却高兴不起来。   因为她发现, 自己若是“十七”的话,那么她的经历恐怕也不会太简单, 甚至可能比金凤儿还要一言难尽。   她担心自己会让白梼失望。   白梼看了金钗儿片刻,因背着灯光, 他的双眸讳莫如深, 如同深海, 却又有几许星光似的, 在其中浅浅摇曳。   正在金钗儿不知他将如何回答的时候,白梼突然道:“还记得翰林院许编修的事吗?”   金钗儿点头。   白梼道:“你可知道坊间之人怎么评议此事?”   金钗儿有些迟疑, 她毕竟没怎么出门,便道:“怎么说?”   白梼道:“有的人不知道许编修是被人动了手脚,只说是天道报应, 但有的却猜到了是有人给那屈死的朱姬报复,也是啧啧称道。”   金钗儿轻轻挠了挠耳朵:“你、你跟我说这个做什么?”   白梼沉声说道:“我把这件事告诉你, 无非是想你知道, 就算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你也绝不可能变成一个是非不分之人, 再比如广济寺那件事, 你那么做, 不过也是自保兼救人而已, 更不必再提之前你救来府内的秦夫人,来刺杀我的林芳,以及留歌坊的薛楼主了, 哪一件不是为了救人性命?就算你不信自己,也该相信我……我是不会看错人的。”   金钗儿愣愣地听着,听到最后一句,眼眶顿时湿润了:“白大哥……”   白梼本只是为探望她来的,并不肯逾矩,见她双眼含泪,有些委屈又有些释然的样子,倒像极了他记忆中的那个憨憨的小姑娘。   当下不由地张开双臂将金钗儿轻轻地揽入怀中:“钗儿你要记住我所说的,不管你先前在外头做了什么,我始终都认定了是你。就算你真有不是之处,那也是因为我之前错失了你,这绝不是你的错,知道吗?”   倘若当初金钗儿没有给偷梁换柱,留在府内锦衣玉食的自然是她,以她的本性,绝不会像是金凤儿似的做尽那些令人发指的缺德之事。   更何况白梼已经猜到,这些年金钗儿在外头……定然吃了很多苦头。他加倍的怜惜呵护还来不及呢。   这一场夜探,终于解开了金钗儿的心结。   白梼去后,她才转忧为喜,刚要睡觉,却听到肚子咕噜一声,竟是饿了。   正想着悄悄地搜罗些点心点饥,却是新燕悄悄地走进来,笑道:“大爷真真心细,临去叮嘱我,说你晚饭没好生吃,让我叫人去吩咐厨房做些夜宵来。”   金钗儿闻言,眼睛都亮了,又是欣喜感激,又且垂涎欲滴。   新燕看她雨过天晴的灿烂模样,跟下午那个郁结之态判若两人,不禁笑道:“以后可别再赌气了,别的还在其次,若总这么着,或饿着自己或气坏了自己,大爷哪里会放心呢。”   金钗儿摇头晃脑地笑说:“以后再不了。”   过不多时,丫鬟端了新作的鲜笋鸡丝面送了来,金钗儿痛痛快快吃了一大碗,这才摸着肚子,打着饱嗝,心满意足地上床睡了。   次日,新燕陪着金钗儿便去找白蕙白锦,要跟他们一同去老太太房中,因此处距离三姑娘的院子最近,便先去找白锦。   谁知还没到地方,隐隐地就听到院门外有人说话。   金钗儿听着像是白锦,心想:“三姑娘倒是起的早。”   她以为白锦要出门,便先站住,这一迟疑就听到白锦的声音道:“你到底怎么了?对我爱答不理的。”   金钗儿闻言一愣,不知白锦这是在跟谁说话。   她还来不及反应,却是凤枕的声音道:“近来忙得很,何况我住在了府里,瓜田李下的倒是不便,大表哥已经训斥我多少次了,叫我不许造次呢。”   “哼,这明明是托辞,大哥训斥你,是让你别去勾搭钗儿姐姐罢了!可你哪里听过?前儿还不是又拉着她跑出门去?你跟她这么不避忌,倒是跟我见外起来了。”   金钗儿听着这语气很不对,便回头看了一眼新燕,正新燕也意识到不妥,正轻轻地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她赶紧走开。   于是两人不约而同,悄悄地正要转身,就听到白蕙的声音从后面响起:“咦,我正要来找三妹妹呢,怎么今日钗儿却也这么早?”   原来是二姑娘白蕙正好赶来,见她们站在这里,不由分说高声笑着招呼起来。   金钗儿要拦阻已经晚了,正在这时,就听到墙外脚步声响,却是凤枕先走了出来,在凤枕身后的才是白锦。   此时白蕙正走到金钗儿身旁,笑吟吟地要跟她说话,突然看到凤枕,脸色一怔,又看到白锦跟着出来,脸色便有点不太好。   凤枕瞧着金钗儿,却笑嘻嘻道:“怎么你们都这么早?”   金钗儿盯着他,琢磨刚才他跟白锦的话,显然是这枕头跟三姑娘好像有点什么……金钗儿心中叹为观止,人都说兔子不吃窝边草,怎么表少爷却像是最爱啃这窝边草呢,她越发不愿意搭理。   白锦在凤枕身后,脸色虽有些窘然,却仍是抿嘴笑说道:“我才要去找二姐姐,谁知遇到了表哥,正好问问他昨儿到底为什么把钗儿姐姐带出去的。”   她倒是随机应变,大概是希望这番说辞可以敷衍过去。   “我昨儿不是解释过了吗,只是不信,”凤枕呵呵一笑,说道:“你们聊,我还有事。”   等凤枕去后,白蕙皱眉低了头。   气氛略显尴尬,白锦倒是若无其事的,笑挽住了金钗儿的手:“姐姐也是来找我的吗?”   金钗儿道:“往日都是你们去叫我,今儿起的早些,便勤快些。”   白锦其实是有些心虚的,可见金钗儿淡淡的,她便只瞟了白蕙一眼,才笑道:“本以为你昨儿跑出去一趟,必定累些,偏起的竟早了。”   说着又招呼白蕙:“二姐姐想什么呢,也不说话。”这才透出几分心虚来了。   白蕙瞄了她一眼,淡淡地说道:“没什么。胡思乱想罢了。”   三个人各怀心思,一起往老太太上房而行。   出门后,不见了凤枕,却意外的遇到了白少楼。   白锦见他一身鲜亮,便问:“你怎么没去上学呢?”   少楼道:“昨日老师说今日有事,吩咐我们自己在家里做功课。”   白锦笑道:“看你的打扮,是要出门?只怕也做不成正经功课。”   少楼果然是要出门的,见给她看穿了,也不否认,便微微地一笑:“跟几个同窗约好了的。”   白蕙终于打起精神来,她对少楼道:“你要去哪儿?跟老太太、太太说了?大哥知道吗?”   少楼道:“我才去跟老太太说了,已经许了。只叫多带几个人就罢了。大哥忙得很,倒是不必要惊动他。”   他毕竟年纪不大,白蕙不放心地还要叮嘱,白锦拦着道:“罢了,老太太都答应了,二姐姐就别多操心了,且叫他出去痛快一日也罢了。”   白蕙这才不言语了。   少楼留心打量金钗儿,见她神色恬静,并不多嘴插话。   他越看越觉着这气质跟先前那位简直天差地远,不由暗中叹息,便也没有如往常似的动辄挑衅针对,只点点头转身去了。   且说少楼今日约的是些学堂里的少年,也同样都是些勋贵之子,其中一个便是之前在齐王府曾针对过白梼的单国公府的小公爷。   这小公爷先前给白梼惊艳绝伦的三箭射服,从此便成了白梼的袍下之臣似的,连带对白少楼都格外的喜欢看重。   这些少年们都是鲜衣怒马之辈,又多是会些武功的,便一概骑马出城,肆意射猎玩闹,期间单小公爷更是不绝口的对少楼说起先前在齐王府里白梼那神乎其技的箭术。   说的兴起,一干少年便又在树林之前,叫仆人设了靶子,他们便练习起射箭来了。   眼见将到了中午,正欲收拾着回城吃饭,还未动手,却看到一队人马从官道上而来。   其中一人张望了会儿,先叫道:“是齐王殿下的车驾!”   众人闻言都凑过来张望,果然见是齐王府的仪仗。   小公爷便道:“我隐约听闻王爷今日出了城,果然是真,只不知是有何要事。”   旁边一个消息灵通的公子哥儿笑道:“小公爷竟不知道?我却听说了,王爷这次出城,正是因为先前咱们在王府见过的那个侍妾。”   “啊?”单小公爷诧异:“此话何意?”   那人道:“王爷甚是宠爱那姬妾,据说是特意带她出来散心的。”   几个少年闻听,不禁都笑起来,小公爷便道:“英雄难过美人关嘛,这也是人之常情。”   少楼在旁边听他们议论纷纷,不以为意,他手中还拎着一把弓,因为听了小公爷之前对白梼的箭术赞不绝口,所以满心想着下苦功练习一番,所以并不在意什么齐王府、又什么美妾之类的。   谁知今日出游的这些人中,一大部分是没见过王爷的侍妾的,毕竟昨儿赴宴的也只有小公爷等几个豪门贵公子,其他的尚无资格。   听他们说的如此,不由心痒好奇,便窃窃私语:“王爷的妾室到底生得什么样貌?果然是绝色人物吗?”到底是些热血少年,还不晓得避忌这些,便公然问起来。   单小公爷趁机说道:“那当然是倾国倾城的美人,要不然王爷怎么会对她百依百顺的。”   大家听了便探头往车驾的方向打量,有的喃喃道:“如果能够在这儿见上一面就好了。”   正念叨间,却见车驾当中的一辆最大的马车的车窗给慢慢地打开,从中露出了半张娇艳欲滴的芙蓉脸庞。   几个少年见状顿时惊动,可又不敢叫嚷,便彼此你拉我拽地骚动着:“快看,果然是个绝色人物!”   此刻白少楼正张弓要去射那靶子,给这些人激动乱抖地拉了一把,他糊里糊涂地回过头来。   当遥遥地看见那车窗边上那张极为熟悉、堪称噩梦的脸的时候,少楼的手一抖,那本来蓄势待发的箭头不由自主地,“嗖”地一声向着前方飞了出去! 第44章 将心比心   这一箭突如其来, 谁也没有料想到,几个纨绔子弟只听到咻地响声,眼前一花, 眼睁睁地看着那支箭往前面去了。   有人吃惊地叫嚷了声, 有的却还没反应过来,只呆若木鸡地看着。   电光火石间, 那支箭已经快到了齐王的队伍旁边。   原来他们这些人是在一个近似陡坡的山丘上林子边的,齐王的车驾算是在下风的官道上。两边相隔大概也有七八十丈远。   齐王的队伍之中那些侍卫们原本也瞧见了这几个少年, 但见打扮举止, 也知道是京内出来游玩的, 且隔着远, 他们又不会轻举妄动,所以并没有放在心上。   谁知道正走近了, 偏有一支箭飞了过来!   少楼的箭术是一般的,臂力更是等闲而已,本来能够射出五十丈开外已经是难得了, 但胜在他们站在上风处,这支箭随着风向前, 不知不觉竟到了队伍旁边!   几个侍卫反应倒也迅速, 急忙闪了过来。   与此同时, 只听到有一声尖锐的女子的叫嚷在车驾中响起。   其实那支箭虽然是顺风又是从高处往下, 但仅仅只在距离王爷车驾的十数丈开外就没了劲头、落了下来。   除了两个分外警惕的侍卫外, 几乎没有别的人发现。   那两个侍卫冲过去, 却见那支箭落在枯草之上, 连地上的土都没有射破。但毕竟这是冲着王驾射出的,倒是不能等闲视之,于是便捡了起来, 一个回头禀明齐王,一个便带人往坡上去。   那去斜坡上的侍卫不明所以,急冲上去,却见那几个少年也都慌了,单小公爷正拉着白少楼的手问:“你是怎么了?”   侍卫长一看小公爷,先松了口气,又见在场的也有几个眼熟的高门子弟,便问:“原来是小公爷,刚才是怎么回事?”   白少楼脸色发白,像是魂魄离体,不能说话。   如果是在别的事上,少楼自然可以解释,但刚才他看见的是那个人,那种厌恶跟恐惧一起从心里涌出来,竟叫他无法出声。   小公爷见他失魂落魄的,还以为他是担心闯了祸的缘故。   单小公爷心里清楚白少楼一定不是故意的,便忙替他说道:“原本是我们正在练习射箭,谁知看到王爷的车驾经过,大家争着看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小楼,害他失了手射出了那支箭。”   单小公爷因为对于白梼格外的敬重爱戴,对于小楼当然也甚是照料,说的这么详细也是有意替他开脱,让人知道不是他一个人毛手毛脚,是大家疏忽而已。   侍卫长听了这种解释,合情合理,便又稍微放松:“我以为呢……幸亏那支箭没落在队伍里或者伤了人,不然可不知怎么了局了。”   他毕竟是王府之人,知道齐王素来是个宽容之人,何况这些都是权贵子弟,又是无心的,那支箭也没伤到人,就算王爷知道了此事,应该也不会为难这些少年。   正单小公爷试探着问:“王爷该不会怪罪我们吧?”   却在此刻,背后脚步声响,侍卫长回头,却见来的竟是一个内侍,那内侍皱着眉头,拉长声调问道:“刚才是谁射箭行刺?”   侍卫长闻言一愣,怎么突然冒出“行刺”这个词?   小公爷跟众人也都懵了,单小公爷忙道:“这位公公,不是行刺,是我们失了手……”   那小太监倒也认得他,毕竟他曾去过王府,于是忙换了一副笑脸:“刚才难道是小公爷射的吗?”   单小公爷看了眼少楼,还没回答,旁边一个道:“这倒不是,是白二爷射的。”   小太监顺势转头看向少楼,又皱了眉道:“白二爷、可是……威远伯府里的?”   单小公爷忙道:“正是威远伯的兄弟。”   看在白梼的面上,小太监勉强也露出一点笑意:“原来是二爷,不过,刚才那支箭惊吓到了赵夫人,王爷很生气,要奴婢传射箭的人过去问话。”   少楼因为心乱如麻,竟忘了应答。一直听到此刻才蓦地睁大了双眸:“你说什么?”   单小公爷疑惑地问道:“赵夫人?可是王爷的那位妾室?”   “正是。”太监答应了后看向白少楼:“请白二爷随我过去吧。”   小公爷很不放心,忐忑地看向少楼。   少楼却意外地镇定下来:“既然这样,我就跟你去。”   两人竟一前一后往下走去,剩下侍卫长对着小公爷点点头,转身也跟着去了。   单小公爷呆呆道:“怎么偏偏惊吓到那位夫人了呢?”   此刻小公爷没有深思,只觉着少楼命不太好,明明王府的车驾之中没有什么人留意那支箭,偏只惊动了那位小夫人。   不过,小公爷因知道齐王也向来器重白梼,料想不至于有碍,于是勉强按捺,等在原地。   且说太监领着少楼向着齐王的车轿而去,将要到了的时候,隐隐地听见嘤嘤之声传了出来。   少楼低着头,当听见这两声的时候,不知为何,浑身的汗毛在瞬间嗖地倒竖了起来!   他骇然地睁大双眼,身不由己地跟着那太监走到车驾之后。   可那太监向着齐王如何禀明,齐王又说了什么,他竟一概都没有听见,耳畔充斥的竟都是那嘤嘤的哭声!那哭声虽听似柔弱,但在少楼听来,却就像是什么夺人魂魄的女鬼发出的狰狞的笑,令人魂魄俱丧。   忽然有人拉了拉他的袖子:“白二爷?”   少楼蓦地回神,抬头却见是那太监正在示意自己,催促他道:“见了王爷,怎么不快些行礼啊。”   白少楼猛然抬头,果然见车轿的门打开,车中宛然坐着的正是齐王殿下,但少楼所留意的是在齐王身旁、以半趴在他身上的姿态靠着的那个女子!   他木呆呆地正要行礼,不料齐王看着他微微一笑道:“他年纪还小,恐怕是吓坏了……不必催他。”   少楼已经跪在地上:“参见王爷。”   旁边那些太监们见他并无任何机灵之态,竟这般的呆呆怔怔的,甚至连请罪的话都没有说,一个个皱眉不已。   齐王问道:“刚才那支箭是你射的?”   少楼道:“回王爷,是。”   “怎么……是失了手?”齐王和颜悦色的,并无恼意。   少楼生生地咽了口唾沫:“是不小心失手了。”   齐王笑吟吟道:“本王原本以为是有人故意行刺的,不过、听说那支箭还没到这儿就落下来了,想来你自然不是有心,只是你的箭法可实在不如太素啊,以后可要跟他多学学才好。”   少楼听齐王提起了兄长,眼睛越发红了,勉强咬着牙说道:“是。”   齐王见他呆愣愣的,少言寡语,也只以为少楼是自以为闯了祸所以害怕了。   正要打发他先离开,就听身旁的金凤儿道:“幸亏他的箭法一般,若真的跟白家……大爷一样厉害,妾身岂不更要吓死了,或者射中妾身都说不定呢。”   齐王呵呵一笑,抚着她的头发道:“今日才知道你也是这般胆小。”   少楼原先只遥遥地看见一眼,刚才又听见她的哭声,虽看见她在车内,但因她紧靠着齐王,故而还没来得及看到脸。   如今听到这几句话,别人虽不懂什么意思,少楼心中却突然意识到:她是故意的。   少楼想起先前小公爷他们说起的王府里白梼三箭的事情,这女人当然见过了白梼,此刻她惺惺作态的,多半是故意的要把祸水引到自己身上,想要让齐王怪罪他。   少楼本来还想抬头看看那个人的脸,但是听到这几句后,已经是不用再看了。   这种恶毒的心思,除了她,还能有谁?   少楼的心跳的越来越快,胸口却阵阵作呕,想吐,却又吐不出来,耳畔隐隐约约还是那女子的声响,仿佛还有齐王的声音,少楼却无法听清楚是怎么样……   不知过了多久,有一个内侍过来扶他,少楼忍着浑身的不适,正要站起身来,却偏听见金凤儿娇笑的声音,人畜无害的撒娇般道:“王爷还说妾身呢,原来白二爷的胆子也是这样小……”   少楼年小气盛又没城府,本就满心不舒服了,听到这句话,就仿佛胸口有一口气要冲出来却偏无处可去,他的眼前一团漆黑,所有如麻的思绪在此刻戛然而止,少楼腿一软,竟是晕厥过去!   白少楼是由王府内侍以及单小公爷等几个玩得好的一同送回城内的。   今日白梼正在兵部,因先前林芳刺杀他的事情,兵部正在审讯,突然有人来给他报信,说是少楼闯祸等话,白梼才忙自兵部出来往家里赶。   幸而先前齐王见少楼晕厥后,仍以为是给吓的,他反而有些过意不去,便忙叫人把他放在后面的车上,叫内侍照看着,就在进城之后,少楼才慢慢地醒了过来。   正好白梼赶到了,单小公爷惴惴不安,赶紧向着白梼解释,又有王府的侍卫长也跟着解说了一番……毕竟少楼昏厥,齐王生怕给太素觉着是自己为难了他,所以特派了侍卫长近身跟着,务必说明白。   白梼本来莫名,毕竟就算是失手射箭惊扰王驾,以少楼的脾性,也不至于就硬生生地吓晕过去。   直到那侍卫长提到:“王爷本是不会计较的,只是当时王爷不知道射箭的是二爷,偏赵夫人又受了惊吓,故而王爷一怒之下就叫人传了二爷问……其实也没有苛责,不知二爷怎么就……”   白梼一听,心中顿时明白了,同时又有一股火冒了出来。   齐王跟王府的人不懂,他们兄弟却都很明白金凤儿的性子,天生的蛇蝎心肠,又狡诈如狐,睚眦必报。   必定是她因为那日在王府的时候没有压过白梼一头,故而记恨在心,今日借机发难而已!   白梼心里动怒,面上还不动声色,好生地应酬了侍卫长,道:“这本是小孩儿胡闹冒犯了王爷,多亏王爷恩宽,改日我必亲自去向王爷请罪。”   等侍卫长满意而去,白梼又打发了单小公爷众人,这才回头看向白少楼。   正少楼也望着他,目光相对,少楼便道:“哥哥,你早知道了是不是?”他才刚醒没多久,眼神还是懵的,可说了这句,眼眶却红了起来。   白梼道:“我是知道了。”   少楼蓦地伸手抓住自己胸口的衣襟,狠狠地用力,倒像是要把心都掏出来似的,他咬牙道:“你知道……你知道……你就眼睁睁地看着?瞒着我?你为什么没……”   白梼其实也是昨日才确信了王府的侍妾就是金凤儿的,但就算知道又如何?难不成就立刻出手杀了她?   而且他也没想到少楼会这么快跟此人见面,本以为少楼是永不会跟金凤儿照面的,又何必多此一举把事情告诉少楼,让他空自记挂难过呢。   见少楼情绪激动,白梼便道:“行了,快到府里了,你不许露出来,免得让老太太跟太太知道。”   白少楼直直地看了太素半晌:“大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至少要跟我说清楚!”   他顿了顿:“怪不得你先前跟我说,家里的那个不是之前的了……”   太素叹了口气,知道不能再瞒着少楼,索性就把自己的推测以及其他等都告诉了少楼。   少楼这才知道,原来以前都是给一个假的金钗儿骗了,如梦似幻,呆怔无言。   白梼又道:“所以我叫你别为难钗儿,她是无辜的,这几年她在外头也受了很多苦……她也是受害之人。”   少楼只觉着眼中湿润,咬着唇死死忍着,他憎恨金凤儿,可想到金钗儿也给她所害,心中便说不出什么滋味。   白梼抚了抚他的脑袋,将他的肩头揽了揽,安抚道:“这件事你不用再理,交给我就行了。”   少楼扑在白梼的怀中,再也忍不住了,泪如泉涌。   白梼只得叮嘱他:“好了,待会儿进了府,千万别露出行迹来,至少府内这边是万万不能再起波澜。”   少楼答应了,擦干了脸,入府之后不忙去见老太太等,只先回了自己房中洗了脸又换了一身衣裳。   想到金凤儿竟如鬼魅似的又出现了,少楼的手竟不由轻颤起来,他将手帕丢在铜盆里,转身出门。   漫无目的似的走了一阵子,等少楼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来到了金钗儿的院子外。   他意识到这个,忙站住脚,闪身在一棵花树底下。   正踌躇着,就见小丫头画阁从门口走出来,且走且跟另一个丫头道:“大小姐可真是尽心仔细,这些日子幸亏是她帮着操持,不然婚期这样近了,指不定怎么忙乱呢。”   那丫头手里提着个食盒,也道:“咱们姑娘也一样啊,早上见大小姐有几声咳嗽,这就悄悄地叫我们去照方子抓了这幅补药,还担心大小姐忙的没空叫人熬制,特叫我们熬好了才叫给送过去。”   画阁道:“可见咱们府里的和气,将心比心,所谓的金子还需金子换,这样才好呢。”   两人说说笑笑,一同去了。   剩下少楼心里品着那句“金子还需金子换”,又呆了半晌,才迈步进了院子。   他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要来找金钗儿,可就是情不自禁的……想见她一面,只是还有些怯意,不知该怎么面对她。   少楼不由自主放轻了脚步,快到台阶旁却又要转身走开,正在进退不决,只听屋内金钗儿道:“你是何人!”   少楼一惊,心中惴惴,以为她已经听见了动静。   此刻要跑已经晚了,他正要硬着头皮答应,却听另一个男子的声音道:“连我都不记得了吗?十七。”   少楼无意中听见这个,魂魄又像是从天灵盖里幽幽地冒了出来,无处安放。 第45章 你跟她不一样   此刻屋内, 站在金钗儿面前的却果然是个陌生的男子。   正赶上新燕去了二姑娘房中,画阁又去给大小姐送汤水,室内无人, 这男子毫无预兆地现身, 把金钗儿吓了一跳。   幸而金钗儿已经不是先前刚醒来时候的懵懂不觉了,这段日子所经历的、所感知的, 正在慢慢地改变她的性子。   所以除了最开始的震惊后,金钗儿很快镇定下来, 她盯着面前之人问道:“你是谁?”   这男子中等身量, 生着一张过于秀气的脸。   如果说容貌秀丽, 在金钗儿见过的人里, 凤枕自然是头一号的,但凤枕的秀美之中带着不羁的英气, 可是面前的这位,却偏向阴柔油滑多些,甚至到了令人不太舒服的境地, 尤其是一双透着些许狡诈的眼睛。   这人正目不转睛地看着金钗儿,听了这话便笑道:“真不认得我了吗?十七。”他往前走了两步, 盯着她的眼睛道:“总不会真的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吧?”   “站住, ”金钗儿往后避退两步:“我不知什么十七, 但我知道你不是侯府的人, 我劝你赶紧快离了这儿, 别等走不了了才后悔莫及。”   “你想叫人来捉我?”那人笑嘻嘻的, 像是听到什么有趣的笑话:“好啊, 你让他们来,我知道白太素武功了得,我自然未必能在他手中逃脱, 但你可要想好了,到时候我把你的底细也嚷出去,你这侯府的少奶奶只怕就做不成了。”   两个人之间不过隔着三四步远,他的声音不高,反而压得有些低,因为如此,威胁之意便越发明显。   金钗儿脸色一变:“你说什么?你有什么可嚷的?”   那人点头道:“我知道你必然听说了许厂的事情。只是你既然不记得从前了,当然也不会知道,诸如此类的事儿咱们可做了不少。只不过以前是义父下令咱们才去做的,而且多半都不会留活口,这许厂嘛……却是你自作主张。”   金钗儿紧闭双唇,心头却像是擂鼓:果然,她的预感成真了,她的手上果然……不干净。   她想抬手看看自己的掌心,但却没有动。可虽然没动,这一刻她却又想起了在广济寺,自己杀了那来行刺之人时候的那种感觉。   原来如此,怪不得当时杀人的时候会是那样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如此熟悉。   大概是看出她脸色不好,男子低笑了两声:“倒是想不到,竟也是因祸得福了。”   金钗儿按捺心中的狂涛:“什么因祸得福?”   “事发后,到处找不到你,我们还以为你大概是躲了出城去了……没想到是回到了侯府。”男子点头道:“还要嫁给威远伯了,岂不是大喜事么?要知道他可是炙手可热的新贵,齐王青眼、而兵部尚书都想招他做乘龙快婿的人物。”   金钗儿望着他不怀好意的脸:“那你到底是谁,此刻来找我是为什么?”   “你先前叫我十二哥的。”男子笑眯眯的,样子像是一只油头粉面的豺:“义父知道你在这儿,自然放心不下,便叫我来看看你的情形如何。”   金钗儿深吸了一口气:“义父……又是谁?”   十二避重就轻地说道:“义父嘛,自然是养大我们的义父。”   金钗儿皱眉道:“一个来历不明的人突然跑到我跟前,说这些没头没脑的话,你以为我会相信?”   十二笑道:“你可以不信,不过嘛……义父说过,你总不会一直都不记得从前,总会有记起来的一天。义父他老人家心慈,怕你恢复记忆后找不到家,所以让我来透个消息,倘若你有朝一日都记起来了,家里随时都欢迎你回去。”   他口口声声说的很是亲切,金钗儿听的却不寒而栗,什么“家”,她不记得什么“家”,不管是十二口中的这个,还是白梼曾跟他说过的那个。   她所知道的好像只有面前这个,镇远侯府。   “少在我跟前瞎说八道,”金钗儿冷冷地望着面前之人,道:“什么义父又什么家,若你刚才所说的是真的,那不会留活口又是怎么回事?”   这世上哪里有当父亲的会让子女去干那些杀人的活计,如果十二说的是这样的“家”,那她真宁肯一点儿也不记得,永远记不起来最好。   见十二挑了挑眉,金钗儿道:“我现在很好,也不用什么义父、什么家的来找我麻烦,不管我记不记得起来,我都不会再回你口中的这个‘家’,也不想再跟你们有任何瓜葛,请你立刻离开,也告诉那位‘义父’我的话!我不会回去!”   这话才说完,朦胧中突然觉着熟悉,……岂不是在留歌坊里薛红泪叮嘱过她的吗?!   而十二却眯起眼睛有点阴冷地:“十七,你可不要把话说的太绝了……你是不记得义父的手段吗?”   “什么手段?”   十二欲言又止,终于也只是皮笑肉不笑的:“我是好意,你可别不识好歹,若真惹怒了义父……”   他说着便缓缓靠近了一步:“你大概不知道十四因为你给义父折磨的多惨吧。”   金钗儿见他靠前,正在警惕,突然听到“十四”,耳畔突然响起一声尖锐的哭声,出现她眼前的,是一只给开膛破肚的兔子!   “十、十四?”   听她的声音有些颤,十二嗤地笑道:“咦,难道你记得……”   正说到这儿,就听到门外有个声音道:“混账东西,离她远点!”   话音刚落,却是白少楼从门外冲了进来!   金钗儿跟十二都愣住了,十二反应很快,他的眼神在瞬间变得阴恻恻的。   偏少楼因担心他对金钗儿不利,正着急地跟初生牛犊不怕虎似的冲过来要护着她,这却正合十二的心意,他冷笑了声,闪身出手!   这瞬间,十二就像是一个捕食者,而少楼则是他势在必得的猎物,不过是个锦衣玉食的侯门子弟,虽然会点武功,在他看来也不过是花拳绣腿,不值一提。   就在他的手要擒住少楼肩头的瞬间,眼前一花,十二只觉着肋下一点麻痒,就像是给蚊虫叮了一下似的,本来不以为意,但他很快意识到不对。   右臂毫无预兆地垮了下去,那是因为胁肋穴给刺中,本来蓄势待发的气劲顿时泄了大半。   他自然知道这是怎么造成的,当即回头惊怒看向金钗儿。   但就在这电光火石间,金钗儿已经把少楼拉到了一边,她挡住少楼:“你还不滚!”   十二咬了咬唇:“你……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少楼显然不是才来的,十二怀疑他已经听见了两人的对话,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可能坏了义父的大事,所以他不顾一切地想先擒住少楼,就算是要除掉少楼也在所不惜!   只是金钗儿看出了他的意图,竟然出手阻拦。   因为知道她已经失忆,且又觉着她毕竟是自己一方的人,所以十二并没有提防金钗儿,没想到就是因为这个,便陡然吃了大亏,落了下风。   金钗儿身后的少楼不明所以,他甚至不晓得刚才自己在森罗殿门前晃了一圈,还想要探头出来,却给金钗儿探臂拢着,她仍是盯着十二:“给我滚!”   十二深深吸气,也遂破罐子破摔的苦笑道:“好!你别后悔吧!”   他捂着右臂后退两步,翻身出了窗口,往外掠去。   剩下了金钗儿跟少楼在房中,少楼才诧异地问道:“他……他到底是谁?刚才……”   直到这会儿,少楼才意识到刚才的情形有点不对,本来那人如饿虎扑食地向着自己冲来,但下一刻就突然泄气似的软了下去!   其实少楼在外头听的零零散散,因为白梼告诉过他金钗儿在外可能吃了不少苦,少楼便猜到这男人可能就是金钗儿以前认识的,本来还担心金钗儿也跟金凤儿似的浪荡不堪,谁知听她疾言厉色,倒是放下心来。   其实他本来该叫人来帮忙的,可是毕竟是陌生男子出现在金钗儿院中,少楼知道,若此事张扬出去,自然对金钗儿不好。   加上情形紧急,他怕十二对金钗儿不利,这才挺身而入!   没想到英雄没救到美,却是美人救了他。   金钗儿默默地望着少年:“你……刚才都听见了吗?”   少楼眨了眨眼,终于道:“我也没听明白,只隐约听见三两句话。”   金钗儿端详了他片刻,少楼先前见了她,必要斗鸡似的剑拔弩张,可这日却显然改观了。   于是金钗儿问道:“你知道我不是之前那个了?”   这绝密对别人不能说,自然不用瞒着金钗儿:“大哥告诉我了。”他说了这句又抱怨:“你怎么不早说……”   金钗儿闻言哑然失笑:“我也是才知道啊,还是白大哥告诉我的。”   少楼这才反应过来,也跟着笑了:“是我糊涂了!”   两人相视而笑,少楼的眼圈慢慢地红了。   金钗儿道:“你怎么了,叫人看见了还以为我欺负了你。”   少楼又打量她的脸,他毕竟跟白梼不同,白梼意志坚定,不会轻易为外物搅乱,但少楼还只是个见山是山的境界,望着金钗儿的眉眼,仍是心有余悸。   又想起先前齐王的车驾中听见的那个鬼魅一样的声调,心里只觉着酸楚难当,难受的很。   少楼讷讷道:“我只是、只是想说……先前对不住。”   金钗儿愣住,继而苦笑道:“何必这样呢,要是白大哥说的是真的,那个人,可是我的同胞血亲,她那样,我也……”   “不!你跟她不一样!”少楼不等她说完便拦住了:“我知道,大哥也知道,所以才喜欢你的。”   金钗儿听到最后一句,微怔之下,心中酸甜交织。   少楼道:“我原本以为大哥也是给那坏女人鬼迷心窍了,后来才知道……原来你是你。你不是她,那个人做的恶,也跟你无关。”   直到此刻,少楼对于金钗儿的心结才也完全的没了。   这两句话,却让金钗儿心里暖暖的,虽然白梼没告诉她金凤儿是怎么折磨少楼的,但从少楼之前针对她的态度,她能猜到必然是让人无法忍受的,虽然事情不是她做的,但毕竟是一奶同胞……多多少少,她也觉着于心有愧。   没想到少楼竟如此善解人意,果然本性是个极好的孩子。   而少楼揉揉眼睛,定了定神又道:“只不过刚才来的那个人好像很蹊跷,倒要赶紧告诉大哥去呢。”   金钗儿忙道:“不,别跟白大哥说。”   少楼一愣:“为什么?”   金钗儿的唇动了动:“我、我只是不想他担心。”   她其实不仅是不想让白梼担心,更怕的是,因为这个十二,会引出她不愿意面对的那些过去。   但是这些话,她也不想跟少楼说。   只是金钗儿没料到的是,她其实多虑了。   因为就在金钗儿说“不想他担心”的同时,那本来不该“担心”的白梼,正慢慢地掌心向下,微微吁了口气。   而在他对面的墙边上,是才给他一掌震飞,撞在墙上然后重重落地的十二。   白梼负手缓步上前,垂眸看向地上嘴角流血的男子,问出了跟金钗儿先前一样的问题:“你是何人?”   但是这一次,怕是容不得十二再回避不答了。 第46章 最好的安排   其实十二的武功极高, 尤其是轻身功夫是一等一的,堪称来无影去无踪。   故而就算是在侯府,大白天的他也能来去自如, 且无人察觉。   若是换在以前, 白梼未必能够这么轻易的将他拿下,早给他逃之夭夭了。   奈何十二给金钗儿戳了一针正伤到气穴, 行动起来有点不便。   另外他因惊诧于金钗儿的身手、以及她竟一心维护白少楼,所以未免有些心神不属。   偏在这时候, 白梼因为一件事, 也要过来瞧她。   才拐弯, 一眼看到有个陌生的身影, 白梼想也不想,即刻拍出一掌。   这一掌雷霆万钧, 且又先声夺人,十二身形还在半空,就觉着像是给巨浪打中, 整个人狠狠地撞在墙上,震得鲜血即刻从嘴角流了出来。   十二虽然听说过白梼的名号, 但却不曾跟他交过手, 只是没想到才一个照面就吃了大亏。   给白梼居高临下地盯着, 心中竟一阵森然, 他倒不怕白梼会将他杀死, 真正让他不安的是自己的行迹居然彻底暴露了, 该怎么回去向着三爷交代。   这个后果, 才是让十二为之胆寒的。   白梼见他不言语,便道:“你不肯说,我却也隐约猜到了几分……”   十二咧嘴笑了笑, 决定抵赖到底:“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不过是听说威远伯得了皇上甚多的赏赐,想来侯府弄点儿油水的罢了。”   正在此刻,白梼身后却有个声音疑惑地问道:“威远伯、您……”   这人的话还没说完,十二手上突然一动,间不容发的,从他袖中有数点寒芒陡然射出!竟是他藏着的致命暗器!   白梼早在他袖口微动的时候就察觉不好,但这些暗器却并不是向着白梼,而是向着他身后的那人!   如果这暗器是冲着白梼来的,以他的功力跟反应力,要么闪身躲开,要么将暗器震回去,都有可能。   但偏偏十二狡诈多变,竟用这种招数逼得白梼去救人!   果然,白梼喝道:“别过来!”同时单掌一挥,掌力催吐而出,将那些暗器堪堪地震的失去准头!   但就在暗器突发的时候,十二撑着一口气,纵身跃起!竟如游鱼一般从白梼的手底下溜走了!   白梼既然要救人,自然晚了一步,再回头,却见十二就如同漏网之鱼跃身入海似的,转瞬即逝,这种身法,连白梼也不禁为之动容。   而给白梼喝止的那人愣在原地,不敢动弹,他只觉着眼前一花,一道灰色的影子如烟尘似的消失不见,而在他耳畔却听到“叮叮”细响……   原来在十二消失的瞬间,那些暗器才纷纷落地,可见他行动之快。   至于这呆立原地不知发生何事的人,也不是别人,竟正是太医沈世琦!   自打沈世琦在街上偶遇了金钗儿后,他回去越想越觉着满腹疑窦,终于按捺不住亲自来到镇远侯府,想要招白梼,一问究竟。   白梼因为不想打扰金钗儿,所以不愿让他相见,不过太素又是个极通透的人,他知道一力瞒压的话并非良策,金钗儿不会一辈子失忆,索性顺其自然。   而且昨儿他们已经把话说明白了,不管她过去如何,她依旧都是他认定了的人。   所以白梼本来正领着沈世琦过来这边儿的,却歪打正着遇到了可疑的十二。   此刻十二逃了,白梼无奈,留神看地上的暗器,不由心头一寒。   原来地上零零散散的,竟是七八枚极其细小做工精致的铁蒺藜,这种东西若是射中了人,那就是皮开肉绽,是极为狠毒要命的暗器。   最吓人的是,这些暗器上还散发着淡淡的蓝光,一看就知道是涂了剧毒在上面的,所以不必皮开肉绽,只要沾着人的血肉,恐怕就会毒发身亡了。   白梼喉头动了动,吩咐沈世琦站着别动,自己打了个唿哨。   哨音还没停下,便有两个心腹急闪电般匆匆掠来:“大爷,刚才外头发现……”   原来十二急欲逃窜,不免给这些人也察觉了踪迹,已经有人去追了。   白梼不等说完便指着地上道:“收拾妥当。”说罢便先纵身离开了。   那些侍卫往地上一扫,也变了脸色,当下忙掏出帕子,小心地将地上的铁蒺藜都捡了起来,确定并无遗漏,才将帕子系好,拿下去追查这暗器的来历。   沈太医在原地站的将要石化,见他们都收拾妥当才回过神来,只是白梼竟不见踪影。   他正在发愣,却见有几道蹁跹身影从前方说说笑笑走来,蓦地看见一个陌生男子站在原地,齐齐色变。   沈世琦进退两难,只好低头不敢乱看,其中一个丫鬟摸样的上前问道:“你是谁?在这儿做什么?”   “呃,下官是宫内太医,本是跟着威远伯过来的……”沈世琦硬着头皮道。   原来这丫鬟正是先前去找白蕙的新燕,而她身后的正是二姑娘白蕙。   两人听见沈世琦这样说,不由都误会了,新燕道:“太医吗?难道……”   白蕙更也自作聪明地说道:“是大哥请来给钗儿妹妹看诊的吗?”   沈世琦听如此说,虽然意外,这般情形却只好先将错就错:“是。”   新燕跟白蕙都松了口气,又看沈世琦生得秀气斯文,果然不是坏人,新燕便先好言好语地带笑问:“这位大人,既然是跟着我们大爷过来的,那……大爷呢?”   沈世琦也不知如何回答,可却明白不能把刚才所见告诉她们,便道:“我也不知,刚才威远伯急急地就先往前去了,倒像是、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情先跑了,把下官扔在这儿,我才不知所措的。”   新燕见他脸都涨红了,人且这般年轻俊秀,不由抿嘴而笑。   白蕙听到这里便也走过来,先屈膝行了礼,又含笑道:“多半是家兄有要紧事忘了,怠慢了大人,钗儿妹妹就在前方院落,我们正要过去,不如我们带路。”   沈世琦听她说“家兄”,又是小姐打扮,便知道是侯府的千金,于是忙道:“不敢,有劳了。”   当下,白蕙跟新燕便头前带路,领着沈世琦来到金钗儿院外。   且说白梼为何突然撇下沈太医自己跑了?原来白梼因为猜到十二是为金钗儿来的,又见他丢下的暗器这样毒辣,心中难免担忧金钗儿,于是丢下沈世琦,自己先过去查看究竟。   只是还未进门,隐隐就听见里头金钗儿跟少楼说话的声音,却是金钗儿叮嘱道:“记得,回头见了白大哥,可别让他看出什么来。”   少楼虽不愿瞒着大哥,但既然是为了他好,少不得就老老实实地答应了:“我知道了。”   白梼闻言不禁暗笑,反而怕惊动他们,当下不忙入内。   不多时,外头脚步声响,白梼不进反退,距离院门口处站住。   先是白蕙跟新燕走了进来,新燕还道:“大人请。”   白蕙一抬头看见哥哥,微怔之下忙先行礼:“大哥。”   太素颔首:“你先入内吧。”   白蕙便先跟新燕往里去了,新燕且走且扬声说道:“姑娘,大爷为您请了太医来了。”   在他们之后,白梼先向着沈世琦致歉,又轻声道:“让沈大人受惊了。”   “没没,”沈世琦连声说罢又问:“可刚才那人是……真的是小偷吗?或者刺客?”   沈太医毕竟不是江湖客,也非习武之人,对这些事情只觉匪夷所思,更不知道刚才若非白梼及时出手,就算他是太医,也是难以自医的。   白梼一笑道:“多半是不长眼的偷儿。不必在意,待会儿见了钗儿,也请不要对她说知。”   沈世琦听说是“偷儿”,松了口气:“果然是不长眼,竟能跑到侯府行窃!当然当然,贸然说出来自然让人心惊,不过……”   他皱着眉,眼神有些疑惑。   白梼问道:“不过什么?”   “我也说不上来,”沈世琦懵懵懂懂,拧眉想了半晌道:“总觉着那个偷儿好像……”   白梼略觉意外:“如何?”   沈世琦咬牙拼力想了一阵子:“似有点眼熟,但实在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了。”   白梼心头一颤,面上却不动声色地含笑道:“那也不必勉强,不过大人若是想起来……可要告诉白某。”   沈世琦笑道:“那是,总不能容许这等宵小光天化日下如此猖狂,及早捉拿归案才是正经。”   正说到这里,金钗儿同少楼从里屋走了出来,抬眸看见沈世琦,不由怔住了。   金钗儿原先听见“太医”,还以为真的是又请了太医给自己看身子的,不料来的竟是沈世琦。   她正在发愣,那边少楼已经忙上前行礼。   白梼故意问:“少楼怎么在这儿?”   “大哥,”少楼低着头,支吾道:“我、我是闲着无事,过来探望钗儿姐姐的。”   白梼脸色温和淡然,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微笑道:“这样也好,你们能好好相处这才是正理。”   少楼见他并不疑心,稍微松了口气,又问:“大哥,好好的怎么又请个太医来呢?”   白梼道:“看一看总是好的,沈大人医术高明之极,等闲还请不来呢。对了,你若无事就先回去吧,刚才老太太那边还问你来,好生作答。”   少楼终于解开了心结,便点头道:“知道了。”   说着又规规矩矩地向着金钗儿行礼道:“姐姐,我先回去了。”   白蕙跟新燕在旁边听他主动叫金钗儿“姐姐”,都觉诧异。   既然都说沈世琦是来看诊的,沈太医也索性演戏演到底,当下先给钗儿诊了脉,又询问她失忆当日的情形等等,金钗儿回忆着,一一告诉了他。   沈世琦思忖半天,说道:“我先前也听说过这种失忆症,有人一世也好不了,但有的很快就会恢复如常,这种病症可以用药物并针灸配合治疗……”   白蕙听到这儿,便不由插嘴说道:“钗儿的针灸是一流的,她还曾经救治过光禄寺少卿秦夫人呢。”   沈世琦怔怔地了她一眼,看的白蕙红着脸低下头去,沈世琦却又又重新看向金钗儿,有点语重心长的说道:“所谓医人者不能自医,就是这个道理了,如果是别处的症候,或许可以自己动手,但这个多半是头上的病症,就需要外人帮忙了。”   金钗儿却先打量白梼脸色,才又小声道:“我觉着、很不必这么麻烦……不如顺其自然。”她到底还是害怕贸然回想起来,会有她无法承受的内情。   白梼当然明白她的心理,便公然不避地轻轻地握了握她的手指:“别怕,不管如何都好,不管如何我都在的。”   沈世琦看着他的大手握着那金钗儿那白皙细巧的纤手,两只眼睛都看呆住了。   半晌,他望望白梼,又看看金钗儿,突然有点莫名地酸楚,竟喃喃地说:“是啊,不管如何只怕都是最好的安排……要不然你先前也不至于跟我说你喜欢他了。”   这句话,声音极轻,除了远些的新燕跟白蕙,金钗儿跟白梼都听见了。   白梼怔忪无语,金钗儿却盯着沈世琦半是惊愕地问:“你、说什么?”   沈世琦自知失言,但也没什么可“失”的了,见她追问,索性苦笑道:“是了,你不记得了……只是我还帮你记着呢,你曾经跟我说过,你心里有喜欢的人,就是……”   他看向白梼,按捺心中的微酸,低低道:“镇远侯府的白太素。” 第47章 大家扯平了   金钗儿瞪着沈世琦,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更怀疑沈世琦是在信口开河。   ——这怎么可能?她以前就喜欢白梼?她以前……   该是没跟他照面过的吧?   白梼自己也说了,他起初都不知道是给金凤儿偷梁换柱了的, 如果那时候见过她, 自然该认得她。   金钗儿回头看向白梼,见他也是掩不住的诧异之色, 便道:“白大哥,你也不知道对吗?”   白梼闻言苦笑:“确实不知。”   金钗儿便又瞪向沈世琦:“是你说谎!”   沈太医一百个冤枉, 举起双手说道:“我怎么会说这种谎话, 这、这对我有什么好处?”   如果可以, 他还真愿意这是谎言罢了, 偏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是真中之真。   白梼看了眼身后的白蕙跟新燕, 却见二姑娘正也睁大双眼看着这边,原来刚才沈世琦声音低,她没听清楚, 此刻正不晓得他们在说什么呢。   白梼便道:“惠儿你先到外头,我有几句话跟太医说。”   白蕙立即起身, 行礼跟新燕一起出外了。   白梼便问沈太医:“这话, 是她亲口跟您说的?”说着便又扫了金钗儿一眼。   虽然他的神色平静, 可金钗儿的脸仍是红了一团, 她低低嘟囔道:“不会, 我一定不会这么做。”   她毕竟是女孩子, 公然跟沈世琦说, 白梼是她心上人,这……脸还要不要了。   沈世琦无奈,叹了口气说道:“当然, 我终不成闲着无聊捏造这些?”   沈太医记得,当时金钗儿跟他说这番话的时候,正是白梼在北地大捷消息传了回京之时。   那会儿宫内众人也正在议论纷纷,都在说白梼,一提到他,不免也说到他那个走失了的小媳妇。   那天沈太医给后宫一位娘娘看诊,无意中就听见几个宫女凑在一起议论此事,有的说,皇上恐怕会赐婚给白将军,也有的说,兵部尚书府有意将姑娘下嫁。   说着说着,又说起了白梼的相貌等等,一个个春心浮动。   沈世琦悄悄地避开众人,谁知却正跟躲在旁边偷听的十七撞了个正着。   两人都吓了一跳,看清楚是彼此后,十七便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拉着沈世琦偷偷地跑开了。   离开前殿,沈世琦才笑道:“你躲在那里做什么?鬼鬼祟祟的?”   这时侯两个人早就熟络非常了,十七说道:“我明明看你鬼鬼祟祟的,你反而贼喊捉贼。”   沈世琦大笑:“你这小十七,嘴巴越发不饶人了。我只是觉着她们在那里议论宫外的男人,若自己过去了,她们会觉着不好意思罢了,我是体贴的好心。”   十七眼珠转动,笑道:“嘿嘿,我觉着你是把被比较。”   “什么比较?”沈世琦疑惑。   十七捂着嘴笑了会儿,才说道:“你难道不知道的?你沈大人可是太医院的红人,我上次偷听他们说,把你封为太医院第一美男子呢。”   沈世琦咳嗽了几声,有点微羞又有点窃喜:“这这……这是什么话?”   十七笑道:“是实话嘛。”   他问:“那你刚才说的比较是什么?”   “你沈太医经过的地方,但凡给她们看见了,少不得又是一大通的议论,可巧她们正在说白大……白家的那位大爷,嗯,她们自然就会把你跟白大爷比较起来。”   沈世琦这才明白,便笑问:“你这小鬼头,真是会胡说,就算她们要比较又怎么样,随她们说罢了。”   十七摇头晃脑地说道:“非也非也,你沈大人虽然是一表人才,太医院之美男子,不过比起白……大爷来,可就差很大一截了。”   沈世琦以前跟白梼照面过,他并不觉着自己比白梼差很多,毕竟对他而言“术业有专攻”,白梼是打仗的,他是行医的,白梼的相貌是端方之中透着威严,气质也是偏冷冽煞气的,而他是斯文一派,有什么可比性。   如今听了十七的断言,沈世琦眼珠子都弹出来几寸:“为什么我比他差?就、就因为他能打仗,打了胜仗?”   十七笑道:“他非但能打仗,人也长得好,为人……为人也不错的。”   说到最后一句,脸色竟有些不太对劲儿,那喜色,遮遮掩掩的,就像是过了冬的春/色,终究要流露出几分。   沈世琦本来就不忿,听她如此推崇白梼,忍不住道:“你说的就像是跟他很熟似的?你怎么知道他人不错?你见过他?”   十七期期艾艾道:“我我……”   沈世琦逼问:“你跟我说实话,你若没见过就说他人好,那也不过是人云亦云罢了。”   “什么人云亦云,我当然见过,”十七挺了挺胸,不服地说道:“我可不是空口说白话,更不像是那些宫女一样胡乱猜出来的。”   沈世琦问:“你什么时候见过他?”   十七迟疑了会儿,却坚定地回答:“总之我就是见过,我说的都是真的。”   沈世琦皱着眉,细看她的表情,突然灵光一动地问:“你……你这小丫头,该不会是也……喜欢那个白太素吧?”   这本是他突然间生出来的猜测而已,连自己还没有敢去相信,只是随口乱问一句。   谁知十七的脸色变得很奇怪,像是吃到了什么美味的甜点,但那绝妙的甜味却又实在太短了,稍纵即逝,只能惆怅地回味而已。   沈世琦看她这幅神情,心头乱跳,话都有点结巴了:“真、真的吗?可是……”   十七回过神来,她看着沈世琦有些慌乱的样子,把心一横,竟是说道:“我、我的确是喜欢他的。”   一声惊雷自头顶响起,沈太医像是被踩到尾巴似的叫道:“什么?这可怎么可能?!你难道、私定终身……还是……”   “什么啊,”十七却笑了,她绞着双手,叹了口气:“我就是、把心事跟你说说而已,何况我喜欢他又怎么样?他又不喜欢我。”   在沈世琦震惊的注视中,十七她的声音变得很低:“他连我是谁都不知道。”   沈太医说完之后,屋内陷入了怪异的沉默。   金钗儿双眼发直,她不相信沈太医的话,但不知为什么,在听着沈世琦叙述这些的时候,她心中那根弦忍不住也随之轻颤似的,有一点无法形容的酸涩。   白梼定了定神,看着金钗儿怔忪的样子,便先正色跟沈世琦道:“关于如何针灸或者服药,还要太医多多费心了。”   沈世琦没想到在此时此刻,白梼居然还专注于此事,一时措手不及,又忙答应:“好、是是。”   白梼微微一笑:“既然这样,我先送太医出去。”   “呃……”沈世琦一愣,他的来意是打听十七怎么不在齐王府反而在侯府,且还是处子之身,可自己的目的丝毫没达到,反而把自己知道的所有都和盘托出了,“威远伯,我……”   白梼不由分说道:“请。”   为免被人踢出去,沈世琦勉为其难起身,他跟着白梼走到外间。   直到出了院门,白梼才止步说道:“沈太医,我原先还有些顾忌,不知让您跟钗儿相见是好事还是……如今看来,却是做对了。”   沈世琦茫然地问:“可是……”   “我知道您心里疑惑的是什么,”白梼早就察觉左右无人,带沈世琦出来,也是为了告诉他实情,此刻便道:“钗儿确实是您认得的十七,至于齐王府的那位……是她的胞妹。”   沈世琦猛地一颤:“胞妹?”   “对,”白梼说道:“当时我救了十七的时候,她重伤失忆,大概就在那之后……那人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冒充十七的身份入了王府。”   沈世琦的嘴巴半张着,几乎无法合上:“居然、如此……”   白梼却又格外道:“不过有一件事我得提醒沈大人,虽然是孪生姊妹,但两人的性格天差地远,希望你以后若见了王府那位,务必不要跟她有什么交际。”   沈世琦呆了呆,脑中一团乱:“呃、呃好!可是十七这里……”   “我希望她能恢复记忆,就劳烦您了,只要妥善照顾,她一定会好起来的。”   沈世琦闻言松了口气,既然如此,他就可以时常过来了,当下连连点头:“我一定尽心尽力。”   “我先多谢了,只是钗儿好似情绪不稳,”白梼温声道:“请恕我失礼不能送您出去。”   沈世琦忙道:“不必不必,威远伯你……好生照看十七就是了。”   当下白梼叫了新燕来,让他陪着太医到二门,叫小厮送出去。   新燕领命之时,二姑娘白蕙知道自己不能没眼色地单独留下来,当下也跟了出来说要走,几个人便一起去了。   白梼独自进了屋内,见金钗儿还低着头在发呆,他便走过去在她旁边坐了。   金钗儿回过神来,见沈世琦不在:“那个太医走了?”   白梼道:“已经去了,改日还会来。”   金钗儿见他双眸之中似有隐隐笑意,突然想起刚才沈世琦那仿佛揭皮的话,虽然她没回复记忆,却仍是有些难为情:“你笑什么?”   “哪里有笑,”白梼说着,却忍不住笑意渐渐盛开,他倾身靠近了金钗儿,轻声道:“原来,钗儿先前是喜欢……”   金钗儿被他的双眼看的窒息,想不到该怎么样,只下意识站起身要走。   谁知才起身,便给白梼揽着腰抱了回去:“跑什么?”   金钗儿忙低下头,双手捂着脸,掌心贴着滚烫的脸颊,心悸非常。   白梼望着她害羞的样子:“只是,有句话你说错了。”   “啊?”她想抬头,又眉头,只悄悄地从指缝中偷看他:“哪句说错了?”   白梼微笑道:“我……也喜欢钗儿,比你的喜欢更多一点。”   金钗儿的手狠狠地一颤,不由自主地放了下来,她转头看向白梼:“白大哥……”   四目相对,白梼看着她眼角微红,隐约湿润的样子,情到深处,竟也不由自主地微微靠近过来。   就在唇瓣将要合在一处的时候,院外是小丫头的声音响起:“新燕姐姐难不成还没回来吗?”   另一个道:“也该回来了吧,怎么竟悄悄地没声响?”   原来是去给白晓送汤水的画阁跟丫头回来了。   金钗儿微微一挣,忙走开了两步。   白梼无奈,只能默默地吁了口气,暗中调息。   屋外两个丫头浑然不知他在这里,进了门看到一个端直的背影才吓了一跳,急忙行礼:“大爷。”   白梼“嗯”了声,金钗儿因知道自己的脸上一定红的过分,不便回头跟丫鬟们照面,便只假装在摆弄桌上花瓶的,不肯回头,谁知目光所及,看到了旁边的一个小抽屉。   她心头一动,便将抽屉打开。   至于丫鬟们,幸亏画阁跟着新燕学聪明了些,见两人一个端然而坐,一个背对不语,情形似乎微妙,她便忙拉拉小丫头,两人悄悄地退了下去。   白梼微微苦笑,虽然成亲在即,却竟差点儿破了功,当下清清嗓子:“我……”   还未说完,金钗儿已经转过身来。   她抿着嘴,脸上却笑盈盈地:“白大哥,我有个东西要送给你。”   白梼非常的意外:“哦?是什么?”   金钗儿手中握着一个小小地瓷瓶,走到他身旁:“你把手伸出来。”   白梼虽不知道如何,却也很顺从地探出手来,金钗儿把他的袖子往上撩开,看着他露出的半截健硕的小臂,透着惊人的力道感,她喉头一动,竟不自觉咽了口口水。   白梼诧异道:“怎么样?”   金钗儿把手中的瓷瓶拔掉塞子,瓶身微倾,向着他的手臂上倒落。   等了片刻,才慢慢地有一滴嫣红的胭脂似的汁儿滑了出来,正落在白梼的手臂上,极为醒目。   白梼见状挑了挑眉,猛然间想起之前金钗儿曾说过的一句戏言:那个玩意儿,难不成这丫头真的做出来了?   金钗儿却有点紧张又有些期待地看着他的手臂,道:“我前几天叫她们弄了几样药材,好不容易才调出了这个,只是找不到人试,今儿正好试一试。”   白梼忍着笑问:“你、真的弄出了那个东西?”   金钗儿晃了晃手中的瓶子,有几分得意地:“当然!”   白梼点点头,故意道:“那如果是你做出来的,只给我一个人试,又怎知管用不管用呢?”   金钗儿摸着下颌:“那就再找一个人来试试,可找谁呢?”   话音刚落,就听到急促的脚步声响,有人道:“大表哥你在这儿么?”听声音,竟然正是慕容凤枕。   金钗儿眼睛一亮:“哈哈,送上门来了。”这大概是她第一次这么迫切地想见到凤枕吧。 第48章 夫唱妇随   慕容凤枕做梦也想不到, 有朝一日自己居然会派上这种“用场”。   他本来是见到白梼的护卫神色紧张地追人,一问之下才知道内宅有事。   凤枕立刻想到对方是冲着金钗儿来的,便忙过来询问究竟。   谁知才进门, 就迎上了金钗儿闪闪发光仿佛热烈欢迎的眼神, 她这种表情就像是看到了绝世至宝,简直让凤枕有点儿“受宠若惊”。   如果不是因为白梼就端坐在旁边, 凤枕简直怀疑这丫头是开了窍、终于肯对他假以颜色了。   但白梼在侧,事情显然没这么简单。   凤枕一怔之下, 手拢着唇轻嗽了声, 才道:“怎么……了?”   金钗儿笑着向他招招手:“慕容枕头, 你过来。”   慕容凤枕见她仍是这般“热络”, 反而很不敢轻举妄动了,他瞄了眼旁边仍是面无表情的白梼, 怀疑这是不是他们两个设下的什么“计谋”,想要“谋害”他。   比如……传说中的仙人跳?   凤枕被自己的想象噎到,忍不住又连连咳嗽了数声:“是有事吗?”   金钗儿笑道:“你过来就知道了, 我有好东西给你。”她虽笑吟吟地,却俨然像是心存不轨, 忙着想要拉人上贼船似的。   凤枕暗中咋舌, 又瞧向白梼, 果然见他的脸上也流露出几分无奈之色。   大概是不喜欢金钗儿用这种语气, 白梼扭头道:“慕容你进来。”   凤枕实在猜不透这到底是什么境况, 心想死就死吧, 当下视死如归地挺胸走了进来:“干吗?”   金钗儿道:“你伸手。”   凤枕挑了挑眉, 果然把手臂伸了出来。   金钗儿拉高他的袖子,倾倒瓷瓶。   “这是什么?难不成是毒/药?”凤枕的嘴没闲着,盯着那瓶子笑问:“你总不会是公然要毒死我吧?”   他又回头看向白梼:“大表哥, 你总不是眼睁睁看着吧?”   白梼淡淡道:“看样子你心虚的很,不然怎会觉着别人要害你。”   金钗儿笑道:“说的好。可不是心虚吗?”   又促狭地说:“你小心些,我这可是鹤顶之红,赛过砒/霜的。”   凤枕见他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他左顾右盼,居然瞧出几分“夫唱妇随”的融洽,难不成自己这个眼中钉要给他们联手除掉吗?   正在苦笑,却见瓷瓶中滴出一点嫣红,正落在他的手臂上。   大概是因为听见金钗儿说什么“鹤顶红”,让凤枕先入为主了,这点赤色落在肌肤的时候,他竟隐隐地觉着有些许刺痛,起初微微冰凉,而后又像是微热……难道毒性如此之猛?   他不由睁大双眼看着那东西:“钗姑娘,总不会真的给我下毒吧?”   金钗儿道:“原来你也怕死?”   凤枕道:“怕倒是不怕,所谓牡丹花下死……”   调戏的话信口拈来,可还没说完就察觉旁边一道冷冰冰的目光扫来,凤枕急忙打住:“就是死的有些不甘,毕竟我还没成亲呢。”   金钗儿撇嘴道:“是吗?你成亲跟不成亲,有区别吗?”   凤枕感觉自己受到了明晃晃的侮辱,只好硬着头皮狡辩说道:“当然有,成了亲会有子嗣嘛。”   金钗儿不由吐了吐舌,正要说话,突然睁大双眼看向凤枕臂上。   凤枕正顾斗嘴,没留意臂上之物,看到金钗儿发呆,就也垂头看去。   一看之下他吃了一惊,原来那点嫣红比先前淡了不少……可他明明没有去擦。   凤枕喃喃道:“这是怎么了?难道、毒入了内里?”   金钗儿盯着看了会儿,而就在他们说话之间,那颜色愈发浅了。   凤枕倒吸了一口冷气,暗中调息 ,却觉着自己好像没什么大碍。   这会儿金钗儿拉拉白梼:“白大哥……”   白梼也正盯着那点逐渐消失的红痕,也觉着不可思议。   金钗儿望着他低低道:“我没料到颜色自己就没了,你的呢?”   凤枕正百思不解,听到金钗儿这般问,双眼微睁:“大表哥你也有?”   白梼并不回答,只慢慢地将原先拉下的衣袖撩起。   在他手臂上,俨然仍是那点朱红色的痕迹,丝毫未退,赤红的颜色鲜艳且醒目。   金钗儿瞪圆了眼睛,她咽了口唾沫,伸出手指去擦了擦,那点红痕丝毫不退,她又拿出帕子沾了水擦拭了一番,就如同那日她试验守宫砂似的,那颜色越发鲜明了。   慕容凤枕本来一无所知的,可是看到这般情形,他突然间明白过来!   “你这是、”他深吸一口气,只觉着匪夷所思:“守宫砂吗?”   这几个字说出来,凤枕的头都仿佛涨大了一倍。   金钗儿正呆看白梼臂上的痕迹,闻言又扭头看向凤枕,此刻凤枕手臂上的红痕早就消失无踪了,干净的就仿佛从没涂过似的。   “是啊。”她定了定神,坦然回答。   这个结果在金钗儿意料之中,但当亲眼目睹,感觉仍是有些不同的。   凤枕却瞪着她,又瞪向白梼:“可是这怎么可能,据我所知,守宫砂这东西,只对女子有效。”   金钗儿听到这个却噗嗤笑了,她晃了晃手中的瓷瓶,眉开眼笑而得意洋洋地:“想不到吧,这是我新调制的,专门给男子用的。”   凤枕从来是个混不吝之人,又从不忌讳床笫之事,但是如今被金钗儿这般摆弄,又有白梼在旁边做对比,顿时脸上发起热来,在微恼之际竟有几分微窘而自惭。   他突然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就仿佛一个失了贞的女子……或者说,是在此时此刻他体会到一个失了贞的女子给当众涂守宫砂羞辱的感觉。   幸亏凤枕记得自己是个男人,还是个脸皮很厚的男人,他深深呼吸把那股窘迫不安狠狠镇压:“你、你这丫头太过荒谬了,怎么竟弄这个?传出去……成何体统?”   “怎么不成体统,只兴给女子用这个,就不能给男人用啦?”金钗儿哼道,冲他皱了皱鼻子,才又拍拍白梼的肩头:“你看白大哥多正人君子,你嘛……”   她用一种明显不屑的眼神从头到脚打量了凤枕半天,就仿佛在斥责他不守男道,已然是残花败柳也。   凤枕受不了这种羞辱,便嘴硬地对白梼道:“大表哥,你也随着她胡闹,还跟着她一起胡闹?”   白梼却是一副看戏的自在表情:“她喜欢,自然就随她了。”   确实,白梼向来是一副道德正人君子之态,所以他竟纵容金钗儿弄这个玩意儿,这让凤枕实在叹为观止。   他目瞪口呆:“你、你简直……”   白梼哪里听他嘀咕,已经站起身来。   太素对金钗儿道:“你试验完了,我也该走了,还有事情去做。”   金钗儿竟有点舍不得他离开:“去做什么事?”   白梼微笑道:“一点应酬罢了,不是难事。”   “那你早点回来。”   “知道,”白梼摸了摸她的头:“你也好好地玩儿,若是还想要什么东西,只管让他们去找。”   金钗儿喜笑颜开:“嗯。”   凤枕在旁边眼睁睁地看着,感觉心口里鼓鼓涌涌满满当当的,好像被不知塞了什么东西……也许是那种什么狗粮之类的。   他本是不想吃的,甚至想吐出来。   凤枕情不自禁地说道:“还让她去要东西,难不成还要她做更多的这些?”   白梼淡淡道:“那也未尝不可。”   “什么未尝不可……你倒不怕坏了侯府的名声。”他决定无事生非,挑拨离间。   白梼却道:“我不觉着这对侯府的名声有何影响,若是问心无愧,怕什么这种东西,何况若是不在意,更加不须在乎这个。”   金钗儿听了白梼这句,突然想起那天慕容夫人要给她试的时候,他一心阻止。   那时候白梼是担心她涂上之后也跟凤枕一般吧。   但他的担心,只是怕此举会羞辱到她,而不是为别的。   因为不管她是如何,就如他此刻所说的,他都不在意,且不在乎。   凤枕则生生地咽了口唾沫:“我今日也算是开了眼界了。”   两人一前一后从院子里走了出来,凤枕还有点不太死心,掀起白梼的袖子看了看他臂上的痕迹,又偷偷撩起自己的看了看,一无所有。   对比果然鲜明之极啊。   他鼓了鼓唇,有点不甘:“这小丫头,怎么能想到这种古灵精怪的鬼主意。”   扔出这句后他决定不再自取其辱:“是了,刚才是什么人潜入?”   白梼说道:“多半是宫内的人。”   一则有沈世琦的证言,二来沈太医也说过那人眼熟,自然十有八/九出自宫内无疑。   凤枕一惊:“宫内……他们已经知道了小丫头在这里?难道对她有什么图谋?”   白梼不语。   凤枕方才还怨念金钗儿,此刻却又为她担心起来:“到底是什么人这么猖狂,明知道她在你这里,也敢过来发难?”   白梼听了这句,这才道:“要找到是谁也不难。”   凤枕愕然:“难不成你已经有线索了?”   白梼说道:“你虽然是从外地调进京的,难道不知道宫内的情形?就算你不清楚,那总该知道‘二侍’吧?”   “二侍……”慕容凤枕震惊失声:“是他们?”   当今皇帝有两名最为宠信的太监,一个是内宫总管太监孙全,他从小跟着皇帝,是皇帝的心腹,孙公公为人慈和宽仁,宫内的人若是犯错,他多半都会为其求情,所以宫中之人都甚是感激他,暗地里都称呼为“老祖宗”。   但真正让人忌惮的,却是另一位统领东厂的内侍太监,这位名唤冯英,他跟孙太监截然相反,却是个阴狠毒辣之人,非但精明狡狯,而且手段残忍,折在他手中的那些有罪无罪之人不计其数,宫内更是谈之色变,人称“三爷”。   凤枕的脸色白一阵青一阵,声音都涩了:“那丫头、总不会是……东厂的番子吧?”   皇城东门,是东厂的驻地。   十二支撑着回到门口的时候,已经是强弩之末,见到有人赶来才吐血倒地。   等到他醒来的时候,人已经给送到了房间之中。   他咬牙起身,胸口还是有些闷闷的,想到白梼那看似随意的一掌却如此了得,实在令人胆寒。   正在此刻,外头轻微的脚步声响,隔着帘子有个人道:“义父传你回话。”   十二闻言恨不得立刻又死过去,却只能恭敬答应了声,翻身下地。   这会儿他走动起来还是有些不便,那人却丝毫没有扶他的意思,传信之后便自顾自消失不见。   东厂的偏厅堂中,原先出现在留歌坊的那个两鬓花白的老者微微伛偻着身子坐在红木椅子上。   他身着一袭宽绰的莨绸袍子,头顶是一面题着“洞幽察微”的乌木牌匾,在他旁边花架上一盆幽兰,舒展着翠绿的细叶,暗暗生香。   这情形看起来颇为清雅可人,可又有谁知道,这看似风雅的老人,实则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十二放轻脚步进门,跪倒在冯三爷之前请罪。   “是怎么给人逮到了。”冯三爷举着枯瘦的手指梳理那兰花的叶子,一边漫不经心地问。   十二就把金钗儿冷不防动手,自己吃亏,又遇到白梼一节说了。   他很知道老人的脾气,丝毫不敢为自己辩解,一字一句都如实表述。   冯三爷听完后淡淡道:“能够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人,岂是你能小觑的,若不是他手下留情,你也撑不到回来了。”   十二咬了咬唇:“义父责的对,确实是十二疏忽大意。”   冯三爷轻轻地哼了声:“你是怎么疏忽的?”   十二愣住,他刚才明明说了,不小心才受了白梼一掌,怎么义父还明知故问呢。   正惴惴然,冯三爷哑声道:“狗东西,白教了你一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十二呼吸都停了,虽不知缘故但却知道他动了真怒,急忙俯身磕头:“义父饶恕!”   冯三爷冷笑:“你以为我是为你受伤才这么说?你死在镇远侯府也罢了,留着这条命,却把人引了来。”   十二又是惊心又且茫然:“义父……这怎么说?”   话音刚落,外头一道身影闪现:“三爷,威远伯前来拜会。”   地上的十二眼前发黑,只听冯三爷沉沉道:“自以为是猎人,遇到了更高明的猎手,就只是一个废物。出去刑堂领罚。”   十二浑身发颤:“义父……”   本来还想求饶的,可看见老者冷冽的眼神,他只能紧闭双唇,如同被捆缚着要上砧板的羔羊似的退了出去。   冯三爷却恍若无事地回头:“愣着干什么?请威远伯进来吧。” 第49章 单挑东厂   冯公公觉着是十二行迹暴露才不小心把白梼引来的。   殊不知, 十二的轻功绝非浪得虚名,就算受了伤,要甩开背后追踪的人也是轻而易举的。   白梼的人只追了两条街, 便丢了目标, 而真正让白梼准确地找到东厂来的原因,是这些日子他明里暗里得到的那些线索, 在心中汇聚梳理,自然知道始作俑者是谁。   白梼知道如果玩弄心机手段, 暗中使阴招, 他是比不过这些专门做这种事的东厂番子们的, 他更习惯单刀直入, 痛快利落。   东厂的人请了白梼入内,冯公公的脸上已然换了一副和蔼可亲的笑容, 远远地便走到门口道:“威远伯今日怎么突然大驾光临?”   白梼抱拳还礼:“来的唐突,还请公公莫怪。”   冯三爷笑道:“哪里的话,您可是皇上嘉许过的人, 我们想请也请不来的人物,今日一到, 东厂蓬荜生辉。”   说着便举手请白梼入内落座, 旋即有小太监送了茶上来。   白梼并没有去碰那碗茶, 也并未落座, 只道:“我知道公公贵人事忙, 有些话便直说了, 若有冒犯之处, 还请公公见谅。”   冯三爷仍是笑呵呵的:“不知威远伯有什么话还要亲自跑来这一趟?”   白梼道:“如今在齐王殿下身边的那位得宠的妾室,公公该知道吧?”   冯三爷的眉峰一动,仍笑呵呵地:“这个……京城内谁人不知?怎么提起这个来了呢。”   “说来也巧, 王爷的这位妾,我是认得的。”   冯三爷的眼神闪烁,半是惊讶地:“是吗?威远伯又怎么会认识这宫女儿?”   白梼说道:“听说她在宫内的时候,是云嫔娘娘宫中的,叫凤儿。”   冯三爷挑了挑眉:“呵,威远伯竟连这个都清楚?”   白梼不动声色的看着他:“我想公公当然比我更清楚。”   冯英似笑非笑道:“宫内的事儿嘛,倒也是我们的本分。”   白梼淡淡道:“那,偷梁换柱,是不是也是公公的本分呢?”   自从冯英掌握了东厂之后,从没有人敢这么对他说话。   冯公公的唇角微微抽搐,那古怪的笑容也有崩塌之势:“您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您应该很清楚,”白梼负手往旁边走开一步,缓声道:“真的凤儿姑娘,也就是十七,在我府内,是我未婚的妻子;假的那个,进了王府,是王爷的宠妾,至于是谁从中动了手脚,我却不得而知,公公既然说涉及宫内的事是您的本分,想必比我更清楚。”   就算冯英老谋深算,也着实想不到白梼竟把事情挑明摊开了说。   他本以为白梼是不敢的。   但他非但敢,而且语气之中竟有些威胁之意。   冯公公的脸色冷了下来:“哦?按照威远伯的说法,有人以权谋私,放走了真宫女,换了个假宫女进王府,那么……真的宫女既然在您府上,倒是该传回来认真询问事情的来龙去脉。您觉着呢?”   白梼既然赶来,就早有所料:“就算公公不说,我也是要查的。”   这个答案,更出乎冯英预料,他不禁瞪向白梼,一时不能答。   侯府的情形,冯三爷是知道的,白梼甚是喜欢金钗儿,两个人算是两情相悦,所以冯三爷料定白梼不舍得、也不敢把金钗儿交给他,或者捅破以前的事情。   没想到白梼竟浑然不惧,倒是让他乱了阵脚。   白梼继续说道:“既然要查,便要查个明白,另外一件陈年公案不知公公知不知道。”   冯三爷道:“是什么?”   白梼道:“当初金参将把金钗儿放在侯府,谁知后来来的,却是个跟先前性子大相径庭的女孩儿,如今我确信,那个是金钗儿的同胞妹子金凤儿,不知为何两个人竟调转了。”   冯三爷眯起眼睛:“是吗,竟有这种奇事?”   口气虽是疑问,脸上却没多少疑惑。   “确凿无疑,”白梼看向冯英,道:“我更在意的是,被替换后,金钗儿为什么竟进了宫,还有了个‘十七’的名字,您可知道?”   话说到这个地步,冯英若还一问摇头三不知,就未免太被动,也太示弱了。   于是冯公公不再退避,反而道:“是吗,这也巧了,我手底下有些干儿子干女儿的,倒也以数字排序。呵,我想威远伯自然也是知道的。”   “确实有所耳闻,”白梼不卑不亢不闪不避的:“不知公公可否给我一个确凿的答案。”   “什么确凿答案。”   “当年发生了什么,今时今日,金钗儿又是被何人所伤。”   冯英的眼睛里不禁冒出了淡淡的怒色,皮笑肉不笑地道:“哦,我还没说什么,威远伯竟就认定了,你的那个小娇妻,就是我的十七?”   “公公,”白梼的态度非常的坦然,坦然而诚恳,却并不是让人难堪的居高临下,他只是像在说一个事实,如此而已,“我之所以开诚布公,一来,我不擅长虚与委蛇,二来,也是敬公公您是东厂之主,当着明人,不说暗话。”   冯英听了这两句,心里莫名地舒坦了几分。   他手握生杀大权,养成了一种睥睨俯视人的习惯,但是对白梼,他却本能地收了那种轻视。   白家长公子从小品行端正,长大文韬武略,定国安/邦。   冯英几乎能查出京城中任何一人的隐私,知道人人称赞的正人君子背后的龌龊。   但他在白梼身上,找不到任何把柄。   对于这种人,连向来高高在上的冯公公,也要高看一眼。   如今白梼对他说“当着明人不说暗话”,可见对方也没轻视自己,这自然让冯英舒坦了几分。   “好吧,”冯公公心情略好了些:“不过我不过是一个宫内的奴婢,承受不起威远伯的高看,既然您说明白了,我倒是也可以告诉您我所知道的。”   白梼静静等待。   冯公公回想当年,过了半晌才道:“当初有个人跟我说,要给我一个孩子,说那孩子聪明伶俐,是可造之材,我心想倒是可以看看。”   他第一次见到的那个,自然是金凤儿,却也的确是一眼就看上了。   大概是“气味相投”,虽然金凤儿年纪还小,但她自私,狡诈,而且很圆滑,小的时候都能这样,稍微调/教,一定了不得。   冯公公当即决定一定要好好“培养”。   谁知那日金凤儿出宫探亲,再回来后,就变得有些呆呆直直的了。   冯太监起初没疑心别的,毕竟两个人长的一模一样,谁又会想到他处呢。   只以为小孩儿出去了一趟受了点影响,谁知半个月不到,就给他发现了端倪:毕竟兔子来扮演狐狸,是不可能的。   他一再逼问,女孩儿却始终不说,逼急了她才哭着道:“公公,我会听话的,求你不要害爹爹。”   那时候冯太监还不知道金钗儿原本该去镇远侯府,何况他也不知道金钗儿是跟着金参将的。可是从金钗儿这简单的一句话中却听出了蹊跷。   这显然是有人拿她“爹爹”威胁过她,让她假装是凤儿。   可这孩子虽然笨笨的,却非常倔强,不管冯太监用威逼利诱等手段,都无法再叫她说出别的来。   回想当年,冯英忍不住叹道:“那丫头实在是犟的很,可知要把她教的略有些样子,费了我多大力气。”   他这句话听在白梼耳中,却可以做另一种解释:落在冯太监这种人手里,又不上道的话,金钗儿到底要吃多少苦,竟是想也不敢想。   不过话音未落,冯英总算意识到白梼的脸色冷了几分。   冯公公道:“这可怪不得我,那时候她始终不肯招认怎么换了人,我又摸不着头绪,要知道……如果原本就是真正的金凤儿跟着我,只怕也不用我费力就能调教的很好了。”   白梼没言语,但他清楚,他得控制自己,因为他怕他会忍不住立刻动手。   但太素也知道冯太监说的是真话,如果要怪,最先要怪的仍是那个始作俑者!   “后来呢,她为何受伤,你又是怎么找到金凤儿的?”白梼问。   冯太监看了白梼片刻:“十七因何受伤,我曾叫人追查过,多半是她在外头走动露了行迹,招惹了仇家动手。威远伯你也清楚,东厂的仇家数不胜数,自然是大海捞针一样。”   白梼不语。   冯太监道:“至于金凤儿,说来也巧,当时不见十七回来,我自然派人去找,无意中有个密探密告说,似乎曾经在苏州会馆见到过一个相貌类似她的人,后来费了点周折总算将她带了出来,但我一看就知道她不是十七,可相貌偏偏一样,我立刻想起当初那个偷跑了的孩子!”   冯公公认出金凤儿,不禁哑然失笑,觉着天道实在有趣,她跑了又如何,最终竟又回到自己手中。   只不过这金凤儿跟金钗儿可是气质完全不同的两个人,瞒凡夫俗子的眼也就罢了,但是如冯太监这样的人精,是人是鬼一眼就能明白。   冯太监故意地问白梼:“怎么威远伯不问我,她在会馆里做什么?”   白梼对此毫无兴趣,因为他知道,那人一定干不出什么好的。   毕竟当初他已经给足了银子,还派了人保护,只要金凤儿安分守己,足够她过一辈子的了。她却想方设法暗中逃走,以她那种性子,做出什么来都不足为奇。   可不管如何,都跟他无关。   冯英见白梼不问,便笑了笑,也没有继续说,只道:“我可是对威远伯和盘托出,毫无隐瞒了。”   直到现在白梼才点点道:“多谢公公。”   他转身面对冯公公:“既然事情都已经说开了,我有个不情之请,希望公公成全。”   冯太监隐约猜到他的用意:“威远伯请说。”   白梼道:“十七,便是我原本定了的钗儿,如今她失而复得,我自不会再让她受半分辛苦。也不会再允许有人去搅扰她的清净,不知公公可明白吗?”   冯公公皱了皱眉:“哦,威远伯是想让我跟十七一刀两断,两不相干?”   白梼道:“是。”   冯公公笑了起来:“但单枪匹马到东厂要人,威远伯是头一个。可我为什么要答应?”   白梼道:“你为什么不答应?你不是已经找到了真正的金凤儿吗。”   冯公公认真想了会儿:“如果威远伯是想拿金凤儿威胁我,那就打错了算盘。我把金凤儿安插在齐王殿下身边,是谁的授意,您应该清楚,若不是上头有命,我一个当奴婢的敢擅做主张?您若是想揭破此事,只怕会惹火烧身。”   白梼淡然道:“我为何要揭破此事。她的事,跟我无关。”   冯太监眉头一蹙:“那好吧……是我小人之心了。但是十七毕竟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她是东厂的人,替东厂做事,虽如今失忆,保不齐哪天好了,若是把东厂的机密捅了出去,我可怎么交代?”   白梼倒是直接:“公公这就是不答应吗?”   他的语气虽淡,但就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身上的袖子无风而动。   冯太监跟他相隔三四步之遥,却竟察觉到一股刺骨的寒意,那是杀气。   不仅是冯英感受到,门外的几个东厂侍卫都有所察觉,只听“嚓嚓”之声,是侍卫们本能反应,腰刀悄悄地出鞘了。   冯三爷自然也听见了,这声音让他略觉心安,但也更加紧张。   因为他发现白梼丝毫不为所动,甚至在对上白太素那双仿佛自有剑芒的眼睛的时候,冯英竟莫名地有窒息之感,就好像有一股无形而强大的气劲将他死死压制住了。   正在紧张之时,外头却有个小太监匆匆而来,俯身跪地说道:“三爷,老祖宗来了!”   “什么?”冯太监听了这句陡然一惊,顾不得白梼,急忙迈步出迎,一边挥手示意门外众侍卫退下。   才下台阶,就见一个中等身高,身材微胖的宦官走了进来。   冯英急忙跪地行大礼:“参见老祖宗!”   原来这来者正是宫内的总管太监孙全,他含笑扶起道:“别行这些虚套,何况这儿是你的地盘。”   冯太监起身陪笑道:“您说笑了,不管到哪儿,您可都是老祖宗。”   原来这冯英虽在东厂称王称霸,可毕竟也是被孙太监一手调/教出来的,宫内的宦官规矩最为森严,所以冯英见了孙全依旧要规规矩矩称呼一声老祖宗。   孙公公微笑颔首,却看向他身后,此刻白梼也缓步下了台阶,拱手行了个军礼:“孙公公。”   “威远伯,”孙公公撇下冯太监,紧走两步迎上干前去,满面堆笑道:“刚在门口听说你来了,我还不信呢,无端端你跑到东厂来做什么?”说着又回头看了冯英一眼。   冯太监见孙全对白梼如此亲热,心中一寒。   正不知如何回答,白梼道:“是有件事情想拜托冯公公。”   “说什么拜托,只吩咐一声就是了,”孙全不以为意的,又对冯英道,“皇上昨儿还说可惜威远伯早有了妻房,不然的话倒是可以召为驸马呢。他是皇上都喜欢的国之栋梁,我们身为奴婢的,自然也要格外敬重些,你说对吗老三?”   这孙公公看着年纪也不小了,但是跟冯太监却截然不同,孙太监略胖,虽然同样的头发都花白了,但看着颇有福相,也没有冯公公那威煞吓人的气质。   冯三爷毕恭毕敬道:“您老人家说的是,威远伯的话,我自然记在心里了。”   以冯三爷的精明洞察,自然看得出孙公公对于白梼可是一力的赞扬嘉赏,又特抬出了皇帝。   而且不管是白梼还是孙全,都是百年难来东厂一趟的,怎么会今儿一前一后都来了?   只有一个解释,这绝非巧合,老祖宗怕是特意来给威远伯撑腰的。   幸亏方才没有动手。   看了眼渊渟岳峙岿然不动的白梼,冯英虽心有不甘,却只能俯首帖耳地答应了。 第50章 真假相对   且说孙全公公亲自送了白梼出了东厂, 他示意冯英先行回去。   等冯公公离开后,孙公公才问道:“太素你怎么忽然只身前来这里?”   白梼道:“公公,事关钗儿, 我不想她再被昔日的旧事跟人困扰, 所以想做个了断。”   孙全叹了口气,皱着眉头说道:“幸而我今日有事出宫, 听说你来了,便觉着不妙……你想过没有, 如果我没到, 你真的跟冯英起了冲突呢?当然, 皇上未必会责怪你, 但是这笔账冯英一定会记着,他可是个翻旧账的高手。”   白梼道:“我知道, 只是也顾不得了。”   孙全摇了摇头道:“你可知道冯英是为谁办事的?”   “自然是皇上。”   孙公公道:“明面上是皇上,但事实上他也在为皇后跟太子效力。”   齐王是皇帝的宠妃所生,排行第三, 二皇子早就派到封地去了,剩下的大皇子乃是皇后所生, 按理说是中宫嫡系, 尊贵非常, 且又早就封为太子, 自然无人能够动摇分毫。   坏就坏在, 这位太子殿下的容貌、品性乃至才学, 都大不如齐王李应。   而皇帝似乎也不是很喜欢自己的太子, 反而更加偏爱李应多些,所以才一直留他在京内,并没有按规矩送到封地。   因为这个, 齐王便成了皇后的眼中钉,冯公公派了金凤儿到齐王身旁,也是为了替皇后盯着齐王的动向,一旦发现齐王有谋逆的意思,自然便要先下手为强。   所以那天齐王跟金凤儿说以后有更好的位份给她,她隐约似听出了弦外之音,才会变了脸色。   也正是因为冯英的身后有皇后跟太子,所以就算是孙公公将他一手调/教出来的,但在面对冯英的时候,也不能做的太过。   最让孙全担心的是,如果冯英在皇后面前诬告白梼一状,谁也不知后果如何。   白梼知道孙公公是好意提醒,便道:“多谢公公,只是我问心无愧,若真的他要记仇,那我也只能随机应变了。不过,今日多谢公公及时前来,免了一场干戈。”   孙全看着他端然的神色,忽然笑了:“你呀,我知道就算我不来,冯英也未必就真敢把你怎么样。但到底要小心些。还有……”   他左右扫了眼才道:“你不要再去齐王府了。不仅是皇后跟太子,只怕皇上也不愿意见你跟期望殿下过于亲近。”   白梼拱手行礼:“我记下了。”   孙全点点头:“你去吧,我还要进去跟冯英说几句话。”   当下两人分别,孙公公进了东厂,白梼则上马回府。   就在白梼的马儿过了长街,才有一道身影从街角转了出来,这人身高腿长,一袭大理寺公服,竟是慕容凤枕。   凤枕凝视白梼离开的方向,又看看东厂那人见人怕的门首:“这么半天才出来,果然那个背后之人就是冯提督么……”   东厂的主事叫做提督,东厂内部都称呼冯英为三爷,至为心腹的才叫“义父”,但对于外头的人,便以提督相称。   大理寺本来已经算是个令人望而生畏的地方了,但是跟东厂比起来,却仿佛小鬼遇到了阎罗王。   凤枕虽跟这儿的人没打过交道,但关于东厂的传闻却听了不少。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儿的刑罚,什么剥皮,拔舌……十八层地狱也不过如此。   对于一些犯事的人而言,他们宁可死也不愿意进东厂,因为进了这里便是生不如死。   从来没有一个人愿意主动进这种晦气可怖的地方,除了白梼。   凤枕看了半晌,摇了摇头。   他自言自语道:“这大表哥,为了那丫头竟不顾一切了?这可真是……”他没有说下去,只是把没出口的话化成了一声叹息。   白梼并没有把今日的事情告诉任何人,金钗儿更是丝毫不知道,白梼私下里竟为自己做了什么。   太素只是想尽他所能,为金钗儿挡下所有的风风雨雨,他不能弥补以前他缺席的那些日子,但既然已经将她找了回来,他就绝不能容许有人再欺负惊吓她半分,哪怕是要跟世人都畏若鬼怪的东厂为敌,哪怕明知道冯英的背后是谁,也在所不惜。   进了九月,到了大婚的这日,却果然是个好天。   秋季本来多雨的,在大婚之前已经接着阴了几天,不是潇潇秋雨,就是瑟瑟秋风,吹的人身上冷飕飕而心里发慌。   但偏在这天,从清早上突然间就云散日出,秋高气爽,日影灿烂。   城中百姓有知道今日白府成亲的,纷纷赞扬长公子是有福之人,这门亲事亦是天造地设,这才有天公作美,送来晴日。   时日登门赴宴的城中官宦贵戚如云而至,白府上下无一人闲暇,尽数忙的脚不点地,不可开交。   大小姐白晓着实尽心尽力,从四五天前就没有再回过他们府里,一直住在侯府操持张罗,一则是为了白梼跟金钗儿尽心,二来也是减轻些慕容夫人的负担。   另外,因为金钗儿没有别的去处,若是在自个儿家里迎亲自然不合适,于是事先找了个京内的妥当亲戚家里,将金钗儿安置在他们家里,只为迎亲的时候好看些。   金钗儿行动时候身边就跟着许多的丫鬟嬷嬷,除了新燕画阁这样的身边人,还有吴嬷嬷跟侯府的几个可靠的嬷嬷,除了这些,妆娘跟喜婆自然也跟在身边。   白梼本来是不想这么费周折的,不过老夫人跟夫人已经决定了,只能依从。   又因为成亲之前不便见新娘子,他只能任由府内的人护送金钗儿乘坐一顶轿子,先去品蕙方坊住上一宿。   所幸之前去过东厂,得了冯英的允诺,料想就算看在孙公公的面上,冯太监一时也不会轻举妄动,去了最大的心腹之患,所以白梼勉强还算放心。   加上侯府这边儿他也加派了人手跟着,想来只是一夜,又里三层外三层的人,自然无碍。   至于金钗儿,被众人簇拥着到了新地方,进内歇息。   乍离开了侯府,她心里竟也有些没底儿似的,幸亏新燕还跟在身边,丫头有意宽慰说道:“姑娘您看,现在已经过了中午,明儿寅时的时候就得起身装扮,算起来咱们在这儿大概连十个时辰都不到,还是尽早地吃点东西,好好地养足精神,明儿且有的忙呢。”   金钗儿从善如流地笑着应承:“你说的对。”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心里好像装了白梼,只要离开他远点儿或者时间长些,便觉忐忑不安,大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之态。   新燕张罗着叫仆妇们去准备汤食,不多时,金钗儿吃了一碗燕窝,闭目养神躺了一会儿,便又坐了起来。   她总觉着心里有点不踏实,仿佛有什么事情会发生。   正有点闷,忽然发现室内过于安静,里外都悄然无声。   金钗儿试着唤道:“新燕?”   按理说新燕不会离开这房间,谁知她叫了两声,都没有动静。   金钗儿很是疑惑,于是挪步下地,往外找去。   才从卧房出来,却见有个人站在前方桌边,金钗儿本以为是新燕,正要叫她一声,却发现不对!   这人的身量娇小,跟新燕不同,而且看起来仿佛有一点眼熟。   金钗儿以为是哪个没见过的丫头,还要开口问她新燕哪儿去了,那人却慢慢地转过身来。   在金钗儿面前出现的是一张花容月貌极为美貌的脸。   但她却惊呆了。   钗儿恍恍惚惚感觉自己像是在照镜子,因为面前的女孩儿,眉眼五官竟跟她长得一摸一样,这幸亏是在大白天,否则简直以为见了鬼。   金钗儿愣愣怔怔,她虽然从白梼口中得知了自己有个同胞妹妹,但她却浑然不记得曾照面过,也没指望会这么快相见。   如今骤然跟此人照面,几乎如梦似幻。   还是对方先开了口,而且一开口便激动难耐:“钗儿姐姐……”   说着就从桌边转过来,直奔金钗儿身旁,不由分说握向她的手。   就在那只手将碰到金钗儿的同时,钗儿突然反应过来,忙将手抽离,同时后退了一步。   这是防备的姿势。   女子的手握了个空,一愣之下,她含泪抬眸看向金钗儿,楚楚可怜地说道:“钗儿姐姐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是凤儿啊!你忘了么?”   金钗儿盯着她淡淡道:“什么凤儿龙儿,我不知道。”   对方有些诧异。   只见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金钗儿,双眼发红而泪光盈盈,像是伤心之极。   抬手掩住口,她哽哽咽咽地说道:“我听人说姐姐你在侯府,且失忆了,还不信……所以冒险出来找你,没想到果然……竟连你亲妹妹也不记得了吗?”   这幅情形,若是不知情的人看来,着实叫人伤心且会忍不住留下一滴同情的泪。   可金钗儿却仍是面不改色,只是将对方上下打量了一会儿:“你长的确实跟我差不多,不过凭这个就说跟我有血缘关系,我是不能轻易相信的。兴许是个骗子也说不定。”   对方伤心地捂着胸口道:“钗儿姐姐,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我一心想着你才跑出来相认,你这样……你难道丝毫不顾念姊妹之情了吗?你可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   金钗儿皱了皱眉:“既然你说姊妹之情,那你说说当初我们在一起的情形,我试着想想,看能不能想起来。”   此刻出现在金钗儿面前的这位,自然正是原本该在齐王府的赵夫人,也就是金凤儿。   她今日确实是冒险跑出王府的,也自有她阴险的图谋。   本以为她只要稍微装点儿可怜,金钗儿自然乖乖上钩……毕竟这招她曾经用过且非常之成功。   但金凤儿费心费力地演了这半天,换了从前,这钗儿早就也跟着泪眼汪汪的上当了,如今居然不为所动。   金凤儿心想兴许是钗儿失忆的缘故,心里暗骂了无数声。   心中虽破口大骂,脸上却还是一副很惹人同情的纯善可怜之态,弱声说道:“当时你我还小,我只记得父亲把你带去……我一直觉着孤零零的没人疼,顿时多了个姐姐,自然是喜欢的了不得……”   金钗儿的眼神仿佛缓和了些:“是吗?”   “当然,”金凤儿心中一喜,暗想她终于上当了,声音越发动听:“我的确是没想错,钗儿姐姐确实最疼我了。”   金钗儿点了点头:“我也从没料想会有个妹妹啊。”   “钗姐姐……”金凤儿柔柔地唤了声,往前走了两步,含泪楚楚地看着金钗儿:“你想起来了?你认我这个妹妹了?你知不知道见到你我多高兴……”   “我当然得认,”金钗儿也看向这张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见到你我也很是喜欢,因为……”   “因为什么?”   “因为我终于能够亲眼见见那传说中心如蛇蝎的毒妇是什么样儿了。”   慢慢地说了这句,金钗儿的脸色在瞬间变得冰冷,她盯着凤儿,就在对方脸色诧异的想要开口的时候,她伸手揪住了凤儿的头发,往后一拽!   金凤儿做梦也没想到竟会这样,尖叫道:“你干什么?”   但头皮上的剧痛让她都不敢放声大叫,就算最落魄的时候,她也没吃过这种亏,更加想不到是在自己最轻视的钗儿手上吃亏:“钗姐姐……”   “别再让我听见一声,”金钗儿拽着她的头发将她往下一压,冷冰冰的:“别叫我恶心!” 第51章 全想起来了   金钗儿其实是很渴望亲情的, 或者说并不局限于亲情,只要是能让她感觉温暖的那些情感她都喜欢,都求而不得。   这是因为她的本性使然, 就算是被迫成了天底下所有人最嫌恶的东厂番子, 就算做着她不愿意去干的脏活,就算不敢把这些渴望流露出来, 她心里仍是向往着。   就像是一只飞蛾向往着灯火之光,像是缩在冻土里的草木还向往着和煦的春日。   本来有一个手足同胞对她而言, 是一件至大的喜事, 但是偏偏她身上所遭逢的所有的痛苦, 绝大多数, 都来自于眼前的这个人。   正如金凤儿想的一样,如果是以前那个不谙世事的钗儿, 必然会被她精湛的演技骗的团团转。   但是她忘了,现在的这个钗儿,是曾经给她亲手推到了那个令人望而生畏不见天日的地方, 如今的钗儿,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被一吓唬就呆住了乖乖听话的小女孩儿。   但让金钗儿做出这样反应的, 却并不仅仅是她察言观色的能耐, 而是在侯府的这段日子里, 耳闻目染所知道的关于金凤儿的那些丰功伟绩。   想到先前不知就里, 以为是自己干下的那些人神共愤的事儿的那种难过, 想到本来该是自己在侯府, 却偏让这个搅家精似的人在内兴风作浪, 胡作非为,还害了许多无辜之人,心中便气不打一处来。   又听她口口声声地叫自己“姐姐”, 惺惺作态地声泪俱下,真真的一阵阵作呕。   “你再敢叫一声,我先划花了你的脸。”她冷冷地盯着梨花带雨的金凤儿说。   不愧是东厂教出来的,金钗儿显然很明白什么对金凤儿最有效,要知道她去迷惑人仗的就是这张脸跟那些妖娆魅惑的下落手段,所以这句威胁成功地让金凤儿心生忌惮。   她先是收声,继而咬了咬唇,可怜巴巴地望着金钗儿。   头发给揪的生疼,这可是金凤儿引以为傲的保养的极佳的缎子一样的长发,她不敢挣扎,甚至想破口大骂,可又拿不准后果如何。   刹那间金凤儿仍是决定继续装下去,她柔弱而哭哭啼啼地询问:“好好好,我不叫就是了,只是你、你到底在说什么?你为什么变得这样……”   这会儿金钗儿发现她不会武功,便微微用力,将金凤儿往地上一甩。   金凤儿顺势倒下,却不敢立刻爬起来,只跪坐在地,捂着脸继续抽泣。   钗儿丝毫不被她这幅情态迷惑,看了眼空空如也的门口,喝道:“我问你,你是怎么进来的?”   她并不想要跟金凤儿纠缠,虽然看出凤儿不会武功,却仍然不忘警惕。   毕竟这院子虽是亲戚家里,但里三层外三层都是人,怎么会轻易放金凤儿进来?   金凤儿没料到她先问的是这个,可虽然意外,却不愧是狡狯如狐之人,当下道:“我、我从后门进来的,那些人见了我自以为是你,我便……混过来了。”   想来也是如此。金钗儿皱皱眉:“你一个人?”   金凤儿眼珠一晃:“是……啊。我是偷跑出来的,不敢多带人在身边。”   “你是从哪儿跑出来的?”   “难道姐……你不知道吗?白大哥没告诉过你?”金凤儿仰头望着她,恳切说道:“我现在在齐王府呢。”   这件事情,白梼确实没告诉过钗儿,她的心突突跳了两下,对上金凤儿的眼神,不答反问道:“齐王府?你……在那做什么?”   金凤儿脸色有些不自在,皱着柳眉细声说道:“还能做什么,只是个侍妾罢了。”   钗儿总觉着哪里好像不对:“那你又是怎么去到王府的?”   金凤道:“你若是不记得从前的事了,我同你说你也不知道。”   “快说。”   金凤儿瑟瑟发抖,哀求道:“我实在不敢说,我若说了,有人会绕不了我。”   钗儿想起前去找自己的十二:“谁绕不了你?是……‘义父’?”   金凤儿狠狠一颤,诧异地问:“你、你已经知道了?既然你都知道了,又何必问呢,三爷因为你不见了,就把我捉了去,让我代替你进王府伺候王爷的。”   最后这句话,可圈可点。   她故意说“代替”金钗儿,自然暗指本来该金钗儿去王府伺候齐王的。   钗儿的头微微地晕眩,耳畔仿佛有飘渺的声音,如同潮水嘶鸣,却又听不真切。   金凤儿偷偷打量她的表情,还想趁机添油加醋些,可又不敢轻易开口。   正在心中焦急,只听钗儿轻声道:“当年的事情,又是怎么样?”   “当年?”   “当年、父亲明明是带我去的侯府,为什么会换了你?”   金凤儿听她连这个都知道了,心中当然清楚这必然是白梼告诉她的,一时心里更是恨的痒痒。   怪不得钗儿对她这么无情,一定是白梼没说什么好的。   其实这倒是金凤儿多虑了,白梼倒是没那个闲心思说她的坏话,奈何人的名树的影,不用白梼多言,她的恶人恶行早就如雷贯耳了。   不过金凤儿做贼心虚,生恐白梼已经把个中详细告诉了金钗儿,不过她又是个心机很深的人,料想当初两人年纪都很小,白梼又不曾全程盯着,就算他有能耐推算出当初的事情,其中的一些细节他也难知道的。   偏偏金钗儿又没有那时候的记忆,而知道真相的金参将也早不在了,这就足够她从中转圜的了。   金凤儿咬了咬唇,便做痛心疾首状道:“其实这件事情也一直都埋在我心里,当初父亲带了你去见我,正母亲病重了,舍不得我走开,母亲便拉着你的手,求你替我进宫应差,叫我多陪她两天,你就答应了。”   金钗儿皱眉:“是吗。”   “是呢,”金凤儿泪汪汪的:“可是我没想到,此后母亲病重了,父亲不由分说把我领着去了侯府,我本来想告诉父亲真相,可又怕他生气,就没有敢说……本来想等父亲离开,我再悄悄地求人把咱们换回来,谁知……侯府的人对我实在太好了,而且我又找不到人帮我……所以就……将错就错了,呜呜,我承认我是个自私之人,我对不住姐姐……”   金凤儿想的很对。白梼的确不知他们两个调换身份的细节,钗儿又不记得,所以黑白都全凭她说。   按理说这一番说辞可谓天衣无缝的。   但她没意识到,就在她讲述这个无懈可击的故事的时候,钗儿的眼神朦胧间起了变化。   钗儿又听见了那女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   她跌跌撞撞地在宫墙之间逃命似的跑,却给人从后面赶上,轻而易举地擒了回去。   她大哭:“放开我,我要回去……”   她的眼前突然又出现一张病的苍白的女子的脸,在女人对面站着的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背对着钗儿站着。   钗儿看着那再熟悉不过的男人的背影,那背影高大如山又透出令人渴望的温暖,她心头怦怦窜跳,记忆还没有完全恢复,但她明明知道那是谁!   那是她的父亲!   突然,是另一个声音在她耳畔说道:“钗儿姐姐,你答应我好不好?就一天,咱们就换一□□吗?”   眼前场景转换,金钗儿看见两个一模一样的女娃儿站在一处。   其中一个低着头,另一个却步步紧逼:“你是我的钗儿姐姐呀,好姐姐,你忍心看我受苦吗……我答应你,就换一天好不好?”   那低着头的女娃儿终于开了口,闷闷地:“我不想骗父亲。”   奈何对方巧舌如簧:“这不是骗,这不过是玩儿罢了,何况我一直都没跟过父亲,我一直都以为那个男人是父亲呢,他对我一点儿也不好,好姐姐,你就成全我好不好?”   “那父亲要是怪罪怎么办?”   “只要咱们都不承认,回头悄悄地换回来,自然谁都发现不了。”   “可是……”   “钗儿姐姐,我知道你最好了,你一定不忍心的,”她吃定了憨憨的金钗儿,最后又特意叮嘱:“对了,你要是进了宫可千万别露出马脚来,一定要装作是我哦,不然若给一些坏人知道了,会对爹爹不利的!你不想爹爹出事吧?”   当时的钗儿懵懵懂懂的,有点害怕,又身不由己地答应了。   她看不出来对面站着的女孩子眼中闪烁着的狡黠跟恶意。   然后,她虽然害怕却还是勇敢地走向那改变她命运的宫门。   那孤零零的小小的身影,令人心悸而窒息。   金钗儿只觉着一阵的晕眩。   她几乎想把回忆中的那个可怜的孩子拉回来。   但是木已成舟。   她定了定神,看向面前的凤儿。   凤儿看她眼睛泛红,还当她已经记起了“姐妹之情”,正要口灿莲花,金钗儿伸手,轻轻地掐住了她的下颌。   凤儿一怔,继而觉着她的手劲很大,弱弱唤道:“姐姐……”   “我说过,别叫我听见这个,”金钗儿直直地看着面前的少女:“你怎么能……怎么忍心,你故意的诓我!你何曾念过手足之情……”   金凤儿似懂非懂,慌了手脚,下颌上的疼痛更加让她无法忍受,她几乎怀疑自己的脸都要给钗儿捏碎了:“放开我!好疼!”   就在金钗儿心潮激荡无法平复之时,门外一道人影闪了进来,人没到,一掌先袭向金钗儿。   钗儿急松手后退,但那人却并不是冲她来的,而是立刻挽起了地上的金凤儿,即刻便要逃走。   金钗儿情急之下,摘下头上的发钗轻轻一挥,那人抬剑挡住,当啷一声钗子落地!   与此同时,金凤儿摸了摸自己的下颌,确信还是完好无损的,这才松了口气。   百忙中见这情形,她便叫道:“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把她杀了!”   直到此刻她终于明白过来,今日的钗儿已经不是昨日那个任由她拿捏的小姑娘了。既然软的不行,那只有来硬的。   那人狠狠一抖:“住口!”   金钗儿本来正要上前,听见这一声,脚步蓦地刹住。   她盯着来人的背影,来人是蒙着脸的,身法又快,她当然看不清他的脸,但是这一声,突然间唤醒了她沉埋许久的记忆。   “是你?”她的声音有些涩的,凝视着那人。   金凤儿看看她,又看看身边人:“你干什么?你没见到她要对我不利吗?”   那人不理她,钗儿也没有理她,而是只看着那人。   良久,她才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背对着她的人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他慢慢转过身来,将蒙面的帕子拉下。   这是一张很清秀的脸,只是略带些愁悒之色。   他望着金钗儿幽幽地说道:“好久不见了,十七。”   金钗儿想笑,但她的唇角都没有动一下:“我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十四哥。”   原来这少年,正是她记忆中惊鸿一现的、十二口中也提及的十四。   十四凝视着她,欲言又止。   金钗儿再度往前一步,她抬手捂住了自己右侧的肩头,那里是已经愈合了的伤,当初在白梼救她回府之时,那一道伤差点夺走了她的命。   现在这愈合的伤却突然又隐隐作痛。   此时她望着十四:“你为什么不回答,是你想要我的命,还是义父?还是别人?”   十四淡淡道:“有区别吗。反正都是我动手的。”   钗儿见他坦然承认,这才笑了笑,但眼中却已经泪光闪烁:“好啊,连你也……这样的无情无义。”   十四转开头,漠然道:“你既然不在东厂了,那就好好地留在镇远侯府吧,我告辞了。”   看着十四转身要走,金钗儿恍然失神。从刚才听见他说话的时候她已经想起来了。   当初从留歌坊出来后伤她的,就是十四。   不,不能说“伤”而已,应该是说要置她于死地的,正是十四。   但是这个人,明明是她在东厂之中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朋友。   她曾经真的以为是唯一的温暖,唯一的伙伴。   连他也能背叛。   金钗儿眸中满是泪:“你站住!”她闪身上前,握住十四的袖子。   十四身形一顿,沉声道:“放开!”   他反手一掌,本是想逼退钗儿的,但偏却听见金凤儿一声惨呼。   原来两人说话之时,旁边的凤儿已经恨妒交加,早就无法按捺心中凶残的杀机了。   她本就是个天生冷血残忍的性子,刚才又给金钗儿羞辱,此刻趁着她不备,便从怀中摸出一把匕首,猛然刺了过去。   金钗儿虽在拦十四,但却也瞥见了她的动作:“滚开!”   单手挡住十四一掌,左手反握住金凤儿的手,稍微用力,耳畔响起咔嚓的声响。   金凤儿那惨叫声,却是因为手腕竟给捏断了!痛不可挡。   那把匕首也随之向下坠落,金钗儿反手抄住,刀尖带着凛冽的寒气掠向凤儿。   十四回头见状忙道:“住手!”   他单臂抱住金凤儿,一手向前握住了匕首的刃。   刹那间,锋利的刀刃割破了手掌,鲜血从他的掌心滴滴答答流了下来。 第52章 成亲   金钗儿看着十四不停滴血的手, 对上他盯着自己的眼神,一颗心冷的像是落进了冰窟,给碎冰们埋的死死的。   她的心思还没有想清楚, 却已经本能地先放开了那把匕首。   十四握着带血的匕首, 将它轻轻地扔到了一边。   而此时此刻,金凤儿因为难熬腕骨被捏断之痛, 又受了匕首刺面的惊恐,惊痛交加, 竟白着脸晕厥过去。   十四看了眼金凤儿, 又抬眸看向钗儿, 他抱着金凤儿倒退了一步。   什么话都没有说, 十四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后,突然纵身跃起, 就这样消失在她的眼前。   金钗儿看着空空如也的门口,转头瞧了眼地上沾血的匕首,走上前去, 拿出一块帕子将它捡了起来。   正收拾妥当,屋外便有脚步声响, 有个声音尖声道:“燕姐姐?!”   金钗儿本正心冷如冰, 且又有些许茫然, 听到这声她心头一震, 忙往前走出几步。   来到门口转头看时, 却见竟是新燕倒在廊下门口处, 而出声叫她的正是从院外进来的画阁等丫鬟。   金钗儿看着新燕倒地之态, 急忙俯身去切她的脉搏。   当感觉到她的脉象还算平稳的时候,才确信她只是给人弄晕过去了。   但新燕虽然没有性命之忧,金钗儿的心却没法子放下。   仍是凉凉淡淡。   她想到刚才在屋内的情形, 想到金凤儿对自己那种狠辣的敌意,假如此刻地上倒着的是一具尸首,她也绝对不会感到奇怪。   因为不管是金凤儿还是十四,都绝对做得出。   莫说是一个新燕,就算满院子的人都横尸在地也不足为奇。   这会众丫头跟嬷嬷已经跑到跟前,七嘴八舌地惊慌问道:“出什么事了?新燕姐姐怎么了?”   金钗儿见她们一无所知,便道:“没什么,大概是有些劳累才晕了过去,不可吵嚷,让她好生歇息片刻就是。”说着,就叫两个小丫头跟嬷嬷扶着新燕先回她房中休息。   众人见无事,彼此松了口气,旁边一个老嬷嬷便解释说道:“姑娘,刚才前面说有个人不知怎么着,竟把贺礼送到了这里,没有送去侯府,这府里不知如何料理,便叫我们过去瞧瞧。”   金钗儿心头一动,问道:“送礼的是谁?”   画阁忙道:“就是这个奇怪呢,这送礼的只说是姓‘冬’的,也没留下个具体名姓,我们正在前头猜了半天呢,姑娘,这世上可有个姓‘冬’的?可我我们府里好似没有姓冬的亲戚啊。”   另一个见识多的老嬷嬷说道:“这冬姓有是有的,就是少见,而且兴许他说的不是春夏秋冬的‘冬’,而是东南西北的‘东’呢。”   “什么?还有姓东南西北之东的?”   “自然是有,不过确实不记得侯府有这样的亲戚。”老嬷嬷解释了一句又对金钗儿道:“姑娘,我们先前正商议是不是送错了的呢。偏偏那来送礼的人早不见了踪影,一时说不清了。”   金钗儿在听见送礼的姓冬的时候已经知道了,这份礼自然跟东厂脱不了干系,可是如今却猜不透到底是冯三爷那边送的,还是……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绝对不可能是误送,而是故意送到这里来给她的。   金钗儿便不动声色道:“送的是什么东西?”   画阁道:“姑娘要过目吗?我们还没擅自看呢,本来想叫人先送去侯府,不过还是要看姑娘示下。”   金钗儿道:“拿来我看看。”   丫鬟们吩咐下去,不多时,便捧着一个木匣子走来:“就是这个。”   金钗儿叫她放在桌上,自己走到桌边,低头端详片刻,正要举手打开,突然间心中掠过一丝奇异之感,就好像有一丝冷意从脊背上缓缓爬过。   她的手指几乎要打开匣子了,却又猛然缩回,迟疑片刻金钗儿道:“你们先出去。”   众丫鬟本也好奇这送的是什么,听见吩咐便都退下了。   等他们都离开后,金钗儿深深呼吸,手在匣子的暗扣上轻轻摁落,伴随着细微的一声响,匣子盖开启。   金钗儿向上掀开,却见匣子里并无别的东西,只有简单的一张折着的纸。   她将那张纸拿起来,缓缓展开,却见白纸黑字,写道:献上大礼,恭贺新婚。   金钗儿一看这字迹,就知道送礼的不是别人,正是刚才离开的十四。   但是所谓的大礼又是什么?   难道……就是刚才他陪着金凤儿的那一趟突如其来?   回想刚才同十四相见的情形,以及他离开时候的那种眼神,金钗儿的心突突地乱跳,隐隐地竟有种不祥之感。   入夜之后,各处关了门,金钗儿吃了一碗汤面,洗漱休息。   新燕已经醒了过来,原来她也不知是发生了何事,只觉着后颈微微一疼,就晕了过去。   画阁说她是太过劳累,她也半信半疑的,回头询问金钗儿,钗儿自然不会告诉她期间发生了何等惊心动魄的事,幸而新燕看金钗儿好端端的,其他又无事发生,就也只当做自己是太累所致,不再追询。   金钗儿本是想早些休息的,但总是睡不着。   她从枕头底下拿出那把被帕子包着的匕首,看着雪亮的锋刃,以前在宫内、东厂的种种,在心底涛走云飞。   十四是她从小认识的人,或者可以说,如果不是十四,金钗儿很难在东厂存活下来。   是十四明里暗里的照顾她,替她排忧解难,也是他在金钗儿孤独难过的时候陪着她解闷。   是夜是金钗儿第一个肯开口叫哥哥的人。   那是她的“十四哥”,是她深信不疑的人。   也正因如此,在记起是十四重伤自己的时候,金钗儿才会那么的惊惧,甚至连身上的伤痕都在隐隐做疼。   也许她所谓的失忆,受伤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她本就不想记起那些惨痛的经历,被最信任的人背叛的经历。   模模糊糊地,不知过了多久,耳畔听到外头更鼓沉闷的响声,她终于睡了过去。   第二日天还是其黑如墨,新燕便忙着进来叫醒了金钗儿,她懵懵懂懂的起身,接下来的事情便是任人摆布了。   洗漱,更衣,上妆,稍微地吃了几口东西,无数人进进出出,都在围着她转。   从天不亮到太阳初升,好像除了她之外,所有人都脚不点地的在忙碌,起初她还能瞧着,等到梳妆妥当,头上便多了一方红色的绣帕,遮住了她的脸。   她的天地瞬间就只是喜帕底下的这点方寸。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噼里啪啦响起了爆竹之声,有人道:“来了来了,怎么新郎官比预计时辰来的要早?”   又有人道:“这应该是大爷等不及要早点儿把新娘子娶回去罢了!”   众人大笑,甚是快活。   金钗儿在屋内听着这些声响,心七上八下,一会儿喜,一会儿忧,一会儿忐忑不安。   她人在红盖头底下,看不清周遭,只有红彤彤的光笼罩着她,所见的便是底下的裙摆跟若隐若现的绣鞋。   她从没有穿戴过这么沉重的衣冠,再加上闷闷地罩着帕子,且不能乱动,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很不舒服。   但一想到是嫁给白梼,从此长相厮守,再也不分开了,顿时就觉着这样的“辛苦”丝毫不算什么了。   她给抱着出了府门,那种踏实可靠的力道很让她心安。   金钗儿偷偷地细看,终于在喜帕的穗子摇晃之间、隐约看到了白梼俊美的半边脸颊,一刹那,在白梼送她进轿子的时候她紧张的几乎放不开手,又引起周围的一片笑声。   不多会儿从花轿到了侯府,进内拜堂,耳畔嘈杂不休,晃晃悠悠地不知过了多久,等再度坐下之后,金钗儿又有点晕眩。   她靠在床头,疲累,惊悸,恍惚,几乎睡着的时候,才听到那个曾让她始终萦绕于心的声音。   白梼将喜帕给她轻轻地揭开。   这刹那,就好像是属于她的崭新的天地也终于又徐徐展开。   对白梼来说,底下带着凤冠的少女,依旧秀美动人,但这样的打扮好像让她迅速长大起来似的,长大到足够做他的夫人。   白梼端详着面前这张脸,尤其是望着金钗儿明澈的眼神,他心里有许多话在涌动,但却通通不能说出来,于是尽数化成他唇边的一抹带着甜意的微笑。   喝了合卺酒,原本簇拥在侧的喜娘跟丫鬟嬷嬷们都识趣地退了出去。   金钗儿觉着头上一松,原来是白梼替她将那顶凤冠慢慢地摘了下来,他低声笑道:“看你总低着头,多半是给这物压的。”   金钗儿一愕,脸上更红了几分:“白大哥……”   白梼握住她的手,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从今往后可要改改称呼了。不过你这样叫,我也很喜欢。”   从此成亲,她自然可以改口叫“夫君”,不能叫“白大哥”了。   但说不出是因为什么,这明明简单的一句,钗儿却无法出口。   白梼轻声笑道:“又脸红什么?又不是没叫过……”   他指的是那天他凯旋回京的路上,金钗儿拦阻的时候,不过这显然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且也不适合此刻提起。   白梼立刻醒悟,他蓦地停了口。   谁知金钗儿早已经明白了,她抬眸看向太素:“白大哥,那天……”   白梼一怔。   “那天我其实……”金钗儿目光闪烁,“你知道我那天为什么那么叫你吗?”   白梼脸上的笑缓缓收了几份:“怎么?”   关于金钗儿,确实尚有若干谜团,但她失去了记忆,若她不说,白梼自然不会相逼,何况他早就尽其所能为她把风雨都挡在外了。   如今听她自己说起来,心中略略惊动:难道她已经……想起什么来了?   金钗儿迎着他的目光,他的眼神仍是这样温和沉静,好像能够抚平人心中的惊悸狂躁。   深深呼吸,金钗儿把心一横:“我当时……”   那时候她给十四重伤,仓皇逃离,但却知道是逃不脱的,就在万念俱灰绝望之时,却听见耳畔锣鼓喧哗。   有人道:“真不愧是镇远侯府的长公子,这一仗真长咱们大启朝的志气!”   “是啊,难得这位长公子还生得这般俊美,年青有为,必然前途无量!”   “镇远侯府”四个字,落入耳中,她的眼前都随之一亮。   金钗儿定了定神,抬头看向前方,从如潮涌般的人群之中,她依稀看到有个人高高在上,如神祇天降,缓缓自眼前经过。   她本来已经没了力气,但在看见他的瞬间,却又飞快地拔腿往前冲去,不知拨开了多少围观的人众,她冲出人群,看着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金钗儿本是想叫一声“白大哥”的,但是在看见白梼的时候,在这般穷途末路的时候……她只觉着极为心酸,心酸之余又有些怨怼。   那一声“夫君”,只有她自己知道是什么意思。   那是救命稻草,是心中渴望,是她一时赌气,也是她孤注一掷。   当初给换到冯三爷手中之后,吃尽了令人意想不到的苦头,后来受命在外头走动,她心里所惦记的就是去侯府一趟,只是冯英城府深沉,看的很紧,竟毫无机会,金钗儿不敢轻举妄动。   直到她慢慢得了冯英的信任,加上年纪大了,可以不必再叫人盯着,她才得了机会碰碰运气。   她心里始终记得那个曾经关爱维护过她的大哥哥,只是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自己。   但是金钗儿很快就知道,白梼的“未婚妻”仍在侯府,而且阖府之中宠爱有加!   她一听就知道那必然是金凤儿假装的,她本来想冲到侯府,找到白梼,说明真相,那次也终于成功混入了府内,但偏偏……   她看见了令她意想不到的一幕,也正是那一幕成功地阻止了她要说的所有,让她死了起初那点尚带微温的心意。   听到这里,白梼问道:“你看见的是什么?”   金钗儿咬了咬唇,突然掀开他的衣袖看向他的臂上,——那点守宫砂宛然还在,金钗儿喃喃:“怎么回事,那天我明明看见了你跟她……”   白梼闻言,已经明白她指的是什么了。 第53章 当夜   那对白梼而言绝非是一件光彩的事。   他没有办法选择记住或者遗忘, 毕竟那种事情放在任何人身上都绝不可能是容易遗忘的。   幸而白梼不是个儿女情长的人,那点龌龊不堪不过是过眼云烟,何况那个人都已经给解决了, 自然不必耿耿于怀。   对他而言, 权当那是战场上受了的一点伤,过后自然绝口不提。   可是那种记忆就像是藏在黄沙里的蝎子, 会在人猝不及防的时候冷不丁冒出来,轻轻地蜇了你一下。   就像是前些日子白梼还以为金钗儿就是金凤的时候, 就曾经突然想起过。   原来, 之前白梼因发现金凤的本性, 便对她敬而远之, 而且防备的很严,两个人几乎连照面的机会都没有了。   正所谓越是得不到的, 越是心痒难耐,就像是一只吃腥吃惯了的猫,心心念念, 自然是口水三尺长,终究要想个法子到手。   金凤儿实在按捺不住, 便用了点手段。   她倒也思虑缜密, 知道单靠自己的媚惑之功怕是无用, 因此事先买通了丫鬟, 竟在白梼的酒食里下了药。   就在白梼药性发作之时, 金凤儿掐着时间来“找”他, 她特意穿了单薄的衣衫, 浑身上下收拾的像是一朵开的过分的花,透着烂熟的几乎将人熏到的香气,三两句撩拨之后, 就已经靠到了白梼身旁。   白梼当时并不知自己怎么突然间就不对劲起来,毕竟他从小到大还没经历过这种,何况这是在自己府内,他料不到会有这种龌龊手段落在自己身上。   直到看到浓妆艳抹而来的金凤儿,看着她媚眼如丝举止妖娆的故意撩拨之态,白梼才蓦然明了,原来自己还是低估了这人寡廉鲜耻的程度。   可是白梼没料到的是,偏就是这么尴尬的一幕,竟给来找自己的金钗儿瞧见了。   当时钗儿好不容易来到侯府,凭着记忆悄悄地来找白梼,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间金凤儿的淫词浪言。   起初她还不信,戳开窗棂纸往内看去,却见一个妖娆婀娜的身子正紧紧靠在白梼怀中,腰肢如同蛇一般的扭动,场面着实不堪。   金钗儿自从跟随了冯三爷,但凡得暇,就会回想从前,除了父亲,想的最多的就是镇远侯府的人了。   老太太,白大哥……她记忆中难得的对她极好的人。   此前她暗中曾见过白梼几回,他已经不是印象中那个面容青嫩的小哥哥了,但却越发出息,文韬武略兼备,又有君子之风,京城之中几乎人人交口称赞。   可是,白梼越好,钗儿越觉着自己配不上这么好的白梼。   何况又听说他已经有了住在府内的未婚妻。   金钗儿觉着,虽然她自个儿知道那所谓未婚妻是当初的金凤儿,但白梼不知道。   可他虽不知道,却已经认定了那是他的未来夫人。   这才是让金钗儿失望的。   而且取她而代之的金凤儿,在侯府人人宠爱。   更很受白梼的“喜欢”。   与此同时,代替金凤进宫的自己,两只手上却不知沾了多少鲜血。   她毕竟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能够成为白梼夫人的女孩儿了。   何况白梼已经认定了别人。   早不知不觉中把自己给忘了。   尤其在亲眼见到金凤儿厮缠白梼的那一幕后,钗儿好不容易鼓足的勇气在瞬间烟消云散了。   她以为自己已经是个多余的人了,又何必再自取其辱呢。   直到白梼把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告诉她,他轻轻地抚着金钗儿的发丝,道:“我想你当然是个急脾气,是不会看到底的。你若是能继续看下去,自然就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金钗儿抬头看他,又是一阵脸热。   其实很不必问,毕竟白梼的那“守宫砂”还在呢。   而且这对金钗儿来说也不是什么最重要的事,最重要的是,她原先以为白梼跟金凤儿是“两情相悦”,所以才伤心失望,但现在才清楚,白梼从头到尾想的只有自己,对金凤儿丝毫的情分都没有。   白梼看她不言语,便又说道:“我虽然不敢自夸,但也不会输给柳下惠的。”   古代的柳下惠是坐怀不乱,而白梼则干脆的多,他把那个主动扑上来试图“坐怀”的,揪着衣裳扔了出去。   金钗儿抿嘴一笑:“你这明明已经是自夸了。”   “钗儿,”白梼却思忖着轻声问道:“你突然跟我说起这些,是想起过去的事了吗?”   金钗儿脸上的笑略凝滞,继而点头:“是。”   她的声音很低,带着些惴惴。   白梼轻轻叹了声,扶着她的肩:“我原先不想你记起过去,但一切不过是顺其自然罢了,其实不管你想起或者想不起,你依旧都是我的钗儿。”   就像是当初慕容夫人要拿守宫砂试她,白梼阻止一样,因为对他而言,那东西有或者没有都无关紧要,最重要的是,这确实是他喜欢的女孩儿。   金钗儿情难自禁,轻轻地靠入他的怀中。   两人相依相偎,钗儿舒心地吁了口气:“白大哥,我真觉着像是做梦一般。”   “怎么做梦?”   她不由搂向腰间,眼神里有些惆怅:“我原本以为你喜欢上别人了,所以我才想着……”   白梼微笑道:“你想着离开京城,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盖几间茅屋,养一些猫狗鸡鸭是吗?”   金钗儿抿嘴笑道:“你连这个也知道了?”   这些事情自然是沈世琦无意中透露的。白梼自然记在了心里。   “你若真想这样,以后我们徐徐图之,目前……”白梼在她的手背上轻轻地亲了下,笑说:“今晚毕竟是洞/房花烛夜,总是说这些旧话未免大煞风景,不如还是及早安歇吧。”   金钗儿听到这里,忽然醒悟过来,她只顾喜欢去了,却忘了新婚之夜还是要行周公之礼的。   一时脸热不已,她忙推开了白梼,无端地甚觉窘迫。   白梼仔细打量着她,见她有些许不安忐忑,便道:“怎么了?”   金钗儿把脸转开去,她也说不出来,总是、虽然暗暗地记挂了白梼那么久,也是从很久前就喜欢他,但毕竟昨日才找回了记忆,如今便是成亲,这对金钗儿而言自然就像是做梦似的,竟有点不敢面对。   白梼握住手,倒也看出了几分。   但太素不想让金钗儿难为,便假装不知情的,温声道:“是不是累了?那不如……就先躺着安安静静地歇息会儿。”   金钗儿的心跳的很急,回头看了白梼一眼,轻声道:“白大哥……”   她心里还有一件事,那就是昨儿十二跟金凤突然出现,但又一想,这毕竟是洞/房花烛,倒是不该总说那些大煞风景的话,何况那两人也没讨到好儿,不如改日再跟他说。   白梼问道:“怎么了?”   金钗儿按捺着心跳,假装无事般:“那咱们就歇息罢。”   劳白梼帮忙,才将身上的霞帔等都慢慢除去了,白梼也自脱了喜袍,穿着中衣,回头看时,见金钗儿已经躲到了床内,背对着他卧着。   白梼不由又是一笑。   其实白梼面上看着淡定自若,实则心里也是紧张之极,这毕竟是他失而复得的女孩子,虽然满心想疼她,却不知从何做起,只能慢慢来,尽量不让她为难罢了。   在金钗儿旁边轻轻躺下,两个人之间还隔着一点距离,白梼转头看了眼,见她动也不动,便笑道:“不用这样,好歹看我一眼,我又不会吃了你。”   过了会儿,窸窸窣窣的一阵细响。   金钗儿果然悄悄默默地转过身来,她飞快扫了白梼一眼,见他就在自己身旁,却只面朝上很规矩地躺着。   在她面前的是俊美的侧颜,明净宽阔的额,入鬓的剑眉,挺直的鼻梁,再往下……   她悄悄地描摹白梼的眉眼,一颗心也像是在敲小鼓似的,一阵慢一阵急,实在是又怯又是喜欢,水火交加,竟是无法形容的复杂心情。   半晌,金钗儿咬了咬唇,慢慢地将手挪到白梼身旁,摸索着找到他的手,小心翼翼握住了。   白梼本来想让她心安,所以没有盯着她瞧,察觉这动作才慢慢转头看向她。   金钗儿眼波闪烁,慢慢向着白梼身旁靠了靠。   白梼看着她小鸟依人的模样,心乱跳两下,似笑非笑地说道:“若这样,我可做不成柳下惠啦。”   金钗儿先是猛然闭上双眼,继而小声道:“哼,谁……谁让你做什么柳下惠了。”   白梼怎会不明白这句的意思,他到底也是个再正常不过的男人,只是从小习武,修的又是武当的纯阳罡气,最讲究心无旁骛,不可近色纵/欲。且白梼自己是个谨慎自惕之人,故而一直不曾破功。   再加上因为金凤儿的种种举止,让他越发厌恶男女间事,所以更加不去思量那些,倒也清净。   只是最近金钗儿回到了身旁,相处之间,那冷藏死寂了十数年的情/yu就如同破了冻土冒出来的小苗似的渐渐有苏醒之态。   所谓“两情相悦”,水到渠成,大概便是如此了。   猿臂轻舒,将金钗儿搂入怀中,白梼挺身而起,此刻口干舌燥,只觉着浑身也开始腾腾发热,血液都流淌的比平素快了好些。   就好像是有五月的艳阳在炙烤着他的身躯,而眼前的人是唯一的清凉所在,须得死死地抱紧、汲取,甚至……   钗儿也觉着很热,确切的说,白梼的身上正迅速地发烫,无意中掠过他的脊背,能感觉那健硕贲起的背肌,也正滚/烫的吓人。   金钗儿因为要学针法,对于人的身躯自然并不陌生,在听命东厂的时候也见过不少习武之人,但如白梼这样的却是万里挑一,天纵之才。   她身不由己地抚过那些线条鲜明的肌块,感觉因为动作而颤动的每一寸力道,心慌意乱。   屋内很安静,帐内光线昏沉,金钗儿听到白梼从轻到重、从慢到快的呼吸声,忍不住唤道:“白大哥……”   白梼像是没听见,动作有些粗暴地撩起中衣,金钗儿闷哼了声,略提高了声音又唤道:“白大哥?”   这次他像是听见了,手势一停:“什么?”   “你慢点……轻、点。”金钗儿忍不住小声说道。   “嗯?”   白梼竟像是没听清她说什么,在答话的同时手掌竟握紧了几分。   他的功法何其厉害,虽然是无意中,但这一握,仍是让金钗儿疼的清醒过来。   金钗儿本来是七分害羞两三分惧怕,几乎没有敢正经看他,此刻疼的猛然一颤,整个人惊愕地看向白梼,却发现他的眼睛有些微红,神色也不像是先前一样温和。   “白大哥你……”金钗儿脱口而出,但手上已经先言语而行动了,她反手掐在白梼的手腕上。   其实不用听脉金钗儿也察觉到了,白梼的脉果然快而急,甚至有些过□□疾了,就算是在这种情形下也显得太过而不正常。   金钗儿震惊之余,正不明所以,只听“嘶啦”一声,原来是衣衫给他扯破了。   “白大哥,”金钗儿心乱且慌,只能叫道:“你怎么啦!”   她挣扎着想起身,谁知话音未落,肩头竟给他轻轻一摁,白梼不由分说,俯身再度吻落。   这吻狂乱而无节制,不像是温柔的亲近,却有点铁马金戈、攻城略地的意思。 第54章 嫉妒之心   越过新房, 出了院子,侯府之中宴席未散,顺着风能听见觥筹交错的劝酒之声, 夹杂着丝竹管乐的响动。   微风吹动廊檐下悬挂的红灯笼, 红色的光芒摇曳,越发添了盈盈的喜气。   慕容凤枕喝了七八分醉, 知道自己若是再喝下去就要丢人了,便借口解手退了出来。   被夜风一吹, 酒力发作, 他的脚步不由有些踉跄。   旁边的一个小厮赶忙上前来扶着, 殷勤地问道:“表少爷您怎么样?小的扶你回屋休息会儿?”   凤枕将他推开:“不打紧, 待会儿再回来继续喝。”   小厮只得退后,眼睁睁见凤枕一个人摇摇摆摆地往前走了。   凤枕独自一个人走了半晌, 毕竟已经半醉,加上夜间,眼神迷离的竟不知道了哪里。   只觉着周围没人, 静悄悄地,他打了个哈欠, 左右看了看, 喃喃道:“这会儿该去闹闹洞房才是……”   冒冒失失地又过了一重院子, 不料沿墙边正也有两个人走了来, 猛地看到拱门口走出一个人, 都吓得止步。   其中一人低呼出声, 却是个女子声音。   凤枕听在耳中, 微微定睛看去,偏偏灯光细微,模模糊糊只看着眼熟, 他便唤道:“是……锦儿?”   对面的女子也发现了是他,微微摆手示意身边的丫鬟后退,她自己走上前来问道:“表哥喝醉了?是我。”   凤枕这才听了出来:“是惠儿啊。”   这来的正是二姑娘白蕙,她点点头道:“三妹妹还在陪太太没回来,表哥不是在前面喝酒吗?怎么又进来了?”   慕容凤枕嗤地笑了声,道:“可笑那些人都惧怕你大哥,竟连个洞房都不许闹。我偏要去闹一闹,看他能怎么样。”   白蕙知道他是喝醉了说些赌气的醉话,便苦笑劝道:“这又是何必呢。大哥本来早就该成亲了,偏偏一波三折,如今好不容易娶到了嫂子,自然该让他们安安稳稳的……所以老太太才特意叮嘱不要叫格外闹着他们,你要是去,太太知道了也不会喜欢。”   凤枕闻言仰头看天,今晚上并非满月,只很瘦的一点月亮挂在天际,看着有几分孤零零的。   只是凤枕知道,这多半是自己心境如此的缘故,毕竟整个侯府可正欢天喜地着呢。   他慢慢吁了口气,道:“是啊,大表哥可真是一波三折,终究抱得美人归,看到他我才知道什么叫做功夫不负有心人。”   白蕙当然不懂他的意思,只是她也有自个儿的心事,此刻听凤枕大发感慨,二姑娘的心噗噗跳快几分。   淡淡的月光下,凤枕本来出色的眉眼越见俊美秀丽,白蕙忍不住上前一步,轻声道:“表哥又何必羡慕大哥呢……你自个儿、难道没想过自己的终身大事?”   凤枕闻言回头:“你说什么?”   白蕙脸上发热,低头道:“我是说表哥的终身大事……或许也该定下来了,难道你、心里没有中意之人吗?”   凤枕看着她半是羞涩的模样,这若是放在以前,他很清楚自己此刻会怎么回答白蕙,毕竟那些撩拨引逗的话语他可是信手拈来。   但是此刻,凤枕竟不愿意再说那些听似甜言蜜语、实则毫无任何情意的虚伪的话。   他看着白蕙,微微一笑,半是调侃半是认真地说道:“二妹妹,我可不是个良人啊,你自然也知道。”   白蕙一怔,她的唇有点发抖:“表哥……”   凤枕看她欲言又止,便不等她说出来就截断了:“而且如今我并不着急成家,毕竟、玩儿还没玩儿够呢。”   白蕙的脸还没来得及红透,就已经又开始转白:“你、你……”   “跟你说了我不是良配,”凤枕凑近几步,无心冷血地笑说了这句,又看看天色道:“今晚上良辰美景,我孤家寡人的未免太可怜了,不如出去看看我的相好们得不得闲……”   他说完之后,哈哈一笑,背着手往外走去。   身后白蕙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几乎站立不稳。   幸而她的小丫鬟察觉不对,忙跑上前来扶住了:“二姑娘你怎么样?”   原来白蕙一直喜欢慕容凤枕,可以说从数年前第一次见就留心了,只是凤枕却对她似有意似无意,弄得白蕙不知所措。   今晚上本是要借机表白,看看凤枕的心意,没想到话还没出口,就得了这么一番应答。   白蕙悲愤心酸,眼泪忍不住涌了出来,她想哭,又觉着不便在这个日子里落泪。   身旁的丫鬟见状不忍,便轻声道:“姑娘,表少爷便是这样的性子,你还是别白白用心了吧。”   白蕙忍泪点了点头,又怕这会儿给人撞见,便道:“回去吧。”   两人正要回院,谁知才迈步,就见到一道身影极快地从面前掠过,却把白蕙吓得猛然止步,她身旁的丫鬟也愣愣的:“那是、那是谁?”   白蕙忙定睛去看,那人影已经远去不见了,她心惊肉跳:“怎么、看着像是钗儿妹妹……可是……必然是我看错了吧。”   原来白蕙惊鸿一瞥,见那身影倒像是金钗儿,只不过如今钗儿自然是在洞房,怎么会只身一人跑出来。   她身后的丫鬟也狐疑不定,闻言宁肯无事,便附和道:“是是,必然是看错了。”   且不说白蕙跟丫鬟两人暗中惊疑,只说凤枕晃来晃去,终于出了侯府。   侯府门上的人笑问表少爷这么晚了要去哪儿,凤枕倒也有数,便笑道:“用你们多嘴问,好好招呼客人吧。”   他翻身上马,打马往前而行,才过侧角门,就见有道身影急掠了出来。   凤枕吃了一惊,忙勒住马儿!   他本以为又是什么不速之客专门挑在这个日子过来捣乱,正要出手追拿,谁知身形才动,就发现那人竟不是什么刺客之类,赫然正是金钗儿!   只见钗儿的头发只用一根钗子挽着发顶,身上也是简单的一件家常袍子,粗粗系着腰带,她因为也察觉旁边有人,正拧眉看过来。   四目相对,两个人各自诧异,凤枕先脱口道:“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   金钗儿柳眉蹙紧,看见他便道:“我有一件急事要去做,你要去哪儿?”   “什么急事?”凤枕先问了声,又道:“我、呃……没事,我……”   当着她的面,他居然不敢再大言不惭地说什么要去找相好。   只是凤枕还没说完,金钗儿便道:“既然你没事,那你就回去帮我先照看着白大哥。”   “什么、什么?”凤枕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意思?今儿晚上可是你们两个的洞房花烛夜,你去在那里,却叫我去照顾他?”   “让你去就去!”金钗儿不由分说地喝道:“你去了就知道。你的马儿借给我!”   凤枕呆呆地翻身下马,见她走过来才忙拦住:“等等,你到底话说清楚,你要去哪儿?”   他总算是从酒力跟失意交加之中寻回了一丝清醒:“是不是有危险?”   “如今是白大哥有危险,”金钗儿寒声道,本来娇俏秀美的容貌此刻在月光下竟是冷若冰霜:“我要……去找一个人。”   她说着便勒住马缰绳,动作极利落地翻身上马。   凤枕本来不明所以,等看到她的这个动作,他的眼神一变,立刻又握住缰绳:“你是不是已经、恢复了记忆?”   金钗儿人在马上,俯视着凤枕道:“是!”   然后她的目光往侯府大门口看了眼,那里正在送几个客人,一团的欢声笑语。   金钗儿深深呼吸,对凤枕道:“今晚的事情不能给人知道,所以叫你去照看白大哥,也向外头隐瞒着,我……会尽快赶回来,若是……”   这句话她没有说完,只道:“拜托啦!”   说完后金钗儿一抖缰绳,双腿夹了夹马肚子,一人一马嗖地向前奔去!   凤枕揪着心,还想再拦住,却已经迟了,望着她娇小的身影消失眼前,他心急如焚,既想着不能让她一人只身犯险、想赶紧追上去,可又想到金钗儿的叮嘱,又不放心侯府里的白梼。   左右为难,凤枕只能一跺脚一咬牙,先回侯府去看白梼的情形。   且说金钗儿飞马急行,却并不是往别的地方,而是向着东厂而来。   这平时里大白天的都人迹罕至的地方,到了晚间越发如同森罗殿一样令人望之生畏。   所以门口的侍卫在听见急促的马蹄声响的时候,心中很是纳罕。   定睛看向前方,不多时,只见高头大马载着一个身形娇小的女子疾驰而至,在侍卫们上前喝问的时候,那女孩子已经轻盈地从马背上跃了下地。   她抬头看着头顶上那再熟悉不过的牌匾,心底浮光掠影,都是往昔不愿意回忆的所有。   如果可以,她不愿碰触,更加不愿意再回到这个地方。   但是偏偏造化弄人。   金钗儿淡淡说道:“我要见冯提督。”   今晚上冯英并未进宫,恰好就在东厂。   他仿佛有一种预感,今夜一定会不太平。   果然,当门上来报说十七回来了的时候,冯公公阴测测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意义不明的笑:“她终于回来了。”   很快,金钗儿、也就是十七从门外走了进来。   冯公公坐在桌边,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十七啊,今晚上不是你跟威远伯的洞房花烛夜吗,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金钗儿直直地看着他:“是不是你让十四对白大哥下蛊的?”   “下……蛊?”冯公公脸色微变:“你说十四对威远伯用蛊了?”   金钗儿道:“你不知道?”   “原来、你是兴师问罪来的,”冯公公笑了声,道:“我确实不知道。”   “东厂之中还会有你不知道的事?”   冯太监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十七,你离开的时间虽不久,但这儿却发生了不少事情,比如十四,你大概不知道吧。”   “他怎么了?”   “他成了东厂的反叛。”冯太监的脸色冷了下来:“自从义父因为你的失踪而迁怒于他后,他就反了。”   金钗儿深深呼吸,心中想起的是十二在侯府说过的话,以及昨儿跟十四相见的情形。   她按捺五内俱焚之意:“你因为我的失踪而迁怒十四哥,为什么?你做了什么?”   冯公公森森地笑了两声,道:“其实也没做什么,就是想让他以后在宫内走动罢了,就像是义父一样,这有什么不好的?他把你丢了,本来该杀了他,这样处置已经是我疼他了。”   金钗儿起初还不太明白,听到最后,她猛然一震:“你、你把他……”   “呵呵,”冯公公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你好像也很惊讶,怎么着,就算他是个男人,你不是也不喜欢他的吗?你若喜欢,就不至于要只身一人离开了。”   金钗儿的双手攥的紧紧的,巨大的震惊几乎让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   她在察觉白梼的举止有异之时,立刻想起昨日十四留下的那个“礼物”。   东厂所训练出来的这些人,多半都各有所长,比如十二的轻身功夫无人能及,神出鬼没,擅长追踪,而她却最擅用针,能救人,也能杀人。   至于十四……他所能的,是蛊。   金钗儿不知十四是什么时候动手的,但她却很清楚十四的能耐。   侥幸的是,白梼的耐力比平常人要强上百倍,但就算如此,他也绝抗不过体内的蛊毒发作。   而蛊,远比药更猛烈千百倍,痛苦自不必说,就连钗儿都没有十足把握,毕竟若不是下蛊者,其他人动手,很可能引发蛊毒反噬。   钗儿只能用银针暂时替白梼缓解,但也撑不了多久。   她本来想孤注一掷跟冯公公当面对峙,不管用什么法子,付出什么代价,总之要让冯公公命令十四给白梼解了蛊,但现在所听的真相,竟让她一时竟无法面对。   “你刚才说,他把我丢了……是什么意思?”她终于问。   冯英道:“当然就是你无故失踪之事。”   “你不知我为何失踪?”金钗儿盯着冯太监:“因为有人要置我于死地。公公真不知情吗?”   冯太监叹道:“十七,你是我辛辛苦苦调/教出来的,这些年也算是立下汗马功劳,只不过得罪的人自然也不少,想必有人盯上了你们,可不管怎么样,都是十四他保护不力,我惩罚他也是应该的。”   “应该?”金钗儿觉着好笑,但又知道目前不该在这件事上纠结,她定了定神:“十四现在在哪儿?”   “他反叛之后便隐姓埋名,我虽派了人去追拿,却还并无下落。”冯公公说了这句又皱眉:“他的用蛊功夫是南夷药师所教,你也知道,那人早就离京现在大概都死了,有些独门手法甚至连我都不清楚,不然倒是可以帮你试试看。”   金钗儿心头越发焦灼。   可同时她想到:金凤儿在齐王府,明明就是冯英的安排,可金凤儿竟跟十四搅在一起,按理说冯英不该不知道。   不过既然金凤儿跟十四有牵连,如找她……或许就能找到十四。   她并没有轻易把此事告诉冯英,只说道:“义父,我今晚来,虽是为了十四哥,但既然他已经不在东厂了,那就罢了。只是另有一件事,你曾答应过我,我十八岁之时就放我离开,这话该作数吧?”   冯公公笑了两声:“小十七,这话当然作数,何况这也不用你多心再提了,威远伯之前已经为你特登门了一次,我已经答应过他不再找你。你难道不知?”   金钗儿心头一阵潮涌,惊问:“你说什么,白大哥来过?”   冯英见她果然不知,便慢慢道:“是啊,威远伯的面子我还是要给的。毕竟他可是皇上时常惦记在嘴边的人。我既然连这个面子都要给,自然不敢伤及他分毫,不过……如果真如你所说是十四对他动了手,若这件事捅出去,只怕东厂都要给牵连,虽然十四已经反叛出去,但毕竟是东厂出来的人,你可知道他的下落?”   金钗儿紧闭双唇:“我不知道。”   她说完之后道:“既然如此,我告退了,义父。”   一声义父,让冯英挑了挑眉,他道:“小十七。”   金钗儿止步回头,冯英看着她道:“难为你还肯叫我这一声。呵,你别怪义父先前……对你所做的事,毕竟我也是身不由己。不过,今儿既然是你的大喜日子,我到底要备一份薄礼。”   他说完后,抬手入怀掏了一个锦囊出来:“这是当初药师离开的时候给我留的一颗药丸,说是能解百毒,我一直留着防身的,今日就权当给你的新婚贺礼吧。若能救了威远伯,也算是尽了我一点儿心意。”   金钗儿大为意外,略一犹豫即刻上前接过:“多谢、义父。”   冯太监微微一笑:“走吧。事不宜迟。”   金钗儿握着那锦囊,心情复杂,她不敢相信冯英会如此“好心”,但如今能救白梼才是第一位的,何况这药是真是假,她也能辨认出几分,毕竟她曾经跟十四孟不离焦,有些了解他的行事。   虽然没有找到十四,却也错有错着,金钗儿飞奔出了东厂,打马往回。   然而才出了东厂街不久,前方的雾气弥漫中,隐隐地出现一道熟悉的影子。   金钗儿看着那道身影,心一沉,忙将马儿勒住。 第55章 同是天涯沦落人   那道身影在夜色跟薄雾之中若隐若现, 飘渺的像是一道会随风而去的虚幻影子,但金钗儿仍是一眼就认出了那是谁。   马儿因为突然停下来,又或者感知到了前方的危险, 便不安而躁动地原地踏着碎步。   金钗儿翻身下马。   她牵着马儿往前走了几步, 望着对面,终于扬声叫道:“十四哥!”   随着这一声唤, 夜色中的那道影子仿佛才有了一点生机似的。   他很慢地往前走了两步,街角的灯光错落而幽淡地落在他的脸上, 他的脸色还是淡漠的, 薄薄的唇紧紧地抿着。   十四凝视着金钗儿:“你去哪儿了。”   虽然金钗儿知道眼前的人已经不是以前她的十四哥了, 也许……是从他对她下手的那一刻。   但是往日相处的那些点滴又岂能轻易抹杀。   她回看着面前之人:“你难道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对白大哥下蛊?!”   十四听了这句, 很是不屑似的一笑。   金钗儿见他不回答,便道:“他自然不会得罪你, 大概你真正想要害的是我吧?”   十四眉头一皱,却又不置可否般道:“是吗。”   金钗儿见他这么轻描淡写不当回事似的,忍不住放开马儿。   因为恼怒, 她双手握拳:“你不用跟我打马虎眼,什么叫做‘是吗’, 你不是已经这么做了吗?我好不容易死里逃生, 又回到了白大哥身边, 你就见不得我好?我到底是做错了什么?”   十四听着她一句一句说来, 眉头也一寸寸地皱的更紧了。   他沉着脸, 居然没有说话。   金钗儿看着他沉默的样子, 心里失望极了, 道:“若你是奉命行事要我的性命,或者是你自己有什么原因要杀了我……你也只管冲着我来就是了,你为什么要害白大哥!”   十四听到这里, 终于冷笑了几声,竟说道:“害他又怎么样?我愿意动手就动手。人人都说威远伯是不死的战神,是大启朝的福将,那我就试试看他到底能不能死就是了!”   金钗儿睁大了双眼,她的胸口不住地起伏,那是因为极度的愤怒:“你、你说的是些什么?”   十四道:“你为了他,居然不惜跑去东厂,可见他还不是什么不死之躯吧?呵呵,若是给人知道堂堂的威远伯,横刀立马万夫莫开,如今竟然还要一个女人替他保命,不知会笑死多少人……”   “住口,不许你这么说白大哥,”金钗儿气的浑身发抖,咬牙道:“你、你怎么竟然……变得这样,怪不得你跟她厮混在一起!”   十四听金钗儿提到“她”,立刻知道那是金凤儿:“我跟她一起又如何?”   金钗儿气的说:“你难道不知道她不是个好人吗?你瞒着冯公公同她纠结在一起想怎么样?”   十四淡淡道:“哦,你告诉冯公公了?”   “我没有!”金钗儿咬牙否认,但是说到这里她心里突然一动,便道:“难道你对我下手,也是为了她?”   十四一怔,有瞬间的错愕,然后他的眼神便变得很幽暗:“呵……你说是,那就是吧。”   金钗儿因见过昨儿他着急护着金凤儿的模样,又加上实在想不通他为什么会对自己痛下杀手,便想到、兴许是“近墨者黑”,也许十四不知什么时候跟金凤儿认识,受了她的唆使也不一定。   但虽有如此想法,但却打心里不愿意承认。   胸口的伤痕再度隐隐作痛,金钗儿深深呼吸:“十四哥,你要是还跟她厮混在一起,迟早会……”   她很明白金凤儿是什么蛇蝎性情,十四跟金凤儿在一起,简直就是与虎谋皮。   十四的眼神变了变,旋即淡淡道:“你既然去过了东厂,就该知道我已经反叛了冯公公,如今已无我的容身之地,不跟她在一起,还能跟谁,你吗?”   金钗儿一怔。   两个人的目光浅浅相碰,十四冷冷地说:“当然是笑话,你已经是侯府的少夫人了,怎么能跟我这种人搅在一起呢?”   金钗儿听他句句胡搅蛮缠似的,却不知从何辩起,她飞快地定了定神:“十四哥,你跟我回侯府吧,只要你替白大哥解了蛊毒,只要救了白大哥,我便答应你,我一定会尽力在义父面前替你开脱的……”   这本来已经是金钗儿所能想到的最好的解决法子了,而且也全是因为念在的情分上才为十四着想,她甚至都刻意地将十四差点儿杀了自己那件事忽略。   谁知十四听了这话,反而变了脸色:“我为什么要去救他?”   金钗儿愣住了。   十四冷峭地说:“你好啊,为了他不惜回东厂不说,更为了他……肯在义父面前为我开脱,啧啧,我是不是得对白太素感恩戴德?只可惜我这人从来不愿意前倨后恭!实话告诉你,我对他下的就是禁情蛊,你还记得吧?这个名字还是你想出来的呢。”   金钗儿窒息。   “禁情”的名字确实是她想出来的,这是十四调养出来的金蚕蛊,金蚕彼此吞噬,养出来的蛊王,绝情而至毒。   最妙的是,这蛊一旦落下,人却始终好端端的,除非人动了情/yu,那就会催发体内的蛊,随着血液蜉蝣直至噬心而亡。   十四有些得意似的笑道:“有意思吧,洞房花烛夜你偏偏要当寡妇了……”   金钗儿却没有再生气,只是直直地看着十四,直到把他看的笑容都僵住了。   十四眯起双眼:“怎么了,你恨极了我是不是?”   金钗儿摇了摇头,眼中却有泪光闪烁,她摸了摸怀中的那个锦囊,淡淡道:“十四哥,我不会当寡妇的。如果白大哥因为我而死,那么我就陪他一起罢了。”   十四的脸色大变:“你说什么?”   “我把命赔给白大哥,”金钗儿正色说道:“虽然我知道,我的命很比不上他的性命珍贵,但我能赔给他的只有这个了。”   “你住口!”十四却像是忍无可忍,“你、你敢这么说!”   “我当然敢!”   “你……”十四已经忍无可忍似的,他闪身到了金钗儿跟前:“你就这么喜欢他?就这么……”   金钗儿抬头看着他,毫不避讳地:“不错,我就是这么喜欢他!”   十四的瞳仁微微收缩。   两人你看着我,我盯着你,金钗儿却清楚不能再耽误了:“你要是不愿意救他,我自然不能强求,但是……”   金钗儿略略低头:“十四哥,不管如何,我感激你以前对我的诸多照料,既然现在你同我水火不容,那么……先前那一刀就当是斩断了过去所有吧!十四哥,这也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唤你,从今晚上之后,你再也不是我的十四哥了。”   她说完了之后,往旁边走开一步。   “你站住!”十四却怒吼了声,探手擒向金钗儿手腕。   金钗儿却早有防备,反手一挡,脚下点地,整个人已经闪开了数步,她回头厉声道:“你知道我不愿意跟你动手!你不要逼我!”   十四手底落空,扭身看向金钗儿。   金钗儿本是要多说几句的,但是这一照面,她却浑然失语了。   因为在她面前的十四的脸色,是那么的古怪,乍一看仿佛狰狞,但偏偏透着无法形容的悲伤似的。   他死死地看着自己,这幅表情,倒像不是他曾递过致命的一刀,而是他挨了致命的一刀。   金钗儿怔忪片刻,终于默默地说:“又何必纠缠?你不能答应我,我也不能从你,……我走了。”   “你不许走!”十四断喝了声,他正要强行拦阻,身后却响起急促的马蹄声,马背上传来慕容凤枕的声音:“钗儿!”   金钗儿见凤枕在这时候来到,却也正和她意,当即不再犹豫,翻身上马,打马往前而去。   凤枕遥遥地看到有个人跟她站在一起,正在诧异,猛见金钗儿上马,而那人仿佛要追,凤枕便从马上来掠了下来:“交给我!”   金钗儿来不及解释,只扭头大声说道:“不要伤了他!”   凤枕双足落地的瞬间,金钗儿已经远去了,凤枕看着对面青年那清悒略近阴柔的脸容,有些疑惑地问道:“阁下是何人?莫非是钗儿的旧识?”   慕容凤枕不认识十四,十四却认得他:“大理寺的慕容少卿?”   凤枕有些诧异,笑道:“你见过我?”   十四说道:“算是见过吧。”   凤枕打量着他的脸色,神情,又想到金钗儿离开之时的话,便试探问道:“你也是东厂的人?”   十四冷笑:“已经不是了。”   凤枕有些疑惑:“这是何意?”   这会儿金钗儿早不见了踪影,十四心如死灰,漠然地摇了摇头,转身要走。   凤枕上前拦住:“兄台留步,我也正想知道多些钗儿以前的事呢,不如……”   “什么钗儿,我只知道十七。”十四脸色越发冷峻:“我不想跟你多说,闪开。”   凤枕扬眉笑道:“难道要动手吗?钗儿可叮嘱过我,叫我不许伤你的,你可……”   “你以为她是跟你说的?”十四丝毫也不领情,讥诮地说道:“你若想动手,只管来。”   凤枕正在瞠目结舌,突然间杂乱的脚步声响起,依稀有三四道身影从长街尽头掠来。   十四回头一看,陡然色变,脚下挪步后退。   正想离开,冷不防有个声音道:“你还想往哪里逃?”   话音未落,一道如同鬼魅的影子已经闪到了跟前。   十四对上这人的眼神,心头一阵寒意掠过。   慕容凤枕在旁边看了个稀奇:“哟,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这闪身而至的正是东厂的人,也是冯三爷派了来的,为首的却是十二。   这冯太监的心机极深,他听说十四对白梼下蛊,金钗儿又不惜亲至东厂,他就猜到十四必然在暗中窥察。   因此,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便派了人暗暗盯着,果然堵了个正着。   此刻来的除了十二,还有东厂几名高手,不管怎么样十四都是逃不了的。   十二也明白这个道理,便说道:“乖乖地跟我们回去,兴许还会让你死得痛快些。”   不料十四还没开口,凤枕在旁边道:“你们是哪一路的?”他明明看了出来这些人的服色,却还在明知故问。   十二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东厂办差,少卿还是勿要插手。”   慕容凤枕看了眼脸色雪白的十四,忽然笑道:“巧了,本官也正是要带这人回大理寺审讯。既然东厂要人,那么……不如等明儿再去大理寺提人如何?”   十四很意外,不由看向凤枕。   意外的还有十二,历来东厂拿人,没有敢推三阻四的,东厂两个字就好像是御赐金牌一样好使。   如今见凤枕竟要留人,十二诧异道:“你说什么?”   慕容凤枕一本正经地说道:“实不相瞒,此人是之前一桩双尸人命案的重要人证,今儿好不容易让我追踪到了,当然要得他的口供,还请各位行个方便吧。”   十二乃是志在必得的,突然见凤枕从中作梗,便冷笑道:“管你是双尸还是三尸万尸,东厂要人,岂容你在这里挡着?识相的快快闪开!”   凤枕非但不闪开,反而笑眯眯地走前了一步:“就算是东厂,也要讲个先来后到,轻重缓急啊。这人我今儿是不能放的。您看……还是您高抬贵手吧?”语气虽软软的很是动听,人却丝毫不退让半步。   十二又惊又怒,他想不到今晚上竟遇到了硬茬子,他盯着凤枕看了会儿,怀疑面前之人是否脑袋不好,但既然是大理寺的人,又怎会是蠢笨不堪之辈。   他又猜测,——难道凤枕是仗着大理寺的名号,不把东厂放在眼里,所以才敢不知死活的从中作梗?   十二知道凤枕是外地调任进京的,不识东厂之威也是有的。   但他却想不到,凤枕这明明就是故意的。   十四本以为并无逃脱的机会,但听凤枕冠冕堂皇地挡着十二等,心里才明白凤枕的用意。   但他也猜不到凤枕为什么要冒险这么做。   毕竟得罪了东厂可没有好果子吃。   果然,十二说道:“慕容凤枕,你莫非是要跟东厂对着干吗?”   凤枕愁眉苦脸地说道:“这可不敢,我只是奉命办差而已,要知道那案子已经拖了很久,上司百般责骂,还说若办不好,就把我踢出京内,我还能怎么办?官大一级压死人啊……少不得就得罪各位了。”   他唱作俱佳,明明是无中生有,偏偏表现的声情并茂,连十二都辨不出他到底是真傻呢,还是装憨。   但是十二先前才办坏了那件事,这次若是还坏事,自然无法交差。   十二只能咬牙道:“混账东西,你得罪了东厂,可就不是给踢出京内那么简单了!既然你不肯让人,来人,给我上!”   一声令下,身后三人纵身跃上。   凤枕道:“有话好好说,又何必动手呢?”嘴里说的好听,实则一马当先,以一挡二拦住了。   另外一人冲着十四而去,但十二知道他不是十四的对手,所以并不乐观。   果然错身之间,不过两招,那人惨叫了声向后跌去。   十二眯起双眼,恨声道:“狗东西,真是嫌命长了!”   他冲上前去亲自动手,想要拿下十四戴罪立功。谁知才一照面,十四便看见他左手的尾指上绑着纱布。   十四很清楚东厂的规矩,一看他这样便问道:“你又是做错了什么?”   原来因为去侯府失利,十四给截去了左手的尾指,本来该斩断他一只手的,可冯公公格外开恩,毕竟要留他办事,便只斩断了一根手指作为警示而已。   十二见他发现了,手指上越发一阵钻心刺痛:“闭嘴!”   “呵呵,照这样,迟早一日你大概会跟我一样,”动手间,十四仿佛轻描淡写地说,“不如趁早也给自己找一条后路……”   “狗东西竟敢挑拨离间,还不住嘴!”十二大怒,招招毙命,恨不得立刻把十四一掌劈死。   但实则这些话确实惹得他心中不安,此刻的暴怒不过是为了遮掩心底的恐惧而已。   然而十四也是故意的,毕竟他知道若论武功,他实在不如十二,所以先说这些话来搅乱他的心神,这才可以勉强一战。   只是十二狂怒之下,出手不容情,十四很快落了下风。   正在险象环生的时候,却听到旁边有人悠悠闲闲地说道:“这位东厂的大人,您还不住手,我可就要参战啦?”   十二愣住,往旁边看了眼,突然惊呆,原来之前跟凤枕打斗的那两人不知何时已经倒在地上,一个受伤低呼,一个晕厥不起。   十二先前眼中只有十四,竟不知这是怎么了,又见凤枕这么快得手,心头一寒。   就在此刻,十四趁机张手,只见一道黑影从他手底掠出直奔十二!   十二知道他的蛊毒厉害,吓得急速倒退,身形竟如一道烟尘似的,眨眼间已经离开了十四十数丈远。   凤枕在旁边看的叹为观止,他好整以暇地拍掌叹道:“好身法!漂亮!”   十二恨恨。   但他清楚此时此刻缠斗下去已经无益,只怕还会吃亏,审时度势,十二终于打了个唿哨,纵身后掠。   地上的伤者勉强起身,搀扶着离开。凤枕却看向十四:“看样子、你果然已经不是东厂的人了。”   十四知道他刚才是故意拦阻十二等人的,倒也承他的情,便不像是先前那样冷冰冰的:“我当然不是。”   凤枕笑笑,往他身边走近了几步,道:“我看你满脸愁容,倒像是有一肚子不开心,正赶上我今天也不太开心,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大家不如找个地方坐坐,喝两杯吗?”   他天生的是个交际的行家,长袖善舞的,甚是自来熟。   十四本来是绝不会跟他干这些的,可是看他笑吟吟地,说的这些话半真半假,却偏敲在心坎上,略一迟疑,便点了点头。 第56章 “闹”洞房   十四虽然答应了慕容凤枕, 但看到凤枕带他来的地方后,还是突然后悔起来。   原来凤枕竟带他到了鸣玉楼。   可见凤枕是这地方的熟客,他年少青春皮相极美, 出手阔绰又是大理寺的官员, 竟是那些楼里姑娘们的心头肉,一见他, 顿时有几个飞也似地迎了上来。   十四看着凤枕犹如花蝴蝶飞入花丛般的姿态,此刻要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幸而凤枕没忘了他, 低头吩咐了几句, 便有一个姑娘笑意盈盈去了。   不多时回来, 便领着他们到了一处稍微僻静的房中。   进了门, 一股浓烈的香气扑鼻而来。   十四忍不住捂住了鼻子,回头看凤枕, 见他正手搭着门扇,在跟门口的姑娘们低声细语,多情款款, 引得那姑娘媚眼乱晃,娇笑连连。   不多时, 一个丫鬟捧了酒食过来, 进内铺陈在桌上。   凤枕笑道:“多谢姐姐, 劳烦了。”   那丫鬟也红着脸退了出去, 临走还体贴地将门给他们带上了。   “我倒是忘了少卿爱这一口。”桌边, 十四内心嫌弃而面无表情地说。   凤枕负手走回来, 笑道:“见笑见笑。只怕你也知道我的家不在京城, 只能在这些烟花柳巷里找点儿人气儿了。”   “少卿不是住在侯府么?还嫌人少?”十四掏出一块帕子铺在椅子上,这才落座。   慕容凤枕走到跟前,摸了摸酒壶, 举手先给十四斟满,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随口道:“侯府虽是亲戚,却也不是家啊,虚与委蛇的多呢,说的好听是投奔亲戚,说的不好听就寄人篱下啰。”   十四听他说的直白,不禁微微一笑:“难道侯府亏待了少卿。”   凤枕道:“倒是不曾亏待,反而对我极好,就是时不时地给人把我跟我的大表哥相比较,而我又往往是被比到了泥尘里的那个,实在叫我不得开心。”   十四眉峰又是一动:“难道府内谁敢嫌弃少卿,这可不是侯府待客之道。”   凤枕嗤地笑道:“总爱比较的不是别人,就是今晚上的那位。”   十四的喉头动了动:“哦,你说十七、这也是应当的,毕竟……”他没有说下去,但面上却情不自禁流露沉沉不悦之色。   凤枕看在眼中,心头忖度。   慕容凤枕是个人精,虽然十四才认得不久,但察言观色,便知道他跟金钗儿关系匪浅。   此刻虽似信口闲话,但不知不觉中便将话题转到了金钗儿身上,果然十四的神情中有细微的变化。   “毕竟人家是夫妻呢,”他笑接着十四的话头说道:“那小妮子先前还损我,说我跟白太素简直是天壤之别,还说我很丢了侯府的脸呢。”   凤枕不晓得这两句话在十四听来是何意味。   在十四看来,原来慕容凤枕也是给十七“嫌弃”的那个,还是比不上白梼的那个……却仿佛,跟他的遭遇差不多。   此时此刻,十四心里才真正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   “威远伯,”内心把凤枕看做了跟自己同一地步之人,十四终于忍不住哼了声,“他要真能耐,今晚上就不必叫十七出来替他跑来跑去的了。”   凤枕听到这里便笑问:“太素身上……真的是你动的手脚?”   十四淡淡看他一眼:“怎么?”   凤枕忙举杯,春风满面道:“我得敬你一杯,你干了我想干却干不成的事儿。”   十四心中本还带着戒备,见凤枕这样,不由嘴角一挑,便也举了杯子跟他一碰。   两人各自喝了一杯,凤枕嘿嘿笑道:“因为是亲戚,我不便说什么,只不过我还没进侯府的时候就吃过白太素的亏,后来搬到侯府,他还是不饶,上回几乎把我打的吐血。”   十四有些意外:“竟有这种事,他为何如此?”   凤枕哪里能说是因为自己对金钗儿“图谋不轨”,咎由自取而已,只哼唧道:“我们性子不同嘛,他那样假正经……当然是他看不惯我,所以明里暗里地针对,上次给府里的姑妈训斥了一番还是不改呢,自个儿把自己当做府内的家长了,且又因为立了功,自然越发横行霸道的惯了。”   十四听的入神:“是吗?”   凤枕趁机问:“对了,你是怎么叫他中招的?”   十四这才说道:“也没什么。”   本来不想说的,但彼此话匣子打开,于是淡淡道:“今日是他的好日子,自然有许多人送帖子送贺礼之类的,我只需要在其中一样东西上做点手脚就成了。”   “下毒?”凤枕睁大双眼问,“不对吧……不管是什么东西,交到他手上的时候早有很多人碰过了,怎么会没中毒?”   十四见他问到了点子上,便微微笑道:“当然是一样只有他会碰到的东西。”   “是什么?”凤枕倒是真的虚心求教了。   十四看向酒杯,凤枕赶紧殷勤地又给他斟满了,十四吃了半口,道:“这个是我的机密,告诉了你,以后就未必管用了,只是少卿你也不蠢,只要你回头细想自然就猜得到。另外……我可以告诉你,不是下毒,而是、下蛊。”   “蛊毒?”凤枕的眼睛瞪得双倍大,着实震惊起来,隐隐还有几分惊惧。   十四唇瞥了他一眼:“是啊,十七没告诉你吗?我最擅长的就是下蛊。所以……”   就在凤枕心头阵阵发凉的时候,十四举起手中的酒杯晃了晃,似笑非笑地说道:“你刚才没有在酒中动手脚,是明智之举,不然的话现在苦不堪言的就是你了。”   说了这句,又调侃般道:“这下你信了十七临去那句‘别伤了他’是对谁说的了吧?”   凤枕咋舌而后怕。   其实凤枕确实曾动过要在酒食中下毒这个念头,但想起金钗儿临去那句“别伤着他”,且他又自诩真刀实枪的话未必输给十四,故而并没有下毒。   没想到此举竟是救了自己一命。   凤枕对蛊虽没什么研究,但也知道这种术法的厉害,对于用蛊者,什么下毒之类简直就如下九流的玩意儿了,自然是班门弄斧。   凤枕叹息了声,悻悻道:“原来你这样能耐……但是……”   “但是什么?”   凤枕道:“我虽然高兴太素中了招,替我也出了一口气,但同时不能不承认的是,如果太素真的有事,钗儿只怕、会极难过的,她毕竟是个很重情义的。”   十四才缓和的脸色又慢慢地绷紧了起来。   凤枕瞥他一眼道:“我能不能再问一个问题。”   “什么?”   “你、为什么要给太素下蛊?他……应该跟你无冤无仇吧?”   “是啊,他本来确实跟我无冤无仇。”十四低声喃喃,瞬间眼中却掠过淡漠近乎绝望的悲凉。   这个眼神,让凤枕在瞬间如醍醐灌顶,灵机闪烁。   “你……”凤枕的心嗵嗵地跳了两下:“莫非你喜欢钗儿?”   十四的手一晃,差点把面前那杯酒推倒。   镇远侯府。   金钗儿翻身而下,也不管那自顾自仍旧往前飞奔的马儿,她从角门掠入,直奔新房。   本来是让凤枕盯着的,不知凤枕怎么竟晃出来,如今她只担心没人看管的话白梼的安危如何。   另外……钗儿也怕此事给人知道,别人倒也罢了,她最怕的是惊动老夫人。   好不容易熬到了孙子成亲,若是大喜之日出了事故,老太太未必能受得了。   她一路脚不点地,且还要留神避着人,摸到后院处,额头上的汗已经顺着脸颊滴滴答答落了下来。   丫鬟们都在外间候着,金钗儿从后门进入,竟无人知晓。   房间之中鸦雀无声,床帐密密地垂着,只不过……有些太安静了。   金钗儿悬心吊胆走到床边,将帘子掀起——这一刻她突然很怕看见什么自己无法面对的,但幸而,在她面前的是盘膝端坐的白梼。   他的脸色已经不像是原先似的涨红,恢复了几分正常,如果不是之前见过他蛊毒发作之态,简直像是毫无异状。   但白梼不过是仗着自己的内功深厚,自行运功调息罢了。   先前凤枕赶来,当时他正处于物我两忘之态,调息了两刻钟才恢复了素日的清醒。   双眼微睁之时看到凤枕在侧,他立刻知道金钗儿有事,便不由分说逼着凤枕出去找寻。   正凤枕也在担心金钗儿,他不知道白梼中的是蛊毒,只看白梼像是已经恢复如常,那自然不需要他了,当下也赶紧悄悄地出了侯府。   聪明如凤枕,自然猜得到金钗儿人去了何处,虽然没能及时赶到东厂,幸而也不算晚。   此时金钗儿见白梼仿佛无恙,却不敢怠慢,先抬手给他诊脉,手指刚搭上手腕,隐隐凉浸浸地,钗儿顾不得多想只是听脉,却觉着脉象虽似平和,实则轰轰如鼓,绝非寻常。   她深吸一口气后又屏住呼吸,从怀中把那锦囊拿出来。   将药碗倒在手上,金钗儿轻轻地嗅了嗅,闻得出这颗丸药之中有几味世间极珍贵难得的药材,比如龙涎、灵芝,山参,也有白茅根,还魂草,扒地蜈蚣等解毒圣物。   若是给寻常之人服用,这药足可强身健体,给病弱甚至伤重之人服用,也可转危为安。   可见冯公公并未欺骗自己,这果然是好药。   金钗儿咽了口唾沫,一手扶着白梼轻声唤道:“白大哥,白大哥?”   手才搭在白梼肩头,突然一惊!原来白梼的中衣上竟湿润润的,她仔细一看才发现原来那层衣物已经都给他的汗湿透了!   原来白梼虽苦苦压制了蛊毒,但那股常人难以承受的痛楚无处宣泄,浑身已经汗出如浆。   怪不得刚才握着他腕子的时候也是湿浸浸的。   金钗儿猜到了缘故,小手只管发抖,勉强唤了数声,白梼才睁开了眼睛。   白梼正运气凝神压制体内的蛊毒发作,以及抵抗那种令人几近崩溃的痛楚,当看到金钗儿后还不能开口,但眼神已经变得极为温柔,像是在说:“你回来了。”   金钗儿见他不言语,泪光闪烁地把手中的药丸捧高了些:“白大哥你看,你吃了这个就好了。”   白梼眼中的笑意多了几分,嘴唇动了动。   “别动,我喂你吃,”金钗儿忙将药丸轻轻送到他唇边,但白梼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了,金钗儿只能小心翼翼地帮着他捏着唇,送入他的口中。   这药丸不大,只是小手指大小的朱红颗粒,才入了口中,便迅速融化。   本来白梼连吞咽的力气都没有了,没想到这药竟像是自己长脚似的,迅速化开后融入了喉中。   说来也怪,当这药融化之后,白梼觉着身体之中那股如狂蛇乱扭般四处窜动的气劲突然间安静下来,就似先前还肆虐的狂风骇浪突然间停了下来。   这片刻的宁静对白梼而言简直如至九重天般馨宁安泰,他一怔之下,总算能够略略地喘一口气。   金钗儿扶着他:“白大哥……你觉着怎么样?”说着抬起衣袖替他擦拭额头脸上的汗。   白梼目光转动看向她面上,终于道:“好多了。”   一开口才发现,声音竟都哑了。   金钗儿又是心疼又是欣慰,含泪低低道:“白大哥,是我不好,是我连累你。”   白梼慢慢抬手,还有些艰难的,却终究将她的手握入掌中,他慢慢地说道:“你我已是夫妻一体,为什么总说这些话?”   金钗儿破涕为笑,望着他如玉端方的容颜,耀耀如星的眸子,想到先前在东厂听说的他悄而不闻地替自己出面摆平之事,金钗儿慢慢地将头靠在白梼胸口:“白大哥。”   心怦怦地跳了数下,犹如暴风雨之后难得的安宁。   千言万语暂且压下,金钗儿低声唤道:“夫君……”   白梼听见她终于改口称呼自己“夫君”,一时明月大江,阴翳俱散。   他心中的喜欢无法形容,单臂抬起正要将她搂入怀中,刹那间,心头却仿佛给什么钝器狠狠地划了一下似的!   白梼完全来不及防备,只勉强将头一转,“噗”地一声,一口鲜血已经喷在了地上。   事出突然,连金钗儿都没反应过来,白梼人已经面如金纸,摇摇欲坠。   却正在这时,身后有人冷笑道:“还以为你替他找了什么灵丹妙药,原来真是要他死的快些。”   金钗儿蓦地转头,却见竟是十四突然出现在房中。   烛光摇曳,照的他的脸阴晴不定,与此同时,却又有淡淡的酒气扑鼻。   “这是……”十四旁边其实还有一个人,正是凤枕。   凤枕呆道:“怎么会这样……”他瞪着脸色惨白的太素,又看看地上那一团血迹,急过来扶住。 第57章 化干戈为玉帛   先前凤枕跟十四在外头且说且喝, 十四大概是从未见过凤枕这样的人,他本来生性内向,习惯把所有事情都藏在肚子里, 谁知才相识, 三言两语,竟就给凤枕看破了心意。   从凤枕问出那句“你喜欢钗儿”的时候, 十四本来有些恼羞成怒的。   他也跟钗儿一样,从小给冯太监调/教, 为东厂办事, 学的又是最诡谲的蛊术, 这样的人行事注定是带些邪气的, 只不过先前跟十七一块儿,便有意收敛罢了。   到如今脱离了东厂, 又没了十七在身旁,更有些亦正亦邪。   若不是看在凤枕是金钗儿的“亲戚”份上,怕不动起手来。   谁知, 凤枕下一句话便成功地打消了十七那才升起的愠怒。   凤枕缓缓地叹了声,道:“其实, 我还是很羡慕你的。”   十四才握紧的手缓缓松开:“你说什么?”   凤枕嗤地一笑, 半是自嘲地说道:“你毕竟是跟她朝夕相处, 知根知底的, 哪里像是我, 什么也不知道就往上冲, 等到知道了, 已经晚了。”   十四疑惑地问:“你是什么意思?什么晚了?”   凤枕想了想,道:“这话也难跟你说明白,总之……当时我以为钗儿是另一个人, 而那个人偏偏是我所讨厌的,所以我对她很不客气甚至百般刁难。等到知道她不是那人后,再亡羊补牢也是不能的了。”   凤枕以为十四不懂自己在说什么,谁知十四一听就明白了。   他怔了片刻,狐疑地看着凤枕:“你、对十七难道也……”   凤枕却不等他说完就哈哈一笑,举起酒杯道:“罢了罢了,这酒难道不够甘醇么,偏说这些伤心的话。何况这儿可是京城内有名的温柔乡,多的是知冷知热的姑娘们,何必这么酸酸的呢。喝吧!”   十四见他忙着顾左右而言他,就知道凤枕的心意多半跟自己一样。   其实十四倒是不觉着诧异的,毕竟他很清楚十七是何等可爱的女孩子,如果说凤枕也对她有情,那也不足为奇。   想到自己求而不得,本举世孤凄,如今偏又多了一个人……   就好像心里的难过以及对于白梼的嫉妒等、稍微给人分担了一点似的,心情仿佛也自欺欺人地好了些。   两人喝了不少,各有了几分酒意,凤枕突然喃喃地:“也不知道钗儿回去后怎么样了,是照样儿欢天喜地洞房花烛呢,还是、还是别的什么……”   十四因为遇到了同是天涯沦落的“知己”,也喝多了些,半趴在桌上,含糊说道:“要真是什么洞房起来,那明儿世上就没白太素了。”   凤枕虽是半醉,神智清醒的很,闻言双眸微睁:“你说、真的?”   “当然,”十四头也不抬地说道:“那可是禁情啊,是我的、独门的蛊……没什么能解的,除非、除非一辈子清心寡欲不动情。”   凤枕瞠目结舌:“世上真有这般厉害的蛊?”   “你莫非要试试?”十四抬起头来,不由笑了两声。   凤枕忙摆手:“我可是敬谢不敏了,方才都说了我把这儿当京内第二个家,若这辈子没了女人,还有什么意思?”   十四听了这句,眼神惘然了一下,脸上的笑也收了起来。   凤枕并不知道他的隐衷,心里却担忧金钗儿、也许还有白梼,他知道十四的性子,若是劝他的话指定不会成功,甚至反而会惹他逆反。   因此凤枕假意撺掇道:“你、想不想去看看热闹?”   “什么热闹?”十四低着头道。   凤枕说道:“当然是侯府里的热闹……我可是好奇的很,嗯,钗儿的针法出神入化,她又聪明,不知道她有没有法子呢?呵,我先前还说老太太规矩多不叫闹洞房,如今倒好了,反而闹得更厉害、更大阵仗,也不知如何收场……”   十四听他嘀嘀咕咕,却不搭腔。   凤枕见十四不动,便自己摇晃着起身:“十四弟,我心痒痒的,不知哪儿怎么样了,我想回去看看,反正你在这儿也无事,不如、随我一起么?”   十四起初还是不动,直到凤枕自个儿转身走到门口,他才也起身:“去看看也好。”   原来十四担心当然不是白梼,他挂心的是金钗儿。   毕竟先前金钗儿跟他说过,若白梼有个三长两短,她就把命赔给他。   十四很清楚她的性子,这句话如锥子般刺在心里,但虽然放心不下,若要他承认这点却是不可能的。   “正巧”凤枕提出要去看“热闹”,这对十四而言便如一个极佳的台阶。   不出所料,白梼竟陡然吐血。   凤枕上前扶住,金钗儿却从榻上跃落在地,因为心中极为紧张跟担忧,双腿都是软的,几乎扑倒在地。   十四嘴里连讥诮带嘲讽的仿佛全然无情,可看到金钗儿如此,却忙上前将她扶住:“小心些!”   金钗儿却并不领情。   她还没有起身,就抡起手臂狠狠地甩了一个巴掌过去!   只听“啪”地一声,十四脸上已经结结实实挨了一掌。   十四睁大双眼,苍白的脸上迅速浮现五道掌印。   他非常的愤怒,也极度的绝望,两者交加,汇合成一股无以伦比的杀意,这一刻就好像毁天灭地也在所不惜。   但就在这时侯,金钗儿却直直地瞪着他,眼中的泪滚滚滑落。   这些泪好像都打在了十四的脸上身上,把他的心也泡在了她的泪水里,隐隐地发软,但他觉着自己不该再服软。   就在这时侯,金钗儿抬手将头上的发簪抽了出来,刹那间满头的青丝散落。   十四破罐子破摔地冷笑:“怎么,想对我动手?”   金钗儿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我想问你一句话。”   十四道:“什么?”   金钗儿回头看了白梼一眼,见他低着头,浑身抖的更厉害了,喉头却时不时地发出闷闷的低吼,那是疼痛汇聚却又不敢出声的闷响,这幅情形把旁边的凤枕都吓住了。   金钗儿回转头来:“白大哥还有没有救了?”   十四听她问的是这句话,本能地就想幸灾乐祸外加落井下石一番:“这还用说么,当然是没……”   谁知话未说完,就听到白梼闷哼了声,仿佛说话,可实在含糊不清。   凤枕却抬头喝道:“十四弟!”   十四一怔。   他很清楚自己的蛊毒何其厉害,看白梼的反应显然已经是蛊虫噬心了,没有任何人能经受这种痛苦,多数都会发狂,或者直接疼死过去,而后者显然是最好的选择。   因为十四就曾经目睹过一个蛊毒发作之人,因为熬不过那令人发狂的痛苦,竟生生地把自己的胸剖开,活活地将心掏了出来。   但是如今白梼居然……还能保持清醒吗?   那这个人的意志力、或者说耐力,竟是何等的强大。   就在十四发怔的时候,慕容凤枕道:“十四弟!别……”   十四抬眸看向凤枕,却见他正向着自己摇头。   他看清了凤枕的眼神,那是满满地惊悸跟忧虑,而且这份惊忧,是向着金钗儿的。   十四本来因为激怒,忘乎所以,所以想说出绝情之话。   这会儿看到凤枕的暗示,突然间像是明白过来。   而金钗儿仍是淡淡地问:“你说‘没’什么,是没救吗?”   她的语气有些过于平静了。   十四的目光瞟过,落在了那发簪的尖儿上。   他本以为金钗儿是要跟自己动手、逼迫他救白梼,他心里甚至连拒绝以及讥讽的话都想好了。   但是此刻他突然发现,那发簪尖锐的一端不是冲着自己,而是……向着她自个儿的心口!   原来是这样。   只要他回答“白梼没救”,这个家伙恐怕就会毫不犹豫地自我了断!   在看懂这个细节的时候,十四的浑身上下“嗖”地掠过一道寒流。   “你!”他震怒起来,比被金钗儿扇了一巴掌还要震惊,比以为她要对自己动手还要愤怒。   他可以接受金钗儿对他拳打脚踢甚至刀剑相向,但却不能接受她对她自个儿动手!   就在十四想要制止金钗儿的时候,她后退一步,冷冷道:“你不是想要我死吗?这样岂不如你所愿?甚至还一箭双雕呢。”   “闭嘴!”十四怒喝。   两个人的对峙,给凤枕的一句话打断:“他不行了!!”   原来两人说话的同时,鲜血不停地从白梼口中流出,炙热的血液把凤枕的手都湿透了,从鲜活变得粘稠且让人窒息!他从未有过这样慌张无助之时!   这边十四本在心头煎熬,听到这句又看看金钗儿不为所动毅然决然的脸色,他简直要将牙都咬碎了:“混账东西!”   愤怒地从牙缝里挤出这句,却是妥协之意。   十四冲到床边,先嗅了嗅气息,一翻手,将一颗药丸拍入白梼的口中。   让凤枕将白梼放平,十四又迅速封住了白梼身上几处穴道,闪电般拿出一瓶特制的药膏,在他胸口的天鼎、气舍、不容、承满等几处穴道涂了。   最后他回头瞪向金钗儿:“你还不过来?”   金钗儿正安静地看着他的动作,闻言果然走上前来。   十四从随身的一个布包里抽出一根褐色的细针,叮嘱道:“我要你用这个刺他的檀中穴,要小心,只有一次机会。”   金钗儿虽看似平静,但那是豁出一切的绝望带来的平静,突然见十四改变了主意,她伸手将针接了过来,小手却一直发抖。   十四盯着她道:“你不是想救他吗?这只有你能做到!不想他死就一次功成。”   话音未落,金钗儿咬住唇:“我知道!”   白梼生得高大健硕,肩宽腰劲,简直无可挑剔,万中无一。   又因常年习武,胸腹的肌理甚是分明,但此刻这堪称完美的劲健身躯正一动不动地躺在众人之前,甚至连心跳都微弱之极了。   真正的命悬一线。   金钗儿接了针在手,即刻发现这针并不是银质,也不是金针,质地非常的古怪,而且看着甚是细弱,极易折断。   她定了定神,细一端详,更加愕然!此刻她才明白这哪里是针,这明明就是“药”,只是做成了针的模样!   怪不得十四叫自己动手,怪不得说机会只有一次。   这根本是药的材质,若力道不对折断了,或准头失衡,这药送不到檀中穴,自然无效。   惊疑地看向十四,她的汗流了出来,手指间的“针”几乎都滑腻起来。   原先不管救人还是杀人,金钗儿几乎都是干净利落手法果决,但这次她迟疑了。   凤枕焦急道:“怎么了?”他自然不晓得这针上的玄机。   十四则盯着金钗儿,这次,他把救与不救的选择权交给了她自己。   就在生死攸关之时,原本几乎失去反应的白梼突然喃喃低语了一句。   三人的目光都看向白梼,而三人的眼神各异。   “钗儿、”鸦雀无声中,只听白梼低低的:“别……”   ——“钗儿,别怕。”   这是白梼人在半昏迷之时说的话。   金钗儿的耳畔嗡地响了声,然后却又归于沉寂。   泪涌出,又消退,金钗儿屏住呼吸,她拈着那根药针,几乎没有细打量穴道所在,便毫不犹豫地挥针刺落!   她本来就从无失手的,何况她对这具身体也并不陌生。   药针给极玄妙而恰到好处的力道送入了檀中穴,几乎就在刺入体内的瞬间,药针即刻开始融化。   十四算计的位置正好,噬心蛊给化开的药瞬间包围,就如同一块冰入了开水中似的,它迅速消失了。   虽不情愿,十四仍是暗中替白梼诊了脉,察觉那作祟的蛊虫已经消失,……他松了口气,但同时又有一种莫名的情绪作祟。   他还是做了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   但虽不情愿,跟钗儿比起来,却也不算什么了。   当然这些都是心里的话。   “真是命大,”面上,十四低声,悻悻地:“哼……”   话音刚落,金钗儿突然回身。   十四才给她打了一巴掌,脸上的痕迹还在呢,此刻见她双眼通红含泪,便本能地以为她又要来发难了。   他冷冷地硬挺着不躲:“怎么?”   话未说完,人已经给紧紧地抱住!   十四瞪大了双眼,太过意外,身体都僵麻了。   颈间被什么湿润的东西打落,他听见金钗儿在耳畔低声道:“十四哥,多谢、多谢你,我就知道你不会……不会不管我的……”   她细颤哽咽的声音近在咫尺,声声钻入心底,就好像自己仍是她最信任最值得倚靠的人。   十四的脸还冷着,心里却泛出了一点熨帖的微暖,眼睛也莫名地跟着湿润了。 第58章 绯闻   这一抱, 应该就是宽慰跟和解了。   凤枕在旁边看着,不知为何竟有些羡慕,他也想得钗儿这一抱, 可又觉着……   实在很难。   不过, 他心心念念要来闹洞房,没想到果然心愿成真, 只是用了一种世人都不曾想到的法子。   别开生面,这辈子只怕都难以忘怀了。   不过虽然里头闹的生死一线, 翻天覆地, 外头众人却丝毫并未惊动。   原来凤枕甚是心细, 摸进来之前已经将门外的云鬟婆子都点倒了。   他动手神不知鬼不觉的, 就是担心万一里头有事,闹出声响给这些人听见了动静, 以后传嚷出去,对金钗儿却并无任何好处。   故而这一夜虽然说惊心动魂,但对外人而言, 却仍是风平浪静,喜气洋洋, 无事发生而已。   只有一件事有些瞒不住, 那便是白梼给蛊虫噬心, 虽然有惊无险, 但到底大伤了元气。   这还侥幸是他, 从小习武, 内功且深厚, 这才捱得过撑得住,若是寻常之人,此刻不死也早就残了。   金钗儿为保险起见, 便不叫他随意活动,只安静保养。   次日天不亮就吩咐新燕照单用“药”,吩咐厨房熬煮汤水来给白梼补身子。   本来新人早上势必要去给长辈请安,跟众人见面的,她却自作主张不许白梼出门。   钗儿自己去见了老太太跟慕容夫人,只说是白梼大概连日劳累,昨夜受了风寒,怕过了病气给老太太跟太太,所以暂且不敢来。   张老夫人是个人精,当然不信向来身强体壮从不害病的孙儿会突然在这个大喜的日子病倒,这也太蹊跷了,但既然金钗儿这么说,那便一定有缘故,于是她也不吝顺着钗儿口气应答。   慕容夫人则甚是纳闷,毕竟这才是两人同房的第一宿,白梼居然无缘无故病倒,她简直要怀疑钗儿是个狐狸精变化的了,狐狸精最擅长吸人阳气,这才害的白梼竟连露面都不能。   只是这些话自然说不出口,且老太太已经若无其事地答应了。慕容夫人面上只得沉默。   回头,夫人退了出来,便要去探望白梼,想看看他到底是真病假病,又是什么“病症”。   正赶上白蕙白锦两个也想过去瞧瞧,因此便也带上了她两姊妹。   到了新房院子,进了里屋,果然闻到一股药气,急忙加快步子到了床边,见白梼靠墙而坐,脸色果然是缺些血色,绝不是装出来的。   慕容夫人惊疑不定,一颗心七上八下,急忙询问是怎么样。   白梼微笑着安抚:“太□□心,其实这是我先前在战场上受过的旧伤,大概前些日子劳累了,所以旧伤发作,养一养就好了,老太太那边也求太太多照料,别说出去让她老人家担心。”   慕容夫人听是“旧伤”,却信了四五分,毕竟战场上刀枪无眼,这个她是晓得的,当初白梼在外的时候,她也是每日担惊受怕,生恐有碍。   后来太素回来,虽然看着天神下降似的,但若说他报喜不报忧,自然也有。   而这种说法也自然比风寒更令人信服。   白蕙性子最真,非但立刻相信了,且看白梼那样前所未见的憔悴脸色,忍不住竟眼中含了泪。   三姑娘则在旁边暗生疑窦,原来她虽不怀疑白梼曾受过伤,但偏偏在洞房后的节骨眼上“病”的起不了身,这可就不得不叫人猜疑了。   坐了片刻,慕容夫人带了两位姑娘出来,身后钗儿陪着送出了院门。   夫人便对钗儿道:“你且多留心好好照看着,回头我叫人再多请几个高明的大夫,万万不可轻视。”   金钗儿忙道:“已经派人去请宫内的太医了。”   慕容夫人一怔,然后点点头:“是不是上次太素带来的那位沈太医?”   金钗儿道:“就是他。”   夫人略略放心,又叮嘱了几句就要走,白蕙忽然道:“我留下来陪陪大嫂子。”   “也好。”慕容夫人并未在意。   倒是白锦多看了她一眼,自个儿跟着夫人去了。   虽说慕容夫人已经严命府内众人不许随意乱传口舌,但世上并无不透风的墙,太素病倒的事情还是传了出去。   很快,陆陆续续有前来问安之人,又有齐王府的管事奉了王爷之命过来嘘寒问暖查看情形。   白梼连着养着半月有余,仗着他的天赋异禀,整个人恢复了七八分,表面看着已然无碍了。   而这数日里,钗儿每天给他不间断地诊脉,配药,宫内沈太医也两天一到,两个人之间不必说就迅速熟络了起来,情分如同往昔。   还有一件稀奇,但凡沈世琦来到,白蕙便也会“凑巧”地来看望兄长跟“嫂子”,故而跟沈太医也一回生二回熟了。   只不过眼见白梼的身体一天好似一天,他已经马不停蹄地开始在外头走动,倒也不必沈世琦这么频繁地前来看诊了。   这天,沈太医又来,果不其然太素早不知哪里公干去了。   幸而沈世琦醉翁之意不在酒,便乐得跟钗儿自在闲话起来。   他有些惆怅地说道:“再过些日子便是寒衣节了,宫里有规矩,我只怕不能常来了。”   钗儿笑道:“你若不能来,只怕有人会想你。”   沈世琦一愣,盯着她问:“谁会想我?”   钗儿不答,只向着他身后笑了笑。   沈太医回头,却见二姑娘白蕙带了个丫鬟,打扮的端庄秀丽,正笑吟吟地走了来:“快到这边儿才听说沈大人在这儿,我又来的不巧了。”   金钗儿本来先回她明明正巧才对,可见她忸忸怩怩地说这些场面话,便怕她脸上挂不住,当即噗嗤一笑,故意抬脚走开。   然沈世琦毕竟是正人君子,虽然二姑娘有意,但他却不敢造次,略寒暄几句便起身道:“既然威远伯不在府内,那我改日再来。”   白蕙面上虽有失望之色,但毕竟也是闺阁里的女孩儿,不敢多言只低了头。   钗儿正在看盆内养的一株海棠花,闻言转身,看了看两人,便对沈世琦道:“我送你。”   她陪着沈世琦出了院子,略走了几步,钗儿便道:“你怎么不多坐坐?”   沈世琦道:“瓜田李下的,毕竟不便。”   “那先前你跟我说话就不怕不便了?”钗儿问。   沈世琦苦笑:“你不是已经嫁人了么?何况我也不是随随便便就来的,正是为了威远伯的病症。”   金钗儿斜眼看他,终于道:“你的年纪也不小啦,二姐姐性子极好,生得又花容月貌,又是这般家世……不如你再想想。”   沈世琦见她张口便直接说出来,脸上竟红了:“你你……什么没头没尾的,我来府里可不是为了、为了……”   “当然知道你不是为了这个,”金钗儿忙道:“你是正经人,不过我眼见一门大好姻缘在跟前晃动,所以按捺不住地想做个大媒,行么?”   沈世琦红着脸道:“你、你真是……不说了,我走了。”   金钗儿忍笑道:“你再好好想想嘛。”   沈世琦疾走了几步,突然间心里想起一件事,可这会儿再回头又怕给她取笑,于是只摇摇头,仍是快步逃也似的走了。   沈太医前脚才去,二姑娘便从门内走了出来,脸上也有些红意,她半是害羞半是失望地:“他走了?”   金钗儿道:“不打紧,以后还来。”   二姑娘绞着帕子,咬唇不语,半晌才道:“钗儿,我是不是……是不是很不讨人喜欢?”   金钗儿诧异:“你说什么?”   白蕙道:“我没有大姐姐善解人意,也没有三妹妹冰雪聪明,更没有你这样的容貌、还有这份能耐……我实在是、自己都未必喜欢自己的。”   金钗儿睁大双眼:“这是什么话,我就很喜欢二姐姐啊。”   白蕙呆呆地看她。   钗儿皱眉道:“二姐姐率直聪慧,从无坏心,对人一团热络,这可是别人都比不上的。比如像是我用的药,那些药自然各有各的气味,各有各的用处,难道就说一个比不上另一个?叫我说,每一样都不可或缺才对。所以你这是糊涂的话。”   白蕙听她如此比较,细想了想,竟转忧为喜,笑道:“钗儿,想不到你竟也是个会打机锋的妙人,人便如药,各有各的用处,秉性,每一个都不可或缺……哈,果然是好。”   钗儿只见她笑面如花,便点头道:“我可不懂什么机锋之类,我只知道二姐姐如今笑了,可见我这味‘药’也有自己的妙用呢。”   白蕙解开心结,人也活泛起来。加上此处没有别人,她便抿嘴笑道:“你这味‘药’何止是对我有妙用,更加对大哥哥有莫大的妙处……”   钗儿微怔,白蕙掩口一笑,才偷偷跟她说道:“你可知道,你们成亲之后大哥哥病了这些日子,外头都怎么说?”   金钗儿茫然道:“说什么?大概又是胡传些有的没的吧?”   白蕙还没开口,脸颊先绯红了,然后她凑近金钗儿耳畔,低低道:“我听人说……外头都在传,说是、新媳妇太过磨人,所以大哥哥才给……”   还没说完,她已经羞得脸上通红了,又故作正经道:“可不是我说的,我只是转述他们的话。”   金钗儿总算明白了她的意思。   原来这床笫之间的事情是很耗精费神的,所以有很多纵/欲过度的男子,便容易显出一副体弱不支、给掏空身子的情形。   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跟白梼也会给这样编排。   金钗儿觉着好笑之极,便哈哈笑道:“是吗?我真有那么大本事?这些人可真会乱说,他们未免高估了我,而也太低估白大哥了嘛。”   她本是心无旁骛,意思是赞白梼的身体很好,绝不是那种因纵情个两三回就会给掏空的体格,但却没意识到自己语气之中的别样之处。   白蕙见她丝毫羞涩都无,反而笑的这样开心,又“大言不惭”地说出这话,一愣之下,更是两腮通红暗暗跺脚。   两个人正在说笑,白蕙突然看到凤枕从前方走来,换了往日,她只怕要即刻低头避开,但如今已然想开,便不再故意躲闪,只坦坦然然地向着凤枕行了礼,这才从容告辞。   二姑娘去后,金钗儿本要回去,可见凤枕脸色不太对,她立刻想起在外头的白梼:“怎么了?你从哪里来?是有事么?”   问了这几句,又补充:“白大哥怎么样?”   凤枕的唇动了动,虽然没有说出话来,但偏是这种欲言又止山雨欲来之感,更加让人惶恐。   “白大哥难道……”钗儿上前握住他的袖子。   “不是太素!”慕容凤枕见她着急,这才忙澄清了一句。   一听说不是白梼有事,钗儿的心才从狂跳慢慢地归于平静。   她深吸了一口气,微笑问:“那到底是怎么啦?”   凤枕咬了咬唇,脸色仍旧很凝重:“我、我有一件事想告诉你,你要答应我,不要着急。”   金钗儿因听说跟白梼无关,已经放了心,可看凤枕的神情仍是凝重的可怕,她的呼吸突然又凝滞起来。   “是、是谁?”   “是、”凤枕垂头:“是十四弟。”   金钗儿的耳畔嗡地响了起来,身不由己地问:“十四哥怎么了?”   凤枕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眉峰皱起,将脸转向旁边。   他竟不忍回答。 第59章 入宫   十四已经死了。   ——这就是慕容凤枕不忍出口的事实。   但他知道不该瞒着金钗儿, 因为她迟早是会知道的,此刻的隐瞒,不管对钗儿, 还是十四, 都极为残忍。   而金钗儿第一次明白什么叫做急怒攻心。   还没来得及细想,甚至还没有去相信凤枕所说的话, 眼泪先打湿了脸颊,那是本能而已。   她自己甚至都没发现。   金钗儿同样没发现的是, 虽然她不信这消息, 但她又很知道凤枕绝不会跟自己说谎。   “他在哪儿?”她勉强从所有混乱的思绪之中挤出了这一句:“他现在在哪儿?”   凤枕说道:“你现在见他也无济于事……”   看金钗儿的脸色难看, 便又道:“我只是不想让你蒙在鼓里, 但也不愿你因而莽撞行事,你现在不是一个人, 你已经嫁到了白府,如果你想给十四弟报仇而冲去东厂的话,朝廷追究下来, 连白太素也脱不了干系。”   “这会儿、你竟然跟我说什么干系?”钗儿睁大双眼,哑声叫道:“我问你十四哥在哪里!”   凤枕咬了咬唇:“听说已经给东厂埋了。”   “埋……埋、埋?”金钗儿几乎不懂这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她厉声叫道, “不可能!我要见他, 我要找到十四哥……”   她闪身着急往外, 凤枕一时竟没来得及拦住, 忙纵身上前要拉她回来, 恰在此刻, 白梼从外回来了,正好将金钗儿抱了个满怀。   自从亲自出手救回了白梼之后,十四好像除去了心中的那点郁结。   他不再纠结过去不放, 也不再嫉恨白梼。   虽然仍是放不下金钗儿,但他很清楚,此刻对钗儿而言,白梼是她不能失去的人,但是他……也毕竟曾是她最信任的十四哥。   这份情谊,无法取代。   十四知道自己是狠不下心来亲手害死白梼的,因为就算白梼的生死跟他无关,但他不得不考虑到金钗儿的意愿。   他试过了,也看到了结果。   最终他决定放弃,心甘情愿的。   只是东厂不会放过他,所以十四决定离开京城。   但在离京之前,他还有一件事要做。   他去见了一个人。   要是十四知道自己去见这人的可怕后果,他一定不会贸然前往。   他要去见的人,正是金凤儿。   其实十四早在冯公公把金凤儿召回东厂之前就已经认得她了。   机缘巧合,十四在外办差的时候,有一次地点在苏州会馆,他看见了跟钗儿长的一模一样的女子。   起初十四几乎以为是钗儿乔装出来办案的,然而不过半刻钟他就确信了眼前的人绝非是自己认识的十七,而是完全不同的另一个女子。   毕竟那种烟视媚行的谈吐、气质是钗儿想装都做不出来的。   但是容貌竟然一模一样。   从那时候起,十四就对金凤儿上了心。   起初还未曾显露身形,后来不知不觉露了面。   而对金凤儿而言,身边又多了个容貌清俊的男子,且总是直直地盯着自己看……那自然是一件令人心喜之事。   撩拨引逗,已经是她的本能功夫了。   对于男人她总是来者不拒,她的手段非常下作,但下作的非常高明。   十四对于金钗儿本就有情,只可惜金钗儿的心在别人身上,对他毫无任何男女之情,未免扑空。   如今看到金凤儿,虽然明知她不是,但也未免有些移情的心理作祟。   何况金凤儿手段高明,似真似假的,令人无法自持。   十四明知道自己对于金凤儿不是真心,但他到底不是那种彻头彻尾的坏人,日子一长,无情里就生出一点点情分,说怜悯也好,喜欢也罢。   所以,十四心想就算离开京城,到底也要跟金凤儿说一声。   他冒险入了王府。   金凤儿见到他,十分欣喜,才见面就迫不及待问起白家的事情。   十四坦然地告诉她自己不想报复了,他要放过白梼跟金钗儿,一走了之。   他看到金凤儿变了脸色,两只眼珠也变得极黑。   十四却没往别处去想,只说道:“我即刻要离京了,以后你且好自为之吧。”   刚要走,金凤儿道:“十四哥!”   这一声呼唤,像极了十七,十四不由站住了脚步。   金凤儿走到他身后:“你说走就走?这么不留情分吗?”   十四说道:“东厂很快就会找到我,三爷的手段你当然也清楚。”   “我当然知道,”金凤儿低低一声,似乎有些委屈,又略觉畏惧:“我只是想说,所谓一日夫妻百日恩,你要走……难道没考虑过我吗?”   十四不解地看着她。金凤儿道:“难不成你一点也没想过带我一起走?”   “你、要跟我一起?”十四疑惑,却又一笑摇头道:“你在说笑吗?”   金凤儿却皱眉说道:“你觉着我是贪恋这王府的荣华富贵?其实你们都错看了我,我从小到大也不过是身不由己罢了。你想想看,我跟你是一样的,若我不答应三爷,下场会是怎样?我又不像你一样会武功……只能低头委曲求全罢了。十四哥,我舍不得你,你要走就带我一起好吗?”   她泪眼汪汪,娇声地求。   十四怔在原处。   他从没想过要带金凤儿一起,一则这是逃亡,带个女人很不方便,二来,他以为像是金凤儿这样的性格是不会愿意跟自己流离失所的,何况她也未必就是真心喜欢自己。   没想到她居然如此。   他从来得到的只是跟钗儿兄妹式的温情相处,这辈子从没想过爱别的人或者被别的人所爱,如今突然听金凤儿说了这些话,心中忍不住动摇起来。   金凤儿岂会看不出来,趁机抱住他的手臂:“你要丢弃我吗?十四哥?”   说是移情也罢,是动了真心也罢,此一刻,十四确实是想带了金凤儿一同远走高飞的。   但如果多了个女子,行动当然不便,却要再好生计划一番。   于是十四思忖片刻,说道:“你若是真心要跟着我,倒也使得,只是你再想一想,一天后戌时,我再来,那时候你若仍是想跟我走,我便带你走。”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十四心里突然有些许激动。   他的心也跟着温柔的软了起来,在从金钗儿那里碰壁后他从没奢望过有一个自己的女人,如今凤儿愿意跟他,他的眼前突然出现一副其美无比的场景,那是炊烟袅袅的茅草房,鸡鸭成群,而他有自己相依相偎的娘子。   他以为自己是苦尽甘来了。   直到一天后他来找金凤儿的时候,等到的却是东厂早就安排好的探子。   原来他以为的美梦,不过是个能夺命的陷阱。   寒衣节过后,宫内皇后娘娘突然下了懿旨,宣威远伯之妻进宫觐见。   白梼陪着金钗儿进了宫,送她往凤仪殿而去,因要入内宫,他一个武将却不适宜,因此只在凤仪门口停了下来。   却早有皇后宫内的太监在此等候,见了白梼分外热络,忙上前行礼:“威远伯您可到了,娘娘刚才还问起过呢。”   又打量金钗儿,笑道:“这便是夫人了?果然是个极有福气的相貌。”   白梼有些不放心,便低低叮嘱了钗儿几句,她也都答应了。   来至凤仪宫,入内觐见,皇后娘娘看钗儿的容貌出色,又问了几句话,答的却也很合心意,不由大为嘉赞,说道:“怪不得威远伯从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原来果然早定了这样难得的妻室,这也算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了。”   几个在场的妃嫔也都面带笑容地跟着附和,只有云嫔娘娘跟她旁边一位妃子打量着金钗儿的容貌,显得很惊疑。   两刻钟左右,才从凤仪宫退了出来,内侍陪着向外而行。   才走不多时,就听到身后有人叫道:“威远伯夫人留步。”   钗儿回头看时,见竟是云嫔娘娘。   当初她毕竟是挂名在云嫔宫内的宫女,云嫔不晓得金凤儿李代桃僵去了王府的事,突然看到个“一模一样”的人称了威远伯夫人,自然是心疑。   钗儿行了礼,云嫔示意皇后宫中的内侍先退了,才又仔细打量她:“刚才在娘娘那里说起,夫人的娘家姓金的?”   钗儿道:“是。”   云嫔左看右看,虽然跟昔日的小宫女一模一样,但她毕竟是宫内的老人,知道这种事情是不能信口乱说的,因此只笑道:“说来也巧,夫人的相貌……跟我认得的一个人很是相像。”   钗儿假作不知:“这……不知娘娘认识的人是谁?”   云嫔自然不会承认,只含糊其辞地说道:“是昔日的一个、故友吧。”   钗儿便微笑道:“原来如此,娘娘恕罪,世上相貌相似的人自古也有,倒也不足为奇的。”   云嫔想不到头绪,便笑着道:“说的是。”   不到凤仪门,钗儿跟云嫔分别,此刻她身边再无别人,左右看看,当下往右手边一拐,沿着宫道往南而去。   她的脚步很快,加上很熟悉宫内地形,不多时竟到了司礼监位置。   钗儿对这个地方并不陌生。   除了总管太监孙全外,这儿的二把手就是冯公公了,她很清楚冯英惯常逗留的地方,虽然此处内侍耳目众多,要躲开众人而行也不是难事。   她悄悄地摸到冯英素来议事的小书房外,刻意放轻了脚步。   将到窗下,隐隐地听到屋内有人说道:“这消息可靠?”   另一个声音道:“她先前给的关于十四的消息也是真的,因为她才能顺利处死那个叛徒,在这种大事上,料她绝不敢弄虚头。”   “呵呵,三爷到底是从哪里找来的这么能干的人物?如果这消息是真,助皇后娘娘跟太子殿下铲除心腹大患,她可是立了大功了!”   前面一人的声音有些陌生,钗儿一时想不起是谁,但后一个她很清楚,这是冯英!   但是他们两个说的话,却让金钗儿有些云中雾里,一时几乎分不清楚他们指的是谁,更不知他们说的是什么大事。   额头上的血管腾腾地窜跳,钗儿拼命让自己镇定,她这次来不为别的,其实就是为了找冯英。   先前一连数日冯英都不在东厂,正好皇后宣召,从得知消息的那刻,她已经打定了主意,一定要为十四报仇,不管用什么法子。   就在这时,只听里间冯英的声音阴测测地:“谁在外面?!”   钗儿猛地窜跳起来。 第60章 谋反   钗儿只觉着浑身的血都好像在鼓噪, 正要闯入,冷不防一道人影如风而至,将她拦腰一抱。   她下意识地反手要刺, 但鼻端已经先嗅到一股熟悉的气息。   钗儿生生地止住手势, 她睁大双眼看向面前之人,玉面朱唇, 剑眉星眸,正是白梼!   她正要开口, 白梼却向着她轻轻一摇头。   钗儿勉强咬住唇, 与此同时, 白梼将她打横抱起, 身形起落,刹那间消失无踪。   此处本是冯英议事之所, 他手底下人尽皆知,而宫中闲杂人等也都不敢擅入。   只是冯公公甚是警觉,问了这声后, 他身旁的那人霍然起身走向门口,往外张望之时, 却见空空无人。   却有个冯英身旁的小太监, 因仿佛听见他叫人, 便匆匆走了来听命。   而冯英也跟着走到门边, 跟那人面面相觑, 那人笑道:“老冯, 你是不是听错了?”   冯公公问那小太监:“没见着有人过来吗?”   “回公公, ”小太监很是惶恐:“奴婢一直都在廊下站着,不曾见有人来。”   冯太监闻言,琢磨了片刻:“许是一时听差了。”   两人说到这儿, 他身旁的那内侍道:“是了,我来了半晌,也该回去了。倒要先跟娘娘告诉这个好消息。”   冯英犹豫道:“这么快要告诉皇后娘娘?要不要等到十拿九稳后再说?”   太监却笑道:“这还有什么差错么?一来这是好事,早说娘娘也早高兴,二来,真要办成此事当然也缺不了娘娘助力。”   冯公公一想,果然是这个理,便点头道:“那就有劳王公公了。”   王太监意味深长地:“不必客气,三爷这般能干,将来在娘娘跟太子跟前,只怕还要您多提携呢。”   这边两人寒暄片刻,冯英亲自往外送了几步,王公公道:“不必远送,叫人看见反而不好。”   于是辞别冯英,自己带了小太监匆匆而去。   冯英目送他离开,想了想,回头又唤了两个内侍来,道:“今儿有没有闲杂人等来过?”   内侍们面面相觑,都摇头道:“回公公,没有外人。”   冯英点点头,面上却仍是疑云不散,突然他想起一件事:“今儿威远伯跟夫人进宫,这会儿到哪了?”   内侍们正欲去打听,却又有一名手下从外而来,上前道:“公公,刚才奴婢看到威远伯携夫人正欲出宫。”   冯英听到这个,才略松了口气。   他身边的几个内侍随行身后,其中一人道:“三爷,皇后娘娘怎么突然宣见威远伯夫人?奴婢还听闻娘娘赏赐了不少东西呢。”   冯英淡淡道:“威远伯是国之功臣,将来还少不得靠他平疆拓土,赏赐点东西又算什么?”   别人不晓得皇后的心意,只以为皇家恩深,但冯英怎会不知?   如今本朝边境,北边初定,而西南却也正蠢蠢欲动,兵部如今正在挑选良将,倘若找不出别人,恐怕还是要把白梼调过去。   皇后这是为了太子殿下在笼络将才,自然要给威远伯面子。   只不过冯公公虽心知肚明,但这件事对他而言,却不算是一件喜事。   毕竟他也有心病。   本来以为金钗儿是掌中之雀,没想到偏飞了出去,如今更是飞出了自己的掌控。   再加上十四的事……按照那个丫头的性子,倘若知晓,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如果只是凭着金钗儿一人之力,冯英未必把她放在眼里。   但如今她可是回到了白梼身边,而白太素显然对她是极为疼爱,而太素为人,却是连冯英都忌惮三分的。   故而冯英如今更担心有朝一日金钗儿会跟自己反目,那白梼当然会帮着她。   如果白梼再在皇后跟太子面前势大,谁知道他的吉凶呢?   冯公公是个深有自知之明的人,将心比心,假如他是未来的皇帝,一个能平定江海的将军跟一名宦官孰轻孰重,简直想也不用想。   除非……那未来的皇帝是个“昏君”。   虽然冯公公觉着太子殿下确实不那么英明,但也未必就昏头到那种地步。   故而他很不敢掉以轻心,生恐养虎为患。   幸亏如今正有个现成的好机会,做的好的话,或者可以让他一石二鸟,顺理成章地除去心腹大患。   原来刚才跟他说话的那位,正是皇后身边的心腹太监王公公,而冯英刚才便跟姓王的说了一件至关紧要的机密大事。   王公公口中的那个“她”,不是别人,正是在齐王府的金凤儿。   原来就在昨儿,金凤儿让蕊儿秘密地传了一个消息出来,原来齐王竟在城中的某处宅邸偷偷运藏了数以千记的铠甲跟兵器,准备等到冬至来临之前,动手造反,拿下太子逼宫皇帝。   冯公公一听之后立刻紧张起来,他当然不是轻信之人,但一来金凤儿先前所报的十四之事,已然是真,也正因她私下报信才将那叛徒捉了回来,可见她之忠心。   二来,冯公公得到消息后,他便即刻让金凤儿再仔细查探藏铠甲兵器的地点在何处,毕竟这种涉及皇室之人的要命大案,至少要有赃物才能让人信服。   虽然给金凤儿下了令,但冯英也没闲着,派出东厂之人暗中调查可疑的宅邸,只是不许打草惊蛇。   在焦灼的等候中,次日蕊儿终于又送了消息出来,原来东西藏在西城的一处民宅之中。   冯英立即吩咐十二带了两人亲自前往查探,十二的轻功无人能及,自然是最佳人选。   半天不到的功夫,所派众人尽数返回,向着冯英禀告道:“确有此事!宅子之中有专人看守,但在房间之中确实暗藏大批的铠甲兵器!”   冯公公闻言松了一口气。   他之所以这么关注此事,因为知道,若是齐王谋反是真,那么向来跟齐王过从甚密交情匪浅的白梼恐怕也不能置身事外。   何况白梼是兵部之人,更是威望极高的带兵将军,就算他是清白无辜并未参与,但正所谓树大招风,事发之后也是一个跳进黄河洗不清。   如果白梼没了皇室的势力,他背后有整个东厂,自然就不必惧怕什么了。   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要合适之人向着皇帝奏上一本,那就可以开始收网了。   冯公公几乎可以预见,东厂很快就要忙起来了,毕竟到时候又有数不尽的人要捉拿,京城势必会掀起一场比先前更加无法想象的腥风血雨。   镇远侯府。   慕容夫人房中,气氛尴尬而令人窒息。   “这是怎么回事?”慕容夫人瞪着双眼,又惊又恼地问。   在夫人眼前所见,是金钗儿手臂上鲜艳夺目的守宫砂痕迹——之前在试她的时候,像是一颗定心丸,如今看在眼里,却真如同一颗咽不下去的丸药,几乎把慕容夫人噎死的那种。   她没有办法相信,明明成亲已经一个月了,怎么金钗儿手臂上的守宫砂还好端端的?   其实白蕙告诉金钗儿的那些流言,慕容夫人隐隐地也有所耳闻,虽然她不相信自己儿子的身子会差到那种地步……行个几次房就会亏的一病不起,但对于两人确实已经行房这件事上,她可是一点儿疑心都没有的。   没想到这么快,现实就狠狠打了她一巴掌。   “你们居然……还没有圆房吗?”她简直匪夷所思,不敢置信。   钗儿心里响起一声叹息。   她很不愿意忤逆长辈,但自从记忆恢复之后,她就不想像是先前那样总是在慕容夫人面前俯首帖耳的了,毕竟她不是那个五岁的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了,她不想委屈自己,但她也不想贸然生事。   “回太太,确实没有。”金钗儿蹙着眉,似有口难言的小声地说。   慕容夫人气的拍了拍旁边的桌子:“怎么回事,到底是为什么!”要不是怕外头听见,她早就声嘶力竭了。   金钗儿愁云密布地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太太难道不知道么,是白大哥旧伤复发突然病倒了,又哪里能够干别的……”   “那、”慕容夫人一怔,又逼问:“不是早好了的吗?近来不是已经能往外走动了?”   “是啊,白大哥公务繁忙,每天都在外头,晚上回来后也早早睡了,”金钗儿似乎非常委屈:“我看他劳乏的很,哪里敢打扰他呢。”   “你、这……”慕容夫人目瞪口呆。   身为太素之母,慕容夫人当然是想护着白梼的,但是这种闺房之事,若是男子不主动,那确实无法可想。   毕竟她也不想钗儿主动地去扑白梼……先前白梼病倒,她可是暗暗觉着钗儿是个狐狸精呢。谁知道那根本是奢望。   所以于情于理,此刻竟无法再苛责钗儿。   慕容夫人竭力按捺了惊恼,最终只皱眉道:“原来你有这么些苦衷,你就该早点来告诉我才是!这本是太素的不对,你不便开口,我当然帮你训斥他!没有个才成亲就只往外跑、冷落家里人的!这个太素,真是……不成体统。”   金钗儿听了这几句,知道自己演的很好。   不过还需要再加一把火。   于是又加倍善解人意地说道:“太太,您万万别去责怪白大哥,毕竟他是忙正经事,我又帮不上他,能做的就是不搅乱就好了,之所以先前不跟您说,一来担心你生气动怒伤了身子,二来也是怕您说他,白大哥本就殚精竭虑的,若又给您责骂,他心里不快的话再伤了神……那岂不是坏他的事?且白大哥知道是我多嘴,怕也会怪我不识大体,不肯顾全大局。”   这番委曲求全贤惠之言,如果能落两滴泪则效果更佳。   但就算如此,已然够用。而钗儿也实在不想过于费事。   这番话果然把夫人说呆了,想想确实是这个理,但又觉着哪里仿佛不对。   半晌,慕容夫人才道:“你说的虽有道理,不过、不过外头的事是正事,难道家里的子嗣就不是天大的事了?总之我去开口,跟你不相干,他要是敢怪罪你,我也不许,我自然给你撑腰呢。”   金钗儿这才勉强答应了似的,只是在低头的时候才微微地笑了笑。   这夫人……其实也是挺好哄骗的嘛。   慕容夫人说完了此事,正要让钗儿先回去歇息,突然丫鬟紧急从外跑了进来:“太太,大事不好了!”   夫人怒道:“慌什么?只说是什么事。”   丫鬟道:“有人、有人从外头来封住了府门,不许任何人出入……”   “什么?”不等丫鬟说完,慕容夫人惊得站起来:“谁敢封住白府?”   那丫头面无人色的:“据说是东厂的人,这会儿大概已经进来了!”   “东、东厂?”慕容夫人的脸色也变得雪白。   如果是别的衙门的人,她自然不怕,可是东厂这种人见人惧鬼见鬼愁之处,就算是朝中官员听闻都要抖三抖,她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撑得住?   “侯爷呢?”才问出口,就差点咬了舌头,镇远侯已经离京四五天了,去外省公干,而白梼此刻偏也不在家。   正有些慌乱无主,却听钗儿道:“太太不必着急,就算是东厂上门,也未必有事,何况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必先乱了阵脚。为今之计是快先去稳住老太太,不要让那些粗人惊扰了老太太。”   一句话提醒了夫人,她忙扶着丫头出门。   出了门才要走,又回头看钗儿道:“你不要一个人呆着,也跟我来。”   钗儿镇定自若,道:“太太不必担心,我先去看看二姐姐跟三妹妹她们,稍后就去。”   慕容夫人见她丝毫不慌,而在这危机之时竟还想着姊妹们,心中一动,便向着她点头道:“小心些行事。”   钗儿见夫人已去,这才迈步出门,只是她并非往后宅,而是往前厅去的。 第61章 撕破脸   此时前来侯府的确实是东厂的人, 其中为首的还是钗儿的熟人,就是十二。   前头少楼因听说了消息,早早跑了出来, 父亲跟兄长都不在家, 少楼又从无这般经验,早已经不知所措, 只硬撑着挡在府内众管事之前。   钗儿刚到侧厅,就听到厅内是十二的声音, 似笑非笑地说道:“小公子, 你年纪还小, 只怕不晓得东厂办事是什么规矩, 你听我一句好话,不要在这儿自取其辱, 且听话乖乖地退到一边去,省得我叫人动手,那些人都手粗, 若伤了你就不好看了。”   少楼颤声道:“我当然知道东厂……只是如今大哥不在家里,容不得你们乱来……”   十二哈哈地笑了几声, 犹如夜枭那令人不寒而栗的尖笑:“果然是个不谙世事的嫩娃儿。”   少楼听他屡屡口中轻薄羞辱人, 几乎按捺不住:“你、说什么?”   十二笑道:“哟, 还生气了呢, 小公子你大概真不晓得镇远侯府如今的处境吧。”   才得意洋洋说到这里, 就听到身后有人说道:“既然知道这儿是侯府, 又是什么人敢在这里乱叫狂吠。”   十二眉头一皱, 蓦地回头。   门口处本有几个东厂的锦衣卫的,也早看到了钗儿从厅侧走来,其中两人上前便要喝止, 却给领头之人拦住。   原来那为首的小头领是认得钗儿的,知道她是三爷的心腹,虽不晓得为何出现在这里……但三爷行事神出鬼没,谁知道有什么玄妙安排。   因而,当然不敢造次。   少楼见钗儿走了出来,心中一暖,同时眼中又有泪光闪现,竟不顾在场众人,先拔腿跑到了钗儿身前:“姐姐……”   他毕竟是没经过风浪的锦衣玉食养大的孩子,在钗儿跟前,声音已经带了点哭腔,如同受了委屈的孩子见到家长一般。   金钗儿拍拍他的手臂道:“别哭,你哥哥没回来,可还有我呢。”   话很简单,但她的声音平静笃定,轻描淡写,让少楼的心情不知不觉得以平复。   十二的目光扫来扫去,终于揶揄地笑道:“怎么了少夫人,您过来抛头露面怕是不合适吧?”   金钗儿望着他,沉声道:“叫他们立刻停手,要是惊动了里头的女眷,就不好收场了。”   十二挑眉,很想不到她竟会这么说,而且如此镇定的模样。   他便笑了笑,不以为意地:“我自然不是自作主张,乃是奉命来的,就算有惊动也是公务在身,少不得得罪了。”   少楼正要着急开口,却给钗儿拦住。   她不动声色地往前走了几步:“你知不知道今儿派你来的缘故?”   十二脸上的笑容收敛,他皱着眉道:“什么意思?”   金钗儿轻声道:“你自恃聪明,但在冯公公眼里看来你不过是替罪羊罢了。你真以为威远伯是能轻易给撼动的人?如果事情不如你所愿,你猜冯公公会怎么处理?他当然不会担干系,至于奉命而来的你嘛,会如何?”   十二差点退后,心头一阵阵寒意掠过,他咽了口唾沫,勉强嘴硬道:“不必挑拨离间,危言耸听……今日的公务是、兹事体大,就算是威远伯也不会逃脱。”   金钗儿仍是不急不躁地,淡淡道:“所以说,你真不想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十二屏息片刻,终于抬手一招。   门口一名统领疾步而入,十二低低地同他说了两句话,那统领领命而去。   “你最好不是在危言耸听。”十二盯着金钗儿,又左顾右盼片刻,就往旁边偏厅走去。   金钗儿转头对少楼道:“等着,稍安勿躁。”自己却跟着十二入了偏厅。   少楼心中纳罕之极,一边留神偏厅,一边转头看门外,却见那先前领命的统领正低低道:“即刻传令,叫他们、勿要惊动……”   少楼眼前一亮。   那边十二同金钗儿进了偏厅里,十二皱眉忖度片刻,对钗儿道:“你说的不错,我确实在冯公公面前并不讨喜,今儿派我来干这个,我还以为是高看我呢。原来也可能是另有用意。”   金钗儿说道:“你知道就好。”   十二冷笑了声:“我知道又有什么用?难道我能抗命?我又不是十四……”说到这里,他的眼珠转动,半是试探地说道:“十四的事情你该知道了吧?”   钗儿道:“我虽知道,却想你告诉我详细。”   十二吁了口气:“你想知道什么详细?”   “所有,”钗儿脸色肃然,隐隐还透着几分冷漠:“十四哥为何会死。来龙去脉的所有!”   十二看着她凝重之色:“你知道又怎么样?难不成真的要替他报仇?那可就难了!”   “就算难如登天,我也不会什么都不做,”钗儿仍是淡淡然的,“你只管说你知道的,我要听实话。”   “实话,”十二冷哼了声:“实话就是,他太蠢了!”   这件事情,十二当然清楚。   十四信了金凤儿是真心要跟他走,故而中了埋伏,落在了冯英手中。   东厂对待叛徒向来是手段残忍,将他关押在不能蹲坐、且壁上都是利刃尖刺的立笼里,不到半天,已经遍体鳞伤,鲜血横流。   他们就是想让十四慢慢的极痛苦的死去,让更多人看到他的惨状,这样才能警戒东厂之人切勿叛逆。   “那个跟你相貌一样的丫头,却比你心狠手辣多了,十四竟生生栽在她的手上。”十二的语气有些讥诮,却又道:“不过,应该也是她手段了得,不然十四明明已经被义父……”话音未落便戛然而止。   钗儿抿着唇,目光幽幽地盯着十二,只要他敢说一句对十四不敬的话,她就要立刻动手了。   谁知十二甚是狡黠,竟看出了钗儿的敌意,便一笑道:“其实公公对他也不薄,公公曾说,只要他肯求饶认错,就发慈悲给他一个痛快,谁知那个小子到死都很是嘴硬,竟是一声不吭。”   纵然只是听着而已,对钗儿而言,却像是有人拿着铁蒺藜在心头上砸来砸去,她不想去想象十四遭受的折磨,但却忍不住总是会想、会在心里闪出那些场景。   且更加叫她意外的是,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害死十四的罪魁源头,竟然是金凤儿。   惊,气,怒,恨……甚至还有说不清楚的愧悔跟自责。   她的头甚至都开始隐隐作痛。   十二看她脸色不对,便道:“我劝你别动那个心思,哦对了,恐怕也动不成的,经过这次后,只怕白梼都护不住你了。你还是趁早想法儿,别让自己落的跟十四一样下场吧。”   说到这儿,外头有锦衣卫来报道:“大理寺有人突然要硬闯进来,已经在门口动了手。”   十二心头一动,喃喃道:“是他……”   他看了眼钗儿,见她仿佛还有些神不守舍,便又道:“总之你们能过了这关再说吧。”说完后他急急地往外走了。   十二离开后,少楼见无人管他,忙跑进来:“姐姐,他跟你说什么了?”   钗儿心里的难过已经似巨浪排空,无法形容了,但却怕情绪外露会吓到少楼,因此道:“没事,不必担心。”   少楼道:“那到底是因为什么事要出动锦衣卫呢?”   钗儿想了想:“是朝堂上的、很快就会弄清楚。”   虽然她并不愿显露出来,但少楼仍是看出她的神情不对,竟不敢再问,便道:“不过,刚才我看到外头那些本来要四处查抄的人都停了手……对了姐姐,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钗儿缓缓调息,不敢让自己再想下去:“刚才、他们说什么大理寺”   少楼忙道:“他们说大理寺来了人,门口动了手,我猜是慕容表哥。”   钗儿喃喃道:“是了,应该就是慕容凤枕。”   少楼伸着脖子往外看了看,仿佛想亲自出门去看一眼,但隐隐看到锦衣卫们的凶神恶煞之态,却又不敢贸然行事,只喃喃道:“大哥到底去了哪里,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呢。”   侯府门口。   十二赶到的时候,几个锦衣卫已经把慕容凤枕跟大理寺的一名差官团团围住。   旁边正有人把躺在地上的伤者扶了起来。   十二赶到近前,示意众人停手,他成竹在胸地笑看着凤枕:“慕容少卿,这么快又见面了。”   凤枕之前曾跟十四一起打退过十二,如今十四已经没了,他对于十二自然没什么好感。   何况在这样的危急之时。   慕容凤枕却也同样笑道:“原来是您大驾光临,却不晓得今儿是为什么封查侯府?”   十二说道:“我也是奉命行事罢了,具体缘由,只问东厂,不过东厂可只听命于皇上,不知少卿有没有这个胆子去问皇上?”   两个人都是笑吟吟地,远远地看来,不知内情的还以为是两个好友重逢正热络寒暄呢。   哪里知道话锋底下都是雪亮的刀锋。   慕容凤枕在得知东厂之人往镇远侯府的时候,就知道出了大事,但仍是义无反顾地带着人赶来,就是怕白梼不在府内,整个侯府给人趁虚而入。   虽然口口声声说侯府不是自己的家,但一想到会无故毁于外人之手,却是怎么都不能忍的。   毕竟不管是老太太还是太太,都对他关爱有加,另外白蕙白锦……还有钗儿,都是他牵挂之人。   就算明知道得罪东厂的下场是何等可怕,但当务之急,也顾不得多想了。   听十二说完,凤枕呵呵笑道:“我自然没有这个胆子,只是担心府内女眷给惊吓所以过来查看,谁知东厂的兄弟误会了我,言差语错便动了手,其实非我所愿。不过我也算是侯府之人,不知可否让我进内照应?”   不料十二盯着他,早已经暗动杀机,上次就是因为凤枕从中作梗,才让十四逃了,这次他是正大光明领命而来,如今凤枕敢撩东厂的虎须,这个机会千载难逢,正好借机报仇。   “我是负责封查的,岂是你说闯就闯,说进就进的?”他嘿嘿一笑,不由分说堵住凤枕的嘴,便一挥手喝道:“大理寺慕容凤枕知法犯法,胆敢阻碍东厂办差,罪加一等,给我拿下!”   凤枕见他变脸比脱裤子还快些,脸上的笑也瞬间消失:“公公当真要撕破脸吗?”   谁知十二听了这句,愈发勃然大怒:“混账东西,谁是公公!你才是公公!快给我把这个公公、呸!这个混账拿下!”   原来凤枕见十二生得有些许阴柔,说话的语气又鬼魅似的飘忽,且在东厂办差,便不由分说地以为是个太监,没想到无意中一记拍到马腿上。   正无可奈何想要迎战互撕,街头却有急促马蹄声响。   原来是一名传信官,转瞬间已经到了侯府门口翻身而下,来不及站定就招呼道:“快!齐王殿下到了!”   十二听的呆怔:“什么?齐王殿下、来了这儿?”   在他的预计之中,齐王李应这会儿该是在宫内被皇帝质问训斥……然后被定罪等等,无法脱身才是,怎么会突然来到侯府?   难道事情出了什么纰漏? 第62章 东风压倒西风   就在十二的迟疑之中, 王驾已经来至府门口。   凤枕早就收了兵器,忙上前整衣行礼拜见。   轿子落地,内侍把轿帘打起, 齐王李应躬身而出, 一眼看到十二跟凤枕都在近前,便望着凤枕道:“这是……”   他先前没见过凤枕, 是以竟不认得。   凤枕忙自报家门:“回王爷,臣是大理寺少卿慕容凤枕, 听说府里出了事, 不知何故, 又恐怕惊吓到府内的老太太, 便飞奔赶来查看情形。”   齐王一听,笑了:“本王以为是谁, 原来是慕容少卿,本王记得不错的话,你是镇远侯府的亲眷, 目下是住在侯府的对么?”   凤枕听这王爷和颜悦色,却并不敢松懈:“王爷说的正是。”   齐王上前一步, 仔细打量着凤枕的脸, 笑道:“想不到太素竟有这样出色的表弟。果然是一门华耀, 俗物全无啊。”   凤枕忙道:“王爷谬赞了, 这个卑职实不敢当。”   十二在旁边听齐王跟慕容凤枕谈笑风生, 一颗心高悬, 却不敢插嘴。   幸而齐王早也看到了他, 便道:“你是东厂的人。”   十二忙道:“回王爷,卑职确实是东厂锦衣卫千户,奉命前来查封镇远侯府。”   齐王淡淡一笑:“本王就知道, 所以才特意亲自前来。幸而慕容少卿来的及时,不然真给你们惊扰了镇远侯府,你却担不起。”   十二听齐王的话风越发不对,心头忐忑,壮胆问道:“请王爷恕罪,小人本来自然是不敢贸然侵扰的,只不过这是……宫内的旨意,所以、小人不敢抗命。”   齐王淡淡道:“这其中原本有些误会,倒也怪不了你,幸而大错未曾铸成,倒也罢了。”   十二摸不着头脑:“王爷、这……到底……”虽然满心疑虑,却不敢当面询问王爷。   齐王却面色沉静地敛了双手:“此处没有你的事了,你若还有什么不解,回到东厂,自然会有人告诉你。”   他说完后见十二不动,便一皱眉道:“怎么,本王的话你是不信?还是不听?”   十二还没来得及张口,齐王身边的内侍呵斥道:“王爷不怪罪你在这里胡作非为,已经是开恩之举,你竟还不识好歹,来人,还不拿下!”   十二脸色一变,忙跪地道:“小人只是一时多嘴,求王爷开恩!”   齐王本来已经往前走了一步,闻言冷笑道:“倒也不必着急……许他回去吧。”   十二心头一紧。   齐王负手迈步向内走去,走到门口处才回头看向慕容凤枕:“少卿且随本王入内,看看是否惊扰了老夫人。”   慕容凤枕此刻才宽心,忙起身向内。   剩下十二面无人色,急忙吩咐手下之人快快将驻扎在府内的东厂之人调出来,尽快退离。   不说十二如败犬一般赶回东厂,只说齐王迈步向内而行,还不到一重门,就见有个人从内快步走了出来。   李应遥遥地看了眼,望着那人的容貌,眼中不由流露出诧异之色。   原来这出来的竟正是金钗儿,她因为不放心,所以着急赶出来瞧瞧,又怎知道这么短的时间内外间已然天翻地覆了呢。   突然间跟齐王打了个照面,钗儿也愣了愣,原来她在宫内的时候,是曾经无意中跟齐王见过几次的,所以对这张脸并不陌生。   只是并没想到齐王竟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前来。   但今时不同往日了,钗儿见避无可避,心头一动,只能装作不认识的样子,忙向着旁边一闪,躲在了门后。   齐王虽然已经看见了她,但见她闪开了,便垂了双眸也没做声。   倒是凤枕在齐王身后,也瞧了个正着。   还不到二门,府内东厂的人都已经撤退干净了,里头也已经知道了王爷驾到,慕容夫人陪着老太太,急忙往外迎驾。   不料齐王早派了内侍前往拦阻,说道:“王爷只是怕老太太跟众位内眷被宵小之辈惊扰,故而亲自前来探看,不必过分惊动老夫人。”   张老夫人哪里敢倚老卖老,对方毕竟是王爷之尊,仍是同慕容夫人一块迎了出来,除了大小姐白晓不在之外,二姑娘白蕙跟三姑娘白锦都在老太太房内,此刻便一同跟了出来。   两下相见,齐王温文尔雅,恩威并施,赐老太太免礼平身,又好言好语地慰问了几句。   慕容夫人惶恐之余,见凤枕随着王爷进来,颇为疑惑。   众人行礼后,张老夫人小心翼翼地问起今日事出缘故,李应含笑说道:“其实并无什么大事,只是有些人眼见太素跟本王亲厚,故而无事生非罢了,太素是受本王拖累。”   “王爷言重了,”张老夫人忙欠身,又问:“不知太素现在何处?”   齐王道:“老太太不必担心,太素还有一点公干,快则两三时辰,慢则今日之内必然回来。”   老夫人总算松了口气。   齐王见已经无碍:“小王还有些许他事,就不多留了。”回头对凤枕道:“少卿且就留在府内陪着老人家吧。”   慕容凤枕领命。   当即张老夫人忙又率众人送了出来,出正厅时候齐王回头看了眼。   他的目光极快地扫过白蕙白锦,见二姑娘老老实实低着头,三姑娘却正侧脸飞眼看了过来,目光相对,又含羞带怯蜻蜓点水般忙低下头去。   齐王并没在意,原来他想看的是金钗儿罢了,却没见着人。   方才仓促中慕容夫人曾派人去找她,但因王爷进来的快,钗儿却没到场,夫人也是无法。   齐王虽没见着,却并没有特意问起,只一直往外去了。   等到送别了齐王,府内上下惊魂未定,慕容夫人先拉着凤枕问起缘故。   凤枕道:“我只听闻有人告大表哥跟齐王殿下图谋不轨之类的话,我自然不信,可听闻东厂过来了,就不由的我不心惊了,这才赶回来看看……本来正在门口跟东厂的人争执,幸亏王爷及时赶到解了围。既然王爷来了,想必那些事情仍是子虚乌有,怕确实是有人诬告。”   慕容夫人眉头紧锁,却又更加的心惊肉跳:“岂有此理,怎么竟会有人编造这种伤天害理的故事来害人?这……这简直是要我们整个侯府都被诛九族,这是什么人?”   凤枕道:“姑妈别急,齐王殿下竟还特意来了一趟,又是没事人一般,只怕他早就心里有数了,等大表哥回来后,自然就清楚。”   张老夫人比慕容夫人想的更深些,此刻便问凤枕道:“你从外头来,没听说别的?”   “您老人家指的是什么?”   老太太看了看,先对白蕙白锦道:“你们先回去吧,没事儿了。”   等两个女孩子行礼告退,老太太才眉头紧锁对凤枕道:“东厂敢进我们府门,自然是奉了宫内的命令,如今王爷亲自前来解围,可见皇室之中必然有事。”   慕容夫人也变了脸色:“老太太,您的意思是……”   张老夫人道:“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原本这阵风已经吹到我们府了,又生生地给压了回去,你们觉着这意味着什么呢?”   慕容夫人的心怦怦乱跳:“难不成,是宫中有变?”   张老夫人转头看向凤枕道:“你不必留在府里,出去打听打听是怎么回事,尤其是你大表哥如今在哪里,一定要询问清楚,务必要见机行事。”   与此同时,侯府后宅,刚退出来的二姑娘白蕙跟三姑娘白锦两个正走着,突然看到金钗儿站在前方门口。   白蕙先跑了过去:“你方才去哪里了?你知不知道,王爷刚刚来过,我们都见着了!”   金钗儿只做不知道的:“是吗?我刚才听说有人在府内乱来,我就吓呆了,哪里还敢跑出来。”   白锦也走到跟前,笑道:“钗儿姐姐,你可晚了一步,你若跟我们一起到老太太那儿就好了。”   “怎么就好了?”   白锦说道:“刚刚我们迎接王驾,我可是第一次见到了王爷,真不愧是人人称赞的贤王殿下,非但容貌过人,而且气质尊贵,实在是世人都不能及的。”   白蕙听的怔怔的,听到这里便轻声道:“你看的倒是仔细。”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当然要仔细些,”白锦笑盈盈地说,仿佛回味无穷的神情,又道:“听说王府之中有好几个侍妾,都是国色天香之辈……”   白蕙皱皱眉,便不管她,只跟金钗儿说道:“你知不知道王爷今日为什么来,那些人又为何凶神恶煞似的要查封府内?是出了天大的事!”   钗儿忙问:“什么事?”   白蕙的声音放得极低,道:“有人诬告大哥哥跟王爷图谋不轨。”   金钗儿双眼微睁,但却并不是格外惊讶的样子:“是吗?”   白蕙点头道:“刚才老太太要问慕容表哥话,还要避开着我们,不晓得是什么正经大事。总之,我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金钗儿道:“白大哥现在在哪儿?”   白蕙恐怕她为白梼担忧,便宽慰道:“王爷没说,只说公务在身,不过说今儿是必会回来的,所以你很不要担心。”   白锦在旁边听她两人说到这里,突然插嘴:“如果王爷的侍妾都是国色天香,不知王妃的相貌如何?”   二姑娘实在听不下去了,便道:“大哥哥现在还不知怎么样,你怎么一点儿不担心,反而只问这些不相干的?”   白锦一楞,继而道:“王爷都说了大哥无事的,稍后就回来了,又何必白操心呢?何况咱们在这里说来说去也不管用,难道能帮得上大哥?”   白蕙道:“纵然帮不上,至少有个心意在。你倒好,竟惦记起王爷来了!”   三姑娘给这句弄的红了脸,赌气道:“谁、谁惦记王爷了?哼……我只是随口说两句罢了,你就这么不依不饶的,好好好,只是你有心意,我没有成了吧?”说完后便一甩帕子,转身先走了。   白蕙望着她的背影,心里仍是别别扭扭,却不愿意在钗儿面前说白锦的坏话,于是道:“我就是看不惯她这没心没肺的样子,你别往心里去,大哥定是无事的。”   金钗儿点头:“我知道,你也只管放心。”   两人正说到这儿,门上有人匆匆来报:“大小姐回来了。”   白蕙跟金钗儿面面相觑,不知是怎么回事,忙先迎着,却见大姑娘白晓发鬓散乱,衣衫不整,脸上红一块青一块,甚是狼狈。   白蕙早慌了:“姐姐,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白晓眼神慌乱而气息散弱,颤颤地握住两人的手:“你们只管快告诉我,太素如何了?家里怎么样,为什么没见到东厂的人……”   白蕙跟金钗儿面面相觑,急忙把东厂抄检,齐王前来等等迅速说了一遍,又说太素不多时就回来了。   “没、没事了吗?是真的?”听完这番话,大小姐呆呆怔怔,仿佛灵魂出窍,人在梦中。   金钗儿也忍不住问:“大姐姐,这到底是怎么了?如果有什么事你可不能只憋在心里。”   白蕙也连连点头:“到底出了何事?”   钗儿这句话却惹得白晓泪洒当场,她有些悲愤地,终于忍不住道:“那王家……我是不会再回去了!”   白蕙瞪大眼睛:“怎么了?难道……大姐夫又犯浑了?”   “不是犯浑,是丧心病狂了,”白晓咬了咬牙,道:“先前听说东厂要来抄检侯府,他就疯了似的,说必定会牵连到王家,指着我骂了一通,又说太素……当日是如何仗势欺人蛮横打他的,他气哼哼的,最后说什么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先去东厂出首检举太素,他们王家、也能不受牵连……”   白晓咬牙说着,泪流不停:“我吓坏了,拦着求他不要落井下石,反而给他打了一顿……我本来想一死了之,又不放心家里,心想既然要抄家,那我就回来,大家一块儿同死也罢了……没想到……竟这样!”她说到这里便捂着脸痛哭起来。   白蕙听完已经怒火中烧:“这是个什么混账东西!果然个小人,丧尽天良,狼心狗肺!看等大哥回来后不把他打死!”   白晓哽咽道:“不必理会他,我出门之时他们家里已经发了狠话,说是我一旦走了就要写休书给我,我也实在心死,这样倒好,我是绝不会再回去了。”   在白蕙义愤填膺的时候,金钗儿早把白晓脸上的伤,以及身上各处都悄悄飞快地看了一遍,又给她诊了脉,除了左手臂大概折了外,其他的侥幸并无大碍,但皮肉之苦却也不免。   当下忙劝道:“大姐姐别哭了,身上的伤要紧,既然回来了就好好在家里休养,王家的事情,等白大哥回来后让他替你料理。”   白晓含泪答应,又叮嘱道:“还是先不要告诉太素,他如今自然有正经事忙,不用为这些小事烦他。”   让白蕙陪着白晓进门后,金钗儿想了想,这件事果然不必惊动白梼。   她入内换了一套简易袍服,出门叫了四个家丁,两个小厮带路,便往王家而去。   那王家因为白晓自个儿走了,王校尉乐得清静,他生恐白晓反悔,便趁热打铁写了休书,觉着有了这休书,自然跟白家就毫无关系了,以后白家该如何给抄家灭祖,自然不跟他相干。   而且若东厂追问起来,他就把当初白梼在青楼里动手打自己一节都说出来作为佐证。   之前因白梼那一顿威逼,弄的他不敢再肆意放浪形骸,如今已经休妻,自然不必在意那些。   正在玩乐,谁知家丁飞奔而来,说是侯府的事乃虚惊一场,东厂的人早走了、而齐王殿下亲自驾临了云云。   王校尉吃了一惊,猜不透这是个什么情形。但他极为狡诈无耻,当下笑道:“原来是这样,无事更好,回头再把那婆娘找回来就是了,只要劝几句她自然仍乖乖的……什么大不了的!”   金钗儿带人到了府上的时候,王校尉正搂着两个丫鬟胡天胡地。   听到外头说“镇远侯府来人了”,还以为白晓这么快又回来,正得意洋洋地要去开门,冷不防有人从外将门一脚踢开,那力道极猛,竟把里间的王校尉都给掀翻在地!   才入夜,京城内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说是校尉王家给人上门狠狠打了一通,整个府内几乎都给打的稀烂,那王校尉本人也给痛打一顿,卧床不起。   至于缘故,却是因为王家仗着镇远侯府给东厂查抄,趁机把侯府的大小姐打伤后逐出家门,侯府这才上门报复。   一时间,京城内的议论纷纷,却并非是同情王家,而是唾弃这种始乱终弃无情无义之举,又翻出王校尉昔日的种种事迹,吃喝嫖赌寻衅滋事,各种品行不端,于是越发鄙夷。   当夜,白梼回到了侯府。   他早在路上就听说了这件事,同时也知道是金钗儿带了人去干的,虽然出乎意外,但却也在情理之中。   毕竟白晓对钗儿是真正尽心尽意,以钗儿那至情至性的,早把白晓当作亲姐姐看待,当然不能忍受她给欺负。   如此倒是省了他的事儿了,而且金钗儿忍了这许久,给她个机会让她出出气也好。   白梼先去见老太太跟太太,报了平安,他的说辞跟齐王差不多,都只轻描淡写,不提别的。   慕容夫人乐得无事,天下太平,她熬了一天半宿,此刻安心,总算可以回去歇息了。   只有张老夫人对白梼道:“东宫……太子殿下那边如何?”   白梼见老太太问起来,便不再隐瞒,因上前一步,轻声道:“太子失势,若没意外的话,不出半月皇上就会废太子。”   老夫人虽然料到此中必有龙争虎斗,却没想到后果如此立竿见影,忙打起精神:“当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63章 从龙之功   虽然东厂是今日才派人到镇远侯府封查, 但这场风波却是从昨日便已经拉开了序幕。   也不知是谁先走漏了风声,皇帝竟听说了风言风语,招来冯英询问。   冯公公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亲自禀明……毕竟其实按照他这般老谋深算的, 这种会牵扯到皇室中人的大事须得找别人出头, 谁知皇帝亲自问起来,冯公公自然不敢隐瞒。   何况若是他此刻不说, 回头皇后跟太子那边只怕也过不去,因此便也说了正在派人暗查此事。   而且这段日子里他已经查明, 这宅子的主人正是曾经齐王府的一名门客, 自然更印证了金凤儿的密报, 所以冯公公自诩说了也无妨。   何况若表现的一无所知, 反而显得自己无能。   皇帝一听说确有此事,龙颜大怒, 即刻又叫孙公公调了几名好手,随着冯英的人一同前去处置。   本来冯公公是暗中派人盯着那藏铠甲兵器的府邸的,既然如此, 自然名正言顺,于是东厂的人立刻将那宅子团团包围, 把上下所有人等都捉拿归案, 详细审问。   果然所有人几乎都众口一词的声称, 宅子里的东西是归齐王府的, 至于那宅子的主人, 则口口声声说是奉了齐王李应的命令, 偷偷地囤积了这许多的兵器铠甲, “以备不时之需”。   审问的过程颇为顺利,冯英本就胸有成竹的,又得了这些口供, 自然板上钉钉。   但他心里隐隐地有一点点的异样,总觉着此事般的过于“顺利”了。   可转念一想,人人都知道进了东厂比进阎罗殿还可怕三分,这些人吓得赶紧招认也是有的,何况他们大概是仗着齐王在背后撑腰,所以以为把齐王供认出来后自然就无事了。   最主要的是,其中一个人无意中供认出,曾经见过威远伯白梼手底的人来探头探脑过……   但细问其他,却再没有了。   但冯英心里本就忌惮白梼,恨不得无事生非,如今听了这句,顿时心头灵光乍现,几乎认定了此事白梼也参与其中,毕竟白梼跟齐王交情深厚,很大可能是他相助齐王,想要得“从龙之功”,扶摇直上。   所以在上奏的折子里他自然没漏掉这句,但也没有格外添油加醋,因为他毕竟知道皇帝的脾气,为君者从来多疑,心比别人都多几个窍的,而且像是白梼这种大将,不管出现在哪里都是无法令人忽视的,何况是在这种敏感要命的案子里。   他确信皇帝绝对不会漏掉这个醒目的“讯号”。   果然皇帝立刻注意到了。   皇室子孙若是跟带兵大将勾连,那指定没有什么好事儿,因此在连夜看过所有折子后,天不亮皇帝便下了命令,一是速传齐王李应进宫,二是命东厂派人,控制住镇远侯府。   传旨太监去王府的时候,却有意外之得,原来当时白梼竟正在王府之中。   正好一并随着齐王进宫了。   皇帝亲自审问了两人。   齐王对于此事一无所知,坚称从未做过,在亲见了那门客的口供之后却沉默下来。   正在皇帝要逼问的时候,旁边的白梼道:“皇上恕罪,微臣有几句话启奏。”   皇帝点头,只听白梼道:“东厂所审讯的这朱大其人,确实曾是齐王府的门客,微臣身边的小厮无意中看见了他,才知道他竟置买了房舍,变得今非昔比,小厮把此事告诉了微臣,微臣并没当作大事……大概是那奴才自作主张去探问了。”   皇帝道:“竟是这样巧合?”   “正是,”白梼不疾不徐地继续说道:“今日微臣去王府,也跟王爷说起了此事。据王爷说来,这门客先前虽住在王府,但因喝酒赌钱,且好打人,因此给王爷叫人劝退了,他临去还仗酒叫嚣过一些难听的话,只是王爷大度未曾计较。”   皇帝皱眉,看向齐王道:“可有此事?”   齐王才道:“儿臣不敢隐瞒,确实有此事,此人在王府之时,诸般恶习难以更改,且挤兑的其他门客无法安身,故而儿臣叫人悄悄地给他些银子,劝他去往别处,后来……有人说在赌坊见过他,又是输的精光,再后来就不知如何了……”   说到这里他停了停,叹了声才继续道:“威远伯身边的得胜因认识这人,见他突然间摇身一变改头换面,有了偌大的房产,又有若干的仆妇,很觉惊疑,便跟威远伯说了此事,只是儿臣觉着这不算大事,所以并不放在心上,没想到……”说到这里,声音里已经带出愀然郁闷之意。   皇帝听了这几句,略一沉吟,便叫了孙全来道:“你再去查查看此人是怎么突然发迹的。”   孙公公领命而去,不到一个时辰便有了消息。   原来这朱大自己供认,他原本输了钱走投无路,是个王府的管事找到他,说是王爷怜惜,不忍看他走上绝路,便给他一所宅子让他安身立命,但有两个条件,一是他得改了先前的恶习,二是齐王偶尔会动用这宅子,叫他守口如瓶不得多言   皇帝听罢又看李应:“果然如此?”   齐王茫然而诧异地说道:“儿臣、并不知此事。”   孙公公道:“皇上,奴婢还多问了一句那王府管事叫什么,朱大说之前从未见过那人,不过那人自称是新进王府的,姓吴……奴婢自作主张的派人去传了齐王府所有管事前去给他认,想必很快就有消息。”   说话间,一个小太监飞跑而来,却不敢擅自入内,只等孙全出来回话。   皇帝吩咐:“不必费事,让他进来说。”   孙公公一声令下,那小太监入内跪倒,道:“启禀皇上,方才王府的六个管事都到了,那朱大仔细认了一遍,并没有那个姓吴的管事。虽有一个姓武的,但却不是。”   皇帝便问齐王:“你府内的管事换过吗?”   李应说道:“回父皇,这几个都是王府的老人,年纪最轻的也在王府四年了,不曾换。”   皇帝皱眉:“难道是王府别的人假冒的?”   此刻孙公公低低道:“皇上,这件事怕有古怪。为公正严明起见,不如再仔细命人查查看。”   皇帝知道他办事严谨,便道:“既然如此你再去细查,兹事体大,不可马虎。”   就在东厂的人开始封查镇远侯府的时候,孙公公也正马不停蹄地再度翻查,几个人的口供已经问不出什么新鲜了,孙公公独辟蹊径,想到了那所宅子。   如果说那送宅子的果然是王府的人,那么这宅子当然也会是王府的名下产业,到底有个交易的地契文书之类。   不料这一查果然查对了,但查出的结果却让孙公公也大为惊愕。   这宅邸几度易手,但详细地契顺天府里自然也存着,稍微一查,竟发现这宅子的上任卖主是户部的一名主事,这主事的官职不大,可他身份特殊,他同皇后郑氏的族亲过从甚密。   除了这一层外,孙公公追查的是那匹铠甲跟兵器的来历。   这一查,竟然查到了京畿防卫司,这些铠甲都是从他们那里偷运过来的。   据防卫司的管库供认,他本是不敢如此,是兵部的一位大人发话,他不敢不从。   皇帝听到这里已经怒不可遏:“这是兵部的什么大人竟这么威风,竟还能压制京畿防卫司,世间竟有这样手眼通天的人物,假如有朝一日他起了心意,随口吩咐一句朕的御前侍卫,是不是也都得乖乖听他的跟着造反?”   孙公公面露苦色。   这位兵部发话的,正是左侍郎郑大人,也就是皇后娘娘的亲弟弟。   皇帝听了后颇为窒息。   本来听说天子脚下有人谋反,皇帝给火遮了眼,不由分说要怪罪齐王跟白梼,如今一步步牵扯下来,竟又引出了令他意想不到的人物,皇帝迅速冷静了下来。   他看看面前的齐王跟白梼,又扫了扫身侧的孙全跟冯英。   孙公公还是那么安安静静的,倒是冯英的脸色很不好看。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发现自己正站在深渊之侧,一步之遥,没有人可以保持镇定。   而且冯公公知道自己并没有站着的福气,他分明已经跳了下来。   早在听说地契牵扯到皇后的人后,冯公公就眼皮直跳,一直到又提到兵部,简直雪上加霜。   此时此刻,冯公公向来冷静的脑袋嗡嗡作响,他没想到自己竟失手了,确切的说是落入了一个精心设计的圈套。   而直接推他掉下深渊的那个人竟然是……   他无法相信,那个丫头竟然胆敢背叛自己。   其实要追查真相非常简单。既然藏匿军械的已经查过了,那再把郑侍郎等都审讯一遍,不愁他们不招。   起初郑侍郎咬牙不肯说,但锦衣玉食如他,一旦上了刑后便态度大变,立刻供认不讳。   原来这确实是他们故意安排的,为的就是栽赃给齐王,除去太子的心腹大患。   自古以来外戚干政便是大忌,如今这些人为了太子竟不惜谋害齐王,这简直像是给皇帝心头插了一刀。   皇帝立即又传太子来询问,太子虽然不敢承认,但郑侍郎等都是他的亲近心腹,他们做的事太子岂会不知?   若真不知,就是容易被蒙蔽的愚鲁无能之辈,难以继承大统。   但若是知道,那就是狼心狗肺要谋害自己手足的冷血之徒。   所以不管太子知道与否,在皇帝这边,都已经判了他的刑了,虽不至于死,但有如此大瑕疵的太子,已经不配东宫之位。   白梼之所以敢说太子的地位不保,除了这个,还有就是在他们才出殿之时,皇后得知消息赶来求情,却给孙公公命小太监拦在了养心殿外,皇帝连皇后都不肯见了,用意可见一斑。   白梼说完之后,老太太眉头深锁道:“今日的这些事情,你事先可知道?”   太素沉默,没说知道也没说不知。   但老太太却已经清楚了,她点点头,叹道:“其实我并不愿你多跟齐王殿下搅在一块,毕竟是皇室之人,难道不知道‘鸟尽弓藏’的道理?要小心些。”   白梼这才说道:“您老人家放心,孙儿会掌握分寸。”   老太太点点头,又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先回去吧,钗儿今日也受了惊了,你好好地跟她说说。”   白梼领命,回到自己新房,才进门,就听见二姑娘白蕙的声音从屋内传出来,兴高采烈地:“我以为你怎么一声不响就不见了呢,居然是做了这种扬眉吐气的事儿!大姐姐还在那里疑惑,以为是大哥哥做的呢,哈哈,没想到你比大哥哥还厉害呢!”   门口的丫鬟及时通报了声,白蕙才赶紧捂住嘴,起身迎接。   白梼进门,见钗儿跟白蕙一前一后的就在面前,他先向着钗儿笑了笑,才淡淡地对白蕙道:“时候不早了,怎么还在这儿?”   白蕙虽然乐意跟钗儿相处,但对白梼是天生的惧怕,也没了之前高谈阔论神采飞扬之态,闻言忙道:“正要走了。”   二姑娘告退之后,钗儿便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白梼的眼神柔和下来,上前将她轻轻地环抱住:“自然要等事情都平息了才成。”   丫鬟们见状急忙悄悄地往外退出,钗儿看人都退了,才略心安。   她扬首看向白梼:“平息?”   对上她明亮的双眸,白梼轻声道:“皇上还是个明君,而且他最不能忍的就是宦官营私弄权,冯英这次犯了大忌,我出宫前,皇上已经命孙公公将他羁押了,至于东厂,也由孙公公暂且代管。”   金钗儿却并没有什么宽慰之色,只淡淡道:“他害死了十四哥,绝不能就这么算了。还有……”   白梼道:“还有什么?”   金钗儿本来想说“还有另一个人”,可转念一想,跟金凤儿有关的,不该让白梼插手,还得她亲自去面对,去解决才成。   于是她并没有说出口,只把白梼抱紧了些,喃喃道:“没什么。”   白梼笑了笑,道:“对了,听说你下午又做了一件事?”   金钗儿一愣,却也立刻想到他指的必然是王校尉那件,于是道:“是我带人去打了那个混账,我、我还跟他说,休书自然是要有的,但是是大姐姐给他写的休书,他这种人,不配休别人,要休也是咱们休他……你、你不会生气吧?”   白梼忍俊不禁,微笑道:“我生什么气?高兴还来不及呢。夫人越发能干了,连外患也能帮为夫扫除,我还敢生气?谢你都来不及。”   金钗儿的脸色本来还不太好,听了这句心里微微地泛出几分暖意,脸上才略有了几分红润。   “钗儿要我……怎么谢你呢?”白梼将她一绺柔软的发丝缠在指间,轻声地问,却不等她回答便吻了下来,一时情意缱绻,难舍难分。 第64章 至亲至爱   果然如白梼所说, 不出半月,皇帝以太子身染重疾的理由废了太子,并册立齐王李应为东宫储君。   除了一些十分蒙昧不知的百姓, 其他绝大多数朝臣百官等其实已经早有预料了。   毕竟东厂大张旗鼓要查抄镇远侯府的事情并非小事, 百姓们众口相传,自然要打听背后内情, 再加上王校尉家里休妻以及被打等等故事推波助澜,对于这其中的内情之真相也逐渐传播开来, 都知道是太子那边的人要陷害齐王殿下跟威远伯不成, 反身受其害。   百姓们本就甚是敬重推崇白梼, 很因为东厂查抄镇远侯府而不平, 何况还有白晓被王家欺负的事情,雪上加霜的, 一时都替白梼叫屈,觉着朝廷实在委屈了重臣。   至于王家,也已经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地步, 王校尉本来给金钗儿带人打了一顿已经蔫了,又成了千人所指, 越发抬不起头。   最要命的是, 偏他又得了一种怪病, 就是床笫之间……竟是不能人道了, 王家求医请药, 却始终毫无办法。   这王家眼见就要绝后了, 消息走漏出去, 坊间百姓们都笑嘻嘻的,觉着乃是报应。   报应不报应的,也只有金钗儿最知道内情, 先前她带人打上王家,把休书拍在王校尉脸上的时候,顺便神不知鬼不觉地扎了他两下,彻底断了他拈花惹草风流快活的后路。   她对于至亲至爱之人自然是护的紧,对于那些胆敢毁伤自己至亲至爱的,却绝不会留情,自然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东厂本已经是令人望而生畏的阎罗殿了,至于东厂的牢狱,那就是十八层地狱一样。   只是谁也料不到,风水轮流转,这么快,原本操控东厂只手遮天的冯英,居然就成了他亲手建起的地狱中的阶下囚。   今日,牢房之中来了一个意料不到的人物。   这人正是已经升为太子良娣的金凤儿。   冯公公抬头看着门口处的女子,有些散乱的头发微微颤着,他并没有很意外的表情,只是似笑非笑的有点古怪地看着金凤儿。   金凤儿正捂着鼻子嫌弃地向内打量,见他直勾勾地看着自己,这才嗤地笑了:“公公,看到您老人家在这儿,我心安了不少。”   冯英望着她:“良娣是特意来看我的笑话的?”   “哦,原来公公就算给关着,消息也是一样的灵通啊,”金凤儿又笑了声,左顾右盼看了会儿,道:“说来也是,这毕竟曾是公公的地盘,当然会有人给你通风报信。”   冯英慢慢地往前走了两步。   虽然笃定他不至于插翅飞了出来,但金凤儿心里还忍不住有一点点畏惧,毕竟很见识过这老太监的手段,毒蛇关在笼子里,也一样会叫人心有余悸。   冯英看出了金凤儿脸上一闪而过的恐惧,他嘿嘿地笑了两声:“我做梦也想不到,我最后竟会栽在一个女人身上。事到如今,你总该告诉我,那主意,是你自己想出来的,还是有人教你的?”   金凤儿眼珠一转,挥手示意身边的人退后,才问道:“什么主意?”   冯英道:“都是明白人,且我已经到了这地步,也不必再遮遮掩掩了吧?若没有后路,你绝对不敢背叛我……所以,齐王、哦……应该说是太子殿下早就知道了你是东厂的人?”   金凤儿听他说的明白,这才又得意地一笑,道:“冯公公,你自以为把所有人都拿捏在手里,任何人都要听你的话,可偏偏事与愿违,十七,还有十四……不都反了你?至于我,确实,我早就把我的身份告诉了太子殿下,我跟你告密,不过是太子想出来的,将计就计,引你跟你身后的人入圈套而已。”   冯英语声沉沉道:“这么说,所谓郑侍郎指使朱大藏匿兵甲,应该也是‘事出有因’了?”   冯公公毕竟不同寻常之人,他总觉着郑侍郎这一招来的太急了,毕竟太子殿下的地位如今且算稳固,虽然想出掉齐王,但如此栽赃陷害,仿佛不太高明。   此刻听金凤儿这样说,便猜到这其中一定另有玄机。   至于是谁主谋,看谁如今得利就知道了。   他本想再旁敲侧击一番,谁知金凤儿十分狡诈,便笑道:“冯公公,你不用想套我的话,多余的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忠于太子,而不是忠于你这个太监。”   真正让金凤儿跟李应“投诚”的,是在金钗儿大婚前日,她冒险前往却无功而返之后。   确切地说促使她彻底投向李应的,还有一个契机,那就是十四。   “是啊,”冯公公点头道:“人人皆知齐王殿下最宠爱你,如果他成了太子,你当然是会跟着水涨船高,就如同现在一样,这果然是高明之举。但有一件事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出卖十四?”   听见这个名字,金凤儿脸上掠过一点冷笑,然后她道:“我为什么不?”   冯英道:“据我所知他对你可是没亏欠过。”   “呵呵,”金凤儿嗤之以鼻:“他心里惦记的是那个小贱人,而不是我,要不然他也不会出尔反尔去救了白梼,也不会仓促的要打算离开京城,这都是为了她!”   “她?”冯公公也轻轻地笑了笑,道:“她可是你的亲姐姐啊,至于如此恨之入骨么。”   “呸,那个蠢东西,”金凤儿骂了声,想到上次在金钗儿手中吃亏,却又恨恨道:“她只是多余的!”   冯英道:“明明是你利用她在先,这么说是不是太过了。”   金凤儿说道:“谁叫她蠢呢,谁叫她中我的圈套呢,只是想不到她居然没死在你手里……”   如果钗儿死在宫内,如今自然不会再回到侯府了,一想到这个,她就恨的心头乱痒。   冯英眉头微皱地看着她:“所以你出卖十四,就是恨他没把你放在眼里?”   “他不该还想着那个贱人,不该为她轻易决断,要走要留,要怎么做,得是我说了算!”   金凤儿昂首说了这句,又哼道:“当然,这只是一个原因,另外我把他卖给你,你才会相信我对你是忠心的,我跟你说王爷囤积兵甲,你也才会相信。”   “呵呵,”冯英笑了两声:“可惜啊。”   “可惜什么?”   “你是个天生的细作,要是小时候你没有跟十七互换,经我调/教一番,你必定更加了不得。”冯英叹息道:“可你非跟十七换了,这些年实在难为了她。”   金凤儿却一脸不耐烦:“你让我去受那些苦?当然是得她去受着,最可恨的是、凭什么居然是她……”   最后一句她不由自主地说了出来,却又及时打住。   冯英盯着她道:“你觉着她不配嫁给威远伯?”   这句却正是金凤儿没说出口的,她先是回头看了一眼,确信没有人会听见,这才上前一步咬牙切齿地说道:“她确实不配!”   冯公公看了她片刻,仰头大笑起来。   金凤儿道:“你笑什么?”   “我笑,”冯公公背着手,感慨般道:“我弄奸使诈了一辈子,现在才突然明白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   “人善人欺天不欺,”冯太监喃喃了这句,道:“又或者,是她的终究是她的……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也都是她的。”   “我不信!”金凤儿不由大声道:“你给我闭嘴!”   冯公公又垂眼看向金凤儿:“你这次来,该不会是同我叙旧的吧?”   金凤儿听到这里脸色才稍微平静了些,又露出那种令人不舒服的笑:“当然。公公如此精明,不如猜猜看。”   冯太监慢慢道:“齐王殿下成了太子,当然不会喜欢我,我又犯了皇上的大忌讳,本以为或许可以让我去守皇陵,这么看来,还是不放心……是叫你来送我一程的?”   金凤儿有些得意地笑了起来:“果然不愧是公公,留着你,别说是皇上跟太子殿下,连我也是不放心的啊,所以定要亲眼看着您老人家走这一程。”   她非但背叛了冯英,甚至一手推他入坑,若留给这老太监喘/息的机会,将来他若翻身,当然就糟糕之极了,所以定要处置后快。   说完后金凤儿一招手,身后有人走了上来,手中握着一个木盒,上前从门底下送了进来。   金凤儿道:“这里有一颗药,公公吃了,留个全尸,也算是皇上跟太子的恩典了。”   冯太监看着那个木盒子,端详半晌:“如果我不肯呢。”   “这可是太子殿下的恩典,”金凤儿啧啧道:“公公是聪明人,难道不知道敬酒不吃吃罚酒是极愚蠢的?”   冯英的脸色变得颓然了许多,走到近前,将木盒拿起来。   打开看时,见是一颗黑色的药丸,他轻轻地嗅了嗅,闻着像是鹤顶红之类的剧/毒,倒也罢了。   金凤儿见他举着那颗药,眼睛变得很亮,像是迫不及待想看冯太监服药而亡似的。   冯公公看着她嗜血的眼神,微微一笑:“你以为,你会安然无恙吗?”   金凤儿一怔:“你说什么?”   冯公公道:“我吃这颗药,是因为我知道没有人容我,皇上,太子,甚至东厂,还有……”   他盯着面前那张一模一样的脸:“十七也不会放过我,因为我害了十四。十七跟你不一样,她重情重义,这个缺点,我从小想给她改了,她始终改不了。”   说这句的时候他有点遗憾,却又有些许释然跟宽慰。   金凤儿眼中隐约还有疑惑之色,不知他为什么要说这些。   冯公公把药丸往嘴里塞入,淡淡道:“正因为这个,她知道是你出卖了十四,你以为她会放过你吗?”   金凤儿见他吞了药,心头一喜。   又听冯公公如此说,这才知道他的用意,想到那天钗儿对自己出手的一瞬,她的脸上掠过一点恐惧,但很快又镇定自若:“就凭她?就算她有这个心,那除非她也想造反。”   毕竟如今金凤儿的身份是太子良娣了,又得李应宠爱,此刻有恃无恐。   “你说的……”话未说完,冯公公身子一抽,脸色大变。   毕竟那药丸剧毒,顷刻已经毒发。   金凤儿见状,忍不住往前一步想看的更加仔细些,冷不防就在此刻,冯太监闪身到了门口,伸出手去闪电般捏住了金凤儿的脖颈。   他的手从门扇的栏杆间探出来,准确无误地掐住了金凤儿的脖子,冰冷干枯的手像是无情的锁镣,又像是鬼爪一般捏住了她。   金凤儿窒息,感觉自己的眼睛都在往外凸,她没想到这必死的人竟然还能反扑!   “救……”她说不出话,脖子好像要给掐断了。   因为事情发生的太快,跟随她的侍卫跟太监宫女们又因避嫌隔得远,一时竟没有发现异状。   冯公公嘴角却沁出血来,他试图用力掐死面前这蛇蝎般的女子,但心头的剧痛让他的内力在瞬间迅速消散,他忍不住伸出左手捂住了胸口。   他以为这只是一颗毒/药,现在却发现并不是这么简单。   冯英骇然:“这是、蛊……”   正在此刻,跟随金凤儿的那些人总算发现了不妥,急忙冲过来抢救,有一人最先过来将金凤儿拉开。   冯英难忍剧痛,像是有什么在五脏六腑间横行,正残忍地撕裂他的内脏,大股的血沫从嘴里涌出来,他的手上无力,干枯的枝桠似的探出在栏杆间,好似轻轻一折就会断掉。   就在此刻,他看见很熟悉的一双眼睛,那双眼代替金凤儿正盯着他。   冯英恍惚中看见,心头一凉:“是你……”   这人却是跟随金凤儿的宫女蕊儿,只见她不声不响,望着冯英大口吐血,踉跄倒地,始终面无表情。   垂死之中冯英扭头看她:“为、为什么……”   蕊儿却仍是无情地看着,直到冯英抽搐着倒地不动,这才回身看向身后。   两个宫女正扶着金凤儿给她顺气。   金凤儿给掐得半死,却到底没有死,正咳嗽的天晕地旋,看见蕊儿直直地望着自己,便喝道:“你呆站着做什么?还不快把那老东西杀了!”   蕊儿这才说道:“良娣,他已经死了。”   “死了?”金凤儿声音沙哑,忙撑着过来往内看,一眼看到冯英死在血泊之中,这才摸着青紫的脖子狞笑道:“好,死得好!这老阉狗!太便宜他了!”   就在这时,蕊儿突然转头看向金凤儿身侧,眼中透出诧异之色。   金凤儿正想细看冯英的死状,忽然也察觉异样,她无意中扭头看了眼,却吃了一惊!   原来就在她身畔,牢房的甬道里赫然多了一人。 第65章 决断   来人有着跟金凤儿一模一样的脸, 但衣着打扮却完全不同。   这来者正是钗儿。   跟随的侍卫宫女们看到钗儿,都惊呆了,众人怔怔地看了钗儿半晌, 情不自禁地转头看向金凤儿, 想找出两人之间的不同,但一时间却怎么也找不到。   金凤儿皱着眉头, 脸上的表情不是初见的骇异,却隐隐地透着警惕之意。   起初她是有些意外, 没想到居然会在这种地方跟钗儿再相见, 上次两人见面已经算是撕破了脸, 虽然如今她是东宫良娣, 身边也有许多的内侍跟侍卫等,应该无恙。   但她又清楚钗儿的身手非同一般, 上次若不是十四替她死命拦着,只怕她就给金钗儿杀了!   对上钗儿的双眼,金凤儿的心猛地抖了两抖, 又想起刚才冯太监临死所说的话。   金凤儿不由打了个寒噤,而心中却暗暗地想:“我卖了十四的事情、她应该不知道吧。”   偏偏跟随金凤儿的侍卫因给两个人一模一样的脸迷惑住了, 一干人只管呆呆地看, 竟没有立刻上前拦阻。   金凤儿忍无可忍, 怒道:“还不给我拦住她?”   这才提醒了众人, 两名侍卫立刻上前将钗儿阻住。   此刻钗儿距离金凤儿只有七八步的距离了, 见侍卫拦路, 她便停了下来。   就在金凤儿稍微松口气的功夫, 只听钗儿问道:“冯公公呢。”   金凤儿闻言才微笑道:“你也是为他来的?你来的晚了一步。”   钗儿的双眼微睁:“他……死了?”   金凤儿心头一动,便敛了笑,故意说道:“他自己想不开, 死就死了吧,难道你还不舍得吗?”   从两名侍卫之间,钗儿直直地看了金凤儿片刻:“你为什么要杀他。”   “别误会,才不是我,”金凤儿却矢口否认,道:“说了是他自己寻了短见。不过……这样也好,毕竟他手中攥着的人命多了去了,大概也觉着自个儿罪有应得吧……你说呢?”   钗儿深深呼吸,定了定神。   她有点不信冯英就这么死了,虽然恨极了他,虽然也想亲手杀了他给十四报仇,但毕竟是从小就跟着的人,居然就这么死了?   她往前走了一步,两名侍卫拿不准是要拦还是退开,正犹豫中,只听钗儿道:“闪开。”   侍卫们一愣,还在迟疑,金钗儿却已经没了耐性。   她轻描淡写地一挥手,刹那间两个侍卫只觉着眼前一花,头重脚轻,身不由己往前栽倒!   钗儿看也不看一眼,垂手往前又走。   这一举动把在场众人都吓呆了,金凤儿尤甚,她忍不住踉跄倒退了几步:“你想干什么?告诉你……你可不要轻举妄动,而且、我这样……也是为了十四报仇。”   钗儿置若罔闻,已经走到了牢房边上。   透过栏杆往内看去,只见冯英身形扭曲地伏在地上一动不动,脸跟脖颈的地方又一大滩醒目的血迹,他的干枯的一只手死死地扣着地面,用力过甚,那如枯枝似的指骨都掰断了也不知道。   钗儿看到这个情形,心头一颤,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怅然若失,空空如也。   但同时因着冯英的死状却猜到了冯公公的死因:他是中毒,但这毒药的烈性却绝非一般,不然的话,冯英不至于痛到如此地步。   钗儿一时忘了言语,只是怔怔地望着如一截枯槁朽木的冯英。   这个阴狠的、残忍的、令她恨之入骨也曾经畏之入骨……却偏偏是教养她长大的人,竟然就这么死了。   她站在原地,恍然失语,脑中一团空白。   就在金钗儿出神之时,另有几名侍卫围上前来。   原来是金凤儿见她呆站不动,便意识到这是个大好机会,于是指使侍卫们要将她拿下。   侍卫们不晓得金钗儿是什么来历,但既然是良娣吩咐,自然照办,其中一个便要去捏钗儿的手腕。   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握住了那纤细的腕子,就在担心自己用力太大会捏碎钗儿的手腕之时,突然手臂一震,与此同时半边身子酸麻无力,侍卫低呼了声,向后踉跄倒下。   而钗儿旋身回首之时,又有一名侍卫倒地,剩下那个较为机灵些,见势不妙早早避开。   金凤儿见那侍卫握住钗儿的手腕,本以为胜券在握,没想到眼睛还没来得及眨,已然情形反转。   她双眼圆睁,心中又惊又恨。   此刻钗儿看着她道:“你是在心虚吗?”   金凤儿一愣,继而道:“你在说什么?”   钗儿说道:“不然的话,为什么急着叫人对我下手?”   金凤儿咽了口唾沫,却又露出了一种人畜无害的笑:“我哪里叫人对你下手了?都是这些人以为姐姐你心怀不轨,他们才自行动手的……混账东西们,还不退下?”   明明是她下的令,如今却见风使舵当面否认,而且语气神情自然而然的,真是叫人叹为观止。   侍卫们无可奈何,只能悄然退后数步。   蕊儿看了眼钗儿,也低着头慢慢退了几步。   钗儿看着金凤儿的笑容,淡淡道:“你不要忙,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如实回答我。”   “是什么?姐姐只管说,只要我知道的,我有问必答。”   钗儿说道:“你为什么要出卖十四哥。”   金凤儿眨了眨眼:“我、我没有!”   钗儿眉头微蹙:“你不必遮掩,我都知道了,我只要一个解释。我知道十四哥对你很好,从无亏欠,你为什么要害他。”   “姐姐从哪里听说的?一定是有人胡说,”金凤儿满是委屈,眼泪都在眼睛里打转:“我正是恨冯英害死了十四,所以才……不肯饶他,我怎么会害十四哥呢。”   “住口,不许你这么叫他。”钗儿握了握拳:“我不想看你演戏,我只要一句实话。”   “好吧,我不叫,我也说实话就是了,”金凤儿幽幽地叹了口气:“姐姐你难道你忘了上次……他拼命保护我的事?我又不是铁石心肠,怎么会不懂?只是冯英逼迫我让我交代,我不肯,他就要折磨我,十四哥怕我吃亏,所以才要替我跟冯英说情的,谁知道反而中了他们的圈套。”   她的眼泪说来就来,恰如其分地落下,这一点却也是天赋异禀,是钗儿所望尘不及的。   私心里说,钗儿真愿意这么相信,毕竟这可是她的亲妹妹,事实是一回事,心里所想又是另一回事。   钗儿不愿意金凤儿是那么罪大恶极十恶不赦的,希望金凤儿还有一点点良善。   但另一方面,钗儿又清晰地知道:她是在演戏。   这个人,就是坏透了!   钗儿站在原地不动,垂在腰间的手轻轻地一挥。   原先制服几名侍卫的银针,正贴在她的指缝之间,这么一甩,银针嗖地出手,直奔金凤儿。   金凤儿到底不会武功,只觉着手肘处微微刺痛,像是给蚊子叮咬了一口,她看了眼,大袖垂落,却毫无异状,她以为只是自己的错觉。   不远处的蕊儿虽然退开了,但实则悄然地抬眸望着这边,她早留意到银针给钗儿藏在指间,而在她抬手的刹那,那一点银光也随之没入了金凤儿的手臂,应该是已经刺入了。   蕊儿眼神变了变,却仍是安静地低下头去,就像是什么都没见到。   “最后一次机会,”钗儿凝视着金凤儿:“给我实话。”   “我都……啊!”金凤儿才要继续演下去,突然手臂上一阵剧痛,疼的她一句话都没说完就惨呼出声。   她本能地伸手握住右臂,但就在碰到右臂之时,金凤儿整个人往前扑倒,她倒在地上,惨呼两声后才想起什么似的挣扎着把大袖掀起,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臂上赫然多了一根极细的银针!偏偏因为她刚才一摁,已经刺入了大半!   “这、是你……”金凤儿低吼了声,抬手要去将针拔起,谁知才一动,却又疼的抽搐起来,她忍不住骂道:“你这、贱……”   却气虚的连骂都骂不出来了。   钗儿不动声色地看着,冷汗正从金凤儿的额头脸上滚落,钗儿道:“我刺的是你的气穴,四肢百脉的气交汇之所,这会儿的疼才是开始,若我不救你,你会疼的昏死过去,以后也会坐卧不能,胀气而死。”   金凤儿浑身乱颤,不知是疼的还是给钗儿的话吓得:“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钗儿冷冷地问道:“为什么要害十四哥。”   黄豆大的汗从金凤儿脸上滚落,她喘了两口,发狠道:“好,好,是我害死他的!他活该,谁让他心里只有你……他答应过我要帮我的,但他什么也么做到,反而、反而要为了你离开我……”   “只为了这个?”钗儿的眼睛逐渐睁大,怒恨悲痛交加:“你、你简直……”   “你不用骂我,也不用怪我!你如果要怪我不如怪你自己!”金凤儿大概是疼的疯了,竟大声吼了出来。   钗儿怔怔地问:“你说什么?”   金凤儿道:““你、你以为是我害死他的,你……你想错了,真正推他上绝路的是你!”   “你、你胡说!”钗儿忍不住也提高了声音。   金凤儿的脸色惨白,试图从地上爬起来,却无能为力,只咬紧牙关说道:“他都跟我说了……以前他是怎么保护你、对你好的……可是你却、你却不喜欢他,所以他才找我!哦对了……你以为是他动手杀你是不是?你大错特错,他怎么会忍心对你动手,他处心积虑地想帮你离开东厂……”   说到这里,大概是疼得太厉害,金凤儿声音渐渐小了,眼睛泛白,将要晕厥。   钗儿纵步上前,抬手将银针拔了出来,又飞快地在她肩头颈间刺了两下纾解,果然金凤儿幽幽地又睁开了双眼。   钗儿盯着她:“你说十四哥是想帮我离开?可我明明看到是他对我动手……”   “对你动手的另有其人,”金凤儿声音有些轻,她咳嗽了声,大概是感觉到自己不那么疼了,才又瑟瑟说道:“其实冯英、冯英根本没打算放你离开,冯英暗中下令,让十四杀了你!”   钗儿身形一晃。   “但是他、他表面答应,心里却策划怎么送你离开,谁知道冯英大概是看出他的心思,便又派人、加害……等到他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你已经逃走,”金凤儿喘了两口气,才又说道:“他因为这个,给冯英惩罚,当不成男人了,可偏偏又发现、发现你居然进了侯府,还要跟白梼成亲!哈哈,你知不知道他多么失望,多么绝望……”   钗儿头晕目眩。   与此同时,金凤儿道:“你还愣着干什么?”   钗儿正要起身,身后一只手探出来,在她脑后的哑门穴上轻轻一摁。   眼前发黑,身形往后倒下的瞬间,钗儿听见一个声音带点轻薄地说道:“十四也忒蠢了,竟然为了你们姐妹两送了性命……”   朦胧中钗儿看见十二那张阴柔的脸,她死死盯着他的眼睛,这双眼睛跟记忆中那个举刀刺向自己的“十四”的眼睛逐渐重合……   “是你……”钗儿的血都冷了,“原来是你!”   十二扶着她,像是捉住了猎物,他坦然承认:“确实是我,若不是十四赶到拦住了我,你也未必能顺利逃走。”   就在这时候,金凤儿道:“你还跟她说什么废话,还不快杀了她!”   十二微怔,有些迟疑地:“她现在可是白梼的夫人,就这么杀了的话……”   金凤儿道:“你不敢?区区威远伯,难道比得上太子?”她实在是恨极了钗儿,上次想要杀了钗儿,反而差点给她捏断了手腕,这次更吃了大亏。   最不可饶恕的是,她还占了让金凤儿梦寐以求的白太素夫人的位子。   金凤儿甚至觉着,如果没有钗儿,那白梼自然只能认定自己了。   谁知她话音刚落,就有个雄浑低沉的声音响起:“我当然比不上太子殿下,也不敢比。”   金凤儿猛然一震,十二也变了脸色,就算不必看也清楚来的是谁。   而这会儿白梼已经缓步走了出来,他扫了眼金凤儿,又目光沉沉地看向十二:“不过,谁敢动我夫人一根头发,就算是太子亲临,我也绝不会饶恕。” 第66章 护花   十二毕竟是在白梼手下吃过大亏的, 虽然恨极了白梼,但如今冯公公已倒,而他也失去了最大的靠山, 在太子跟前也并不算很露脸, 当然不敢公然得罪白梼。   听白梼说了这句话后,十二咽了口唾沫:“不敢不敢, ”说话间忙将金钗儿向着白梼方向一推,自个儿后退了一步陪笑说道:“误会而已。”   白梼哼了声, 上前一步将金钗儿抱了过来, 低头细看她的情形。   此刻前方的金凤儿因为看到了白梼, 也早变了脸色。   对于金凤儿来说, 她对于白梼可谓又爱又恨,爱恨交加, 可因为她从来偏狭冷血的性子,到了现在,已经是恨到扭曲的地步, 那爱却游离残存着幽魂似的一缕。   她天生就知道怎么对付男人,就算是风流成性像是慕容凤枕, 警觉冷静如同十四, 以及见惯了美人高高在上的齐王, 并苏州会馆里“庇护”养过她一段的地头蛇, 等等, 但凡是她想要勾搭上手的, 从未错过。   那次她用尽浑身解数却给白梼扔在地上的经历, 对她而言简直是晴天霹雳,无法置信。   如果不是知道白梼是极正常甚至超常的男人,她恐怕要把自己被拒之门外的理由归咎于白梼是天然不能人道的。   但他就算在药性的催发下有了反应, 也宁肯忍着而不碰她,实在叫她恨的心痒牙痒。   而如果白梼喜欢的是别的什么女人倒也罢了,可偏偏他喜欢的竟是跟自己一模一样的、她从来看不起的钗儿。   那次在钗儿出嫁前天她不惜偷偷跑去王府,就是因为又生出一个可怕的主意,她想要说服钗儿,让自己替代她出嫁,就算是偷梁换柱,只要得偿所愿也是值得的。   当然,她也没以为自己会轻易说服钗儿,但如果无法说服,她自然可以叫十四帮手把钗儿制服,只是她到底低估了自己的“姐姐”,也许是因为她从没看得起这个姐姐,以为现在仍能把钗儿玩弄在股掌之中。   正因为一直的鄙薄,在知道十四竟仍是惦记着钗儿、且为了她宁肯一走了之后,金凤儿心中的恨意顿时把十四也吞噬撕碎了,杀机早起。   对她来说,如果十四的心不在自己身上,那他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何况出卖十四对她也大有好处。   她非常的聪明,虽然极度忌惮冯公公,但却又清楚,身为一枚棋子,她的生死都拿捏在冯英手中,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她也绝不甘心。   可冯公公的背后是皇后跟太子,她自然翻不起什么波浪。   除非她也有一个极稳固的靠山。   金凤儿所依仗的,就是李应对她非同一般的宠爱。   而她也很快悟明白,假如齐王上位,那什么冯英,甚至皇后跟太子,都不必惧怕、不用放在眼里了。   金凤儿想起自己小时候被骗进宫的经历,这简直跟她从小时候的“志向”不谋而合了,像是冥冥中注定了的,假如齐王成了太子,登上皇位,那她必然是皇后一人之下的妃嫔,甚至……更进一步。   毕竟在她看来,齐王妃实在也不是她的对手。   金凤儿想到这个可能,便知道自己该当机立断,她算计好了利弊,才向齐王坦诚了自己的出身,这倒不是什么难事,毕竟她最擅长的就是演戏,楚楚可怜声泪俱下,一番陈述,齐王非但没有怪她,反而加倍的怜爱,知道她是不得已的,且又如此忠心,当然既往不咎。   又因在藏匿兵甲之事中金凤儿立下奇功,所以齐王才被册立太子,就立刻封了金凤儿为良娣,这确实是东宫之内仅次于太子妃的位份了,其他的侍妾都没有这般抬举。   也正因为仗着如此,此刻见到了白梼,金凤儿勉强镇定,她觉着自己不必太过于惧怕白梼,毕竟不管如何他们如今都是太子的人,而白梼再怎么样,也不敢对太子的后宫动手。   只是十二竟这么快就见风使舵的放了手,实在让她心中气恼。   金凤儿眼珠一转,冷笑说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威远伯……您好大的胆子,敢这么背后贬毁太子?”   白梼见钗儿并无大碍,只是脸色发白眼神恍惚,呼吸紊乱,显然情绪甚是激动,他本来想将钗儿的穴道解开,可看如今的情形,便改了主意。   白梼只将钗儿轻轻揽在怀中,大手抚在她的后背上缓缓地安抚顺气,口中说道:“怎么,你要治我的罪?”   金凤儿嘻嘻一笑:“我虽然是东宫的人,可到底不敢对威远伯如何的。不过,回头若是太子殿下知道此事,不知会如何呢”   白梼淡淡道:“事无不可对人言,我做事向来光明磊落,也不忌惮给任何人知道,你要说只管说,要挟不到我。”   他的注意力并不在金凤儿身上,说话间仍是半垂着眸子望着怀中的钗儿,钗儿并没有受伤,但她的神情很不对,内息且乱,这不禁让白梼暗暗担心。   而对面金凤儿最擅长察言观色,一看就知道白梼并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   他还是跟从前一样,就算她明晃晃地站在他跟前,他也仍是视若无睹,如果他对所有人都视若无睹也成,可偏偏对钗儿全然不同。   以前只是风闻,说是威远伯要娶亲,威远伯如何宠爱那未过门的小娘子,光是听这些话已经足够让她火冒三丈,如今亲眼见到,望着白梼小心翼翼抱着钗儿的模样,满眼都是钗儿的神情,这感觉又何止五雷轰顶,简直像是身心都在被千刀万剐,无法形容的折磨。   金凤儿想不通为什么明明长得一模一样,白梼居然会满心都在金钗儿身上,明明她样样都强过钗儿,为何在白梼眼里的待遇却是天壤之别。   嫉恨之意已经无法遮掩,她的眼神也逐渐变得狠厉,几乎丧失理智:“你虽不怕,可是刚才她居然想谋害我!这件事只怕说不过去!我一定要追究到底!”   正在这时,钗儿像是醒过神来,她转头看向金凤儿,眼神还有些飘忽,她喃喃:“谋……害?”   悲愤惊怒,钗儿突然双臂一振,竟不顾自身安危生生地将冲破穴道,她转身看着金凤儿,颤声道:“对,是你谋害了十四哥!”   白梼没想到钗儿竟然自行冲开被点穴道,这可是会伤及她身体乃至元气的:“钗儿!稍安勿躁!”   正要将钗儿拉回来,金凤儿却笑着瞟了白梼一眼,悠悠然道:“你要说谋害也成,不过,这一切都是为了齐王殿下的宏图大业,十四也算是死得其所,何况他先前不是也想害威远伯吗?威远伯可是差点死在他手上……死了倒也活该,你大可不必为了他的死而念念不忘吧?”   她得意洋洋,一面把事情推到齐王身上,一边不忘挑拨离间。   钗儿听到“死得其所”“活该”等话,字字诛心,她的脸白如纸,点头道:“好、好……”话音未落竟纵身向前,探手擒向金凤儿。   金凤儿刚才才吃了苦头,见状尖叫一声,急忙后退:“来人,护驾!”   就在钗儿的手将碰到金凤儿之时,白梼及时上前一步,将她拦腰抱住:“钗儿!”   金钗儿一愣,下意识挣了挣,却未挣脱,她沙哑着嗓子叫道:“白大哥、你干什么?放手!”   “你不能杀她。”白梼沉声道。   “为什么不能?”金钗儿咬牙切齿,她看着凤儿,双眼泛红:“我要杀了她!让我亲手杀了她!”   白梼却不肯放手。   就算金钗儿再怎么愤怒,就算为了十四报仇也好,白梼也不会让钗儿亲自杀了金凤儿。   因为不管如何,金凤儿都是她的同胞手足。   白梼知道钗儿跟金凤不同,杀人这种事,对金凤儿而言是家常便饭,她就像是蛇蝎一般,从不会有丝毫的愧对或者内疚。   但钗儿的性情不一样,就算从小在东厂长大,她也绝不是那种滥杀无辜之人,当初记忆未曾恢复之前,还曾以为自己害了丫鬟而耿耿于怀。   更何况如今面对的是她亲生的妹子,倘若这时侯放任她手刃了金凤儿,这对金钗而言,是一辈子都挥之不去的阴影跟负担!   就算她没意识到,就算不是她所愿,此后余生,她也一定会时时刻刻想起!无法卸下,不能抹杀。   白梼很清楚,所以绝不会放手。   而且白梼知道,这并不必钗儿亲自动手。   此时东宫众人已经蜂拥而上把金凤儿围在中间,被许多人护着,金凤儿渐渐安心。   她看白梼拦着钗儿,料想白梼是不会放任钗儿对自己如何的,毕竟他再怎么样,也不是那种只手遮天目无法度的权臣。   金凤儿有恃无恐,便缓缓地吁了口气,又道:“威远伯,你是太子殿下的左右手,应该知道我做的事都是经过太子殿下的……这时侯内讧可是会给人看笑话,对太子殿下也极为不利,你说呢?”   钗儿听了这几句,忽然一颤:白梼确实跟齐王交从甚密,那么,金凤儿谋害十四,白梼知不知道?   一念至此,她的心突然倏地凉了,万千思绪陡然凌乱。   她这次前来,猝不及防目睹冯英之死,阴差阳错又知道十四之事,大惊大悲,以及面对金凤儿跟十二时候的激愤交织,如今又冒出这个念想,耳畔嗡地一声响,整个人乱了。   再加上刚才强行冲破穴道,已经似强弩之末:“你、放开……”钗儿勉强说了这句,一口气转不过来。   白梼见她脸色很不对,声音又虚且颤,当即不等钗儿再挣脱,便轻轻地点了她的睡穴。   望着钗儿合了双眼倒在自己臂弯中,白梼才又抬眸看向金凤儿。   金凤儿对上他沉静的眼神,半是挑衅地说道:“威远伯,你怎么不回答呢?难道我说错了?”   白梼看着她跟钗儿一模一样的脸,终于淡声道:“你好自为之吧。”   金凤儿没想到他的反应是这样的平淡,正在猜疑,白梼打横抱着钗儿,转身往外走去。   “你!白……”金凤儿差点脱口而出一声“白大哥”,只是东宫这许多人在,倒是不便。   眼睁睁地看着白梼带了钗儿走,就好像一记重拳打在了棉花上,她宁肯白梼对自己生气、发怒、甚至动手也好,那样她只怕会高兴些,偏偏他仍是不理不睬。   十二在旁边看到这里,心中纳罕之极,不过白梼既然走了,他便顺势说道:“威远伯真是好大的威风,竟连太子殿下也不放在眼里了。”   金凤儿正一口气憋在喉咙里,听了这句便看向他。   十二只得又笑道:“良娣受惊了,不过这儿也不是久待的地方,不如还是出去……”   正说着,金凤儿已经走到他身前,不由分说挥手打了他一记耳光:“狗东西!刚才他在的时候你干什么去了?”   十二自然能躲开,但却不敢躲,硬是吃了这一巴掌,伤害不算很大,但实在过于侮辱,就算油滑奸诈如他也有些忍不住。   十二的眼中怒色一闪而过,却仍旧低头道:“是,是小人太过胆怯了,不过打狗也要看主人,如今都知道威远伯是太子的左右手呢……”   金凤儿凝视着白梼离开的方向,磨牙道:“只怕他很快就不是了!”   且说白梼抱着钗儿往外而行,出了监牢。   就在外间门口处,数道身影肃然林立,中间簇拥着一人,那人身着玉带蟒袍,赫然正是太子李应。 第67章 反转   太子李应转头看见了白梼抱着人出来, 倒是并不觉着怎么惊讶。   至于白梼也没有很意外的表情,只是向着李应微微地倾身点了点头:“殿下。”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像是随意打了声招呼。   李应也向着白梼略略颔首, 他扫了眼白梼怀中昏迷不醒的钗儿, 同样轻声地说:“太素,先带夫人回去吧, 回头我让太医院派人过去。”   白梼淡淡道:“太医就不必了,多谢殿下。”   毕竟钗儿自己就是医生, 而且白梼知道她并无别的病症, 有的也只是心病罢了。   白梼说完, 又向着李应微一垂首, 这才抱着钗儿往外去了。   背后李应目送白梼离开,又回头看了看监牢之内, 站在门口往内看,就算是大白天,东厂这牢房的入口仍是看着阴森黑暗, 像是猛兽大张的嘴,而特制的栅栏尖锐参差, 却更像是猛兽的锯齿, 正森森地等着有人自投罗网, 好猛然间一口嚼碎吞入腹中。   太子看了半晌, 向着旁边一名内侍看了眼, 那人便忙入内去了。   等到金凤儿出来之后, 太子李应已经在东厂的偏厅上落了座。   金凤儿不知李应怎么突然就来了, 心中有些疑惑,刚才那内侍传旨的时候,她特问起太子是什么时候来的, 那内侍只说是刚来,更没有其他话说。   金凤儿上前行礼,便含笑问道:“殿下怎么竟然亲自来了这儿?”   李应微笑说道:“刚才路过外头,听说你正在这里,所以过来看看。怎么,你的事儿办完了?”   金凤儿努了努嘴:“那个冯英实在不知死活,见了我还是趾高气扬的,丝毫不知悔改,还对太子殿下出言不逊……哼,还好他已经不能够再多嘴了。”   说到这里,她偷瞥了李应一眼,试着问:“对了,殿下您来的时候,可遇到了威远伯吗?”   太子嗯了声,说道:“是打了个照面,威远伯夫人像是急病,没说什么话他就着急走了。”   金凤儿听了这句,略觉安心,却又迟疑地看着李应道:“殿下看见了、金钗儿了?”她本来要以“威远伯夫人”称呼,但又实在不服气,便索性直呼其名。   太子又是一笑,道:“是扫了眼,的确跟你的相貌有几分相似,若非亲见,只怕不信天下竟果然有长相几乎一模一样的两个人……”   金凤儿虽然跟李应坦白了自己是冯英的人,但她跟金钗儿的关系却隐瞒着没提。   她也是有私心的,毕竟金钗儿的脸跟自己一模一样,倘若告诉了太子,再有个万一呢?比如太子好奇心生,对钗儿感兴趣之类。   她仍是在心里打算着找机会除掉钗儿的,如果顺利除掉了钗儿,自然不必多提,所以隐瞒没说。   同时金凤儿也有些心虚的。   她知道白梼跟太子的关系匪浅,因此有些担心白梼把她跟钗儿之间的关系告诉了太子。   至于她自己的过往种种劣迹,她倒是不怕的,因为知道以白梼的品性,是绝对不会在背后动口舌说一个女子的,就算这女子真正是十分不堪也好。   如今探听太子的口风,竟是不知她跟钗儿的关系。金凤儿忙靠前扶着李应的手臂:“殿下……”   “怎么了?”听出她有些撒娇之意,太子垂头问。   金凤儿道:“我有一件事情、其实还瞒着殿下。”   “哦,你还有什么瞒着我的?”太子略带三分惊讶,又有三分笑意。   他果然不是愠恼,金凤儿顺势半跪下去,仰头望着李应:“其实臣妾跟金钗儿不是长相相似,我跟她其实是……是孪生的姊妹。”   “是吗?”李应诧异地,双眼微睁:“原来你跟威远伯夫人竟是血脉至亲?”   金凤儿点点头,道:“我还以为威远伯跟太子说了呢,原来您什么都不知道……今日既然天意凑巧,臣妾索性都告诉您。”   “你……且说。”   先是叹了口气,才继续说道:“钗儿是臣妾的姐姐,只是从小我们就分开了,我是跟着母亲,她是跟着父亲,后来父亲回京,我们两个才见了面。”   金凤儿眼圈微红的,看太子全神贯注的神态,轻声又道:“那时候我才知道我有个姐姐,我不知有多高兴,只是当时娘亲想送我进宫,我便把这件事告诉了钗儿姐姐,谁知姐姐听说后很是羡慕,原来她一直都想要进宫的,她告诉我,说进宫能够享尽天下的荣华富贵,可惜进宫的不是她,我自然也毫无办法,然而,钗儿姐姐竟然想出一个主意……”   太子更加疑惑:“什么主意?”   金凤儿眉头微蹙,低低道:“钗儿姐姐跟我说,想和我偷偷地换过来,她代替我进宫去……我本来不想欺骗爹娘的,可姐姐说我是妹妹,一定要听姐姐的话……而且她实在是很想进宫的,我只好答应了。”   太子皱眉:“原来是这样,那后来呢?”   金凤儿啜泣了声,道:“后来我们互换了身份,我就进了威远伯府,在府内那几年,我总是惦记着钗儿姐姐,不知道她怎么样了,为此寝食难安,但侯府里的人对我甚好,尤其是老太太跟太太……就是有些下人不懂事,觉着我是个没根基的野丫头,明里暗里的欺负,我因寄人篱下,自然不便说什么,谁知……白大哥他……”   “威远伯?他怎么了?”   “白大哥听信了那些人的流言蜚语,误会了我,竟赶我出京去,”金凤儿捂着脸哽咽了几声,才又说道:“不过我不怨他,毕竟他是正人君子,又怎知道那些小人的嘴是何等毒辣呢。我在外住了几年,可还是放不下钗儿姐姐,便偷偷地回京,谁知偏又给冯英的人遇见,到底又捉了回去……他以钗儿姐姐的性命要挟,逼迫我到您的身旁当细作,再往后您就都知道了。”   太子目不转睛地看着金凤儿,听到最后才皱眉说道:“此事实在是匪夷所思,离奇之极!既然是这样……那威远伯夫人岂不也是东厂的细作吗?太素应该是不知道的……”   “倒也未必,也许威远伯早就知晓了,不过他未必在意吧?毕竟他好像也很护着钗儿姐姐,还有……”金凤儿红着眼带着泪,带着几分哭腔:“那次我偷偷出王府,就是想跟钗儿姐姐见一面,说说体己的话,谁知她一看见我就对我动了手……我不知她为什么会那么恨我,若不是命大,早给她杀了。”   “这可奇了,她为何要杀你?”   “起初我也不知道,后来猜测,她应该是嫉妒臣妾。”   “嫉妒?”   “是啊,毕竟臣妾在您的身边,锦衣玉食,受尽宠爱,如果我不回京,自然这位子是她的……”   太子想了想,笑道:“这个,嫁给威远伯也不算委屈了她吧。”   “臣妾正是这么说的,可钗儿姐姐反而觉着我是在嘲讽她呢,”金凤儿掏出帕子擦泪,又道:“今日臣妾前脚来,她后脚就也到了……”   “然后呢?”   “当初我不过是王府侍妾,她还不忿呢,现在我是东宫良娣,她更加恼怒,觉着是我抢了她的……又或者有别的误会,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还好侍卫们在,且威远伯还知道分寸,从旁拦住了。”金凤儿趴在了李应的膝上,委屈且柔弱的:“先前可吓坏臣妾了,幸而无事。”   金凤儿这一番话,倒是基本属实的,除了她跟金钗儿两个人所作所为,天翻地覆,正好相反。   李应轻轻地揉了揉她的发:“好了好了,我都知道了,是你受委屈了。”   金凤儿含泪带娇地抬头有看向李应:“殿下,臣妾不怕委屈,毕竟她还是我的姐姐,我希望等误会解开就好了,毕竟她如今也是威远伯的夫人了,太子器重威远伯,我也不能得罪,就算她以后还为难我……于情于理,臣妾也只是退让罢了。”   这几句以退为进,在太子跟前显得甚是贤惠且娇怯,实则大有挑拨离间之意,这本是她的拿手好戏。   “凤儿果然识大体,善解人意,”李应连连感慨,又道:“却让孤又舍不得你了。”   金凤儿见李应立刻相信了自己的话,心中窃喜,突然听了这句才有些意外:“殿下说什么、舍不得?”   太子望着她道:“你知道的,太子妃这两天病倒了,有许多人说了些不中听的话,孤才被册立不久,更不能有什么‘宠妾灭妻’的流言……”   金凤儿的脸色慢慢变了,狐疑地仰望着:“殿下你、您的意思是?”   太子微笑说道:“凤儿既然这般识大体,善解人意,当然该清楚孤现在的处境,此时不比先前当闲王的时候了,至少要等太子妃病情好转、让流言杜绝对么?所以在此之前,你且先在东厂这边儿住上几日吧。”   听到最后一句,金凤儿的脸刷地白了,简直不敢相信听见的是什么,她脱口问:“你说什么?住在东厂?”   这句话对她而言,简直像是给人一把从云端推下,直坠泥沼,摔得太急太狠,反而不敢置信。   太子的表情却开始微妙的淡然了,但他却笑看着金凤儿道:“怎么了,凤儿不会不愿意吧?”   “太子!”金凤儿几乎站起身来,而身体已经开始发僵:“您真的要把我留在东厂吗?”   “你若不想留在这儿,执意要回去的话也成,”李应淡淡地说道:“只是回了东宫只怕更对你不利,太子妃家里可一直吵嚷,说是你把她气病了……你回去还有好吗?孤也是为了你着想。”   “可是……”   “你放心,”不等金凤儿开口,太子仿佛语重心长地:“毕竟你跟威远伯的夫人是孪生姐妹,有这层关系在,回头让威远伯夫人在太子妃面前求个情,走个过场,太子妃那边知道了你们是亲戚相关,自然不会过于为难,仍旧让你回去的。”   金凤儿睁大了双眼:什么?难道她能不能回东宫,还得看金钗儿的情面?   她的心嗵嗵乱跳,是惊怒,是愤恨,她知道钗儿恨不得杀自己后快,怎么会去给她出面说情?   但相比较这个,太子李应现在的态度,才更让她惊心!   明明疼她疼的如珠如玉,如胶似漆,怎么突然间竟让她留在东厂?!   她几乎拿不准太子的那番说辞到底是真心为她好,还是假意敷衍!   如果是前者,至多说太子蠢了点,还可以接受。   但要是敷衍而已……那、那……   她只觉着天晕地旋,此刻,竟体会到钗儿先前在监牢里的那种怒极攻心的感觉!   偏在金凤儿无法言语的时候,太子淡淡问底下人:“孤知道孙公公只是名义上统管东厂,这儿实际是谁主事呢?”   太监出外,不多时有个人走了进来,跪地道:“参见太子殿下,回殿下,本来东厂的掌事本该是韩千户,最近他正出外差,故而是卑职暂时管辖。”   这人油头粉面,相貌阴柔,眼神狠毒,竟正是十二。   金凤儿听见他的声音,毛骨悚然,她刚才可才耍了威风掌掴了十二的,难道这么快就要风水轮流转?这若留下来她还能活吗?   一念至此她不由死死地抓住了李应的袍子,颤声道:“殿下!殿下我不能在这儿!”   眼泪从她的眼中冒了出来,这次可不是演戏,而是发自内心的惊惧。 第68章 追夫   面对金凤儿的惊慌哀求, 太子却不慌不忙,镇定自若。   他语气温和地说道:“不要闹,你向来懂事, 总该知道孤的良苦用心, 毕竟你现在无处可去,留在这儿反而安全, 太子妃那边的人也奈何不了你……且你是有功的,孤心里明白, 等避过了风头, 孤自然会好好地补偿你。”   说完之后他不等金凤儿插嘴, 便又道:“是时候该回去了, 回头有空自然过来看你。”说着就站起身来,又淡淡地跟十二说道:“好好地照料良娣。”   金凤儿本能地要追上去:“殿下……”   但就在她的手将握住太子的衣袖的时候, 十二不失时机地从旁边闪过来,像是“扶”住她似的把她的手腕往下一摁:“良娣小心。”   李应回头瞟了眼,十二又躬身道:“恭送太子殿下, 卑职会如太子吩咐,好生照料绝不会有半分差池的。”   太子不动声色地颔首, 也不看金凤儿一眼, 头也不回地出门去了。   剩下金凤儿望着空空如也的厅门口, 整个人几乎发狂, 她本来是最狡诈机变的, 但是这次却被太子弄了个措手不及, 竟然连转圜的余地都没有, 她心惊胆战,失魂落魄,竟也没了往日口灿莲花巧舌如簧的风范。   恰在此刻, 身边十二低低笑了两声:“这可真是……”   金凤儿警觉地回头看向他:“你说什么?”   十二是笑着的,但这笑容却不再是之前在监牢里那样的卑微讨好,而是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干冷的笑,像是直翘着头盯着猎物的蛇的那种诡异而不怀好意的气质。   “回良娣的话,我什么也没说。”他明显敷衍地笑着说。   若是在之前,金凤儿早又一巴掌打过去了,但现在她的手脚都软而无力,整个人还没从震惊中反应过来。   但她却很清楚,此刻不能在十二跟前示弱,否则的话下场一定加倍凄惨。   金凤儿不清楚太子私底下是不是吩咐过十二什么话……而太子到底是不是真的舍弃了她。   事到如今她心里仅存着一点侥幸,毕竟极少有男人会逃脱她的掌握,加上之前李应一直表现的深情蜜意,万千宠爱于一身,那种独宠一人毫不掩饰之态,简直让她成为整个王府的众矢之的,她不信先前所有的甜言蜜语都是假的,不信太子真的那么心狠。   同时金凤儿也着实想不通,如果太子心里有她,那为什么太子竟会这么做!他总不至于真的认为把东宫妃嫔留在东厂是什么很高明的安排吧?   有生以来,金凤儿头一次迷惑了,她猜不透人心,也找不到答案。   或者说她还不敢面对。   但不管心里怎么慌张,面上却还是保持着镇定,金凤儿哼了声,望着十二道:“我问你,太子可跟你说了我为何留在东厂没有?”   十二眼珠一转:“先前倒是有个公公简单吩咐过几句,究竟原因却并没有说。”   金凤儿心悸:既然有人先告诉了十二,那就是太子早就下定决心要这么安排了。   她的心越发往下坠了一寸,才哼道:“东宫的事,当然不是你能够知道的。你也不用费心打听。该告诉你的时候,太子自然就跟你说了。”   十二笑了笑:“良娣说的是。”   金凤儿见他虽然领命,却好像不晓得自己如今的处境,她稍微有一点安心,便故意道:“你放心,你只要尽忠职守,我回东宫之时,一定重重有赏。”   十二微笑着躬身:“那我就先多谢良娣了。”   金凤儿看着他貌似恭敬的样子,心里却总是不舒服。   她跟十二是同一类型的人,对方是恶意还是如何,她隐约也能感觉到几分,只是现在“人在矮檐下”,自然不能仔细计较。   当下只问:“跟随我的人呢?”   十二说道:“东宫内侍的意思是人太多的话,会引人瞩目,所以只留下了一名心腹伺候良娣。”   这一句话听着平淡,但金凤儿却又嗅到了如饿狼呲牙似的险恶前兆。   “是、是吗……”她生生地咽了口气,按捺心头凉气:“这也是太子的一片苦心。那人呢?”   十二拍了拍手,一个女子从外走了进来,竟正是蕊儿。   她上前对金凤儿屈膝行了礼:“管事许我留下伺候主子。”   相比较十二随时流露的歹意,蕊儿倒还是如先前一般。   原来之前金凤儿绝意出卖冯英后,便串通了蕊儿,让她在冯英跟齐王之间选择,蕊儿又不傻,知道自己若还是选冯公公那当然是死路一条,于是立刻也随了金凤儿,反了冯英。   虽然没有了众宫女的前呼后拥,日常上让金凤儿很不习惯,但她毕竟也是能屈能伸之人,竟生生地熬了四五天,这几天之中,三餐有人前来送饭,但不管如何都不许她出院门一步。   起初金凤儿还忍气吞声等候着,想要伺机而动。   但当初白梼命人送她出京,在偌大的庵堂里住着,随意出入她还不能满足,何况是如今坐牢似的给幽禁在这方寸之地呢。   这日她一怒之下摔了侍卫送来的饭菜,不多时,侍卫便请了十二前来。   金凤儿指着地上的饭菜,气道:“整天就给我吃这种东西,就算是石头人也该吃腻了,且不让我出门一步,难道是太子让你这么做的吗?竟敢把我当作囚犯一样对待?”   十二望着地上的菜饭,笑着道:“这已经是东厂后厨能做出的极好的饭菜了,如果良娣到监牢里住上一天,见识见识囚犯们吃的是什么,就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了。”   金凤儿怒道:“大胆!”伸手抄起桌上的一个茶杯向着十二扔了过去!   十二抬手一接,轻轻地接了过来放在桌上,他慢慢看向金凤儿,竟道:“你要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就别怪我撕破脸皮了。”   “你这狗东西……”   金凤儿一句话没骂完,身前一阵凉风起,只听“啪啪”连响,脸上顿时火辣辣的。   她身不由己地晃了晃身形,几乎跌倒。   “你……”金凤儿眼冒金星,手按着桌面才未倒地,却仍不敢置信地看着动手的十二:“你敢打我?”   十二轻声道:“你真以为你还是东宫的良娣吗?”   金凤儿怒不可遏:“我当然是,你竟敢打我,信不信我让太子殿下把你千刀万剐……”   她正要怒骂,十二闪电般复又出手,毫不留情地狠狠挥落。   金凤儿的话都给扇断了,整个往旁边跌倒过去,连带旁边的蕊儿也给带倒在地上。   十二揉了揉打人的手,他高高在上地看着金凤儿,啐了口:“在太子身边过了几天,就真以为自己是太子妃了?你这种下贱东西,我不过是顾全太子的颜面才对你以礼相待,你既然这么不识好歹我也不用客气了。”   金凤儿跌坐在地瞪大了眼睛看他:“你、你疯了?!”   十二仰头哈哈大笑:“我看是你疯了,你到如今还不明白,哪家的东宫妃嫔会给留在东厂的?你也算曾经是东厂的人,难道不知道……这东厂就像是地府衙门,进来的都是孤魂野鬼,除非投胎转世,哪里还有出去的道理!”   金凤儿死死地盯着他:“你胡说,你竟敢自作主张!太子明明跟我说了……”   她心里其实已经在怕了,十二说的正是她曾经无比担心的。   但她却拒绝相信,因为一旦相信了,她就没了退路。   “你也知道那是太子殿下,殿下何等尊贵的人,而你……”十二低头,满脸的鄙夷道:“你以为太子不知道你的过往?你在侯府的种种,你流落府外后在苏州会馆跟人鬼混……哈哈,还有你跟十四……太子后宫那么多人,你以为他真舍不得你这种人尽可夫的浪huo?哦对了,本来太子未必会动你,毕竟你跟十七是姊妹,万一动你惹得十七跟白梼不高兴怎么办?谁知你跟他们势同水火,这样太子还顾忌什么?哈哈哈,真是好笑……”   金凤儿一阵阵的晕眩,她无法忍受地尖叫:“闭嘴!”   此时金凤儿已经彻彻底底的没了幻想。   她终于明白,自己的确是给李应抛弃了。   从李应离开那天他的言谈举止来看,以前所谓的甜言蜜语之类,恐怕也不过是扮出来的。   世人都以为太子被废是多行不义必自毙,但是李应如此轻松顺利的上位,难道仅仅是因为运气太好?   金凤儿回想跟李应的种种相处,发自内心的不寒而栗。   她本来以为自己是猎人,没想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自己竟是李应手掌心玩弄的棋子而已。   他只是利用她来引出太子倒台,又利用她除掉冯英。   失去利用价值后,她就成了一枚废棋。   何况对李应而言,尊贵的太子殿下怎么会容许一个蛇蝎般的细作在自己身边,同床共枕呢。   从来都是她戏耍利用别人,如今猎人竟成了猎物,入了绝境,这感觉实在一言难尽。   十二打量她颓丧的脸色,得意洋洋,竟道:“索性再告诉你一件事,你可知道东宫……”   还未说完,突然扫了眼金凤儿旁边的蕊儿,蓦地停口。   金凤儿正心神恍惚,听见“东宫”两个字才抬起头来。   十二停了停,改口道:“既然说到这地步,也就不用掩饰了,我瞧你这小贱人不顺眼太久了,你知不知道这几天我在做什么?我一直在想该怎么处置你,用什么法子最好……”   按照十二的心性,总要用最恶毒残忍的手段折磨金凤儿一番,但虽然她是太子的弃子,但毕竟曾是太子的女人,手段太过的话,万一给太子知道了只怕对他不利。   这也是为什么这几天里他迟迟没有动手的原因。   可今天既然都把话说透了,彻底撕破了脸,当然也不用再遮遮掩掩,留下这人,恐怕是个后患。   一念至此,十二眼中杀机一闪而过。   手掌微微抬起,正要一了百了地干脆将人杀死,突然金凤儿旁边蕊儿却挺身而起。   蕊儿拦着十二,竟求道:“千户,看在先前都是东厂的人份上,饶了良娣吧!”   十二一怔:“你……”   两个人目光相对,蕊儿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请千户务必高抬贵手,而且你若对亲自良娣动手,将来太子得知如此,恐怕心里过不去,到底对你也不会有好处。”   十二望着她的眼神,眼睛微微眯起,顷刻才缓缓道:“既然如此,你就让她消停地留在此处,如果还敢乱嚷乱闯,就别怪我了。”   等到十二离开后,金凤儿仿佛死里逃生,可想到已经给太子抛弃,假如一辈子被囚禁东厂中,那简直生不如死。   她极为痛苦无法忍受,喃喃对蕊儿道:“没想到,现在我身边只有你了。”   蕊儿安抚道:“十二的话不用全听,何况太子素来对你很好,万一将来改变了主意呢?”   金凤儿听了这句,咬牙恨道:“我只以为我会骗人,没想到……不!我一定要离开这里,我要他们所有人都付出代价!”   蕊儿趁机道:“我倒有个主意。”   金凤儿很意外,忙问:“什么?”   蕊儿道:“这些天我查明了外头侍卫们巡逻的时间,只要找个机会,未必不能逃出此处。”   “果然?”金凤儿大喜,亲热地握住蕊儿的手:“如果真的能逃出去,我……你以后就是我亲姐姐。”   先前她仗着李应扳倒冯英后,因记恨蕊儿之前曾打过自己,也很责打折辱了蕊儿几次,没想到在这种危急关头蕊儿居然肯不离不弃,替她着想。   金凤儿暗想:“这蠢货倒是可以利用。”   她心里当然瞧不上蕊儿,什么“亲姐姐”,不过是让蕊儿安心罢了,毕竟如今她身边只有这一个可利用之人了。   但是当她的“亲姐姐”又是什么下场?蕊儿难道不清楚?   蕊儿眉峰一动,却不动声色道:“如今我跟良娣也是同病相怜,同样无处可去,当然要相互扶持了,只是要想出逃成功,恐怕还要做一件事。”   金凤儿忙问:“什么事?你快说。”   蕊儿凝视着她的脸,微微一笑:“其实很简单,就是易容。”   东宫少了一位良娣,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金凤儿不知道的是,十二之所以有恃无恐甚至想要处死她,是因为早在金凤儿来东厂的那日,当夜东宫便散出消息——赵良娣急病身亡。   这也是刚才十二想说又没说出口的。   数日后,在蕊儿的相助下,金凤儿果然易容逃出了东厂。   而这时侯京城里也有一件大事发生,原来西南传来紧急军情,皇帝拜威远伯白梼为大将军,带兵二十万前往征讨。   在这件大事之下,还有一件不起眼的小事。   那就是白梼的新婚妻子,在白梼离京后,也留了一封信出了侯府,据说她追着白梼,前往西南随军了。   城中百姓听说此事,不由啧啧称奇,有的说此举未免有些惊世骇俗不守妇道,但有的却说这原本是夫唱妇随情比金坚。   慕容凤枕骑着马过长街的时候,便听到从路边茶楼里传出来的茶客高谈阔论之声。   凤枕有些闷闷不乐,他自己也说不上来到底这情绪从何而来。   自从白梼带兵出城后,金钗儿就留书离京了,侯府的人都以为她如信上所写是追着白梼去了的,老太太早着急地让人快去追回来,慕容夫人跟白晓等也甚是担心。   但凤枕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   他正在胡思乱想,乱晃的目光之中,突然看到了一道有些熟悉的身影!   凤枕自是个极为敏锐之人,眼角余光一瞟,心头巨震,忙扭头看去,果然看到人群中那道娇小的有些眼熟的背影!   “难道……”凤枕睁大双眼,人已经从马背上掠下地,他急忙拨开人群,向着那人追去!他的身法奇快,几个起落已经到了那人身后。   慕容凤枕一探手,握住了那人的肩膀! 第69章 不须相陪   慕容凤枕很快掠到那人身后, 手掌搭在对方肩头。   那人像是愣了愣,却也很快地回过头来。   于是在凤枕面前出现了一张平平无奇的女子的脸,不算很难看, 但也绝称不上好看, 是最容易被忽略、让人过目就忘的那种寻常坊间女子的容貌。   此时这女子微睁双眼瞪着他,似乎不知他在做什么。   凤枕挑了挑眉, 终于慢慢地撤回了手:“抱歉,认错人了。”   女子皱皱眉, 盯了他一眼后便又回过身去, 往前快步走了。   凤枕望着她的背影很快消失眼前, 喃喃道:“怎么背影看来这么像……不过应该不可能的, 那丫头毕竟已经走了几天了。”   原来在钗儿离开侯府的前夜,凤枕是曾跟她照面过的。   非但照过面, 而且知道钗儿要离开府里,他本来也怀疑钗儿是想跟上白梼去的,但很快便从她口中知道不是。   “你不是要去追大表哥, 那你到底要去哪儿?”当时凤枕疑惑地看着钗儿,百思不解。   钗儿淡淡道:“你别管, 总归我有要去的地方。”   “这话是什么意思?”凤枕却一反常态地正经起来, 他着急而狐疑地看着钗儿道:“你跟白梼才成亲, 若不是追他去的, 自然是该留在府里好好地当你的少夫人, 还是说……你们闹了别扭?”   最后这句是凤枕自己猜想的, 不知为什么, 虽然白梼跟钗儿成了亲,但是凤枕目睹两个人的情形,不知怎地……竟反而不像是成亲之前那么亲热情深了, 仿佛隔了一层似的。   他觉着自己居心不良,所以才把事情往坏处想,可是现在看钗儿的情形,倒像是他猜中了几分。   钗儿摇了摇头:“你不要问了。总之我走后,老太太那边,请你帮我哄着些吧,就说我去找白……他了。”   以前都是一口一个“白大哥”,如今称呼都变了。   凤枕道:“你们到底是怎么了?总不会是白梼他、欺负你了?”   钗儿道:“没有,你别胡思乱想。”   “那你总该给我一个理由。”凤枕铁了心,半是赌气的说道:“不然你别想我替你做什么,我、我还要闹起来呢!”   “别人我不担心,只是老太太年纪大了,不得不替她老人家着想,你当然也清楚。”钗儿静静地看着他,过了片刻才又说道:“我只是不能安心留在府里,也许是因为我忘不了之前我的身份,我做过的事情,我……我认识的人。”   凤枕似懂非懂:“这又是什么意思?”   钗儿的眼神有一点飘忽,她将头转开说道:“总之我不是以前的那个可以安安心心当侯府少夫人的人了。行了吗?”   凤枕盯着她,呼吸有些乱,飞快地想了片刻才道:“我并不太清楚你为何这么说,但是如今白梼才带兵出京,如果他知道你离开了侯府,他一定会极为担心,这对于战事可是极为不利的,就算为了他,你也不该在这时候离开。”   凤枕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会这么苦口婆心,而且说的都是无懈可击的正经大道理,而且还是劝一个即将“离家出走”的“少妇”?   真是活久必见。   钗儿顿了顿,才垂眸幽幽地说道:“你怎么就肯定了说,我要走的事情,他不知道呢?”   “什么?白梼知道?”凤枕失声。   “不错,”钗儿反而微笑道:“白大哥知道的,甚至我可以告诉你,其实早在旨意让他带兵出京前我就定了要走的,正是因为他的出京,我不愿意让府内老夫人疑心,所以多留了两天。而且假如现在白大哥就在我跟前,他也不会拦着我。”   凤枕的心狂跳起来:“这是什么话,我不懂,你们不是才成亲吗?难道白梼他……”   假如白梼跟凤枕似的风流花心,慕容凤枕这会儿就会说他“是不是另有所爱,始乱终弃”了,但白梼从头到脚、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有一点花心的可能性。   “或者是你……”凤枕及时改了口风,他试探着问钗儿:“是你移情别恋了吗?”   其实他知道这个说法也是不可能的。   到最后,凤枕提出了一个连他自己都为之惊诧的破天荒的提议:“如果你真的要离开侯府,那么……我跟你一起、我陪着你……好不好?”   这句话他是用非常郑重的语气跟严肃的表情说出来的,但因为他从来都不是个正经的人,所以这句话在钗儿看来,就如同是一个精心包装的戏谑的笑话,她当然不会信。   “我不需要人陪着,”钗儿笑了笑,眼中却掠过一点什么,她提醒自己似的又喃喃重复了一句:“我不需要。”   西城门外。   先前给凤枕摁住肩头的那相貌普通的女子看着城外空茫辽阔的原野,长长地吁了口气。   “那该死的慕容凤枕,还以为给他看出来了……差点把我吓死。”她摸摸脸又跺了跺脚,咬牙说道。   这声音有些许尖利刻薄,但如果剔除这不和谐的一点尖刻,她的声音并不难听甚至非常好听,但因为多了这份尖刻,再动听的声音也叫人喜欢不起来。   就在她身后又有一个人走了出来,却竟是个中年妇人的模样跟打扮:“就算是慕容凤枕也不会看出我的易容术,姑娘放心。”   先前发话的那女子扭头,看着中年妇人,噗嗤地笑了起来:“先前你把我装扮成这个模样我还埋怨把我弄的这么丑,可看到你才知道我的还算好的呢。”   妇人道:“只有尽量不惹人注意,才能顺利逃脱,不然也瞒不过慕容凤枕那样的人物。”   这两个人,女子是金凤儿,至于中年妇人,却是跟随她的蕊儿,两个人易容逃出了东厂,方才又顺利出了城。   蕊儿说完之后道:“姑娘真的要去找威远伯夫人?”   “什么威远伯夫人,”金凤儿本能地嗤了声,却又反应过来,便又笑着道:“我本来想找机会除掉那贱人,还是进侯府去,毕竟那本就是我应得的,谁知那小贱人偏离开了……不过这样也好,毕竟东厂那边不见了咱们,必定跟疯狗似的追咬,不如先离开避避风头。如果真的顺利找到那贱人将她杀了,这世上自然就没有威胁我的人了……”   她说着说着,心里重又生出一种疯狂的自得。只觉着倘若金钗儿悄无声息地消失之后,她再冒名顶替之,那白梼当然只会喜欢她一个,她也不用再怕什么东厂,甚至太子也奈何她不得,毕竟死无对证。   这些日子她甚至暗暗悔恨,当初怎么就只互换了身份,其实很该先下手为强地把钗儿除掉才是。虽然她那会儿年纪还小,但杀人的法子总是很多的。如果当时这么做了,自然就不会有此后种种波折。   最起码,白梼不会喜欢上别人!   蕊儿默默地听着她说完,便恭恭敬敬道:“既然这样,奴婢一定尽量帮着您快些找到金钗儿。”   “嗯,”金凤儿满意地点头,又安抚道:“放心吧,只要如我所愿,我绝不会亏待你的。”   多亏有蕊儿在旁,出城之后一路往南去,只追踪了三四天,就发觉了钗儿的踪迹。   原来是在酒楼投宿的时候,听小二说起,前两天有个食客在这儿突发了急病,无人敢靠前,幸而有个女娃儿在这里投宿,那女孩子竟干净利落地出手相救,像是用了针灸之法,很快将那个本来奄奄一息的男子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听说这消息后,金凤儿兴奋非常,当夜她叫蕊儿打水来,便要去掉脸上的易容让自己轻松轻松。   这几天行路的时候,金凤儿几次想要去掉易容,却都给蕊儿劝止,为了安全起见,她只好暂时“委屈”自己。   如今人即将找到,她有点儿按捺不住,但蕊儿劝道:“不出两天咱们就能找到金钗儿了,不如再忍一忍,免得给她看见后打草惊蛇,等真的找到了她,动手的时候再除去易容,岂不更出其不意?”   金凤儿听劝,只好又忍住,却对蕊儿道:“这几天我一直觉着脸上有些痒,偶尔发烫,该不会是这易容的面具伤到脸了吧?”   她最珍视的就是自己的容颜了,因为她知道这是她最大的倚仗。   要是没了美貌,就算她的手段再高明心眼儿再多变,恐怕再没什么用武之地了,至少不会再如先前一样事半功倍。   蕊儿笑道:“当然不会,不过是因为有些不透气,所以才偶尔发痒罢了。我自然有数。”   金凤儿一想,是这个道理。   毕竟是蕊儿不顾一切把自己从东厂救出来的,自己还是蕊儿将来攀龙附凤的指望呢,难道她敢对自己不利?   还真如蕊儿所说,一路探听着女神医的名头,又过了两日,他们就在长水河畔的一处小村落里找到了隐居在此的金钗儿。   当看着一身布衣清水素面的钗儿的时候,金凤儿很吃了一惊。   她本来也以为钗儿是去追白梼了,没想到竟然缩在这又穷又小的破村子里,还是这般穷酸难看的打扮。   金凤儿简直想不通,钗儿到底是哪根筋不对了,放弃了侯府锦衣玉食的日子,竟跑到这偏僻地方吃苦?   对了,她怎么不去追白梼了?她不是该紧紧地抱着白梼不放的吗?   前方的柴门敞开着,有几只鸡悠闲地在院子里踱步,金钗儿在跟一个面容枯槁的妇人说着什么,那妇人手里还拉着一个小孩儿的手。   只见金钗儿递了一件东西在妇人手中,妇人突然捂住嘴哭了起来,又摁着那小孩子的后脑勺,似乎让他跪下磕头。   小孩儿才跪地,钗儿急忙将他扶起,亲自送了这一对母子出门。   她目送这两人离开,正要转身回去,目光转动,却看到了向着这边走过来的蕊儿跟金凤儿。   她们都是经过精妙易容的,但毕竟是金钗儿认识的人,她当即觉着不对。   手扶着栅栏的一角,钗儿不动声色地看着两人靠前:“两位有什么事吗?”   金凤儿嗤地笑了声,然后故意压低了嗓子:“我们是来求医的,听说方圆百里最有名的一位大夫就住在这儿,不知是哪一位?”   这几天在路上,蕊儿真心诚意地教了她一些有关如何伪装的细节,改变嗓音也是其一,金凤儿天生聪明,学的很快,她自信钗儿听不出来,也更加不会认出来,毕竟这些日子她自己对着镜子的时候都会恶心镜子里的那张脸。   但在看着那张脸的时候金凤儿忍不住心想:幸亏只是几天的易容而已。要是真的天生就长得这样不起眼甚至难看,她简直找不到自己还要活下去的理由,还不如自杀了事。   此刻钗儿看着她的双眼:“不敢当,我也只会简单的一点医术,不知这位姑娘有什么病?”   “原来那高明的大夫就是您啊,”金凤儿摁了摁心口,半是揶揄地道:“我的心头隔三岔五的便绞疼的很,不知是什么病呢?”   钗儿扫了她身后的蕊儿一眼,道:“是什么,请容我先听一听脉就知道了。请到里头如何?”   金凤儿有恃无恐,随着钗儿进了院门,有一只鸡探头探脑地向着她靠近,她即刻飞起一脚踹了过去,那鸡见势不妙,嗖地挥着翅膀掠走了。   进了屋门,见仍是泥地面,中堂摆着一张看着就很破旧的四方桌,木漆都掉的七七八八了,桌上放着几个土胚杯子,若非亲眼目睹,简直不能相信,这种简陋破败地方,犹如叫花子才住之处,至少金凤儿是一天也住不下去。   金凤儿大开眼界,加倍嫌弃也加倍疑惑,趁机问道:“看您的年纪不大,怎么竟住在这样……的地方呢?是一个人么?”   钗儿安静地回答:“个人所好罢了。请伸手。”   “哦,”金凤儿在她对面落座,慢慢伸出手来:“那就劳烦了。”   她的手倒是没有被易容过,还是那样细嫩好看,但她也没想谁会靠一只手把她认出来,何况就算给钗儿认出来也不惧。   钗儿则盯着她的手,不动声色地将手指摁在碗脉上。   金凤儿扭头看了眼蕊儿,暗暗使了个眼色。   蕊儿点点头,搭讪道:“不知我们姑娘的究竟是什么病症?”   悄悄地向着钗儿挪近了一步。   钗儿像是没看到,垂着眼皮只管听脉,听了会儿便皱紧了眉头。   她抬眸望向金凤儿,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说话,却又目光闪烁,紧紧闭了嘴。   偏金凤儿还在问:“你知道我的病症了?”   钗儿道:“知道了几分。”   “那是什么?”金凤儿笑吟吟地问:“该怎么治呢?”   钗儿目光转动看向蕊儿,口中说道:“治不了。”   金凤儿一愣:“你说什么?”   钗儿道:“你这病我治不了。”   “哈哈,”金凤儿笑起来,她当然知道自己无病,只不过是来诈钗儿的,见钗儿说的煞有其事,便以为她看走了眼:“那到底是什么病你且说说?”   钗儿的目光跟蕊儿对在一起,半晌没言语。   只在金凤儿说完后她才道:“我想,也许这叫做‘咎由自取’。”   “什么?”   钗儿不再说话,只盯着蕊儿道:“你想干什么?”   “我没干什么,”蕊儿冷笑了笑,易容过的脸上浮出几道皱纹,这让她的表情看来很是奇怪,她自己也有些察觉了,便伸手过去,不耐烦地将面具撕了下来,露出了并不难看的一张脸,她说道:“你为什么这么问?”   钗儿看着蕊儿,丝毫不觉着意外:“凭她一个人找不到这儿来,是谁指使你的?”   “没有人指使,是我自己的主意。”蕊儿一点惊慌之色都没有,她瞟了眼正迷惑不解的金凤儿:“据我所知你不是巴不得她死的吗,我如今把她送到你这里,你怎么不动手呢?”   “蕊儿你、在说什么?”如果不是知道她在跟钗儿说话,金凤儿一定以为这句是冲自己说的。   “你听见了,”蕊儿面无表情地说道:“我虽然想你们两个都死,但却也知道,十七没有那么容易给杀死。”   金凤儿惊呆了:“你、你……到底怎么回事?”   钗儿却还是那么淡淡的神色:“你为什么这么做?”   揉了揉有些麻木的脸,蕊儿慢慢道:“你猜呢。”   想了想,金钗儿问:“你是为了给冯公公报仇吗?”   “嗤,”蕊儿冷笑起来:“给他报仇?那个老东西,我恨不得亲手杀了他……”   金钗儿突然想起来一个细节,脱口道:“原来是你给冯公公的药里加了蛊毒?”   蕊儿的脸上浮现很冷的一点笑,切齿痛恨地:“他活该,如果不是因为不能公然在东厂虐杀,我定要多折磨他一些日子,绝不会轻易让他死。”   金钗儿的目光转向旁边的凤儿:“你难道……”   她欲言又止,下意识地咬了咬唇,才说:“是为了十四哥?”   这句话却像是一根针扎过来似的,让蕊儿忍不住轻轻一颤!   同样为之惊颤的还有金凤儿,她已经尖叫着跳起来:“你们在说什么!蕊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70章 安排   蕊儿是冯英的人, 金凤儿当然知道,如果说她跟十四认识……也不是没可能的。   只不过蕊儿从来没有跟金凤儿提过而已。   甚至于上次金凤儿去毒害冯英,那颗毒药是经过蕊儿的手改了的, 她都不知道。   金凤儿本来觉着蕊儿是根肤浅的墙头草, 懂得见风使舵而已。   且在太子抛弃她的时候是蕊儿留下,十二要对付她的时候也是蕊儿挺身而出, 所以金凤儿一点没怀疑她对自己的“忠诚”。   不过,金凤儿虽然“欣慰”于蕊儿对自己的“忠诚”, 但在心里还是极为不屑地鄙夷蕊儿的愚蠢, 毕竟假如她是蕊儿, 之前给自己那么欺负, 此刻一定要变本加厉地讨回来,可这个蠢丫头却反而乖乖地跟定了自己。   直到现在, 金凤儿突然觉着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她心中生出一种莫名的恐惧,就像是跟太子李应在东厂里的反目一样。   金凤儿感觉到不安跟不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叫嚷的声音太大,或者也牵扯到了脸皮, 金凤儿只觉着自己的脸上那痒痛的感觉突然更强烈了几分,她忍不住低呼了声, 伸手去抓自己的脸。   蕊儿很镇定地看着她, 并没有想要回答的意思, 只是转头对金钗儿道:“你不动手吗?”   金钗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手。   她的耳畔突然响起熟悉的声音:   ——“如果是别的人, 或者你可以动手, 但她是你的嫡亲的姊妹, 天地人伦, 你绝不能杀害自己的至亲,一旦背负上这个罪名,只怕你终生都卸不下这份负担。”   他的声音温柔而坚定:“我向你保证, 她不会逃脱干净,如果你非要她立刻就死,我也可以立刻前去杀了她,总之绝不许你亲自动手。”   这是那天白梼跟她说过的话。   对钗儿而言,除了身上的血脉大概相似,她跟金凤儿,实在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她恨不得从不认识金凤儿。   如果说当初在小时候给金凤儿骗进宫的时候她还不懂是怎么回事,可后来长大,经过那些尔虞我诈,早就清楚了。   这个人明明是她在世间的至亲,但竟然是推她进火坑地狱的人,等后来失忆进了侯府,耳闻目濡,才知道那个人一直没变,在她手底更多了许多受害者。   可纵然如此,无可辩驳,金凤儿仍是她的亲生妹子,其实在十四出事之前,钗儿并没有想要斩尽杀绝的决心。   直到十四身亡,在东厂她听金凤儿说起为何害十四,她心里恨不得立刻杀死金凤儿,同时她心中又多了另一个无法原谅的仇敌,那仇敌不是别人,却就是她自己。   如果说金凤儿是直接害死了十四的人,那么她就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她恨不得把金凤儿杀了,让她下去给十四赔罪;同时也恨不得把自己杀了,因为她没法儿原谅自己。   那天白梼带她回去后,金钗儿也曾开诚布公地问起了十四的事情,她问白梼事先知不知道。   白梼的回答并无任何迟疑,也非常简单:“殿下是在事后才告诉我的。”   钗儿盯着他的双眼,知道他没有说谎,白梼不会对她说谎,但是她知道,自己如果还要继续问的话,恐怕会听见她不喜欢的答案。   废太子之所以那么快的倒台,就是因为私藏兵甲之事,这件事的由头起因却是冯英对于金凤儿的信任,金凤儿借冯英的手害死十四,一是私心要十四死,二就是为了李应的上位铺路。   钗儿到底在东厂长大的,皇室的龃龉并不陌生,白梼是李应一派的,在这件事中还差点给牵连,如果说白梼并未参与李应的密谋,她不相信。   退一万步说,纵然白梼不知十四的事,但一想到十四哥的死溅出的血所沾染到的那些得利的人之中……还有一个是白梼,他的白衣上也有十四哥的血,钗儿无法忍受。   再加上金凤儿说的那些十四为她而死的话,她实在没有办法继续心安理得地做她的威远伯夫人。   望着自己的手,看着这干净略有点粗糙的手,自打离开京城后,她一路隐姓埋名而行,但见到身患疾病或者被病痛所困之人,仍是忍不住会出手相助。   闲暇时候她想起自己在侯府没恢复记忆时候曾渴望的:那时候她因为知道自己针灸的技术高明,所以很希望她是一个大夫,悬壶济世,治病救人,简直再好不过了。   没想到如今阴差阳错的仿佛走上了这条路,但心里却并不觉着怎么高兴。   她心里空了一大块,她知道是什么,可却不想回头。   毕竟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   而她曾经跟白梼说过:她要离开。   “我不会杀她。”钗儿喃喃的,将手轻轻握了起来:“而且,你不是已经做了吗?”   蕊儿眉峰一动,却并不怎么惊讶:“你果然听出来了?”   钗儿道:“你不该带她来。”   蕊儿眼神变了变,却咯咯地笑了起来:“怎么了,你是觉着我抢了你杀她的机会呢,还是……觉着我不该出手?”   钗儿还未言语,金凤儿已经没法儿忍受了,只是她也没心思再去追问两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因为她的脸,越来越难受。   她左顾右盼的,终于发现在墙根的简陋架子上放着一个铜盆,盆中仿佛还有些水,她立刻冲过去,捧起水向脸上浇落。   有什么东西慢慢地滴落下来,她本来以为是水滴,但很快察觉手感黏糊糊的,金凤儿愣了愣,皱眉看了看手指,发现是一些颜色古怪的、半是粘液的东西。   “真恶心!”她忍住还是恨恨地骂了声,甩去之后又赶紧捧水洗脸。   可是脸上的痛非但没有减少,反而越发加重,最后连手都不能去碰到脸皮,一碰就钻心的疼。   她的心开始慌了,模糊中看到水盆里映出一个蓬头垢面的丑陋的脸!简直如同看到了水鬼浮游,即将从浅浅的水盆里冲出来抓住她,金凤儿惊叫了声,踉跄后退,竟跌倒在地上。   蕊儿跟金钗儿一左一右望着她,金凤儿惊魂未定,看看水盆又看看钗儿,最终扭头道:“你、你快帮我卸了残妆,我、我要恢复我原来的脸。”   蕊儿漠然道:“你不是已经恢复了吗?”   “已经恢复了?”金凤儿有一点高兴,眼神中闪过一道光,但这笑容跟光又很快消失:“可是我刚才看到……”她茫然地,心有余悸般扫了眼那水盆,绝不敢再靠前一步,只道:“镜子,我需要镜子!”   钗儿垂着眼皮,默然不语。   金凤儿却突然想起自己随身带着此物的,只是一时着急忘了。   于是忙急不可待地伸手入怀中掏出了一方特制的铜镜。   这镜子甚是清晰,是她从王府带着从不离身的,因是上供之物,极为精致难得,甚至细微的皱纹都能照的出来。   金凤儿举起铜镜,抬手撩了撩鬓边发丝,看向镜子里。   镜子中出现的,是一张她从没见过的脸。   确切的说,是从未见过而跟“美貌”扯不上任何关系的脸。   金凤儿呆怔,惶惑地:“这是什么?明明还没除掉嘛。”   她想起先前蕊儿揭下面具的动作,忙伸手去下颌跟脸颊处摸索,但不管她怎么摸,却找不到什么面具,反而把自己的脸抠的生疼。   “怎么回事?这是……”金凤儿举着镜子,害怕自己是眼花,拉远了看,那张脸越发惨不忍睹,忙凑近了,却更看清楚了这脸上的种种缺点,眼睛似乎往外凸了些,鼻子太细,嘴巴太薄,腮却微凹,甚至皮肤都粗了许多?!   金凤儿呼吸急促,叫道:“不对不对,你快帮我除掉……”   蕊儿的眼神很冷:“我说过已经除掉了。你要不信只管自己想法儿。”   “胡说!”金凤儿声嘶力竭,“这不是我的脸!”   “先前或许不是,从此之后这就是你的脸,”蕊儿微微一笑,突然跟想起什么似的说道:“不过你最好别再想要谋害人,这般大声大嚷的也不成,否则的话,这张脸还是会变的,而且……只怕越变越难看。”   “什、”金凤儿的那个“么”戛然而止,像是怕面对似的,望着蕊儿不怀好意的脸色,她改口:“你是……玩笑的吧?蕊儿?你忘了我们来的路上说过的话,以后我一定不会亏待你……”   蕊儿抱起双臂:“是啊,你还说要把我当成你的亲姐姐看待,可是你的亲姐姐就在跟前,我实在想不出,你对她有什么好处。难道是我眼拙?啊十七,你能告诉我么?”   金钗儿摇了摇头,却并不是回答她,而是不想再继续下去。   不知为什么,自打离开京城,远离了白梼跟侯府,她心中好像没什么看重之物了,也没什么更重要之事了。   她不想杀金凤儿,她也不想再跟蕊儿多说,只淡淡道:“你带她走吧。”   金凤儿此刻正又装起胆子在看手中的铜镜,她左手举着镜子,从门内走到门外,对着阳光细看,右手在脸颊上跟脸上各处不住地摩挲,想要把那一层并不存在的易容面具找到,掀开,她没意识到脸颊因为她的挠抓已经破了,鲜血顺着脖颈向下蜿蜒。   她像是疯魔了似的焦急嘀咕:“不、不可能……不,我一定是在做梦!”   先前她还在想,倘若没有如她一般绝世的美貌,那实在没有任何活着的必要了。   所以此时的这个局面,简直是比被太子李应设计并舍弃还要可怕而让她绝对不能接受。   屋内,蕊儿嗤地一笑:“你不杀她,但你也不打算管对吗?”   金钗儿点头:“这个人跟我无关。何况她并没有性命之忧。”   蕊儿又是一笑:“你看得出我用的是什么蛊?”   金钗儿道:“我曾经听十四哥说过,他的一个师姐炼制过一种易容蛊,会利用蛊虫游走吞噬而改变人的容貌,却不会伤人性命,他说的应该是你吧。”   蕊儿的眼神有瞬间的惘然:“原来他跟你说起过我?”   她低了低头,像是忍不住,说道:“冯英派我盯着这个人,可是她的狡诈出乎我的意料,我知道她设计了十四后已经晚了。”说到最后一句,她的声音沉了下来。   金钗儿本来并不怎么关心的,在蕊儿说完,却心头一动。   蕊儿却变了语气,有些狠地说道:“不管是冯英,她,还是你,我一个都不想饶恕。我本来想你先杀了她,我再杀了你,没想到你居然不想给十四报仇……你怎么对得起他。”   金钗儿的心一痛,无法回答。   此时金凤儿从外扑了进来:“你告诉我这到底怎么了?不可能,你快帮我恢复原状!”她语无伦次,又看向钗儿脸上:“就是这样的一模一样的!快!”   蕊儿嫌弃地将她用力一推:“滚开!”   金凤儿颤巍巍地举起双手捧着脸,手心却沾满了血,把脸都涂得鬼怪一般,她绝望一样叫道:“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蕊儿这才大笑:“十七不是已经说了吗,你这病叫做‘咎由自取’,你跟她的相貌一模一样,正因为这样才把十四诓骗住了,但是你不是她……你不配有这张脸!”   “你、你……”金凤尽量镇定,说道:“可是你先前明明护着我,在十二要害我的时候你明明……”   “那是因为让你简单的去死,未免太过轻易了,”蕊儿的笑脸在瞬间变得歹毒,猫戏老鼠似的:“你最珍视的是什么,我便毁掉什么,你得尝尝那种生不如死的滋味,才能解我心头之恨,哈哈哈!如今你自己照照镜子,再好好看看……”   金凤儿直着眼睛,听到最后才喃喃:“镜子,对……镜子……”她忙踉跄出门,寻找最后救命稻草般的去找她的镜子,想要再次确认。   剩下蕊儿轻描淡写道:“你满意我的安排吗?不管你满意不满意,我知道十四一定是满意的。”   金钗儿扭开头,仍是不回答。   蕊儿却死死地盯着她的脸,像是好意规劝似的轻声道:“不过,他那么喜欢你,不如我送你下去见他吧。”   金钗儿终于望着蕊儿,眼中却流露出几分悲悯。   蕊儿立刻看出来了,她眯起眼睛:“你这是什么表情?”   金钗儿道:“我突然知道了,原来不独我一个人。”   “什么意思?”   钗儿淡淡道:“我没有办法原谅自己。可原来你也一样的负疚,觉着十四哥的死跟你脱不了干系,是吗?”   蕊儿咬紧了下唇。   忽然在这时侯,外头响起一声有点稚嫩的尖叫,而后是个孩童的声音:“啊,有鬼呀!”   钗儿即刻闪身跃出门去。   却见金凤儿不知何时已经走到院子中间,正发狂似的在抓自己的脸,而在她跟前的是之前离开的那孩童,他手中捧着一个简陋的土胚盘子,里头本来放着几枚果子的,因为受惊已经纷纷跌落在地上,引得院子里几只鸡急忙扑过来抢吃。   小孩儿则盯着金凤儿,满脸恐惧,他毕竟年纪不大,看到个满脸是血状若疯癫的女人,竟以为白日见鬼。   而此刻金凤儿也听见了他的声音,她抬头:“你说什么?”   在这孩子还没回答之前,金凤儿一把掐住他的脖子:“你敢再说一遍!”   钗儿喝道:“放开他!”   身后蕊儿走出来:“你自身难保了,还有心思管闲事?”   钗儿正冲到了金凤儿身后,想将她的手松开,冷不防身后一道冷风袭来,钗儿心头一震,急忙闪身避开。   此时金凤儿死死掐着那孩子的脖颈,整张脸已经狰狞难看的无法形容了,那孩子又怕又是窒息,几乎晕死过去。   偏偏蕊儿缠了过来。   就在这紧急时刻,只听到有个声音远远地高声叫道:“钗儿!”   在场的几个人听见,都吃了一惊,纷纷转头看去。 第71章 山前灯火欲黄昏   前几天在京内, 凤枕看到熟悉的背影,还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但在放了金凤儿离开后,凤枕越想越觉着不对, 他毕竟是侦缉出身, 眼睛是一等的锐利,自问绝不会看错。   思来想去, 终究还是追了出京。   这倒是有些像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凤枕人还没到近前,却早把现场的情形看的清清楚楚, 他见十七给蕊儿拦着, 束手束脚, 左冲右突却无法突围。而她们前方却有个陌生的女子掐着一个小儿, 情况危急。   凤枕当机立断,还未纵身下马, 便已扬手将自己的刀鞘扔了出去!   刀鞘脱手而出,直奔金凤儿而去,重重一击之下, 金凤儿闷哼了声,整个人给撞的倒飞出去, 手上也随之松开了那孩子。   那小孩儿又惊又怕, 一声不吭地晕倒在地上。   凤枕几个起落到了跟前, 却并不理会那孩子跟金凤儿, 只冲过去挡在了钗儿的身前:“住手!”   蕊儿勉强后退半步, 似冷非冷地说:“慕容凤枕, 劝你别多事。”   凤枕听她叫出自己的名字, 便是回头对钗儿道:“她是……”   谁知钗儿早从他身后跑开去看那倒地的小孩子了,凤枕只能停口,却半带笑容地问道:“姑娘是什么人?”   蕊儿却只瞄着旁边的金钗儿, 恨恨道:“用不着你管,不想跟她一块儿死就闪开些!”   凤枕笑道:“姑娘生得不错,怎么嘴巴这样不饶人?我知道钗儿是轻易不伤人的,你跟她又有什么深仇大恨,要到死啊活啊的地步?”   他见自己来的及时,金钗儿无碍,心已经放下了大半,便又恢复了往日嬉皮笑脸之态。   只是凤枕心里还是有些不解,他猜到在京城内看到的那个背影必然是金凤儿,但此刻……望着地上那个还有些眼熟的身影,可再看到那张脸,却实在让他无法相信。   蕊儿怒道:“闭嘴!”   话音未落,蕊儿轻轻甩手,一点黑光从她手底飞出,直奔凤枕。   凤枕忙倒身闪避,而同时蕊儿已经向着金钗冲去!   方才钗儿正全神贯注地在给那孩子推血度气,幸而金凤儿不会武功,不然这孩子早给她拗断脖子气绝身亡了,金钗儿用银针给他人中上轻轻刺了一针,推拿了片刻,孩子便睁开了双眼。   正在咳嗽,蕊儿却又冲了上来,金钗儿将小孩往怀中一揽,抬手一挥!   银针掠过,蕊儿闷哼了声,急忙将手抽回,原来间不容发之时,金钗儿竟刺中她右手虎口,顿时让她半条手臂酸麻。   这个间隙,凤枕用刀挑着一样东西走过来,挂在他刀刃上的竟是一枚闪着乌光的铁蒺藜,凤枕啧啧道:“这可是剧毒之物,我自问没怎么得罪,为什么下这种狠手?”   金钗儿扫了眼,也说道:“才照面就下这样毒手,你太过了!”   蕊儿不以为然:“我纵然再过,却也没有要了你们的命!而且我已经警告过他不要多管闲事!”   金钗皱眉:“要是十四哥知道你这样狠毒,你以为他会很喜欢吗?”   “不许你提他!”蕊儿声嘶力竭。   眼见一触即发,忽然凤枕道:“等等,你认识十四弟?”   蕊儿的脚已经踏上前去,听见这个称呼生生地刹住了,她扭头看着凤枕,眼神狐疑不定,不知道凤枕为什么如此亲切熟稔地称呼十四。   凤枕的眼珠骨碌碌转了转:“你为什么要对钗儿动手?”   蕊儿本来不想多说,但看在那声“十四弟”的份上,便咬牙切齿地说:“她跟十四的死脱不了干系!”   凤枕的唇轻轻一动,却又点点头道:“原来是这样,这么说你也是为了十四弟了?”   蕊儿翻了个白眼,不屑回答。   凤枕咳嗽了声,道:“姑娘,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蕊儿警惕道:“怎么?”   凤枕笑眯眯道:“是关于十四弟的一件要紧的事,你要不要听?”   蕊儿张了张嘴,她本来要不屑地否定的,但这句话又像是一点光似的吸引着她,简直让她如飞蛾似的无法拒绝。   于是她咽了口唾沫,一言不发地往旁边走开了一步。   钗儿诧异地看着凤枕跟着蕊儿走到旁边,低低的不知说些什么,她虽然也想知道是什么……但却也明白凤枕这么做自有他的用意,还是不要打扰。   当下她安抚了那孩子几句,叫他先赶紧回去,等那小孩儿跑了后,才又看向身后。   金凤儿倒在地上。   也许是给凤枕的刀鞘所伤,也许是因为心情激荡,她竟晕厥过去了。   钗儿盯着那张已经完全看不出本来容貌的脸瞧了会儿,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   她们本该是世上最亲密的手足同胞,但却走到反目成仇的地步,到底是谁之过?   她曾经也存着一点念想,想要母女、父女、姊妹重逢的,但这一重重希望一点点的全部破灭。   现实逼得她不得不放弃了所有。   她天生是纯良宽仁的,却不得不在东厂学那些残忍诡诈的手段,曾经她觉着,如果自己取代了金凤儿,而金凤儿在侯府娇生惯养,锦衣玉食,不受丁点儿委屈,也算是值得。   谁知这不过是她一相情愿。   不习惯血腥诡诈的她,非得在冯英的手底下熬,违心地跟着学,而没在东厂的金凤儿,在侯府所做的那些事,却大有东厂的风格。   故而冯英临死说的那句话却是真心实意的,他从来没看错人,金凤儿那种狐狸跟豺狗一样狡诈残忍的性子,才是最适合东厂的好“苗子”,而对于金钗儿,他从来都是在“揠苗助长”。   钗儿静静地看着金凤儿。   金钗儿知道走到现在的地步,怪不得别人,至少对于金凤儿而言,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侯府里众人的宠爱本是该给钗儿的,她私心偷了在手,却丝毫不珍惜。   甚至连最宽厚的白梼,最终都给她下作的手段惹的痛下决心。   钗儿知道自己不该再对金凤儿心存怜悯。   可是真看着她这样凄惨的倒在地上,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骨子里血脉相通的一点共鸣,她闭上双眼,轻轻地叹了口气。   正要上前看看金凤的情形,只听身后蕊儿的声音叫道:“你难道还想救她?”   钗儿一怔,扭头却见蕊儿站在身后四五步远,竟靠近院门口处。   她皱着眉正盯着钗儿,不等钗儿回答就又说:“我劝你不要再滥好心,她就像是一条毒蛇,此刻虽然冻僵了,但若你要救活了她,她第一个反噬的就是你!”   金钗儿僵立原地,心头发冷。   其实她知道蕊儿的话是真的,正是因为知道这种“真”,才觉着一种绝望似的冷。   如果可以的话,她想要让金凤儿变成一个好人,或者……是要让她变成一个正常人,至少不要再处心积虑地去嫉恨、想着谋害别人。   但金钗儿却又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毕竟江山易改禀性难移。   蕊儿见她不言语,却又道:“不过她现在的情形,死了反倒解脱,毕竟对她而言,这样其丑无比的活着才是生不如死的折磨,哈……活该,这总算也抵偿了……”   话没有说完,蕊儿扭身出了院门,竟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钗儿正在发怔,就听到凤枕说:“这个,真的就是……”   他睁大眼睛看着那张面目全非的脸,迟疑了会终于问道:“是毁容了?”   金钗不愿意回答。   劳驾凤枕动手,将金凤抱回了屋内,她是因为惊怒之下才晕厥的,外力所伤倒在其次,其实并无大碍。   金钗便问凤枕为何会跑到这儿来,凤枕就把无意中发现了金凤跟蕊儿、一路追踪的事儿说了。   又打量着这屋子,饶有兴趣地问道:“你就住在这儿?这就是你说的喜欢去的地方?”   钗儿淡淡道:“怎么了,不能吗?”   “当然能,只不过未免太过简陋了些,”凤枕笑笑,看着那几只鸡悠闲地从门口走过,心里突然想起那次沈世琦说过的有关钗儿愿望的那些话,他清清嗓子:“一个人?没有别人跟你一起?”   钗儿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什么别人?”   凤枕笑道:“这住处倒是个农舍,你这打扮又像是个小、小村姑,假如是农妇的话,当然要有个农夫啦。”   钗儿立刻知道他要说什么,便哼道:“你要是没什么事,就请回吧,我清清静静一个人极好。”   凤枕叹了口气:“我因担心你才离京追过来,怎么就对我冷冰冰的?再说……刚才我好歹帮了你的忙,水都不给喝一口?”   钗儿斜眼看了他一会儿,突然想起来:“刚才你跟她说了什么,她竟然就立刻走了?”   凤枕摇头晃脑地说道:“我自有妙计。”   钗儿有些狐疑,但却知道凤枕对付女人是最有手段的,她皱皱眉道:“你不会是说了什么谎话骗了她的吧?你可要小心,这不是好玩儿的。”   以蕊儿那种脾气,若是敢哄骗她,她定然会加倍狠毒地奉还。   “放心……”凤枕答应了声,忽然眼睛一亮:“你担心我?”   钗儿才又板着脸道:“我就不该多跟你说一句话。”   凤枕嘻嘻笑笑,一点也不恼,好不容易又见着她,自然是想多跟她说几句,便半是祈求地说道:“我真的口渴了,一路只管追他们,这一天还没吃过饭呢。”   钗儿盯着他看了会儿,终于道:“我这里没有好东西,你未必吃得惯。”   凤枕忙道:“有什么就给我什么,你能吃得惯,我自然也能。”   钗儿心中一叹,起身往外到耳房里去拿吃食。   就在钗儿出门之时,凤枕突然听到屋内有一点动静,他不动声色,站起身来悄悄地走到门口,却正看见金凤儿的身影在窗口一闪消失!   凤枕一怔,唇动了动,却又忙闭口不言!   刚才金凤倒在地上时候钗儿的表情他看的很清楚,就察言观色洞察世事来说,凤枕自然也是老手,他心里清楚,再怎么深仇大恨,但两个人是一奶同胞的事实无法改变,留下金凤,对钗儿来说也是个大难题,既然她自己要走,那索性由得她去!   凤枕思来想去,并没惊动钗儿,也没有去追金凤。只又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回到桌边坐了。   半刻钟不到,钗儿端了个木托盘走来,竟是一张饼,一小碟子酱菜,两枚鲜果,凤枕捡了一片腌菜吃了口,笑道:“爽脆的很,多谢款待啦。”   钗儿不理不睬,只默默地又给他倒了一碗水,凤枕果然咕嘟嘟地喝光了,见钗儿要往里屋门口去,他便忙举起碗拦住:“还要喝。”   直到他把肚子弄的鼓了起来,钗儿才发现金凤竟不见了,她着急地出门去查看,可这村落虽不大,但茅屋鳞次栉比,要躲藏起来也是很容易的,何况也许金凤早出了村子。   凤枕生恐钗儿迁怒,便假装才知道的样子,眨巴着眼睛,非常无辜。   钗儿虽然有所怀疑,但也不便过于质疑,同时下意识地不想追究,于是只道:“你吃喝完了,也该走了。”   凤枕哪里会是这么听话的人,反问道:“你呢?”   钗儿道:“你若不走,我走。”   这话其实也并不是赌气的,毕竟这地方金凤跟蕊儿都知道,如今又多了个凤枕,再住下去未必会有安宁,迟早晚要搬走的。   凤枕却不敢过于逗弄她,便慢慢地把轻浮的笑脸收了,说道:“你真是不愿回去了?你可知道老太太因担心你已经病倒了?”   金钗儿一惊,心头惴惴。   凤枕正色道:“我是不敢在这种事上说谎的,你该清楚。老人家年纪毕竟大了。”他没有多言,只是默默地望着钗儿。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村落中已经有炊烟袅袅。   院子里的鸡早进了窝棚,慕容凤枕站在院门口,觉着自己连鸡也不如,毕竟鸡有窝棚,但他连个简易的窝儿都没有,竟不知今夜何去何从。   随着夜幕降临,小小地村子也逐渐宁静下来,只有屈指可数的几家还亮着暗淡的油灯光。   亥时将至,整个村子都陷入了睡梦中,忽然间,不知哪里响起了一声激烈的犬吠,然后迅速的,整个村落的狗都开始叫了起来。   本就没有睡沉的钗儿翻身坐起,侧耳倾听片刻,隐约听见杂乱的马蹄声,而且是直奔小院而来。   她才起身披衣,就听见细微的脚步声落在院中,紧接着有个声音道:“你是要自己出来,还是要我拿你出来?”   钗儿一听,哑然失笑:她没想到行踪暴露之后第一个找上门来的,竟是此人。   这倒好,毕竟他们之间也还有一笔账没算明白呢。 第72章 绝杀   金钗儿听的清楚, 这半夜而来的竟然是东厂众人,其中以十二为首。   她以为十二是阴魂不散冲着自己来的,谁知却是想错了。   先前蕊儿带了金凤儿逃离东厂之后, 虽然事情并未外泄, 但十二心知肚明,同时非常之心虚。   如今虽然是孙公公掌管东厂, 但也只是挂名而已,比十二资历深的几个也都不在京内, 如今东厂是他一手遮天, 他踌躇满志地想要在太子李应面前一展身手, 为以后的锦绣前程铺路, 所以自然不允许有丝毫纰漏。   之前是看在蕊儿也是同门的份上,且并不知道蕊儿的真正打算是带了金凤儿逃走, 一时大意。   出了这种大事,当然要即刻亡羊补牢,毕竟万一给别人知道, 再在太子面前告上一状,那莫说是以后的前程, 如今他的小命能不能保住还在其次。   十二一边不动声色一边派出密探追寻, 虽然东厂的探子们并非浪得虚名, 但蕊儿毕竟也是东厂出身, 很清楚该怎么掩藏踪迹。   他们之所以来的这么快, 却是托了另一个人之福, 这人居然是慕容凤枕。   凤枕毕竟是大理寺的人, 突然出城本来就惹人注目,东厂的人追查了数日,却在临近村落之前追丢了, 正山穷水尽之时,却另有一点“奇遇”。   如果说凤枕追蕊儿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东厂的人追踪凤枕,恐怕勉强可以称呼为黄雀之后,更有鹰犬。   十二得知消息后,立刻马不停蹄地亲自追来,一路上他心里懊恼极了,后悔自己为什么突然的心慈手软,居然没有痛痛快快地把金凤儿杀了了事,如今竟埋下这般祸患。   只不过在进到这偏僻小院的时候,十二心里还是冒出一点狐疑,他有点吃惊金凤儿竟会藏匿在这种地方,不过……毕竟是逃命要紧,一念至此,反而开始佩服金凤儿的“能屈能伸”。   他在喊人的时候已经打定了主意,如果金凤儿不出来,他立刻就要踹门而入。   但在他话音刚落,就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冷冷静静地说道:“好大的口气,我倒要看看你是怎么拿人。”   与此同时,屋门吱呀一声给打开了,一道纤袅的影子出现在门口,月光照着一张皎然如玉娟秀如画的脸,她如水的明眸幽静地注视着众人,似笑非笑的,并不见半点慌张。   十二定睛一看,确凿无疑,顿时笑道:“你以为有人替你撑腰,就敢这么跟我说话?你这贱人,这次叫你好好尝尝看我的手段!”   此刻钗儿已经下了台阶,她漫不经心地说道:“那我可要好好地领教领教。”   十二眉头一皱,心里掠过一点狐疑。   只不过他满心以为面前的人就是金凤儿,自然不放在眼里,当即狞笑道:“这次你是插翅难逃……”说着张手抓向钗儿的肩头,五指如钩,如果给他扣住,肩膀上只怕立刻就要出现五个血洞,他是故意地要给“金凤儿”一点苦头吃。   钗儿不动不闪,眼角余光瞟了瞟那鹰爪似的手,眼见十二尖尖的指甲叩到她的衣裳的时候,钗儿陡然出手。   月光之中只看到银色的光芒犹如流星般闪烁飞舞,稍纵即逝,十二手背上一点刺痛,他的眼睛睁大到极致,突然间明白了什么……也就是这一刹那的醒悟,让他在百忙之中急往旁边闪开了半寸!   却正是这半寸救了他的性命,手背上的痛才初初出现,颈间便像是给蚊虫叮了一口似的!而这一“口”,距离他的颈间大脉却是纤毫之差的微妙距离!   也就是说若是十二在刚才反应稍微慢了一点,此刻他就会是倒地不起的那个!   眼珠子几乎要弹了出来,十二骇然地望着钗儿:“你、你不是……”   目睹对方泰然自若气定神闲之态,他后知后觉颤声道:“你是、十七?”   银针在金钗的指间隐没,她淡漠地看着十二道:“不巧了,确实是我。”   十二的手捂在颈间,指间感觉到了一点沁出的血渍,也像是冰一样凉,虽然知道十七极少在针上下毒,但这一刻他却着实是怕了,尤其让他怕的是自己刚才竟从鬼门关走了一趟。   他暗恨自己为什么竟看走了眼!本以为是金凤儿,谁知竟是十七!如果知道面对的是十七的话,他自然会及早防备,绝对不会吃这样大亏的。   “怎么可能……”十二喃喃的,“怎么会是你?!”   “怎么不能是我,你不是来找我的么。”金钗儿淡淡道。   十二咬了咬牙:“我是来找那个贱人的!哼,若是找你,我刚才至于毫无防备吗?”   金钗儿看着他惨白的脸:“原来你是来找……那可奇了,你怎么会以为我是她?”   十二眉头紧皱,磨了磨牙:“我的人追到这村子外就没了头绪,不过……有个人说她在这儿。”   “是谁?”   “一个相貌奇丑的女人,”十二眼中掠过一丝怒色,却狐疑地:“她说有两个女人住在这儿,都是美若天仙的,据说还是京内跑出来的什么贵人……”   在听到十二前一句的时候,钗儿就已经明白了这告密的女人是谁。   她意外之余,不由笑了。   十二道:“你笑什么?”   钗儿默然地看着他,他竟完全不知道,他要找的金凤儿曾就在他眼皮底下。   金凤儿无法接受她奇丑的相貌,但这一次却正是因为她的相貌,让她躲过了一劫。   只不过果然是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就算死里逃生她也从不曾悔改,反而变本加厉地把十二等引到这儿来,难道是想让十二把自己当成她一样除掉?然而她实在太低估了自己,而且因为见识过金凤儿的种种所作所为,可谓屡见不鲜,所以这次钗儿并不觉着吃惊,反而有一种“原来如此”“不过如此”的淡然。   钗儿没有告诉十二那个“相貌奇丑”的女人就是金凤儿,她隐隐地有一种预感,她还会见到金凤儿,她们毕竟是姊妹,这种从小开始的恩怨,还是得她自己亲手解决。   而对于十二,她也有一笔账。   将金凤儿的事抛在脑后,钗儿道:“上次我去东厂,有一件事忘了跟你说。”   十二问道:“什么事?”   “十四哥被冯公公折磨,也该有你的份儿吧。”   十二屏息,继而极快地笑了笑:“十七,你当然知道,我们不过是奉命行事,公公让我们做什么就做什么……”   金钗儿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十二皱皱眉,有点演不下去了,但环顾周围,他却也不想再遮掩下去。   这儿不是在京城,他面对的不是有权有势的威远伯夫人,不怕得罪威远伯乃至惹怒太子,这儿是荒郊野地,他身边儿可还有许多的东厂之人,而钗儿只有一个人。   何况若是单论个人的武功,他甚至比钗儿更胜一筹,他又何必惧怕她?   想明白这个,十二笑道:“好吧,你既然猜到了,也没关系,我刚才也没骗你,十四反叛,东厂自然容不得他,就算不是我动手,也会有别人,这也怪不得我。”   十二这个人狡诈残忍,东厂里有些凶残的令人发指刑罚也是出自他的“贡献”,所以金钗儿先前才那么问他。   如今听了他这么说,钗儿却也笑了,眼中却浮出了泪光:“好的很!你承认了就好。”   “你又能怎么样?”   “我……”钗儿思忖片刻,正色说道:“我不会要你的性命,但我要留下你的手。”   十二大笑:“就凭你?”   话音刚落,他的眼神一变,与此同时身后几个东厂的人也都看向旁边的耳房。   十二警觉地:“哦,原来你有帮手?”   钗儿还没说话,耳房的门打开,慕容凤枕抱着腰刀走了出来,他舒展了一下腰身,说道:“什么帮手不帮手,人家好不容易找了个睡觉的地方,你们偏偏过来搅扰,到底还有没有王法了?”   十二见是凤枕,半是忌惮:“慕容少卿,你想怎么样?”   凤枕往钗儿身前走了两步,道:“我没想怎么样,可最讨厌有人仗势欺人,尤其是欺负一个女孩子,这可是太下作了。”   十二皱眉:“慕容凤枕,你真的要跟东厂对着干?哼……你是不是太狂妄了。”   他说着一抬手,身后几个东厂的番子齐齐拔刀,森冷雪白的刀刃在月光下闪闪烁烁,原本平静安谧的小院内顿时肃杀一片。   面对这常人都为之腿软的场面,凤枕却浑然不惧地笑道:“哟,你们有刀,难道我就没有?谁怕谁?”   正在此刻,却是钗儿道:“都给我住手!”   她走前一步,抬手摁住凤枕正要拔刀的手,她看着面前东厂众人,虽然冯公公死了,但此刻跟随十二来的都是东厂精锐,其中不乏她认识的面孔。   迎着众人的目光,金钗儿指了指旁边的十二,道:“你们都看清楚了,这个人,以杀害同门为乐,甚至冯公公的死也跟他脱不了干系,如此不择手段,无情无义,你们竟还跟着他?可想过以后会被他如何对待?什么下场?难道你们之中有谁比冯公公更精明,有谁比十四哥更忠义?如果你们还有一点点良心,就给我退下!”   在场的足有七八人,这些好手若是一拥而上,纵然是凤枕跟钗儿联手,拼尽全力,恐怕也只是个玉石俱焚而已。   但听了钗儿这一番话,众人面面相觑,都从彼此的脸上看到同样的表情。   十四毕竟是同门,而且十四不像是十二这样狡狯无情,十四的遭遇,让这些人之中的大半都为之寒心不忍,但毕竟是冯公公的命令,倒也无可奈何,但若说给十四用刑,却是其他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唯独身为同门的十二,非但没有“兔死狐悲”之感,反而为讨好冯英,踊跃地“同门相残”。   这已经是一层恶感。   另一层,却也恰恰是冯英之死。要知道冯公公再怎么被众人忌惮,毕竟曾是东厂之首,他可以有许多种死法,但却不该死在自己人手里。   只是十二势大,众人不敢得罪,如今听了钗儿的话,顿时都沉默了。   钗儿见众人默然,便清楚局面已定,当下走前一步:“你放心,慕容凤枕不会出手,只是我跟你,你敢吗?”   十二起初觉着凤枕的出现很棘手,故而需要手下镇住场子,此刻听钗儿竟要跟自己一对一的,他自然大松了口气,甚至觉着自己将讨一个大便宜。   眼珠骨碌碌一转,十二却仍是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不愿意跟你动手,只是怕不小心伤了你的命罢了,万一有人跟我不依不饶呢?”   钗儿道:“生死由命,绝不怨人,慕容少卿在这儿,可以做个人证。”   慕容凤枕本就反对钗儿跟十二动手,如今听了这个,更是心惊:“丫头你……”   钗儿却不等他开口拦阻便打断了:“我心里知道,你看着就好。”   凤枕的心虽然给揪了起来,但对于十二而言,却显然是吃了一颗定心丸,这样的话,就算他趁机“不小心”杀了十七,以后见了白梼也有话说。   夜越发深了,月色却更加皎洁,村子里的犬吠声不知何时都消停了。   但若是有人靠近这偏僻的小院,就能看清楚院中极为诡异的一幕。   几道黑影默然林立在墙边,但就在小院中央,却有两道人影你来我往,一道身影诡谲莫测,领一道敏捷轻灵,而在两人身法最快之时,衣袂闪烁,月影下的身形错落,几乎分不清谁是谁。   金钗儿跟十二交手已经过了半刻钟了,而旁边观战的凤枕的心跳都几乎停了。   凤枕是第一次见识金钗儿做为十七的样子,平心而论,他实在惊心于东厂之能,或者说冯英之能,竟能调/教出这样出色的人物,明明是个看着娇怯怯的小姑娘,此刻却如同一把薄而锋利的绝世刀刃,每一次的起落都像是能取人性命,不,不是像,而是确实是能。   但是同时凤枕也看得出来,钗儿在十二面前确实不占优势。甚至在最初的时候,如果不是十二猫戏老鼠一般的试探,钗儿恐怕就要败下阵来。   她的身法本无可挑剔,奈何十二更胜一筹,起初的试探之后,十二便有些心定,他开始筹划该怎么漂亮地结束这个“局”。   “十七,不要说我不讲情分,”他纵身一跃,身法飘忽,口中却好整以暇的:“我不想伤你。”   金钗儿凝视着他那张神憎鬼厌的脸,尤其是那双阴险的微凹的眼睛:“抱歉,我却很想伤你。”   十二冷笑:“不自量力,既然这样……”他双臂一振,飞身掠下,身形跟夜色融为一体,就如同一只在黑夜里捕食的夜枭!   可就在十二掠下的瞬间,天地突然间一团漆黑!   众人的眼前什么都看不清,凤枕大惊,猛然抬头才发现,不知何时有一片乌云掠来,把月光遮住了。   此时大家都成了睁眼瞎,偏偏就在此刻耳畔却听见几声闷哼!其中明显还有钗儿的声音。   凤枕最是惊心:“钗丫头!”   他想冲过去,奈何他没有黑暗中动手的本事,贸然施为恐怕误伤到金钗儿,竟投鼠忌器。   幸而那片阴云只是暂时的,很快月光重又洒落,院子里又亮了起来,而在众人面前,钗儿跟十二面对面站着,两个人谁都没有动。   凤枕不知是什么情形,但最担心金钗儿的安危,正要上前,只听钗儿道:“别动。”   她才说完,对面十二开口:“你竟然……你……”   他像是怀着巨大的恐惧,声音在颤抖,打着冷战:“不、不……”   “晚了。”不等十二说完,金钗儿的手轻轻一晃。   她的手势曼妙,纤纤十指甚至像是轻轻地抚了一下鬓角的样子,但随着她的动作,只听十二一声惨叫,月光下血花飞溅,十二睁大双眼,他的双臂颓然下坠,而他的双腿软塌,整个人身不由己地跪了下去,上半身摇摇晃晃,最终不可避免地往前扑倒。   他看着不像是一个人,就如同是一个傀儡而已,是被人用丝线牵着才能动的傀儡,如今那牵线的人断了线,他便重归了傀儡的原型。   凤枕跟旁观的东厂众人看着这诡异的一幕,不由自主地都屏住了呼吸。 第73章 一点光   淡淡的月光下, 只有凤枕跟东厂少数几个顶尖高手才看了出来,就在十二血溅当场的瞬间,一丝牛毛般细的银光在夜影中稍纵即逝。   金钗儿收手, 她垂眸看着地上无法再起身、但其实并没有死去的十二, 就在方才月亮给乌云遮住的瞬间,她已经切断了十二的四肢筋脉, 而她所用的手法,恰恰是当初冯英逼她学会、而她因为太过残忍一直没有用过的控线法。   这控线法也需要出神入化的针法打底, 然后用极难寻觅的天蚕丝做引线, 在对敌的时候, 那看似轻若无物仿佛能忽略的天蚕丝, 就成为了比是世上任何兵器更加可怕而锋利的杀人利器,天蚕丝附着在银针上, 就像是闺阁女子做女红一般,在穿针引线的动作里,天蚕丝穿过筋脉, 在敌人还未察觉的时候就已经把对方变成了自己手中的傀儡。   冯公公大概怎么也想不到,他曾经逼着十七学会的这绝招, 有朝一日会用在十二身上……也许, 这也算是冥冥之中另一种因果吧。   十二既废, 东厂之人再无他话, 有两个人上前架了十二, 向着金钗点点头, 转身迅速地往院外掠去, 随着几声零零散散的犬吠,几道身影迅速的消失无踪。   院中重又剩下了金钗儿跟慕容凤枕。   凤枕有点尴尬地提了提手中的腰刀,他本来是想当护花使者的, 没想到这朵花非但不需要他保护,而且还庇护了他,不知是处于何种心理,凤枕揉了揉下颌,感叹说道:“怪不得有人说,越是好看的东西越是危险……”   金钗儿斜睨了他一眼:“你说什么?”   慕容凤枕忙笑道:“啊?我没说话啊。”   金钗儿道:“我不是让你走了吗?”   凤枕道:“人生地不熟的,你叫我去哪儿?再怎么不待见我,咱们也是亲戚,何况我真真的没有坏心。”如果说之前还有一点邪念,那在亲眼目睹过金钗儿解决十二的这份狠辣干脆后,凤枕觉着,还是循规蹈矩,当个良民最妥当。   钗儿默然看了他片刻:“你知道了最好。”   她正要回房,突然又听见极细微的脚步声传来,抬头看时,见竟是东厂的一个人去而复返。   凤枕忙敛了笑,又上前一步,有意无意地挡在了钗儿身前。   虽知道钗儿武功不输给他,但对凤枕而言,既然是男人,面对凶险,自然要为女人当着,这是天经地义的。   来人却并没有十分靠前,远远地止步道:“十七,我只是想再告诉你一件事,先前我们来的路上得到一个机密消息,威远伯西南之行并不顺利,他本人也受了伤。”   金钗儿本是面不改色的,听到最后一句才脱口道:“你说什么?”   那人道:“究竟如何我也不知,但这是送往兵部的紧急公文,料想不会有误。”他说完之后又一点头,这才纵身而去。   钗儿来不及反应,报信的人已经走了。   凤枕也被这个消息惊动,心突突地跳了几下,看着人来去如风,忍不住喃喃道:“白梼也算是个身经百战的,且去南征不久,怎么会这么快就负伤,这不是出师不利么?”   说了这句,突然意识到自己又多嘴了,忙看向钗儿,果然见她脸色不对,凤枕急改口道:“这个家伙无聊的很,走就走了,怎么还特意回来说这些败兴的话呢,我看必然是哪里消息有误,他却当做一件真事来说。”   钗儿却看也不看他,站了片刻便转过身去,一声不响地回屋子里去了。   “十七……”凤枕本能地唤了声,但那道娇袅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眼前,而他知道自己不该跟着进到里屋去。   默默地看着静寂的屋子,凤枕呆站了片刻,他凝神静气拼命想听里头有什么动静,并且暗暗打定主意,如果听见什么类似哭泣的声音,他就要不管不顾地冲进去,至少说几句安抚的话。   但让凤枕既安心又有点失望的是,他没听见什么,屋内安安静静的,就好像钗儿已经安然无事地睡着了。   可凤枕心知肚明的是,她绝对没有睡。   凤枕呆站了半天,觉着自己像是一尊门神,但他很不如门神,因为门神还总是一对儿的。   这个发现让凤枕越发忧闷,无奈之下,只好仍旧回自己的柴房里去,他在那里弄了一张残破的长板凳,权且当作床铺。   把腰刀抱在怀中,凤枕躺在凳子上,却毫无睡意,心中所想的都是刚才见着的钗儿处置十二的那一幕,其次的,就是那多嘴多舌的东厂番子带来的消息。   他觉着白梼不至于才出发就受伤,但却也知道东厂的人不可能得到错误的信息,何况是送往军部的消息。   他一会儿想想金钗儿,一会儿想想白梼,不知不觉地倒也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凤枕隐约听到一丝动静,他人还没清醒,眼睛却已经睁开了。   很快他听出来声音是从正屋传来的,凤枕一个激灵,猛地从长凳上坐了起身,侧耳又一听,果然听见轻微的脚步声。   他担心的是有不速之客来搅扰钗儿,听到这里却放了心,他知道这是钗儿出了门。   金钗儿确实出了门,而且简单地收拾了一个小包袱。   她身上所带的必须之物本来就少,这屋子里也没有什么她丢不下的,说走就走,十分容易。   天还没有亮,月亮早不知道混到哪里去了,倒是有些许星光悬挂在头顶。   整座小村子沉浸在乌沉沉的夜色之中,有狗儿听见脚步声,便也尽忠职守地叫了两声,大概是听出了她的脚步,那叫声也很快止住了。   出了村头,钗儿转头看了眼东边的方向,本该出太阳的地方也还是黑漆漆一片,她深吸了一口气,往南边的大路走去。   约略快一个月,钗儿已经进了黔地,一路上她走的极快,虽然对于地方上并不熟悉,但只要打听着朝廷军马的方位便出不了大错。   确实,她是为了白梼才跑来西南的,她到底不能放心,也不能放下白梼。   在赶路的这些日子里,她闲暇时候总是会想起跟白梼的点点滴滴,就算夜间做梦,也常常会出现他的脸,除了十四,白梼就是对她最好也最亲密的男人了,何况又有从小的夙缘,在钗儿心中,白梼对她而言就是父亲,兄长,还有夫婿。   随着路程一日日的远,她心中却越来越明,有一个念头也越来越明确——她想到白梼身边去,不想要白梼有一点的意外跟损伤。   在离开京城的那段日子里,钗儿慢慢消化了十四的死,其实在她心里早有准备的,当初在没回白府之前,她跟十四都很有自知之明,他们是为东厂办差的,就算慈软如她,手上也是沾着人命,倘若有朝一日也死于非命,并不是什么令人诧异的事情。   杀人者,人恒杀之。   这个道理她自己明白,十四也明白。   她能接受十四已经身故的事实,但是她没有办法想象倘若白梼出事会是怎样。   以前她以为白梼喜欢金凤儿的时候,虽然失望跟痛苦,但白梼毕竟还在,白大哥那样好,就像是一点暖色的明光一样,就算她不能靠近,只远远地看着,就能欣慰跟心安。   但如果这点光真的没了,她不能继续往下想那个后果,而这个念头才生出的时候,她就觉着眼前一团漆黑,就仿佛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而不知上下左右的冰冷深渊,那种孤凄跟恐惧让她不敢深究。   钗儿只想尽快赶到白梼身边去。   这些日子的风尘仆仆,她比先前瘦了好些,但眼睛却更亮了,光芒亮而内敛的,她娇小的身躯、细瘦的腰身却像是一株拔劲儿的竹,又像是一把坚韧的小弓,这让她整个人透出一种无法形容的气质,她本来就生得很美,但现在这种美却是秀练清韧的,不是什么柔弱易摧折的娇花,而是清冷冰河淬炼出来的珠玉宝石。   这种变化,是跟随在钗儿身边的慕容凤枕看的嘴清楚的。   确实,这段日子里凤枕一直都跟在钗儿身旁,说他不放心也好,有私心也罢,他就是不能舍弃她一个人而回京去。   就如同钗儿一定要去见白梼似的,凤枕也有一种很烈的念头,那就是他一定要陪着她,哪怕知道她早心有所属,哪怕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一相情愿,甚至会惹来钗儿的反感,但他就是想跟着钗儿,就如同一只蜜蜂或者蝴蝶,总是要追着心爱的那朵最美最香的花。   凤枕一路献了许多的殷勤,以他的那种风流本性,自然也在若有若无之间用了些撩拨的手段,若是别的姑娘,只怕就落入他一颦一笑织出来的温柔体贴圈套中,但钗儿显然对这些毫无兴趣。   只是她虽冷淡,凤枕的热络却是一如既往的,他既然选择了要跟着,那就不管是晴天灿烂还是风吹雨打,都要心甘情愿受着。   谁叫他先动了心了呢。他也是愿赌服输。   这天进了黔城,凤枕选了家客栈投宿,又想打听小二关于朝廷征西军的事。   之前触动钗儿让她执意而来的那个消息,早已经是昨日黄花,在来的路上他们听了许多战事有关的最新消息,比如威远伯在绝境之中带兵突围,比如他以区区数百近卫就拿下了守军过万的城池,比如又遇到了什么清江神女显圣相助之类,一路势若破竹……   那些过客们的话多半都是经由自己发挥添油加醋出来的,但对于战事情况自然不至于歪曲离谱,听说白梼无碍,这让钗儿很是心安。   所以在这儿也不用凤枕去细打听,毕竟在他们吃饭的时候,就断断续续听见来投宿的客人们许多关于时下战事的高谈阔论。   除了战事的平顺之外,还有许多关于白梼的赞溢之词,但是对于钗儿跟凤枕而言,有个消息却格外的惹人注意,那就是什么清江的圣女跟随白梼一事。   凤枕侧耳倾听了片刻,拿眼睛瞟钗儿,他本来不敢就说出来的,但到底忍不住,在隔壁桌子的客人第四次提起那神秘的“清江圣女”的时候,凤枕悄悄地跟钗儿道:“十七,你觉着他们说的是真是假?”   钗儿低头喝茶,一声不响,虽然对于隔壁桌子的话她一句一句听进心里,但显得却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似的。   凤枕讨了个意料之中的没趣儿,便清清嗓子,转头看向旁边。   正好其中一个客人笑道:“听说这位圣女生得极为貌美,又是能号令清江一带瑶民的,如今又倾心于威远伯,倘若威远伯成了清江女婿,那……”   另一个忙道:“可惜威远伯早已成亲,这位圣女身份既然尊贵,那恐怕不会乐意做妾吧。”   又有一位智者摇头晃脑地开口:“这你们两位就有所不知了,此地的民风跟中原不同,这清江圣女要的哪里是个名分,他们族人最崇拜强者,圣女所需,恐怕就是个跟威远伯一样勇猛的子嗣罢了,所以嘛……”   大家恍然大悟,细细思索后,又齐齐羡慕,恨不得自己才是那个艳福不浅者。   凤枕的眼珠转来转去,心痒难耐,又偷偷看了钗儿两眼……可还不等他开口,钗儿已经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上楼去了。   凤枕极想跟旁边桌上的仁兄们再交流一番,多探听些有关白梼跟圣女的绯色八卦,可看着钗儿孤身上楼的纤弱身影,他突然间觉着自己没有那么八卦了,于是也跟着起身追了上去。   甚至在上二楼之后,凤枕还掏心掏肺地对钗儿说道:“十七,你别在意,他们都是些道听途说的话,闲扯而已,很不用当真。而且白梼……大表哥不是那种花心的人。”   钗儿瞟了他一眼:“我当然知道。”   凤枕眨了眨眼:“你知道什么?”   钗儿一扭头,哼道:“白大哥才不会喜欢别人,他又不是你。”   凤枕原本还想安慰她,为白梼说几句好话,可听了钗儿把自己当反派跟白梼比较,且如此无情,他就像是给人用针戳了两下似的,半是酸溜溜半是唯恐天下不乱地:“那倘若,他这次动了心呢?”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看到钗儿轻轻地抖了抖,凤枕正在后悔自己又多嘴了,只听钗儿低低道:“要是他……那我就走。”   “走?”他半是疑惑地,眼睛里也冒出狐疑,还有一点希冀。   钗儿低头,隔了会儿才道:“我要的……不是他。”   凤枕更加不懂了:“什么?”   钗儿道:“我要的是白大哥好好的,如果他喜欢了别的人,我就走,只要他好好的。”   ——只要她的那点暖煦的光还好端端地在,哪怕这光不是属于她的,而是去照耀着别人……以及千千万万人,那她也甘心情愿。   钗儿的话很轻,却成功地让凤枕屏住了呼吸。 第74章 奉陪到底   这天晚上, 钗儿辗转反侧,并没有办法安心睡着。   她心里翻来覆去的,竟都是白梼的脸, 他的浓眉, 他的星眸,他向着自己笑如暖阳的样子, 他如同山岳般的身姿。   思来想去,她伸出胳膊, 轻轻地拉高了袖口, 望着手臂上那颗孤零零的守宫砂, 一时看怔了眼。   突然间毫无预兆的, 钗儿想起吃饭的时候那些路人无聊的议论,虽然她当面对凤枕说了那番话, 说若是白梼另有所爱自己就会走开,但这会儿夜深人静,想到过去相处的种种, 心头那股缱绻思恋却如同潮生潮涌,无法按捺。   唉, 她哪里能够轻易的放手, 更不能轻易放下。   “清江圣女”, 这名字听似陌生, 但钗儿却隐约知晓些底细。   之前她在东厂当差的时候, 也曾见过来自西南的密档, 知道本地的族群林立, 民风彪悍,许多地方尚未开化,而有些部族之中便奉“圣女”为“神明”一般, 是超越所有部众的地位尊崇之人。   而这所谓圣女,多半是天资出众的妙龄女子,还多是容貌也极出色的。   想到会有一个极出色的女孩儿守在白梼身旁,钗儿那潮涌的情绪里泛出了一点点酸。   她不愿意去想,更不乐意接受。   无意识中,钗儿摩挲着那点守宫砂,莫名地冒出一个念头:不知道白梼手臂上的那颗朱砂记褪了没有?   那点酸漾开,又带出了一点点酸楚的滋味,很不好受。   她郁结的很,实在憋闷的睡不着,便站起身来,从药囊里找了一颗清心安神丸吞在嘴里,又盘膝慢慢调息了一阵,这才勉强地重又躺下。   不知睡了多久,门给轻而急促地敲了两下,钗儿才有些睡意,并不愿意动,直到是凤枕的声音有些焦急而仍压低了的叫:“十七,快起来!”   钗儿立即知道出了事,她急忙从床上翻身坐起,几乎是身体本能地反应,她的脑袋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何事,双脚却已经飞快地趿拉了鞋子,并放轻步子往门口掠去。   悄然抽开了门闩,门外凤枕即刻探手抓住了钗儿的手臂,他往外看了眼,迈步进了屋内,同时轻轻地再度将门掩上。   虽然凤枕先前的品行不佳劣迹斑斑,但这一路随行,他只偶尔在言语上轻薄几分,倒是没有做什么破格的事情。如今深夜闯入,钗儿却也没多心去想他要如何,只低低问:“怎么了?”   凤枕垂眸看着她冷静的神色,深吸了一口气,说出了一个他才得知的惊人消息。   原来这夜两人分房而睡后,凤枕也跟钗儿一样,无论如何无法入眠。   只是他没有安神清心丸吃,也不耐烦打坐,在屋子里闷了会儿后,索性开了门,往外头走去,想要自个儿一个人吹吹夜风,散散心。   这会儿已经过了子时,整座客栈静寂无声,小二也消闲地趴在一张桌子上打瞌睡,凤枕往下瞅了会儿,正要去后院的功夫,却听到一些动静从客栈门口传来。   他知道是来投宿的人,同时又有些好奇,怎么会有人这么晚来投宿?毕竟这会儿城门早关了,城内的人就算要投宿也不至于这样夜半三更的。   凤枕只不过是闲着无聊要看究竟而已,却见进来的是两个身着黑衣的汉子,都是身材矫健步伐轻劲之辈。   凤枕一看这两人的身量气质,心中突然一动,脚下微挪,悄然无声地就退到了廊柱角的阴影里。   底下小二已经起身接待客官,那两个人一个跟小二要房间,另一个则飞快地转动目光将整个客栈的光景又看了一遍。   听到这里,钗儿问:“这两个是什么人?”   凤枕道:“起初我看他们的气质打扮,倒像是东厂的探子风范。疑心他们是冲我们来的,谁知竟错了。”   钗儿的眼睛不由睁大了些:“怎么说?   原来凤枕看出那两个是公差出身,又怀疑他们是追踪自己跟钗儿来的,所以格外留意,见他们给小二引着进了房后,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掠到两人房间之外,要偷听个墙根。   隔着薄薄的窗棂纸,只听房中一个人低低说道:“你说,这个朱守备到底可靠不可靠?”   另一个道:“谅他也不敢怎么样,当初他就是仰仗着太子的恩典才升上来的,这个谁都知道,要是这时侯他不肯为了太子尽这份力,将来迟早会给齐王除掉,是聪明人,他就该清楚要怎么选,如今帮着我们,还能放手一搏,若此刻不站队,将来只有给人干掉的份儿。”   前一个道:“话虽如此我仍是不太放心,如果他真的死心为太子效力,怎么不肯留我们在守备府?”   “这倒不用怪他,这是天大的事,当然要万无一失,威远伯那边毕竟有京里带出来的人,万一有看破咱们来历的,岂不打草惊蛇?”   “若是如此,倒也罢了,只盼这次一击必中,如果除掉了威远伯,齐王就失去了膀臂,到时候京内再里应外合,这天下仍旧……”   凤枕本以为他们是冲自己跟十七来的,没想到居然听到这样一番话,当下惊心动魄,他费了好大的气力才屏息静气、悄悄地退了回来。   他把自己所听到的话一五一十告诉了钗儿,说道:“听话头他们必是京内来的密探,显然是跟本地守备勾结要对付白梼,只不知道他们将怎么行事。”   钗儿的心怦怦跳起来,又是担心,又是愤怒:“白大哥是为平乱来的,这些人居然为了争权夺利要私心害他……”   她气的想骂人,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能出气的字眼,但钗儿很快又想到现在不是该生气的时候,关键的是该尽快制止这件事,绝不能让白梼受一丝一毫的伤害。   一想到这个钗儿立即镇定下来,她知道凤枕也不晓得对方会怎么动手,幸而她有更直截了当的得到答案的方式。   凤枕本正也在苦思冥想,见钗儿迈步往门口走去,他急忙握住她的手臂:“干什么?”   钗儿将手抽了回来,静静道:“去找那两个人。”   凤枕立刻知道了她的用意,他皱眉迟疑地:“这两个是高手,且不知他们有没有同伙,就算你我一起动手也未必能将他们一举制住,我怕打草惊蛇,反而不妙。”   钗儿明白凤枕的担忧是真的,但她却等不及了,当即坚定地说:“我不管,总归要问出他们到底用什么毒计谋害白大哥,你到底帮不帮我?”   凤枕当然想要缓缓而行,至少过了这一夜,看看那两个密探次日的行动、见机行事之类,可是听到钗儿问最后那一句,突然间他所有的顾虑都没有了,所有的安排也不重要了。   他只是笑了笑,说道:“你说怎么样,那就怎么样罢了,我自然是奉陪到底啦。”   凤枕还能说什么,哪怕她叫他去死,他恐怕都要跃跃欲试。   那两个京城来的密探怎么也想不到,他们竟会在这间不起眼的客栈里栽了跟头。   倒也不怪他们会栽,就算再来两个,只怕也逃不过凤枕跟钗儿的配合无间。   既然打定了主意要拿人,就再也没有任何犹豫,凤枕叫了小二,把自己大理寺的令牌给他看,只说房间内的是两个江洋大盗,让小二借送蚊药的去叫开门。   南边夜里多蚊虫,常常叮的人睡不着,听说送药,其中一人大喜,毫不疑心地急忙开了门。   谁知门口站着的不是小二,凤枕抬手一拍,那人见机行事刚要躲开,谁知凤枕掌心散出一点白雾似的药粉,那人来不及叫喊,便猛吸了一大口,脑中顿时昏沉。   与此同时,凤枕已经纵身掠入,在屋内另一个人正要问发生何事,看到凤枕冲了过来,急忙发出两枚暗器。   凤枕给阻住,闪身避开,那人趁机提了刀怒喝:“什么人!”   正要上前动手,冷不防眼前细锐的白光闪烁,他来不及反应,只觉着颈间像是给蚊虫叮了口似的,才呆了呆,却见门口处还站着个身量不高的小姑娘……但在他还没看清楚小姑娘的脸之前,他已经眼前模糊,手中的刀还没来得及挥出就已经当啷落地。   小二提心吊胆地先退了出去,发誓不敢把事情张扬出去,凤枕才放他离开。   屋内,凤枕关门后提了两个密探,将他们放在桌边靠坐。   这两人一个中了钗儿的银针,一个中了凤枕的迷/药,同样地昏迷不醒着,凤枕笑道:“十七,你那是什么药,简直比蒙/汗药还灵三分,要不是有这妙药发威,只怕这两个没这么容易就摆平。”   钗儿并不回答,只上前用银针刺穴的法子把其中一个弄醒过来。   那人还不知发生何事,睁大眼睛看了看两人,突然一震,望着凤枕道:“你是、大理寺的人?”   凤枕笑道:“眼力不错,那你可认得她?”   那人看了看钗儿,钗儿毕竟是东厂的密探,除了东厂几个接触过的,其他人并不认识,那人有些疑惑,却警惕的说:“她是谁?你们、想做什么?”   钗儿不耐烦地上前一步道:“你们跟朱守备勾结,想怎么对付威远伯?”   那人见她竟知道了如此机密,脸色一白,可听钗儿的语气带着关切,他突然想到什么,细看了钗儿片刻:“难道你是、威远伯娶的那……”   凤枕在旁看着,听到这里便道:“你既然知道她是谁,就识相些老实交代,你们到底密谋了什么?”   那人眼珠乱转,哪里肯轻易说出来,凤枕摩拳擦掌道:“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非让我动粗。”   话音刚落,是钗儿淡淡道:“何必动粗,况且他既然是废太子的人,纵然你动粗只怕他也不惧,幸而我有更管用的法子。”   那人本有恃无恐,听到这里才有些惊讶,不明白怎么这小姑娘口气如此之大。   钗儿低头:“你知道我是威远伯的什么人,却不知道我原本出身东厂吧?东厂的刑讯逼供手段可是一等一的,你不说,我乐得在你身上演练演练。”   那人的眼神逐渐骇异,但看着钗儿秀丽精致的小脸,却仿佛有些不信这样美丽的少女会精通东厂逼供的法子。   钗儿吩咐凤枕用帕子塞住对方的嘴,凤枕不想多此一举,抬手说道:“点他哑穴就是。”   “不成,”钗儿面无表情地说:“痛的太厉害,他会情不自禁咬舌的。”   凤枕眨了眨眼,赶紧从善如流地拿了洗漱架上的帕子,狠狠地塞住了密探的嘴。   钗儿取出了一根银针。   密探看着那细如牛毛的银针,眼神很轻蔑,他觉着这女孩子是小题大做,而且很看轻了自己,笑话,他莫非会怕一根针?还会咬舌,咬……等等!   当银针刺入肩胛部的天宗穴的时候,那从穴位传来的痛苦,让他所有思绪荡然无存,眼中的轻蔑很快转为骇然。   摧枯拉朽的,那骇然变成了惊惧,当银针没入一半,他已经满头大汗,青筋暴出,甚至感觉血都要从瞪大的眼睛里滴出来。   喉咙里发出痛苦难当的吼叫,他恨不得立刻死去。   这时侯才明白金钗儿刚才那句“痛到咬舌”是什么意思。   当钗儿停手,帕子给扯落,几乎是迫不及待的,他冷汗涔涔如蒙大赦地供述了机密:“朱守备答应,明日在威远伯带兵进城后,表面上盛大相迎,实则暗中埋伏,将威远伯众人围困守备府,尽数诛杀……事后只推说是死于城外异族匪贼之手。”   就在这人说完后,窗外,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悠远的鸡鸣。   此时此刻,钗儿跟慕容凤枕才发现,那窗棂纸上竟隐隐地泛了白。   天明之后,白梼就带人进城了,事不宜迟。   钗儿跟凤枕正想出东门报信,楼下却响起一阵突兀的响动,凤枕先反应过来:“不好!”   他急到门口,从门缝内往外看去,却见外间人影晃动,竟是有无数人将这房间包围了。 第75章 男女搭配   凤枕先前的担忧并不是无端而生的, 他熟悉京内密探们办事的路数,这种千里迢迢而来事关机密的,虽不便让更多人知道, 但为防意外发生以及保险起见, 多半会是三四人而行,他担心还有伏兵。   只因钗儿一刻也等不得, 凤枕也只得把那些顾虑先抛下,心里也怀着侥幸, 希望这次京内只是派了这两人出来。   谁知此事竟是侥幸不得的。   这会儿天虽还没有亮, 但窗棂纸上泛白, 放明也就在须臾了, 跟这里的两名密探同行的其他二人本是要趁早过来叫人,然后同去盯着黔城守备府的动静的, 毕竟他们这趟的所图是否达成就在此一举了,势必要盯紧着些,如果朱守备的人动起手来, 他们也可以见机行事。   谁知才到客栈,就打店小二的神情上看出了异样, 略旁敲侧击了几句就知道出了事, 他们不敢怠慢, 当即又去朱大人那里借了些巡城兵马, 顷刻间已经将这客栈围的水泄不通了。   凤枕虽然是从侦缉刑讯出身, 但还是头一次面对这样凶险的情形, 见人来的多, 他知道再逃也来不及了。   他回头看了眼钗儿,这样披星戴月地赶了来,正是临门一脚的时候, 终不成还连白梼的面儿都见不到就陨在这儿了吧。   奇怪的是,此时此刻他固然是紧张的,但却并不感觉害怕,因为在他的身旁还有钗儿,而刚才他回头一瞥的瞬间,也对上了她依旧很沉静而清亮的眼神,就仿佛不管有天大的难关,他们都将平安度过似的。   底下的伏兵十几个,为首之人,一名是地方府衙的小统领,另两人自然是京内来的密探,他们冲上二楼,示意士兵拍门:“开门!”   他们并不怕惊动客栈里的其他人,因为这客栈在他们看来已经是个铁桶了,且是在他们掌握之中的铁桶,桶内的人就如同虫豸似的,只要他们愿意便一个也逃不脱。   他们更不怕打草惊蛇,因为不管屋内的人是谁,他们已经从小二口中得知只是两个人,而且其中一个是个小姑娘,对他们而言,对方的两人跟自己这里的几十人,那当然是手到擒来,无甚可怕。   因此他们先声夺人,声势浩大的,虽然是官兵的服色,却拿出了肆无忌惮的土匪做派。   极大的拍门声在黎明之前的静寂中显得格外的响亮,配上那些人的吆喝,简直叫客栈里那些半梦半醒中的客人觉着惊心动魄,多数人第一念想就是:难道是匪贼打劫来了?   正当士兵们想要拆门而入的时候,门内有个声音很沉静地说:“吵什么?等会儿。”   门外众人愣住,面面相觑的时候,只听到轻微的脚步声靠近门边,然后是拉门闩的声音,不多时,门吱呀一声,竟给打开了。   在外面众人看来,开门的这位公子,着实好个相貌,凤眼朱唇,顾盼神飞的,着一身劲练的圆领常服,整个人像是个志得意满打马长安街的风流公子哥儿。   只有那两个密探,其中一人已经认出了是凤枕,其实从刚才小二口中得知对方自报是大理寺身份的时候,他们就开始揣测,他们的机密怎么会惊动大理寺的人?大理寺的人又怎会突然出现在黔城?如今见果然是凤枕,两人心头微微一凉,他们此行所做是见不得人的,当然会忍不住做贼心虚。   他们甚至惴惴不安地猜测:难不成是大理寺早盯上了他们……一路跟了来的?那么他们跟朱守备的勾结之事呢?   凤枕满面笑意,笑的这样的俊秀好看,简直让在场一半的人都看呆了眼。   而在他们开口喝问之前,凤枕抱了抱拳,笑问:“半夜三更的,各位辛苦,是有什么大事?”   他这样客气,更让人摸不着头脑。那统领皱着眉,不由看向身边两个密探。   那两人对了个眼神,其中一个沉沉地开口道:“这房间的住客,不是阁下吧。”   凤枕呵呵一笑:“不错,这儿的原本住客是两个江洋大盗。”说着他将大理寺的令牌拿了出来:“兄弟我就是追踪他们两人,一路从京内赶路,直到这儿才将他们拿下的。”   两个人变了脸色,越发怀疑大理寺已经料得先机了。   那统领细看了看令牌,皱着眉毛,他奉守备的命令,让他配合两名密探行事,但对方既然是大理寺的……好像也不便公然得罪。   那两个密探看出了统领的迟疑,当即冷笑道:“这话胡说,这儿的两人是我们的同僚,是来黔地做买卖的客商,不是什么江洋大盗,倒是阁下自称大理寺的人……谁知道这令牌是不是你偷来或者抢来,冒名顶替,意图不轨的?”   凤枕笑吟吟地说道:“哦,竟是这样吗?只可惜刚才那两人已经招供了,你若不信,我们当场再问一遍他们的口供如何?”   密探们刷地变了脸色。他们心知肚明,那种见不得光的阴谋是绝不能给宣之于口的,虽然朱守备为了自己的利益着想愿意动手,但毕竟对天下百姓来说,威远伯乃是朝廷钦差,平乱的重将,百姓之福,谁敢大声高喊要谋害他?只怕百姓们先不答应。   “住嘴!”他们怒喝止了凤枕:“只怕你是屈打成招,胡言乱语!而且大理寺办差从不只是派一个人,你又如此鬼鬼祟祟,可见不是好人!”   骂了这句他们又看向身旁的小统领:“还不快叫人将此人拿下?不须迟疑,守备大人已经下令,如果事后追究,自然有人能抗下此事!”   那统领本还犹豫,听了这样的催逼,当下摁着刀柄喝道:“将他拿下!”   凤枕后退一步:“忙什么……要杀人灭口吗?”此时他的声音跟着大了起来。   原来刚才士兵拍门的时候,已经惊动了客栈里大部分住客,不少人披衣开门,探头张望,却又给士兵堵了回去,不敢现身。   如今凤枕这一嗓子高的很,许多人都听见了,偏偏凤枕又厉声大叫道:“你们不敢叫我公审那两人,可见心虚的很,呵呵!你们以为想要勾结本地官员谋害威远伯,这样的毒计神不知鬼不觉,就能轻易得手了么?真是做梦!”   两个密探见他不由分说地嚷出了机密,心惊胆战,不等那统领动手,怒道:“妖言惑众!拿下!”两个人一起跃起,向着凤枕动了手!   而旁边的那统领转头四看,知道住客们也都听见了凤枕的话,而且不少房间门口探头探脑的,显然那些客官也是半信半疑,但不管是真是假,“威远伯”三个字已经让那些人的心都揪了起来而产生了骇异的浮想联翩。   假如说这些人能够自由走动,那这消息只怕不到半个时辰就会传遍黔城。   小统领心中焦虑,便一挥手:“把人都看住了!”   楼上的士兵们疾走拦人,而让小统领心中稍微安定的是,毕竟这客栈外还围着许多人呢……只要捉住要犯稳住局面,以后要如何处置再说。   刚想到这里,突然又想起来:“不是说还有一个姑娘的吗?”   此刻凤枕给那两个密探四只拳头堵住,退回了房内,统领拔刀冲入,果然见到床边绑着两个人,却并不见什么小姑娘。   他正在疑惑,忽然间鼻端嗅到一股奇异的味道,还没反应过来,外头士兵们叫道:“有、有烟……怎么会有烟冒出来?”   与此同时,不知哪里有个声音叫道:“走水了,大家快跑啊!从正门跑,不要乱跑!”   声音清亮而婉丽,是个女孩子的声音,就像是黎明的东方出现的第一点光。   楼上的统领跟士兵、乃至那两个密探都惊住了,凤枕本来给逼得步步后退,听到这个声音后他挑了挑眉,蓦地纵身冲出门口,竟在廊下中气十足地大声叫道:“你们不止是要杀我一个人灭口,难道还要放火把整个楼内的人都杀了吗?这样的话你们要谋害威远伯的事情就能……”   他没有说完就给密探阻住了,但这已经足够!   本来有那些士兵拦着,客官们心里忌惮,等到听说事关威远伯,已经都心惊了,谁知又说走水,大家更加慌张要逃……而慕容凤枕这一句更是诛心,原本那些还犹豫要不要走的,听说自己也将给杀人灭口,当下只恨不得多长两条腿。   如此乱了起来,那些士兵们又也看到了烟气弥漫,哪里来得及动手。   瞬间只听得喊声、叫声,脚步声,乱成了一片!声音交织,连那密探的催促阻拦声以及小统领的喝令声都给压住不闻了。   客人们一窝蜂地冲向正门,正门处本来也守着十几个士兵的,蓦地看到这许多人冲出来,其中两人挥刀欲拦,谁知才一动手,眼角余光中银芒闪烁,顿时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   其他的士兵们诧异之中,已经有脚快的几个人先冲了出去!大喊大叫,四散奔逃!   这原本的铁桶就如同给生生地凿出一个口子,水流的很急,阻都阻不住的。   只要有一个跑出去的人,那黔城守军要谋害威远伯的消息就会不胫而走,何况如今有这么多人跑出去!   就在凤枕还跟那两个密探相斗的时候,门口处,换了一身士兵服装的钗儿正盯着现场情形,原先她跟凤枕分头行事,用的是声东击西,里应外合的法子。   凤枕在明负责绊住那些人,而她则悄悄地摸了出去,放倒一个士兵换了衣裳,先用放火的手法惊动楼内的人,就是想要让那些听见了凤枕嚷嚷的客人都跑出去,继而把这消息传扬遍城,要是阴差阳错能让白梼知道就更好!   就算来不及,那百姓们预先知晓了威远伯将在此遭害,那朱守备见阴谋先行败露也很该三思而后行!   何况这客栈走水,烟尘滚滚,以白梼的警觉一定会看出异样的!   至于钗儿守在门口,就是怕这些士兵们得了命令,对这些想往外逃的百姓下狠手,她便负责暗中解决那些要动手的士兵,好让这些百姓客商顺利逃出,这也是她在楼内故意地喊着叫人把正门走的原因,毕竟她一个人,分/身乏术无法兼顾,若是人从别处走,怕也会遭了士兵的毒手。   钗儿有士兵的服色做掩护,神出鬼没,不知不觉放倒了十几个士兵,可虽然如此,还是有几个客人受了伤,甚至有人倒地不起,但还是有更多的人跑了出去。   钗儿见客栈的小二都跑了出去,才向着烟雾弥漫的客栈之中叫道:“走了!”   凤枕早就想走了。   但他如今是三方夹击,还有若干士兵在旁虎视眈眈,听到钗儿叫,他忙着要抽身而退,但密探们跟小统领知道放跑了人,至少得捉个罪魁祸首回去交差,所以不肯轻易撒手,使劲浑身解数将他阻住。   烟雾四窜,凤枕也是焦头烂额,任凭他武艺出众,到底以一敌三战了这么久,未免有些体力不支,背上不知何时挨了一刀,火辣辣的,血流到腰间,黏黏的。   他听见钗儿叫自己,也很想赶紧脱身,但面对面前如织的刀光,他心中焦躁,知道自己一时半会儿无法突围。   凤枕的心怦怦乱跳,因为走神,差点给密探的刀搠中身上,他急忙后退,却仍是给划伤了肩头,又带出一串血珠。   心头一沉,却借着这个机会,凤枕深吸了一口气,扬声道:“我正打的兴头上呢,想多陪他们玩玩儿,你先走吧!”   他故意用了一种轻佻的语气,就好像并非性命攸关,而只是贪玩。   凤枕清楚自己未必能轻易逃走,但时间越耽搁越危险,他只想让钗儿快走。   他知道若是钗儿看见他这幅情形,一定不会走,所以故意这么说让她放心。   幸而她的心从不在他身上,而且一路走来恐怕也很厌弃他,听了他这么吊儿郎当的口吻,恐怕会头也不回走的很快吧,毕竟她可忙着要去见白梼呢。   两个密探对视一眼,他们当然知道凤枕快要强弩之末了,没想到他居然在这时候还怜香惜玉,当即冷笑道:“想不到风流成性的慕容少卿,也会这样深情……”   凤枕退到墙边,靠在壁上,背上的伤一阵刺痛,他拄着刀哼哼了两声:“你想不到的事情多着呢。比如、你们的计策注定落空。”   给烟雾熏着,他忍不住又咳嗽了几声。   在场三人的脸色一致的极为难看,其中一人阴沉着脸道:“既然这样,就先杀了你交差吧!”   凤枕屏住呼吸忍着疼,心想:“如今也没得牡丹花下死,却想不到竟死在这异地他乡的,不过,若是因我的性命而交换了白梼的命……那个丫头以后一定不会忘了我,这买卖倒也不亏。”   他咬紧牙关站直了身子,正要勉强做最后一搏,只听薄薄的烟雾中有个声音说道:“想杀他,先问问我答不答应。”   凤枕原本有些黯淡的眸色突然又亮了起来。 第76章 依旧很稳白大哥   这在危急关头出现的救星, 正是凤枕以为溜之大吉的金钗儿。   钗儿虽然曾对凤枕的品行颇有微词,但这一路走来,对他的印象倒也大为改观。   可虽然如此, 钗儿又清楚凤枕的狡猾机变, 因此绝对想不到凤枕竟会在性命攸关的时候有“舍己为人”这种令人佩服而意外的举止。   她本来想趁乱赶紧赶往守备府一看究竟,毕竟她还悬心着, 不晓得白梼是不是已经进了城,也不知道如今的情形到底如何, 毕竟白梼对她而言是第一位的, 她极想赶紧去找到白梼。   可是望着那烟尘滚滚火光四射的客栈, 听着凤枕那仿佛是轻佻自在的声音, 钗儿的脚步挪了挪,但最终却仍是飞身向内而去。   她虽不信凤枕能有那种舍己为人的高尚品行, 但对于双方实力的判断却是不会错的,她知道以那两个京内密探之能,若联手的话自然在凤枕之上, 何况他们还有帮手。   钗儿不能相信凤枕以一敌三甚至敌更多的人还能这样游刃有余似的,虽然她很愿意干净利落地一走了之。   然而在转身的那一刻, 不知为什么钗儿竟然在心里想到了十四, 当初她跟十四联手办差, 就像是今夜她跟凤枕声东击西配合无间, 而此刻陷在客栈中的凤枕, 自然而然让她想起了十四!她不能撇下凤枕。   钗儿去而复返, 声音还未落定, 手中的银针已经激射而出。   浓雾之中,客栈中几个人几乎看不清彼此的脸,钗儿只是凭着直觉出了手, 耳畔听见闷哼之声,钗儿掩着口鼻叫道:“慕容枕头!”   话音未落,凤枕已经趔趄着赶到她身旁:“你怎么……”他有些欣喜,也有些无奈的,可话未说完就已经咳嗽起来。   此时又听一声怒吼:“这妖女!”   钗儿忙拉住凤枕:“走!”   两人转身往外冲去,钗儿且走且扫平前方挡路的小兵们,拽着凤枕从二楼跃下!   双足落地,只听楼上有人叫:“捉住他们!”   钗儿握着凤枕的手腕,猛地一惊,原来因为之前的百姓冲街骚乱,又有大批的士兵赶来,从大门口如蜂拥似的冲了进来!把两人的退路堵的死死的。   这可真是后有追兵,前有虎狼。   凤枕从欢悦之中清醒过来,他反手握住钗儿的手腕,心中极快地打转,想要找一个合适的脱身的法子。   但之前他们已经用了诡计,如今要脱困当然不会容易。凤枕有点懊悔地看看钗儿:“你先前为什么不走?”   钗儿的心往下沉,但脸色还算镇定,她并没看凤枕一眼,只淡而坚决地回答道:“既然同来,就该同走。”   凤枕的心,因为这句话突然间暖的一塌糊涂。   可就在这时,雪上加霜的,身后楼上那密探大声叫道:“务必把那女子拿下!”   他已经认出了钗儿是谁,如今他们正要对付白梼,胜败不知呢,若是拿下了她,当然有事半功倍的效果,至少可以拿来要挟白梼。   在喊出这句的时候,他已经发了狠,不论付出什么代价,用什么手段,一定要将钗儿捉住。   钗儿咬了咬牙,感觉肩头有些濡湿,转头看时,却是凤枕胸前流下来的血。   她皱了皱眉,旋即从腰间荷包里摸出一颗药丸递给他:“吃了。”   凤枕问也不问这是什么药,只顺从地接过来扔进了嘴里,轻轻咬碎吞下肚子。   如果是偷袭或者刺杀、钗儿自然不在话下,她的针法如神,而且人生得又秀丽无害,遽然出手,很难有在她手底逃过的。   比如方才她就用士兵的服色做掩护,出其不意放倒了十多个士兵。   可是如果论起硬碰硬,同这种人海战术对抗的话,这显然不是钗儿的擅长,她毕竟还是个女孩儿,体力上天然的欠缺一些,她跟凤枕联手,战了小半个时辰,人已经有些体力不支了。   凤枕则因为多处受伤,战力只有平时的一半了,何况先前还跟那三人缠斗了半天,本来早该扑地不起的,多亏钗儿的那颗药续命,才又让他战了这半天。   他并不指望能够击倒或者弄死几个士兵,他在意的是怎么护着金钗儿,故而在这段交手之中,他的眼角余光几乎没离开过身畔的钗儿,但凡她遇险,他就算是用人身做盾,也要替她挡住。   两次三番,他身上的伤口像是许多泉眼似的,汩汩地流血,钗儿又气又惊,恨不得将他踹到无人的角落去:“慕容凤枕,你别多事!”   凤枕忍着晕眩笑道:“我皮糙肉厚的自然不怕,你是女孩儿,自然不同。”   钗儿还未回答,身后的客栈噼里啪啦,火光冲了出来,几个士兵忙纵身闪避,钗儿挽住凤枕的手臂怒道:“不许胡来。”   凤枕身上的血立刻把她半边身子都打湿了,他还要用玩笑的口吻安慰一下钗儿,而钗儿望着他颈间几乎夺命的一道血痕,眉头紧锁,她知道这样下去不行。   此刻那两个密探已经围拢上来,钗儿迎着两人势在必得的目光,突然道:“且慢!”   众人的身法骤停,钗儿冷笑道:“你们是想用我来要挟威远伯,又何必这么大费周章,叫这些人退下!万事好商量,不然的话,我宁死也不会叫你们得逞。”   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便道:“你要怎么商量?”   钗儿道:“比如……要是你们对付不了威远伯,我自然可以帮你们劝他。”   他们很惊讶:“你竟然肯?”   钗儿坦然:“我不想慕容凤枕无辜死在这里,但他要是性命不保,咱们之间就没什么可商量的了。”   在她说话的时候,慕容凤枕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神情复杂。   两个密探眼珠转动,又跟旁边的小统领交换了个眼神,终于说道:“要是能这样自然再好不过了。”   他们想拿下钗儿要挟白梼,但倘若得了个死的威远伯夫人,那效用自然大打折扣。为今倒是不如用缓兵之计,先把这小姑娘弄到手。   凤枕按捺不住:“十七……”   钗儿不由分说:“你别说话。”   要还斗下去,慕容凤枕就算不是死于气力消耗殆尽,也会死于流血过多。   她绝对不会让凤枕死在跟前。   就在这时候,客栈外的长街上又有一队人马飞奔而来,为首之人冲到里间,神情紧张地向着两个密探跟小统领道:“威远伯进城了!朱大人已经迎了人……”   钗儿心头狠狠一颤,两个密探倒是精神一振,看了看钗儿跟凤枕,脸上有几分得意:“好的很,如今正好两面夹击,双管齐下,软的不行就来硬的,不愁拿捏不住威远伯。”   白梼这次进城只带了三百近卫,队伍则井然有序地驻扎在黔城之外。   朱守备并没有亲自出城相迎,而是在白梼进城之后,在守备街上带人迎接的。   白梼这次深入西南瘴疠之地,将原先作乱的九族十三部一一收服,早在先前得知消息的时候,朱守备就已经在心中莫名嫉妒了。   他是仗着先太子的势力升上来的,对于兵法跟军略只能用一个“略知皮毛”或者“一知半解”来形容,幸亏黔城历来安泰,倒也不用他亲自带兵临阵。   对于白梼这样能打胜仗的将军,他又是嫉妒又是恼恨,只因白梼之能,越发显出了他们这些庸才的“无能”,所以之前白梼兵败失利的,朱守备等几人心中甚至暗暗高兴。   所以在知道先太子也把白梼视作必除之人后,朱守备才这么高兴,因为先太子的想法跟他的心意不谋而合,他当然肯尽心竭力地配合。   他带兵的本事虽实在一般,但内斗害人的本领,却手到擒来浑然天成。   守备府内设宴,却是鸿门宴的架势,白梼带的那三百人都在府门外,跟着白梼进来的,除了他的贴身侍卫得胜外,还有一个十足妖娆的美貌女子,她身着异族的大绣服色,却露出一把袅娜纤腰,裙子只到膝盖,显出两条有点肉却恰到好处的修长小腿,她的头上戴着精致复杂的白银头饰,每走一步,银坠子交错发出叮咚的声响,极为悦耳。   朱守备扫了几眼那女子,心中知道这恐怕就是那大名鼎鼎的“清江圣女”了,果然别具一格,风情动人,没想到威远伯果然艳/福不浅。   守备大人请白梼上座,十分殷勤地献酒,又说出许多违心的恭维之词,他真心希望白梼能够把那杯酒喝下去,因为那酒里、甚至是菜肴里都已经下了毒,而在听门外的院子里,他暗中调拨了两百的伏兵,当然,府外还有一千人,两百对三人,一千对三百,在他看来是稳赢不输绰绰有余的。   白梼像是浑然不知危机来临,他略一颔首便将酒杯举起,轻轻地晃了晃杯中酒,一饮而尽。   朱守备脸上的得意随着白梼的动作而越发洋溢,他胜券在握,知道该是收网的时候了,便笑道:“威远伯果然爽快,可惜啊。”   “可惜什么?”白梼问。   朱守备摇头道:“可惜你我到底是势不两立的。”说着他一拍手,刹那间只听到哗啦啦的铠甲兵器响声,厅门外埋伏的士兵尽数现身,把不大的厅堂围的水泄不通,   果然是图穷匕见,可白梼却是面不改色,反而慢慢问道:“这是何意?”   朱守备解释道:“谁叫威远伯挡了太子殿下的路呢。我劝威远伯不必负隅顽抗,实不相瞒,你方才喝的酒内下了剧毒……当然这非我所愿。”他假惺惺地。   白梼似不信:“剧毒,什么剧毒?朱大人莫非玩笑?”   朱守备看他还未毒发,也忍不住有些焦虑,却相信那酒的毒性:“当然不是……”   话音未落,朱守备突然感觉府内突如其来的一股怪异的抽痛,疼的他整个人微微躬身,瞬间无法呼吸。   他愣了愣,有些茫然地不知发生何事。   白梼沉默不言,倒是他身后的妖娆女子嘻嘻一笑,说道:“你可要小心,它要开始咬你的肠子了,啊……不对,最开始应该是咬你的心肺的。”她的声音很动听,声调却略显怪异。   朱守备魂不附体而不肯去信:“你、你说什么?”   那妖娆女子神情一变,厌恶地哼道:“你这坏东西,竟然敢谋害白将军,我早看出来了,所以我先下手为强,给你酒里放了一只黑虫。”   “黑虫、”朱守备额头冒出了冷汗:“那是、什么东西!”   女子将美艳的脸儿一扬,道:“我这虫儿非常的乖,它最喜欢毒性剧烈之物,如果酒水里有剧毒,它入内就会化掉,以毒攻毒反而解了毒啦。可如果酒水是无毒的,那它就会是最毒的毒,嘻嘻。”   她说话的神态如此娇憨,甚至透着一点天真,仿佛在说很有趣的事情。   朱守备后退一步,已经跌坐在地上:“不、不可能!”   他正要挥手示意身后的士兵们上前,白梼身畔的贴身侍卫得胜上前两步叫道:“混账王八蛋!城里已经都传遍了你们要谋害将军的话,百姓们到处在说,你以为咱们都是聋子傻子呢?”   白梼却很简单地问道:“朱大人,是谁叫你这么做的?”   朱守备几乎忍不住要在地上翻滚哀嚎,下令的力气都没有了,肚子越来越痛,像是那只虫子在他的肚皮里造了反,但他仍是不敢出卖先太子,只咬牙颤声说:“没、没有!来……来人!”   有几个士兵欺负白梼只带了两个人,跃跃欲试地便要上前,谁知白梼淡淡抬眸将他们扫了眼,刹那间就仿佛有腥风血雨扑面而来,几人打了个冷战,急忙又倒退出去,竟不敢造次。   “怎么不敢上来啦?可惜,”清江圣女拍拍手,对着白梼笑道:“我还想看白哥哥大显威风呢。”   正在这时,外头有个侍卫飞奔到厅前,他看着厅内的情形,又看看半死不活的朱守备,简直不知是该进来还是安静而迅速的走开。   白梼抬眸:“什么事?”   那侍卫雪着脸,嗫嚅:“回、白将军,有人给您送了一封信来。”   得胜上前把那封信接过来,摁着里头有些鼓鼓囊囊的,他担心有人对白梼不利,便先将信封打开看了眼,里头倒是没什么别的东西,只有一张纸,跟一枚不太起眼的荷包。   白梼也看了眼,就在看到荷包的瞬间,他蓦地站了起来。 第77章 上山下山   金钗儿没料到白梼的行动这么快, 她有些担心自己跟慕容凤枕在客栈闹的动静太迟了。   但是凤枕的伤势已经不容耽搁,她只能暂时以缓兵之计拖住那两个密探跟黔城的士兵。   他们离开了那座失火的客栈,却并没有走多远就停了下来, 因为凤枕的伤已经不能再挪动了。   那两个密探却也看的明白, 立刻叫人去叫两个高明的大夫来,金钗儿并没有阻拦, 她虽然针法超群,但带的药并不够给凤枕疗伤的, 宁肯多两个人照看。   在钗儿查看凤枕伤势的同时, 外头那两个密探跟小统领已经又在询问城中的情形, 此刻朱守备还正在设置鸿门宴, 还以为稳操胜券的,对于这些人来说拿下了威远伯的夫人, 也算是锦上添花。   再度派人回去查探情形的同时,那两个大夫也及时赶到,这时侯凤枕已经半是昏迷了, 两个大夫一看他身上的伤以及那浑身浴血的样子,已经吓得魂不附体, 勉为其难地拿了些金创药, 有几处伤口因为过于严重, 药敷上去便又给血冲脱了, 只得先缝了起来。   钗儿先用针让凤枕彻底昏睡了过去, 不然的话疼也要疼的昏死。   也幸亏这两名是专治外伤的大夫, 还是有些本事的, 半惊半怕的终于缝合了伤口,敷了药,包扎妥当, 末了慕容凤枕浑身上下只有一条左腿还是完好不带伤的,其他地方都给裹住,包括脸上也敷了药。   钗儿看着他那张秀美的脸,她刚才就也细看过,这道伤在凤枕的右边脸颊上,幸亏伤的不很厉害,用点药的话应该也不至于留下伤疤。   就在凤枕的外伤给处置妥当的时候,那去守备府的小兵飞快赶了回来,这次却报了个惊天的消息:守备府里已经变了天了,如今朱守备已然成为阶下囚,而白梼的人正要去开城门引驻军进入,想必很快就会开始缉拿朱守备的叛乱党羽。   听了这个消息后,那两名密探胆战心惊,不约而同地望着正在守着凤枕的金钗儿,他们没想到朱守备竟这么轻易的就败了,实在是个不堪的草包!   可幸而他们还有一张牌在手上……当初在京内的时候,就常常听说威远伯如何的疼宠那小夫人,今日正好来试试看白太素到底是真疼还是假宠。   白梼所看的那信里的荷包,正是钗儿随身带着的,而他们信上所写,却是让白梼只身一人带朱守备前来,否则的话就要杀了钗儿。   可是信虽然送了出去,白梼是否会真的按照信上这么做,他们却毫无把握,毕竟平心而论,假如是他们的话,他们是万不肯在局面尽在掌握的时候、做以身犯险单刀赴会这种极愚蠢的行为的。   引白梼来的地方,是西城外的独山。   地点的选择是守备府的那小统领定的,他毕竟是本地人,知道独山的险要,是个极易守难攻的地方,而且独山上本也就有黔军的布防,算来少数也有两千余人,这样的话倘若白梼是带兵而来的,一时半晌也绝不能攻到山上,而他们也有及时逃走的时间,可谓进可攻退可守,天时地利的地方。   从出城的时候,钗儿就觉着不对,她虽然可以找准机会离开,但凤枕却无法行动自若,她知道只要自己一走开,凤枕立刻就会丧在这些人手上。   不过,在出城前她听到路边百姓们的议论,说是威远伯接手了守备将军府之类,虽然车马太快没听清楚,但这仍是让她的心大大地宽慰了些。   她就知道白梼不会那么轻易就受人摆布,只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能反客为主。   上山的颠簸让凤枕醒了来,他第一念头就是找钗儿,见她在身旁,又是欣慰又是失望,欣慰的是她果然还守在自己身旁,失望的却也一样——她因要守着自己,竟没有脱困。   “这是要去哪儿?”凤枕语气微弱而又尽量装作无事的问。   钗儿俯身,将白梼已经接管了守备府的消息低低告诉了他,又道:“这些人是想用你我要挟白大哥……不过白大哥既然连守备府的鸿门宴都能看破,反败为胜,自然不会轻易中他们的计策。”   凤枕看着钗儿,却从她故作轻松的脸上看出了对于白梼的担忧。   但他并没有说破,反而附和道:“你说的对,他要没有真本事,就不会南征北战所向披靡了。”   说着便又咳嗽了几声,他停了会儿,才又说道:“不过我想,你若是能逃出去,还是尽量逃去的好,毕竟……”   对于要自己逃出去的建议,钗儿并不能苟同,但对于这个“毕竟”,她有些担心:“毕竟什么?”   凤枕虚弱地笑笑,道:“你有没有听过关心则乱,要是大表哥为了你心神大乱的失了分寸,那我可不知说什么好了。”   钗儿的心怦怦地跳起来:“不会的,”说了这句,她像是发现了自己的语气也有些虚,便又抬头看向别处:“而且你先前不也说过么,他现在身边已经有个人啦,想必不会为了我……什么心神大乱的。”   凤枕瞧着她嘴硬的样子,以他这种经验丰富的花丛老手,当然看出钗儿的言不由衷,她越是这么说,越是证明她心里放不下,她想着白梼,却忌惮白梼身边的那清江圣女,而这一切不由自主的醋意,都是因为她喜欢白梼。   凤枕没有掩饰脸上流露出来的古怪笑意,直到钗儿盯着他问:“你笑什么?”   凤枕说道:“没什么,就是觉着十七越发可爱了。”   钗儿脸上竟一热:“不要胡说。”   凤枕并没有答话,暗暗调息了一阵,心中很乱,他的内息早已大乱,体力跟内力都虚耗的很,这会儿别说是跟人打架,就是个小孩子过来也能将他打倒。   他着实没想到他堂堂慕容凤枕,有朝一日也会成为别人的负累,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沉默下来。   独山,从山下到山上都设了关卡跟暗哨,半山腰上的听云山庄里,几个人同独山的王守将交代了来龙去脉,王守将说道:“这么说守备大人凶多吉少了?”   密探道:“出城之后我才派人去给威远伯送了信,信里让威远伯自个儿带守备大人过来换那女孩子,只不知他能不能按信上所写去做。”   几人面面相觑,王大人皱眉忧虑道:“我看这可是强人所难了,他是一军之将,也算是万金之躯了,怎么能够为了个女子以身犯险?恐怕会带大批的人马前来强攻。”   另一个密探道:“这个就不一定了,威远伯的这夫人是从小定下的,两人之间很有一番传奇故事,且也是为了她,威远伯才熬到这个年纪方成亲,不管如何,且赌一赌就是了,若白梼真的这么狠心,那咱们就索性杀了那女子,给他个厉害看看。”   “嗯……”本地的那赵统领想了想,道:“对了,既然要的只是那小姑娘,为什么不把大理寺那人杀了……还要费事带上来?”   密探道:“你没听她说么?必须要慕容凤枕活着,何况他活着对我们而言有利无害,如今他负伤极重不能动手,那就能牢牢地拴着那女孩子乖乖地留在他身边,且多个人也多一份筹码。”   正在商议,突然间有侍卫来报说道:“出事了,之前上山的那女孩儿跟那个受伤之人不见了!”   在场众人听见,一起色变:“什么?”   如今他们手中的最大筹码自然就是钗儿跟凤枕,要是连这两个都不见了,到时候白梼肆无忌惮推兵上山,那自然的大事不妙。   还是王守将反应快:“这独山地形复杂险峻,就算本地人也要转个几年才清楚,他们是才来的,一个是女子一个又受伤,除非是插上翅膀飞了!不然指定跑不远!”   当下忙调兵遣将,叫人去细细地搜查找寻,那两个密探也急忙跟随前往。   正如王守将所料,钗儿跟凤枕确实并没有走远。   从上山的时候,凤枕仔细打量,他到底是六扇门出身的,追缉是一把好手,相对而言,如何藏匿身形他自然也极为精通。   安顿下来后,悄悄地跟钗儿合计了一番,谁知钗儿正也有此意,可就是顾虑凤枕无法挪动,所以绝口不提,听凤枕主动说起,便问道:“你的伤呢?”   凤枕满不在乎地:“一时死不了,何况若大表哥知道我也在这儿,一时生气不肯来救,他们自然也要先杀了我,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试试运气。”   钗儿虽然知道他是玩笑,但见他这时侯还嘴硬说笑,可见他精神还好,于是一拍即合。   原先钗儿配合这些人行事,不过是因凤枕而已,如今两人心灵相通,钗儿便故技重施,先出其不意将门口的守卫用银针放倒,才又搀扶着凤枕逃了出去。   他们本要越出山庄,在事先看好的一处山崖底下暂时藏匿身形,先营造一种已经逃走的假相,让这些敌人自乱阵脚。   不料这守将倒不是个草包,更糟糕的是,这山上非但有士兵,还养了不少的狗子,原先是因为闲暇时候打猎追踪野兽的。   听着越来越近的犬吠声,凤枕意识到不对:“糟糕,忽略了他们还有猎犬。”他忙握住钗儿的手道:“你先走。咱们不能都折在一起。”   钗儿哪里肯,即刻脱口而出道:“不行。”   不过凤枕这句话倒是提醒了钗儿,他们确实不能都折在一起。   她的眼珠一动,看着凤枕道:“我有主意了,你在这里不要动!”   她的声音极为严肃郑重,不由分说的,但是在说了这句之后,她乌溜溜的眼睛又扫了凤枕片刻,像是有些不太放心,然后她抬手,在凤枕身上的两处穴道上轻轻点落。   凤枕本来想要问她有了什么主意,突然给她点中了穴道,他的脑中晕眩,给钗儿扶着,整个人慢慢趴倒在地。   “记住不要动!不要出声。”   留下这句话的瞬间,钗儿已经闪身冲了出去。   “十七……”凤枕的声音给牢牢地封住在喉咙里,同时他也意识到自己已经不能动了,他拼命地想抬头,却只能勉强地睁开一只眼,模模糊糊地看向前方。   凤枕依稀看见钗儿迎着那犬吠声来的方向而去,他急得五内俱焚,不知她到底要做什么。   钗儿边走边从怀中拿出一包药粉来,顺着风,她往自己身后的方向均匀地撒开,保证有大部分落在了自己走过的路上,然后一歪身向着旁边的方向奔去。   就在钗儿掠过去半刻钟左右,有几只猎犬极快地从山上奔了出来,凤枕伏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那些猎犬直奔而来,但他心里却没有一丝害怕,甚至还有一丝窃喜,他竟盼着对方发现自己,这样的话,钗儿或许能够顺利逃出去……   但就在凤枕这样想的时候,那些猎犬们却突然间转了方向,竟是向着钗儿离开的方向而去,猎犬之后,便是十几个士兵,其中还有那两名密探。   凤枕的丹凤眼逐渐睁大了,他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心中突然间冒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原先钗儿说她有了主意,他满心只往好的方向去想,但是现在凤枕突然明白过来,钗儿所谓的有了主意,就是用她自己把这些猎犬跟人都引开……就如同他刚才想过的一样!这也是她为什么点了他的穴道让他不能动不能出声的原因。   前方的人跟犬只已然不见,而凤枕的眼睛都要瞪裂了。   钗儿洒落的药粉有些刺鼻的气息,猎犬们的鼻子最为灵敏,是不敢去嗅的,恰好她又留下了逃走的气息,故而狗子们自然立刻转开去追她。   可钗儿毕竟对于独山的山行并不熟悉,约莫一刻钟,已经给狗子们追上了,它们将她围在中间,狺狺狂吠,而身后的追兵也开始放出冷箭,有几支差点儿射中了她。   钗儿止步,她深吸一口气,环顾四周,看到身后已然是一处断崖,山风从崖底旋了上来,吹的她的衣摆烈烈飞舞。   其中一名密探喝止了其他士兵们的行为,却亲自取了一支箭,他张弓搭箭向着钗儿:“金姑娘,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第78章 美人见美人   早在点了凤钗的穴道、决定引开追兵的时候, 钗儿就做了最坏的打算。   她并不怕被敌人追上,也不怕会遭遇不测,早在东厂混事的时候她就已经习惯了, 随时做好了会殒命的准备, 比如先前的那场死里逃生。   除此之外,让钗儿这样义无反顾的, 隐隐地还有另一个不可出口的原因,那就是白梼。   平心而论她是不信白梼会跟别的女人如何之类, 但又因为她实在是太过于看重跟喜欢白梼, 所以这种理智也给浓烈的情绪冲击着, 让她有些不安而不确定起来。   一想到白梼真的喜欢了别人, 她心中难受极了,这偏激的一点念头在暗影里蠢蠢欲动, 让钗儿下意识地觉着纵然是殒身于此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箭向着她射来,并没诚心要她的命,而是擦着肩头而过, 坠入身后的渊壑里,但对方是有意威吓, 那锋利的箭簇带起的冷煞之气仿佛刺入肉里, 让人忍不住要打一个寒噤。   几只狗子还在狺狺狂吠着, 若不是人拉着, 恐怕便要先冲上来, 钗儿咬了咬唇, 手心里暗扣了两枚银针, 她没在意那恐吓的利箭,反而有些忌惮这几只嗅觉灵敏的狗子,虽然她把这些人引到了此处, 但也保不齐回头狗子们又嗅到凤枕藏身处,毕竟凤枕受了伤又给她点了穴道,可是完全反抗不了。   她盘算着该如何行事,未免有些走神,正在这时,忽然听到有个清脆的声音叫道:“小心!”   这个声音极为陌生,但极动听,莺声燕语,竟是个女孩子的,钗儿本就恍神,被这个声音一激,更加莫名,要抬眸看向这声儿来的方向的时候,才发现之前拿箭威胁自己的密探已经闪身到了跟前,原来他也发现了钗儿心神不属,所以急着要在这时候将她拿下。   电光火石之间,密探如铁钩似的五指已经扣向了金钗儿的肩头,与此同时钗儿却也看见了那声音的主人——那是个身着斑斓衣裙、头上戴着一顶烁然银冠的女子,满头的银白饰品在日光下灿灿烁烁,十分耀人双眼,但比银冠更加耀眼的却是她的笑容,银盘似的脸上红唇微微上挑,恰到好处,可最为惊艳却是那双在额头的银坠角底下若隐若现的眼睛,如同神秘而光芒四射的宝石,像是能勾人的魂魄。   几乎是看第一眼的时候,钗儿就知道了这女子是谁,正因为知道这女子是谁,才让钗儿的心头狠狠地震了震,这瞬间她几乎忘了人在何处,更忘了这正是性命攸关的时候。   其实跟钗儿一样惊诧的,还有在场的这些众人,包括那自以为已经胜券在握将钗儿拿下的密探,他的手扣着钗儿,眼睛却又惊又疑地盯着这突然出现的女子,不晓得从哪里突然冒出了这么一个打扮怪异而相貌极美的女孩儿。   虽然给许多双眼睛盯着瞧,那女子的笑容却越发的耀眼了,她分开面前的两棵小树,迈步走了出来,众人这才看到她的裙子竟极短,露出了圆润好看的两个膝头,底下修长的小腿上缠着些彩色丝带,越发看的人眼花缭乱了,而随着她的走动,身上的银饰发出叮叮铛铛的响声,虽是无意,却仿佛是天籁,弄得众人都目眩神迷起来。   这女子笑吟吟地,眼睛环顾周围,给她眼波扫到的众人无不以为她是在看自己,甚至盼着她能多看自己一会儿,可最终这女孩子的目光却落在了钗儿的面上,她一边看着钗儿一边旁若无人的迈步往前走,直到那挟持了钗儿的密探终于如梦初醒的出声:“站住,你是什么人!你怎么……会在这儿?”   给这一声,其他的人也才跟醒了过来似的惊动起来,这女孩子噗嗤笑了声,道:“你问我吗?我是你身边这孩子的姐姐,因为担心我这妹子所以来找她的,你不要让我担心,把她给我好不好?”   “胡、胡说……”密探有些无措的眨了眨眼,他本来猜不透这女子的路数,但听了这几句,突然间他明白过来:“你……是清江圣女?!”   “原来你也知道我,”清江圣女像是惊喜一般笑着出声,拍着手说道:“那就太好了,你必然能卖我个面子,把我妹子还给我了吧?”   她手腕上戴着好几个银镯子,有的系着小小地银铃,一动,银铃的声音在风中此起彼伏地响动,像是有无数快活的小人儿在跳舞一样。   密探胆战心惊起来,他没料到清江圣女居然会出现在自己面前,且是这么快!他早知道清江圣女是跟在白梼身边的,那既然圣女已经现身,白梼呢?   他忍不住将目光投向远处,仿佛怕白梼随时会出现面前似的。   但清江圣女却看破了他的心思,她仍是笑吟吟地说道:“别担心,白大哥不在这儿,再说,他若是在这儿,你哪里还能全须全尾地站在这儿呢?快把我的好妹子给我,我还能放你一条生路。”   听说白梼不在这儿,密探的心安了下来,他虽然听说过清江圣女的名儿,但料想不过是个女子,仗的是清江一带异族之人的势力而已,如今她不知好歹单枪匹马地跑到这儿,简直是自动送上门来的肥羊。   他定了定心,笑道:“好大的口气,要我放人,除非你真的像是传说中似的会妖法儿,不过……既然你这样不知死活自投罗网,那就再好不过,如此我手中便有两张牌了,自然不怕白梼不听调度。”   说着他向着旁边使了个眼色,喝道:“还不将这妖女拿下?”   话是说完了,然而没有人动,甚至那几只狗子竟也趴在地上,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声响,却不是威胁的响动。   密探觉着意外,便又提高声音:“都愣着做什么!”   仍是没有人动,所有人都盯着中间儿的清江圣女,像是浑然没听见他的话。   清江圣女咯咯笑了几声,涂着蔻丹的手轻轻一挥,站的比较近的两三个人随着她的手势往前走去,就在密探不知所措的时候,这几个人竟完全无视面前的悬崖,直挺挺而毫无停滞地继续向前,直到一跃而下,不约而同地自尽了。   “不……这、这是怎么回事!”密探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见,几乎有些崩溃。   就在这时却听见清江圣女自言自语般道:“咦,怎么你没听话呢……”   密探并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他有点惶恐不安地问:“你、你说什么?难道是……是你这妖女……”   清江圣女却不理会他,只眉头微蹙,大眼睛滴溜溜转了转,突然看向密探身前的钗儿,然后她又笑了起来:“好妹妹,难不成是你捣鬼?”   “不敢,”钗儿淡淡地看着笑容嫣然的女子:“不过是班门弄斧罢了。”   密探完全不懂她们在说什么,更加恨明明自己占优势,怎么她们两个小小女子都没把自己放在眼里似的,他气急败坏地叫道:“住口!不要以为我不敢杀……”   话音刚落,语声便已经戛然而止,他原本扣着钗儿的手蓦地松开,双手转而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突如其来的痛楚让他几乎弯下腰去,但他仍是不懂,他流着汗,开始恐惧:“你……”   钗儿慢慢地往前走了一步,她没有再看密探一眼,而是情不自禁地看着面前的清江圣女。   本来密探知道钗儿的本事,虽然近身,却暗暗防备,他刻意扣住钗儿的手,让她无法动作。   而钗儿原本没这么容易得手,但清江圣女的出现,吸引了密探的注意力,而另一方面……她本来不至于用这种游针噬心的法子,也正是因为清江圣女在跟前,让她竟有点按捺不住的杀意。   在钗儿走出一步的同时,密探捂着胸口倒地。   清江圣女看了眼地上的死人,看着钗儿笑道:“好本事!果然不愧是我的好妹子,我就说不用我来救你,白大哥偏偏不放心。”   钗儿从方才听她一口一个“白大哥”,已经刺心,听了这句透着亲密,更加厌烦,便淡淡地说道:“我跟姑娘素不相识,哪里敢劳烦什么。”   说完之后,钗儿迈步向前就走。   清江圣女扭头笑道:“妹子去哪儿?你怎么不问我白大哥为何没来?”   她可真会说话,一句就刺中了钗儿的心,确实,钗儿也知道清江圣女是跟着白梼的,如今白梼没现身,却让这女子来“救”自己,他是什么意思?   钗儿完全没有意识到,一旦涉及白梼,她就很容易乱了方寸,甚至捕风捉影地吃起没理由的醋来。但这也怪不得她,毕竟陷于情爱之中,谁又能理智如初呢,何况清江圣女看起来确实是个“麻烦”,是很有让人吃醋的资本的。   钗儿的唇微微抿紧了些,她不想再看清江圣女这妖娆的令人心烦的脸跟身段,扭头道:“这个跟我无关。”   清江圣女的眼中透出一点疑惑,但她很快又笑道:“不是说中原的女子都是以夫为天的么?怎么这会儿就反过来了?”   钗儿不懂她的意思,却忍不住白了她一眼。   清江圣女的头一晃,满头银饰闪烁不定,她转身说道:“奇怪,你真的不在意白大哥?难道你不喜欢他?”   钗儿听她张口就问这话,越发眉头一皱,索性一闪身,身形如穿花蝴蝶,顿时掠了出去。   清江圣女在后面呆了呆,突然叫道:“喂!你要真是不喜欢他,那就把他给我好不好?”   钗儿听了这句,脚下不知给什么绊住,她急忙稳住身形,但难免有点狼狈。   “嘿嘿!”清江圣女的笑声从后面传了过来,她蹦蹦跳跳地靠近,望着钗儿道:“怎么,你答不答应?”   不知哪里来了一股气,钗儿的胸起伏不定,她拧眉看着清江圣女,磨着牙斩钉截铁地说道:“你在胡说个什么?我自然是不能答应!”   “为什么不答应?反正你不喜欢他。”   钗儿本不想跟她多话,闻言却气的提高了声音:“谁说我不喜欢?”   清江圣女瞪大眼睛:“你刚才不是这个意思么?   “不是!”   “那是什么意思?”   “我没有必要跟你说。”   清江圣女吐了吐舌,看着她带一点骄傲的秀丽小脸儿,笑道:“你都不关心他的死活,也不承认你喜欢他,可怜的白大哥,唉!你以为我怎么能轻轻巧巧地上来?那是因为他带兵牵制住了山上的守军,可我知道这山上的机关很多,都不知道他现在情形怎么样,而且他之前受的伤还没好呢……”   话没说完,钗儿已经叫道:“你说什么?白大哥在哪儿?”   清江圣女道:“怎么啦,你又关心他的死活啦?”   钗儿瞪着她道:“我当然关心,他是我的夫君!”   “是吗?”清江圣女却意味深长的笑道:“哪里有成亲后还是处子的夫妻?难道你们中原的习俗是这样的?”   钗儿愣了愣,脸上一热,可也顾不得了她说了这句,只追问:“白大哥到底在哪儿?”   清江圣女才道:“在前方山隘,我上来的时候已经攻破了二层关卡,看到他们把擂石滚木放了下去,现在不知怎么样呢,我要帮他,他却叫我来找你……”   钗儿扭身往前狂奔而去,清江圣女摸了摸下颌,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忍不住叹了口气:“中原的女孩子都是这么口是心非的吗?可怜的……”   话未说完,她看到身后剩余的那十几个士兵,轻轻地一摆手,随着夺魂铃的响动,那十几人往前跳水似的跃下了山崖,是生是死,各凭天命。   最后只剩下三只狗子还胆怯地趴在地上,清江圣女咯咯一笑,又招了招手,那三只狗子站起来,乖乖地跟在她身后一并往前去了。   清江圣女本是要一并跟着钗儿去看白梼的情形的,只是才绕过山隘,几只狗子突然向着某处吠叫起来,清江圣女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发现在山岩之间卧着一个人!她本以为是山上的敌人,心想着要不要将其顺便解决了,可走到跟前无意中低头,却看到一张极秀美仿佛女子的脸,虽然受了伤,但依旧难掩其天资丽色。   清江圣女一怔,忍不住俯身又细看了一会儿,笑叹道:“这样的美人儿自然不会是坏人了,啧啧,这中原的美人儿真多,我的运气可真不错!一下子就遇上三个!” 第79章 重回怀抱   这清江圣女是异族女子, 性情跟中原地方的女孩子不同,且在他们族内素来以女子为尊,所以她在清江一带地位极其殊然, 就如女王一般, 从来想得她青睐的清江男儿不计其数,但她却慧眼独具, 认定了白梼。   圣女追随白梼离开清江,倒不是真的想要帮着白梼如何, 而是还有个很重要的缘故, 原来圣女的年纪已经不小, 虽然清江那里并没有什么逼婚之说, 但圣女年纪渐大,便需要有个优秀的继任之人, 而继任的孩童自然也以圣女所生的为最佳血脉。   就如同禽鸟之中雄性的羽毛要更艳丽些,而百兽之中雄性要体格健硕一样,圣女要择的传宗接代的夫婿自然也要是万种挑一, 以前的圣女都是挑选当地最勇猛强悍的勇士为配,但跟白梼相比, 其他的人竟很不入眼了。   以清江圣女的身份, 以及她极为出色的容貌, 本来要选哪一个男子都是轻而易举的, 族中的青年男子自然都以她为女神看待, 而族外的男子只要看到她那动人心魄的容颜, 当然也会情不自禁甚至迫不及待地臣服于她的百迭裙下。   身份尊贵的美貌女子主动的投怀送抱, 这几乎对天底下任何男人而言都是梦寐以求的艳遇,可偏偏白梼不为所动,只因他早已经心有所属了。   清江圣女从未遇到过这样的男人, 要强取豪夺吧,打也打不过,她手到擒来的夺魂媚惑之术也没办法撼动白梼坚定的心志,无奈之下,圣女只得退而求其次,她跟在白梼身旁,心想着中原之大,未必不会有第二个白太素给她遇上,不管如何,她到底要得一个极难得的出色血脉才能回去族内。   慕容凤枕重伤之余又给点了穴道,本来是无法动弹的,急怒攻心之下,竟呕出了一口血,偏是这口血误打误撞地让他的血脉通了些,这才挣扎着从藏身之处爬了出来。   他的眼前时时地晕眩,仿佛下一刻就会再度晕厥,但心里却只惦念着那引开了追兵的钗儿,他想死,一想到钗儿可能是因为自己遇险,他就恨不得立刻去死。   迷迷糊糊中他听见了狗叫的声音,凤枕拼力将眼睛睁开了一道缝,朦胧里他先看到的是一双半裸的修长的小腿,目光艰难地上移,才看到一张如花般娇艳的脸,这张脸从模糊到清晰,她头上银的发饰在眼前闪闪发光,让凤枕怀疑自己已经是死了,所以才会见到这样奇异如妖精般的女子。   等凤枕再度醒来的时候,他惊疑地发现自己竟给人背在背上!正有些恍惚,映入眼帘的是半截不算很白,但肌肤极细腻的后颈,细碎的乌发往上,是银白的发冠,与此同时一股很怪的香气扑鼻而来,凤枕眨了眨眼,蓦地想起自己先前的惊鸿一瞥,在此之前他还以为是幻觉!   “你……”凤枕艰难地开口,试图挣扎下地,他还不知道这女子到底是不是真妖精。   可凤枕很快又看到她身边的几只窜来窜去的狗子,他清楚自己并不是做梦,而对方也未必是妖。   清江圣女停下来,她很慢地将凤枕放在地上,抬起手肘擦了擦脸上的汗,感慨道:“你这人看着瘦,可比我想的要更沉一些。”   最初发现他的时候,她检查过凤枕的伤势,顺便也发现了这男子虽看着身段偏瘦,可手臂跟大腿、以及腰上都很结实,虽然是伤的爬不起来,但肌肉里仍是蕴着令人不容小觑的力道。   她端详凤枕那张迷惑人的脸,又看在他这出色的体格的份上,终于飞快地给他把几处严重的伤口处理了一番,又喂了凤枕两颗丹药,并决定带他一起走。   此时凤枕靠在一处山岩上,被几只狗跟清江圣女围在中间,像是个被俘获的猎物。   他看看那几只蹲在地上打量自己的狗子,依稀认出是之前追自己的那几只……他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情形,难道这女孩子也是山上的人?   而且……她虽比钗儿要高半个头,体格也比钗儿要圆润健壮些许,但不管如何毕竟是女子,怎么竟能背的动他?   这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凤枕勉强定神:“你是谁?”   他先问了这句,然后抬眸四看,虽知道未必能看到钗儿,但仍是下意识地想要找寻那道让他牵挂的身影。   清江圣女正仔细打量凤枕的脸,闻言她嗤地笑了:“你要找的是金钗儿妹子?”   凤枕收回了目光,太过惊讶,他竟忘了开口,半晌才道:“你怎么知道?”而他心里也回荡着那声“妹子”,更加恍惚了。   清江圣女拉住他的手,毫不避讳地凑近闻了闻,笑道:“同样的草药味道,我在她身上闻到过,你自然就是她的同行者了。”   凤枕眼睛一亮,忙问:“你、你见过她?”   清江圣女点头道:“当然,她已经去找白大哥了。”   凤枕不知自己该更为哪个消息吃惊:“白梼……你、”他总算醒悟过来:“你就是那个清江圣女?”   清江圣女一扬首,满头的银饰刷拉拉作响,她笑的有些许得意:“你知道我是谁,我总该也知道你的名字吧?”   凤枕见果然是她,又想到白梼也来了,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   白梼既然赶到,事情想必不会太坏了,可是跟白梼相比,看看自己这般狼狈的样子……他还差点害了钗儿。   他张了张口,有点无奈而声音低低的回答:“我、我的名字是慕容凤枕。”   说到最后,他又有点释然地笑了笑,他还在胡思乱想什么呢?难道这会儿还要吃醋?刚才拼死从山洞爬出来的时候他只想神佛显灵庇护着钗儿,如今比神佛更可靠的人来了,这不是遂他的心愿了么?自己护不了钗儿,有白梼及时赶到,他很该谢天谢地才对。   清江圣女看着他的脸色变化,看得出凤枕起先是有些失落茫然的,可报了姓名后,他的脸上却又露出了一抹很美而动人心魄的笑,朦朦胧胧的,就像是初春或者清秋时候、早上那一抹飘曳在林间的淡雾后的不轻易被世人所见到的绝艳的花。   清江一带也不乏一些相貌俊美的男子,但论起明朗刚毅,偏似灿烈骄阳一般,没有人比得过白梼,而慕容凤枕则是另一种的极至,如果是白梼是骄阳,让人不由自主地追随,渴望沐浴在他的温暖光明之中,那凤枕就像是柔美的月光,总会在某个猝不及防的时刻让人莫名其妙地怦然心动。   清江圣女有些看呆了,甚至有点莫可名之的口渴。   而凤枕强打精神问道:“钗儿去找白梼了?那他们现在哪里?”他发现自己的体力有所恢复,虽然并不知圣女已经喂了自己吃下丹药,他只是试着站起身来,仿佛圣女一旦回答,他就会立刻奔着目的追去。   清江圣女眨了眨眼,终于说道:“你听。”   凤枕一愣,却也终于闭口不言侧耳倾听,果然,这样凝神之下,他隐隐听见了极大的喊杀之声从东南方传来,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清江圣女道:“你要不要去看看?”   在清江圣女的搀扶跟那几只狗子的簇拥下,凤枕咬着牙,一瘸一拐地往前,他们没有走太远,分开了几丛遮在眼前的树枝,他们看清楚了前方栈道上的情形!   越是向上,这山势越是陡峭,到最后的关卡必要手脚并用才能上山,所以才叫易守难攻。   可在许多的窜动的身形之中,不管是谁,一眼看去最先看到的必然是那一角玄缎而赤底的披风,此刻被风扬的极长,本来是里面儿的红缎子在漫山的翠绿中显得极为醒目,像是一面随风飘曳的旗帜。   在他所到之处,便是所向披靡,无坚不摧,在他身后的栈道上、旁侧的沟壑里,几乎每五六步都有死状各异的尸首倒地,这简直……像是光天化日下的地狱。   凤枕忍不住屏住了呼吸,眼睛都直了,他匆匆地从那面赤色的披风上往下看去,他看见的是一条血染的登山之路,他心跳加速地盯着那些死尸,粗略的在心中盘算过,从山脚到此处,堆积的尸首没有上千,至少也有数百了。   他的头有点晕眩,定神又细看,零零星星地又看到几道矫健跃起的身影,像是白梼身边的亲兵,作为辅助侧翼在他的周围一起往上。   太过震撼,让凤枕几乎忘了去找寻钗儿,却听身边圣女道:“白大哥果然厉害,居然真的打上来了,他的左腿是不是受伤了?好像不太灵便,对了,金家小妹子呢?啊……在那里!”   可很快地她的语气一变:“糟了!”   凤枕的眼睛快要不够用了,他匆忙转了转眼珠,才看见在白梼的上首,在窜动的守军之中,是钗儿小小的身影闪了出来,她仿佛急促地向着白梼叫了声,或者是想尽快赶到他身边去。   但是守军显然也看到了她,那赵统领因给白梼吓傻了,声嘶力竭地指挥众人上前把钗儿拿住,姓朱的守将却冷静的多,他立刻喝命所有人放箭!   他们奈何不了白梼,难道还奈何不了这小女子吗?既然这女孩儿是白梼心上的人,那么只要杀死了她,就是诛了白梼的心!   朱守将见识了白梼的战力,心中已经在暗暗后悔为什么要跟白梼作对,但上了贼船回头无岸,只能一条道儿走到黑,而他那么多的部将士兵都死在白梼手下,他似乎也看到了自己的绝路,太大意了,什么易守难攻,在他觉着难如登天的雄关险隘,对于威远伯来说,却不过只是另一处所向披靡的战场罢了!   可既然后退无路,那不如跟白梼玉石俱焚。   一声令下,反应过来的士兵们调转箭头都向着钗儿射了出去,钗儿因看到了白梼,正着急要冲到他身边去,没提防身后冷箭如雨点似的向着自己冲来!   钗儿心头一凉,要躲闪已经迟了,她的左侧是虎视眈眈的士兵,右侧则是深渊,钗儿勉强击倒两个拦阻在身前的士兵的同时,仿佛听见了白梼怒吼了声:“钗儿!”   利箭没到,带着死亡气息的冷风先袭来,金钗儿的心狠狠地跳了跳,来不及多想,她的脚尖一点,猛地纵身向着白梼的方向跃了下来!   山势陡峭,这样一跃就如同自戕一般,钗儿心里毫无别的念头,只是义无反顾地如同流星般坠下!她几乎不敢看,只感觉不知有什么划过自己的脸颊,略有点疼痛。   眼睛闭上又睁开的瞬间,身子突然给什么牢牢地兜住了,腰肢略有点疼,但不算难过,钗儿的眼睛慢慢地瞪得大大的,也如愿看清楚面前的一双明朗如星的眸子。   白梼的脸上沾着血,发鬓略显散乱,但唇角却情难自禁地勾了勾:“接住你了。”他像是叹息一样,也像是重新把心放回肚子里的轻轻说。   钗儿没顾上眨眼,而也对着他的眸子舒心地笑着说:“我就知道你会接着我的。”   白梼的眼中掠过一点带着笑影的轻诧,单臂将钗儿抱得更紧了些,他沉声道:“钗儿这样信任,我自然不敢辜负。”   此时钗儿的耳畔响起了慌乱的叫声,她不知情形如何还想抬头看看,却又着实懒怠去看,被白梼紧紧地搂在了怀中,就仿佛所有的危险也都给抵挡屏蔽在外,什么冷箭,什么追兵,什么关隘,都不用去理会,他的怀抱是最坚实的堡垒,只供她一个栖身。   她大概是有点累了,又或者是已然心安,她愿意一辈子都这么给他抱在怀中,朝朝暮暮,一时一刻也不要离开。 第80章 情难自禁   先前钗儿的险状, 在底下的白梼自然看的清楚,这山势本就陡峭险峻非常,两人之间又隔着很有段距离, 钗儿这匆匆之中的纵身一跃, 简直越发的险象环生,让远处观战的慕容凤枕呼吸急促, 手掌心里都出了汗,连他旁边的清江圣女都紧张, 两只明媚的眼睛睁的极大, 目不转睛地看着对面。   但清江圣女跟慕容凤枕虽然紧张万分, 但两个人心里却不知为何都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像是期待,又像是隐隐地一种笃定之意, 因为凤枕很相信白梼之能,而清江圣女也极知道白梼之力,白太素从不是坐以待毙的那种人, 相反,他是个总能力挽狂澜扭转乾坤的, 这世上好像就没有会把他阻住、将他难倒的事情, 毕竟, 这可是在天骄阳一般的人物。   就像是应和了他们两个人的心境跟期盼似的, 就在钗儿的身形如同流星似的向下之时, 白梼却已经纵身向上, 间不容发的时候已经连换了几个落脚之处, 不知不觉而又疾若闪电的,他正向着钗儿靠近,在最后一刻, 白梼的脚下在岩石上用了几分力道,整个人如同扑击的鹰隼般向上掠去,与此同时他手中本握着的长戟突然破空而出,这远远地看着,倒像是他要用这把戟将钗儿置于死地一般,但那长戟只是闪电般腾空而去,钗儿依旧错身往下,而在至关要紧那恍若白驹过隙的眨眼间,白梼长臂探出,牢牢地将女孩子及时拥在了怀中。   巨大的冲击之力带的白梼也随之往下坠去,然而他早在腾身之时已经仔细观察过地形,身形虽快,人却不慌,单脚在一株斜探的松树枝上一踩,只听咔嚓一声,粗若儿臂的枝子发出不胜负荷的断裂之声,白梼借机卸去那坠落之力,深吸一口气,再度落脚之时身形已经稳住了。   这一切都不过是在眨眼之间发生的事,而与此同时,头顶上却也响起了一声惨叫,同时传来士兵们恐慌的吵嚷。   原来白梼在去迎抱钗儿的时候,已经先将手中的长戟扔了出去,他的臂力惊人,这长戟出手,简直雷霆万钧,所到之处,那股刚猛之气竟把追在钗儿身后的那些箭都震得停滞四散,简直如同是点点萤火之光遇到了烈阳,自然而然地就消散了。   但白梼扔出兵器却并不止于此,那把长戟破空而出,震飞了几十上百的箭头,仍是片刻不停,就如同它的主人似的如入无人之境,有两个不长眼的士兵来不及躲闪,只觉着眼前白光一闪,给那凛冽光芒擦过的身上顿时鲜血横流。   长戟势不可挡地越过十几个士兵,总算是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被白梼的兵器选中的正是之前指挥射箭的朱守备,他本来看到钗儿给逼得直跳下去,而白梼也纵身跃起,还以为自己一箭双雕,正惊喜交加冲上前查看究竟,冷不防这夺命的戟破空而至。   朱守备全没想到,只觉着胸口一阵锐痛,整个人身不由己地向后飞退出去!这倒不是他躲闪功夫了得,而是完全不由自主地给那长戟带着,戟锋自前胸入,从后心穿出,最终钉入了一块坚硬的大青石上才停住。   朱守备的双脚都离了地,他瞪大血红的眼睛看看胸口的戟刃,看看那还有点微微颤的戟身,他闭了闭眼睛,知道自己果然是一败涂地,一步入绝境了。   他怎么忘了,威远伯可是有万人丛中取敌首级的记录……果然跟这个人为敌是此生最不明智最荒谬的选择。   朱大人还没来得及后悔,就已经永远的闭上了眼。   不用白梼再上阵了,跟随他的亲兵趁机掩杀上关隘,而对方因为失去了主将,群龙无首,又因被白梼的威猛惊吓到,竟失去了反抗之心之力,没怎么费事,就尽数给俘虏了。   有几个部将过来要请示白梼,可威远伯只是抱着那身材娇小而相貌极美的女孩子,眼睛盯着她,再也不肯往别处看一眼,这会儿就算最没眼色的愚鲁军中男子也看得出来,这会儿若是打扰,简直天理不容。   幸而跟随白梼身边的也都是些身经百战经验丰富的,知道该如何善后,当下几个人商议着自去料理。   没有人来打扰,白梼抱着钗儿,几个起落,到了半山一处较为平坦而清静的地方,那是很大的平坦的一块青石,旁边生着两棵松树,白梼想把钗儿放在石头上,再仔细看看她有没有受伤,但不知为何竟又舍不得把她放下,于是索性抱着她坐在了青石上,这才问道:“有没有受伤?”   钗儿坐在他的腿上,手指碰到他肩头上硬而冷的锁子甲,她悄悄地用手指摩挲了一下那铁甲的形状,喜欢的唇角轻扬:“没有。”   说了这句她突然想起来:“你呢?”   钗儿仰头看向白梼,明眸里满满地都是担忧。   白梼确实是受了伤,但对于习惯了死人堆里跑马的他而言,那几处伤自然不算什么,而且见了钗儿,竟也把那些小小地伤痛都抛在了脑后,他正要回答“不碍事”,钗儿却叫道:“放我下来!”   不等白梼反应,钗儿双脚一荡,整个人从他的腿上跳了下地,白梼虽然有能力将她拘禁在怀中多抱上会儿,可又不肯为难她半分,只要她一挣扎,他早就情不自禁将手臂松开了些,生恐不小心伤着她。   钗儿先看到的是白梼肩头的一道刀伤,撕开衣裳看,虽皮开肉绽看着可怕,还好伤处并非险要;胸前因为有铁甲护着,只在颈间往下有道擦伤。   钗儿仔细端详了会儿,忍不住叹了口气。从这些伤势上她能轻而易举地想象到白梼曾遇过的险境,让她时而呼吸急促,时而屏住呼吸,担心忧惧跟心疼怜惜交织出现。但除了这些外,最让钗儿担心的是白梼腿上的伤,据她判断该是伤到了腿骨。   她半跪在地上,心颤颤地盘算着该怎么帮他治疗,却没有意识到眼前不知何时已经模糊。   正在这时,一只大手轻轻握住她的肩头:“钗儿别怕,这不算什么。”   钗儿猝不及防地抬起头,这一动,眼中蕴着的泪摇摇晃晃,断线的珠子似的流了下来,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含泪仰头看着白梼。   白梼看的呆了,两个人目光相对片刻,终于,白梼叹了口气,他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却坚定地扶着钗儿的肩头,就这么缓缓地俯身往下,向着她靠近了过去。   白梼不想让钗儿流泪,所以轻轻地吻在那湿漉漉的眼睛上,想要将她的泪尽数吮去,他的动作非常的温柔,因为从未做过,甚至有点小心翼翼,可又水到渠成。   这一幕在钗儿而言,恍恍惚惚,对于白梼而言,却是情到深处,无以自禁。   眼前毕竟是他心心念念的小姑娘,虽然当初从她之意,终究以礼相待,可在他心里却是一丝一毫不曾生过二心,他也清楚钗儿需要的只是一段时间而已,他是最有耐心等候的,哪怕是一辈子他也能够。   及至他带兵离京,从分别开始,每当他闲暇之时,即刻就会想到钗儿,她对他而言简直就像是吃饭、喝水那样自然,甚至比吃饭喝水还要重要,毕竟常年带兵的习惯,他可以忍饥挨饿,几天的不吃不喝,但他却不能控制自己的想念。   就算是行军到一处山明水秀的地方,他都会想如果钗儿在自己身边该多好,她一定会喜欢这世外桃源人间仙境般的地方,乃至吃到一种新鲜的果品之类,他也记挂着该给他的小娘子留一个尝尝。   他原本不懂那些腻腻歪歪的情诗,这会儿,却突然无师自通地明白什么叫做“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带着糙茧的大手在那不盈一握的腰间轻轻握住,又不敢十分的用力,偏是这样又痒又有一点痛的力道,叫人越发的欲罢不能。   若说钗儿食髓知味,而白梼沉浸其中,那对于仍在“观战”的凤枕而言,这一幕就有点儿折磨了。   他没料想自己才看了一幕激烈的鏖战,毫无预告的,转而又看了这样“难得”的情形。   凤枕或许还有点叹为观止,他只以为他自个儿是个风流性子,经常不顾旁人的眼光胡作非为,可没想到向来正人君子的白梼,居然也会光天化日之下荒郊野外之中,如此放浪不羁,而凤枕看得出来,白梼的动作还有一点点生疏,但偏是这种深情的朴拙,温柔的抚慰,越发动人。   他的口中发干,想赶紧转开头去,但是眼珠才一动,又按捺不住地又转回来,依旧是想看,就像是个眼巴巴的孩子,看到了生平从未见过的新奇情形,舍不得不去看。   他知道自己不该如此,可又说不上是如何一种心境,只晓得自己的心里沙沙地有点疼,可偏是要自虐。   直到手臂给轻轻地碰了下,凤枕才如梦初醒,想起身边儿还有个人。   凤枕转头,见清江圣女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望着异族姑娘这看似明澈的眼睛,凤枕这样厚脸皮的人居然有点不好意思,他假装咳嗽了声,讪讪地转开头,却不知要说什么。   却听清江圣女自言自语般道:“我总算是放心啦,不,也是死心啦。”   凤枕并不懂这话的意思:“什么?”   清江圣女瞄着对面,那道极高大的身形几乎把钗儿那本就娇小的身量遮挡住了,她可从没有想到,白梼竟也有这样热情主动、温柔缠绵的时候。   清江圣女眨了眨眼,道:“我还以为白大哥或许是不喜欢女孩子的呢,今日才知道我错了。”   凤枕的眼睛睁大了几分,他不晓得清江圣女为亲近白梼曾用过多少手段,却始终像是面对一方高不可攀而拒人千里的冰山一般,哪里知道他也是热情似火,不过只是对着一个女孩儿罢了。   凤枕咽了口唾沫,隐约猜到了几分,他想了想,故意说道:“你该早点死心,再怎么样,他们也是夫妻。而已大表哥的性子,就算你肯当妾他也未必想要。”   虽然钗儿是注定不可得,但总要多维护她,凤枕可不想这妖精似的女子横亘于钗儿跟白梼之间,最主要的是,他不想钗儿有丝毫不快。   因为这样,他丝毫不掩饰言语中的尖刻,只是想让清江圣女彻底死心罢了。   谁知清江圣女并不觉着凤枕的话有什么不妥,毕竟她并没有想过当什么妾,她所要的只是一夜之欢而已,可惜这样最简单的念想也终究成空。   而白梼既然心有所属,那她也是愿赌服输,倒是没什么输不起的,放手就是了。   何况……面前这个人仿佛也还不错,何况他称呼白梼“大表哥”,可见跟白梼是很亲密的亲戚。   这更好了。   因此清江圣女非但丝毫不生气,反而笑眯眯地望着凤枕道:“那你呢?”   凤枕意外:“我怎么?”   清江圣女的双眼乌溜溜地:“你死心么?”   凤枕皱眉,决定假装不懂这话的意思。   清江圣女却又笑道:“对啦,我还没问你,你喜欢的到底是金家妹子呢,还是白大哥呀?”   凤枕的眼睛瞪大,心头有什么东西在暗暗地涌动,他想吐血,却又忍住。   清江圣女看着他满脸的一言难尽,饶有兴趣地继续追问:“你怎么不说,这很难回答么?”   看着异族姑娘浮现几分狡黠的眼神,凤枕最终板着脸说道:“这还用问么,我喜欢的当然是大表哥,我不喜欢女人。”   幸而今日晴空万里,并不是个会电闪雷鸣的天气,不然凤枕站在这样高的山顶上睁眼说瞎话,情形倒是有点危险。 第81章 胜却无数   钗儿不肯也不能再让白梼抱着, 同时开始后悔自己孤注一掷跳下来让白梼接住的举动。   虽然当时没有更好的选择,但她若是知道白梼的腿受了伤,是绝不会再这么做的, 她虽然很相信白梼不会错过自己, 但心里也清楚白梼能顺利接住她到底有多难。   幸亏钗儿自己就是个无法被替代的高明圣手,定下心来后便很快地给白梼将腿伤仔细料理了一番, 别的还罢了,唯独这骨折之痛让人头大, 毕竟这样的伤受苦不说, 而且好的很慢, 弄的不慎就可能留下残疾。   这对于白梼而言是绝不能接受的, 身为武将若是残了肢体,那可真是世间最残忍之事, 何况是她最爱的白大哥,钗儿绝不能容许这种可能的出现。   奈何钗儿虽有一手出神入化的针法,可再高明的针灸对于骨头的伤也是无用, 倒要想个更稳妥的法子。   钗儿为白梼的伤绞尽脑汁,而白梼望着时而出神发呆的她, 却时不时地露出几分笑意, 他猜得出钗儿是为了自己在操心, 他很愿意让她多为了自己费心一些, 仿佛这样, 他在钗儿心中就更重了几分似的。   他向来不是个喜欢喜怒形于色的人, 但这时侯那脸上的笑容就像是春天的花, 就算竭力地藏着捂着也始终是要开放的。   这份愉悦太过浓烈,让白梼忍不住促狭地轻轻捏了捏钗儿的小鼻头:“不要费神啦,伤的其实不重。”   钗儿一愣, 然后带一点责怪的说道:“腿都断了,居然说这种话,你以后还想不想带兵了?”   白梼温声道:“自然是想,不过……”   “不过什么?”   白梼将她抱紧了些,忍不住在微润的脸颊上略带几分力道地亲了一口:“不过现在还是跟夫人相处更重要些。”   钗儿脸上的红其实才退下去不久,给这一吻之下,突然又有野火燎原之势。   而白梼看着被自己亲过的她可爱的腮上浮现出一个颜色略红的印子,竟有几分年青小子似的轻狂得意。   风卷残云的,白梼的部将们收拾了残局,钗儿亦步亦趋地扶着白梼,刚才她满心都在白梼身上,居然把凤枕都给忘得一干二净,只在起身的时候才想起来,忙跟白梼交代了一番。   白梼当即唤了两名部属,让他们按照钗儿所说前去救援,他看出钗儿仿佛有想亲自领路的意图,突然就福至心灵一样,本来不觉着身上的伤有多痛,现在就临场发挥的露出了满脸痛色,仿佛钗儿一旦离开自己就会承受不住晕厥一样,同时他的大手也不动声色而坚定地握住她的小手,打定主意不会放开。   钗儿当然是担心凤枕的,但那想带路的念头只是稍纵即逝,如今见白梼这样,更是加倍的不放心,哪里还能离开他,便亲自搀扶着他往山下走。   可偏偏有两个过于体贴的副官,竟从山上找到了一张很舒服的软藤抬椅,献宝邀功似的抬到白梼身旁,请白梼上轿。   钗儿正也怕他颠簸着会再伤到腿,见了藤椅大喜,忙请白将军速速登椅就坐。   白梼则拉着钗儿的手,脸色不善地瞪着那陈列在面前的椅子,恨不得一脚将躺椅踢到旁边的山沟里去,或者还要顺便将那很有眼色的体贴副官也一并踢下去。   所幸过半山的时候,他们遇到了清江圣女跟慕容凤枕,还有那给清江圣女收服了的几只狗子,窜窜跳跳的随行身侧,也不再似先前般凶恶。   钗儿一看凤枕竟能起身行走,越发惊喜,忙上前查看,清江圣女在旁边说道:“我给他敷过药了,唉,可惜了我一颗难得的七花保命丹。”   钗儿先松了口气,可听到“七花保命丹”,突然心头一动。   她看着清江圣女,有些狐疑地问道:“你说的那种保命丹,是哪里来的?”   清江圣女笑吟吟地:“是我们族内的东西,怎么啦?”   钗儿道:“那你可知道……”她本要问下去,但却欲言又止。   原来这七花保命丹这个名字,对钗儿而言并不陌生,她曾经从一个人的口中听说过,而那个人,就是在东厂里曾经教过十四用蛊的南夷药师,早年药师离开厂内,后来就听闻他亡故了,如今竟从清江圣女口中听说一样的“七花保命丹”,让钗儿怀疑清江圣女跟南夷药师之间的关系……至少两个人间该有些渊源。   但话未出口,钗儿又想,就算问了又能如何?且这些旧事都是她想要埋掉的,倒是不必多费口舌。   清江圣女的眼睛骨碌碌的,像是能看穿人心里的事,可偏不说出来。只眨着眼睛问:“知道什么?”   钗儿摇了摇头:“没什么,哦……你怎么说可惜了药丸,既然救了人,又说什么可惜。”这一句问话不过是钗儿随口搪塞的罢了,并没有就真的想知道答案。   不料清江圣女却瞟了旁边脸色不佳的凤枕一眼,竟说道:“早知道他不喜欢女人,我自然就留着给别人啦。”   钗儿猛地听了这句,简直摸不着头脑:什么不喜欢女人?是说凤枕吗?但这是从何说起,这世上恐怕没有人比凤枕更喜欢女人的了,如果说女人是花朵,那凤枕不折不扣的就是蜂蝶,不可一日无花总是要留情亲近嘛……还有,什么不喜欢女人就留着给别人?实在莫名其妙。   凤枕因为失血,加上劳累耗神,脸色难看的如丧考妣,可听清江圣女口没遮拦说出这句话,那灰白色的脸上却反而浮出了一点点血色。   钗儿呆呆地还没弄明白,倒是旁边一直沉默的白梼好整以暇地看着凤枕,慢悠悠地说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喜欢女人的?”   凤枕有些恼羞成怒了,尤其是看见钗儿也瞪大了眼睛惊疑不定地望着自己,他磨了磨牙,仿佛非常关切而似笑非笑地说道:“大表哥还是这样明见万里,令人钦佩,对了,你的伤怎么样?要给人抬着下山,叫不知内情的看见了,还以为无所不能的威远伯出了什么大事呢。”   白梼微微一笑,竟道:“这不过是钗儿的好意,我不愿拂逆罢了,你若也羡慕想乘,我自然叫人再去给你找一个,这个却是我的,不能让给你。”   白梼当然知道清江圣女这话必有缘故,一想就知道必然是凤枕捣鬼。凤枕也清楚自己的心思瞒不过白梼,何况他也从未想过要隐瞒,可一看白梼这心满意足的样子,实在醋酸的很。   偏白梼在别的事情上宽和之极,但在拈酸吃醋上却低级的如同才入行伍毫无经验的小兵,乒乒乓乓跟凤枕斗的不亦乐呼。   清江圣女跟钗儿在旁边看着这两个男人,圣女似懂非懂,她给凤枕误导,如今见这情形,甚至怀疑凤枕真的是在献殷勤,而白梼的反应仿佛也很暧昧,这实在叫她难受的很。   她是想要一个血脉优极的孩子的,本来退而求其次觉着凤枕很够格,但既然凤枕阴阳错乱不知天道,那恐怕会影响子嗣传承,种子当然也不会太优。   可惜了这样难得的容貌跟出色的体格啊,如今竟只能当最好看的一样儿摆设了,暴殄天物无疑。   她很想把自己的惆怅跟怨念跟钗儿分享,但钗儿还没绕过这个弯儿来,但听到最后却也有所触动,忙道:“罢了罢了,还有心思闲聊呢,有什么话还是下了山再说吧!”   呵斥了这句,钗儿便催促得胜:“还有软轿吗?给慕容……给表少爷也找一个。”   凤枕愕然。他觉着自己如今唯一比白梼强些的,是他受伤极重却还能站着,而白梼只能躺着,没想到这份自得没持续多久,就也给钗儿催促着上了软轿。   于是两个男人一前一后地坐在轿子上,谁也不便再说谁了,只听天由命地下山而已。   在回城的路上,钗儿突然想起来,她记得这黔地有一种草药,取了后熬成药膏,对于骨折之伤大有奇效,只是药铺内未必有卖,现找的话却不知地方。   城内也早已经安顿下来,本来白梼又一堆的军务跟城内事务要处置,只是他好不容易跟钗儿重逢,实在是不想再为别的事分心,而且白梼清楚,既然凤枕在,那如果他不霸占着钗儿,钗儿一定会给那狡诈而擅长演戏的慕容枕头骗了去,何必白白便宜那小子呢。   于是一应大小尽数叫部属们去办,幸亏他的手下也都是跟着他历练出来的,接手过去,一概有条不紊,十分稳妥。   他们暂时下榻之处,正是本城知府衙门,钗儿因还在寻思哪里去找那草药,竟没有留意有个人正向着自己打招呼,等那人快走到跟前才发现。   “啊……”看着那张有些熟悉的脸,钗儿竭力定神,这才想起来:“你是林副将?”   林芳向着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金姑娘,你好啊,呃……先前是我错怪了白将军,还差点害了他,承蒙他不念旧恶留我在军中,你放心,我自然会赴汤蹈火,报答将军的知遇之恩。”   等陪着白梼入了房中,白梼才说道:“这林芳是个可用之才,他先前行刺我也不过是因误会而想为旧主报仇,倒是忠义。所以在事情解决后我便亲自将他从大理寺保了出来,从此他就留在了我身边了。”   钗儿点点头,林芳刺杀白梼的时候,她还懵懵懂懂的没有恢复记忆,还以为自己是金凤儿呢。回想往事,一时百感交集,但心里却也猝不及防地又想起来那被毁容的金凤儿,竟不知她现在去了何方,情形如何。 第82章 水到渠成   虽然金凤儿做的那些事情十恶不赦, 足够被千刀万剐,而只毁了容貌倒算是轻的了。   但她确实是钗儿在人世间唯一的血亲羁绊,无可否认。   不知是不是因为血脉天性的缘故, 钗儿到底不能把她当作一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看待。   倘若金凤儿是个天性和善的女孩子, 那钗儿面对这世间唯一的嫡亲的妹妹,必然待她如珠如宝, 绝不肯让她受丁点委屈;就算她不是那种天生好性情的,纵然有些刁蛮任性之类, 她身为姐姐也是无伤大雅可以原谅甚至耐心教导的, 可偏偏事与愿违, 金凤儿堪称蛇蝎化身, 一想到她干的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钗儿简直又恨不得一刀杀了干净。   或者, 她毁了容,不知所踪,这辈子再也见不着, 这也算是不错的结局吧。   钗儿摇了摇头,把心里的那一点点念想抛在脑后。   在府衙休息了半日, 钗儿便跟白梼提起要去寻草药的事, 她已经叫人打听过城内的药铺了, 果然并没有她想要找的那应龙草, 少不得要自己去找, 而且得尽快找到。   白梼听她要去找药, 急忙阻止, 两个人好不容易重逢了,无论如何他不想再让钗儿离开自己眼前。   他却又知道以钗儿的性子,一旦决定的事情恐怕必须要去做。   于是白梼想了想, 便微微一笑,目光平静地看着钗儿说:“我又不是有性命之忧,而且骨头也已经接好,何必再去找什么药草,你若想我好的快些,就别离开我跟前,你若真的执意要去,那我也一定要跟着,不然你自个儿去,就算真找回来什么,我也不会用。”   确实,以钗儿原先的性子,兴许留一封信一声不响地就先去了,可又怕白梼不放心,所以才当面跟他说明,如今见他语气虽温和,却透出笃定之意。   钗儿正在为难,就见到清江圣女满面笑意地从外头走了进来,问道:“白大哥,你的伤怎么样啦?”   说话间她看见钗儿坐在床边,又打量白梼格外润泽的脸色,便不等回答就又笑眯眯地说道:“看样子已经没什么妨碍了,怪不得常听人说心病还须心药医呐!”   白梼含笑看了眼别过脸不言语的钗儿,却问道:“你从哪里来?”   清江圣女抿嘴笑道:“我去给慕容公子换药了,我……”说着她的眼珠转了转,飞快瞟了钗儿一眼,偏停下来。   钗儿已经暗中留意到这个细微表情,知道她有话跟白梼说,虽然不觉着自己有避讳之责,不过总不能事事霸道,何况万一是有公事要说呢。   于是钗儿起身,借口熬药先退了出来。   白梼本是想叫她留下不必走,但不知想到了什么,便没有阻拦。   见钗儿出了门,清江圣女才走到床边,问道:“白大哥,你先前问慕容公子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白梼已经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却垂着眼皮道:“什么话?”   “就是你问他从什么时候……”她着急地嚷出来,又压低了几分:“不喜欢女人的,他真的……?”   白梼的唇一动,再抬眸的时候已经又是那种平静无波的神色了:“我不愿背地说人,何况究竟如何,你自己难道看不出来?”   清江圣女本极聪敏,但凤枕那张脸实在太过于艳压群芳,加上他应该没理由跟自己扯这没必要的谎,所以竟相信了。   只是白梼当时问的那句话已经引起了她的怀疑,如今听了白梼的回答,虽然看似什么也没说,但假如凤枕真是个阴阳不分的,以白梼的性子只管默然便是,很不必多此一举地回答这两句。   她心里隐隐有了数,也像是石头落了地,便噗嗤笑了出来:“白大哥,多谢提醒。”   白梼瞄了她一眼:“我说什么了?”   “哈哈,你当然是什么也没说,”清江圣女笑着回答,正要转身,又看了眼门口方向,若有所思地回头对白梼道:“还有一件事我忘了跟你说,那天在山上小妹子吃醋,跟我声明说你是她的夫君呢,既然你们两情相悦,又是夫妻,怎么还别别扭扭的呢?”   清了清嗓子,不等白梼反应,她略提高了声音,扫着门口方向道:“叫我说,赶紧洞房才是正经事,我已经等不及想看看你们俩的孩子是什么样儿的啦,万一我的孩子生出来了,你们还没有,那我可就要笑了。”   说到最后她真的捂住嘴眯着眼笑了起来,像是已经看到那莫须有的孩子在她肚子里现了形,而她稳操胜券。   白梼本来听圣女提到山上的事,很想让她说的详细一些,但正认真听着,突然间讲到洞房,就算稳重如他,忍不住也觉着脸皮发热。   幸而清江圣女并没有再细看他的脸色,反而笑哈哈地往门外走去,她走到了门口,见左右已经空无一人,但一转头的时候,仍是看到一角衣摆从角门处一闪消失。   原来刚才钗儿虽起身出门,但到底不放心,就躲在门口偷听,谁知清江圣女已经发现了,又故意趁机说了那番话,钗儿被她的大胆厚颜惊骇到,又被她这样直白热辣的话羞惭到,哪里能跟她照面,当下拔腿跑的无影无踪。   这日傍晚,京内有紧急公文送到,竟是催促白梼尽快回京,虽然白梼已经写了折子将此处发生的事派人八百里加急送回京城,但显然这儿的急奏还未到,而京内的催促已经先来了。   白梼的体格极佳,又加上钗儿的静心照顾,心情且舒畅,是以好的很快,只有腿伤仍旧有点麻烦。   可既然接了公文,当然不能再耽搁,于是下令准备启程回京事宜。   钗儿心里还惦记着应龙草的事,只是分/身乏术,担忧之色不免在脸上显了出来。   凤枕最是关心,从她口中询问明白,便慨然道:“既然这样,我帮你去找就是了。”   钗儿很意外,又忙道:“不必,再说连我都不知何处去找,你自然更是外行,何况你身上也有伤。”   两人的话却给清江圣女听的明白,她便笑道:“其实这有何难。”   这两日钗儿对她的敌意已经消了,又听这话,忙急着问:“这是什么意思?你知道哪里有应龙草?”   清江圣女道:“我曾听族内的一名老人说起过,要找或许不难。”说到这里她打量旁边凤枕,突然道:“小凤儿,你若真的要去找,我陪你一起好不好啊?”   她自己造了这个称呼给凤枕,实在是凤枕打出娘胎第一次听见的。然而抗议过几次无效,只能不置可否地半是接受。   其实以清江圣女的姿色,自然比凤枕之前狎昵过的那些女子都强过百倍,若是换在从前,面对如此佳人,他是不介意愉快地春风一度的,但是现在……他既然心有所属,其他的风流性子便淡而又淡,所以竟对圣女的投怀之意视而不见。   他本不想多亲近圣女,可就在圣女说起能找到应龙草的时候,钗儿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这明亮的光芒足以让凤枕义无反顾。   凤枕便跟圣女道:“你要真能找到,我自然求之不得。”   钗儿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总觉着这其中好像有点不太对劲,但如果这两个人合作的话,凤枕心细机敏,圣女又能照顾凤枕的伤,倒算是相得益彰。   凤枕是想让她露出欢颜,而钗儿是为了白梼,两个人心意所向的结果,便是在白梼启程回京的前天,凤枕同圣女一块儿先行离开了。   白梼早知道此事,其实应龙草对他而言自不重要,重要的是凤枕乖乖地跟着圣女去了,这简直比白梼得了成百上千的应龙草还要舒心。   以前白梼不管如何都是骑马行进,这次因为腿伤只能乘车而行,幸亏身边多了钗儿,无聊的回京之路对他来说却突然变成了景致不尽的锦绣美妙的花路一般,每一步都是甘之若饴,简直恨不得队伍走的更慢些,而这路能再长一些。   半月之后,白梼身上其他各处的伤都好了,只有腿上的伤还不能行动自如。这天他们到达全安州,地方知县早就听闻消息,率领县衙大小官员出城恭迎。   安置妥当后,天色已暗,知县本想设宴相请,给得胜出面拒绝了,只挑了十几样精致的菜肴送到了后院下榻之处。   这全安州最有名的是东山小猪,小曲米酒,文桥土麻鸭跟蜜香梨,饭桌上自然不可或缺,钗儿知道吃不了,便挑了几样有补益的吃食,原先她因伤的缘故不肯让白梼多喝酒,但近来他恢复的极好,且这米酒也不算烈性,因此破例让他也喝了两杯,自己陪饮了两杯。   没想到这米酒虽喝着又甜又爽口,却有后劲,白梼倒是罢了,脸皮也不见红一红,钗儿却已经醉眼迷离了。   窗户半开,夜风轻轻吹送,不知何处飘来了很淡的杜鹃花香气,屋内的烛火在夜风中摇曳不定,照的她的一双明眸也闪烁的像是微漾的春水。   钗儿手托着腮,双眼睁开又微微闭起,轻声道:“我要醉了,头晕晕的,你呢?”   白梼虽然没有醉,但看这般情形,当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他便也微笑着低声道:“我也有些晕。”   钗儿抬眸看他一眼,还不忘关切地叮嘱:“你不要再偷喝,对你的伤不好。”说话间她却自个儿抓了个酒盅,送到嘴边,把剩下的半杯都喝了。   先前没喝的时候,心里还想着不能喝醉,要少喝,但一旦有了酒劲,那便顾不得了,只想再尽力多灌两盅,似醉非醉的,有些飘然不由自主。   白梼本想劝阻,手缓缓探出,却最终在钗儿喝光那半盅后才握住她的小手。   钗儿转头又看他,笑说:“干吗?不要抢……我已经喝光了。”   白梼笑道:“我知道。”   他说着起身,隔着桌子倾身向前,低头吻在那还沾着甘洌酒水的樱唇上。   这个吻非常的绵长而甘甜,就像是在细细地饮一杯酒似的意犹未尽。   钗儿勉强起身,心跳的很快,只能垂着眼皮掩饰羞涩,她喃喃道:“我、我……得睡了。”   双腿一软,她向旁边歪倒过去,却给白梼眼疾手快地勾住了腰。   她似乎还想挣扎,抬头对上那双似海的星眸,也看出那泛滥其中的情深如许。   口中含糊不清地唤了声,钗儿慢慢抬手抚向白梼的脸颊,她什么也没说,但交缠融合的目光之中,是心有灵犀的万语千言。   一阵带着杜鹃淡香的夜风从窗外送进来,桌上的烛光本是安静的,此刻受惊般晃动起来,柔美的烛光中,是逐渐融为一体难舍难分的两道身影。   而红烛荡漾着,摇曳着,恍惚也陶醉其中,但随着又一阵带着沁人心脾的花香的风的袭来,红烛终究识趣地告了假,而把这极美好的夜晚交给了那个姗姗来迟的洞房花烛。 第83章 凯旋   次日天亮, 钗儿在白梼的臂弯里醒来,看着那只尽忠职守的臂膀,先是吃了一惊, 扭头往回看, 正对上白梼笑微微看过来的明亮双眼。   从这双带着光的眼睛里,她恍惚想到昨晚上的种种孟浪, 一时之间满脸绯红,忙扭头缩脖的要藏起来, 却给白梼轻轻地拥在怀中:“明明已经是明媒正娶过的, 怎么还这样怕羞。”   太素看着非常的沉稳不惊,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 心里也是跳跳窜窜的,青涩之余又有一点难以言喻的自傲, 在此之外,更有一种酝酿的清冽而甘美的喜悦在缓缓地漾开。   虽然从很久之前就认定了这是自己的娘子,但从昨夜开始, 属于他的安安稳稳踏实相守的一辈子才正经开始,他终于也扬眉吐气, 真真正正是有娘子的人了。   也是直到此刻, 钗儿才发现原来自己的胆子并不如之前想的般大!甚至堪称胆小如鼠。   她到底不敢再回头, 胸口像是揣着一只野兔, 眼睛也不知往哪里看, 直到突然间望见白梼给自己枕着的手臂, 她心头一动, 忙将他的衣袖撩起了些,细看他的臂上,却见手臂上干干净净, 果然那守宫砂已经消失不见,当下赶紧又把自己的袖子扯起,肌肤亦是玉雪无瑕。   等白梼跟钗儿起身,外头本城知县已经带人等候良久了。却是得胜伶俐,昨晚上伺候过两个人的酒饭后就伸长脖子盼着,果然如他的心愿,他竟比自己当了新郎还欢天喜地,自然乐得让白梼两人多相处些时候,所以不管是谁前来,一概尽忠职守地挡驾。   于是在全安又休息了一日,次日才又启程,一路上的恩爱情形不必多言,紧赶慢赶,终于在五月中回到了京师。   兵部早派了主事人等出城迎迓,白家也自然有当家们来接,但让所有人意外的是,除此之外,宫中居然也特派了宦官前来。   此时白梼身上其他的伤都已经痊愈,只有腿伤还有些隐患,虽然腿上的外伤无碍了,但正如钗儿担心的一样,内里骨头愈合的不好,行动起来当然不便,这从白梼走路的姿态上就能看出一二,所以越是靠近京城,钗儿越是焦虑不安。   她心里最挂念的正是那去找寻应龙草的慕容凤枕跟清江圣女,也不知他们两个是否有所得,又能几时回来,毕竟这骨折之伤非同小可,当然是越早用灵药越好,若是回来的再晚一些,就算灵药在手,效用只怕也大打折扣,若留下一生残疾,那可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城门口的几路人马远远地看到威远伯的麒麟旗,不由齐齐振奋,白家来的人除了管家之外,少楼跟他的几个知己好友也在队列之中。   白少楼其实早就按捺不住了,几乎想要打马冲上前去迎着哥哥,但因为有宫内的太监在侧,一时不敢造次,只睁大了眼睛想要找寻白梼的身影,但他的目光扫来扫去,却始终找不到白梼,少楼心里暗暗诧异。   其实不仅是少楼,其他兵部的人以及那宫中内侍也在暗暗端详,见白梼并未策马而至,反不见踪影,各自疑惑。   眼见队伍靠近,那老太监终于先笑了声,自己主动迈步迎上前去,兵部来人跟少楼等见状才也赶紧地跟随而上。   队伍之前的几个骑马的侍卫将马儿带到路旁,翻身下地,那长长的队伍也缓缓止住了。   正在这时,少楼看见得胜跑向队伍中的一辆马车,他心想这必然是大哥的车驾,虽然疑惑为何白梼竟然乘车而回,但思念之情已经盖过其他,当下也不再顾忌别的规矩,只拔腿向着那马车奔去,嘴里也激动难耐地叫了声:“大哥!”   少楼身后的单小公爷见拦不住他,十分无奈,无意中却瞧见旁边那刑部主事正将目光投向宫内的那名太监。小公爷跟着将目光转过去,却见那太监虽然满脸笑眯眯的,可是竟透出几分勉强似的,略见僵硬。   单小公爷跟少楼不同,到底是有些心机的,而且对于朝堂的事情也颇为了解,如今见这太监脸色不对,他心里咯噔一声:太监身份虽卑微,但此刻代表着的正是皇帝陛下,白梼不管再怎么位高权重只手遮天也罢,见了他很该赶紧下地行礼的,如今竟公然乘车不下……难道是……居功自傲吗?!   小公爷从来把白梼看做神祇一般,心中暗叫不好,眼珠一转便笑眯眯说道:“这……这威远伯跟边夷周旋苦战,劳神费心,如今班师回朝,长途跋涉,想想都替他觉着乏累,这若是换了别人只怕早垮了,到底是他赤胆忠心,为国为君的,竟不惜己身。”   小公爷故意的扬声,便是为白梼开脱兼表白,让这太监心里有数。   只是小公爷话音未落,就见车门打开,有一道人影先跳了出来。   单小公爷一看,顿时瞠目结舌:原来下地的竟是个身材娇小的美貌女子,肤白如玉,眉眼如画,虽然着一身简简单单的布衣,却难掩天生丽质,最要命的是,小公爷一看就认出这人竟是之前齐王殿下的爱妾!   小公爷其实已经从少楼那里听说过详细过往,但突然间打了个照面,仍是惊的他忍不住“啊”地叫了出声。   但此刻并没有人注意小公爷,因为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盯着那辆马车,只见金钗儿下地之后,又有一人从车内缓步走出,看那魁伟卓然的身影,自然正是白梼。   少楼更加喜欢了,双眼发亮,匆匆叫了声“姐姐”后就靠向白梼。   而金钗儿在向着少楼点了点头后,也转身伸出手臂,似乎想扶着白梼。   至于少楼,少年只以为白梼会一步跃下来,所以并没注意钗儿的动作,直到白梼落地,——就在在场众人的目光之中,他的身形突然晃了晃,竟如同站不稳似的,钗儿忙扶稳了他,与此同时得胜低头上前,躬身递了一根藤木的手杖给白梼,白梼握在手里,借着手杖之力,才终于站稳,又轻轻地吁了口气。   这一幕把所有人都看呆了,少楼眨巴着眼一时竟反应不过来,还是那宫中的老太监最是机敏,见状忙迈着碎步快速上前,含笑道:“威远伯这一趟着实劳苦功高,如今凯旋,可喜可贺,奴婢奉皇上的旨意前来迎接。”   白梼脸色一正,忙将手杖撇给得胜,口中肃然说道:“末将不过是奉旨出征,侥幸不负皇恩,又怎敢再劳动公公,不知公公亲临,实在怠慢不该。”说话间便双手交握,躬身要行军礼。   但就在这时,白梼身子一个趔趄,竟向着旁边倒去,幸亏得胜跟少楼都在旁边,双双抢过去扶住。   少楼总算能开口了,却急得变了调儿:“大哥!你、你怎么了?”   连内侍跟刑部主事也赶紧问道:“威远伯是怎么了,莫非受了伤?”   白梼的额头冒出一层细细的汗,他皱着眉咬紧牙关:“让公公见笑了,确实是受了点小伤,不碍事。”   少楼最沉不住气,已经嚷道:“什么小伤,站都站不住了怎么是小伤?大哥!怎么也不见你告诉家里?”   内侍心惊不已,也赶紧催问道:“是啊威远伯,为何不见公文奏报?到底伤的如何?切勿讳疾忌医才是。”   “确实并无大碍,只是惊扰到公公跟范大人,很过意不去,”白梼复又稳稳地一笑,但所有人都看得出他是在强忍,安抚人心罢了,白梼说完后又扭头对少楼道:“不要大惊小怪,更加不许回府去乱说,若是惊动了老太太,看我怎么罚你,要记住了。”   少楼的心七上八下,眼圈早红了:“好,我、我不嚷就是,可大哥你到底是怎么样?若是站都站不住,回了府,老太太难道不会自己看吗?”   “住口!你还说”白梼像是生气了,脸带三分怒容。   此刻单小公爷赶紧上来打圆场:“自然要听白大哥的。白大哥,可喜又一次的得胜回朝,先前白大哥的奏报回京之时,皇上还亲口赞许,说您是我朝的常胜将军呢,小弟也实在钦佩之至,不管如何,请先受我一拜吧!”   他说着便单膝跪地拜了下去,白梼忙要拦阻,怎奈行动不便,只好让少楼帮忙搀扶起身。   给小公爷一扰,气氛放松了许多,当即,白梼先随着曹公公先行进宫面圣,钗儿便同少楼一起回府。   路上,少楼自然仍是刨根问底,钗儿便将白梼如何负伤,伤势严重且又没得到应龙草等都告诉了他。   听完后,少楼呆若木鸡:“姐姐,如果一直找不到应龙草,大哥难道就……”   钗儿叹了口气,说道:“不要说一直找不到,就算再晚两天,情形也难说。”她说完这句后又强打精神,含笑对少楼道:“罢了,你大哥自然是吉人自有天相的,还不至于到那一步。你可要记得他的话,回府后切莫露出一点儿痕迹来。”   少楼给她温声宽慰,知道她医术了得,心里宽慰了几分,闻言又连连点头答应。   等钗儿说完,他便也道:“对了姐姐,你大概不知道呢,家里也还有一件喜事。”   原来这件喜事,就是府里的三姑娘白锦,竟要入东宫了。   少楼说道:“事情是东宫那里派了执事来提的,家里商量了几天,按照老太太的意思,本来要再等等看,至少要大哥回来商议再说。不过……三姐姐倒是很愿意,且父亲跟母亲也觉着既然三姐姐得了太子殿下青眼,咱们若不尽快答应,便有些不识抬举了,于是就定下来了。”   少楼说明后,又笑道:“还有一件好笑的,因为大哥得胜而归,三姐姐又要入东宫了,这些日子往府里走动的人格外多,连大姐姐跟二姐姐都炙手可热起来,先前给大姐姐休了的王家的那个混账东西,更舔着脸还来求呢……他还指望大姐姐吃回头草呢,又给我打了一顿扔出去了!”   “原来是这件,夫君已经跟我说了,”钗儿随口回答,听到最后忍着笑,又道:“想来你的拳脚功夫也进益了,竟也能打人了。”   少楼本要回嘴,可因为突然听见一声“夫君”,大为惊异,就忙睁大眼睛看向钗儿。   怎奈钗儿并未察觉,给他看的有些莫名,便笑道:“怎么了?我脸上难道有花?”   “不、不是,”少楼微微蹙眉摇了摇头,最后说:“我只是觉着……姐姐这次回来,感觉跟先前有点不一样了。”   “什么不一样了?”钗儿却有一点心虚,手不自然地摸了摸袖口。   少楼瞧着她脸上的一点点轻红,笑说道:“也没什么,就是……像是比先前温柔了好些!对啦,以后我大概不能叫姐姐,该也改口叫嫂子了。”   “你这小子竟也变得促狭了。”钗儿脸红心跳,搪塞一句后便忙转头假装看风景的往窗外打量,帘子掀起的瞬间,她的目光散乱地在人群中乱晃,心里却惦记着去面圣的白梼,不知他将如何应对,是否妥当。   马车持续向前,应是快到侯府了,钗儿漫不经心地打量车外的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直到一道熟悉的身影自眼前掠过!   起初钗儿并没意识到自己看到了什么,直到车又往前行了一会儿,她才突然醒悟了那道身影是谁,脑中有一瞬的空白,她来不及多想就叫道:“停车!” 第84章 画眉   马车其实还没有停, 而金钗儿已经很快地纵身跳了出去,她虽然也有武功,但一来起的仓促, 二来还心神恍惚着, 所以在落地的时候不免打了个趔趄,头也跟着一晕。   等再定神抬起头来的时候, 先前见到的那道影子已经消失不见,钗儿急了, 漫无目的的放眼四处搜寻, 眼前人头攒动, 人影闪烁, 却没了之前见过的那个。   “姐姐,出什么事了?”身后, 喝停了马车的白少楼赶了过来,惊讶地问她,一边也下意识地跟着往身侧扫了眼。   钗儿怔怔地回过头来看向少楼:“我……”   她刚才看到了一道身影, 如果不是她恍惚中的幻觉的话,那应该正是金凤儿, 但现在她找不到金凤儿, 这让钗儿不禁疑心刚才所见到底是真的, 还是一时的幻影。   少楼见钗儿的脸色不太对, 不由有些担心, 忙又问:“姐姐, 到底怎么啦?”   钗儿这才静了静心, 道:“没什么,我大概是看错了。”   少楼很好奇,本来还想问钗儿她究竟看到了什么、或者看到了谁, 但他毕竟也有些长进,又看钗儿反应怪异,他便识趣地并没有往下追问。   少楼只是假装无事地笑说:“你慌慌张张的把我吓了一跳……现在离府里不远了,咱们还是快回去吧,先前管家已经家去报信了,老太太知道你一并回来,只怕高兴的要跑出门来接呢,别叫她老人家等太久了才好。”   这一句提醒了钗儿,她也跟着笑了笑:“说的是,快走吧。”   少楼扶着她上车,钗儿登车之时回头又看了一眼车水马龙的长街,阳光之下街市热闹而祥和,就好像刚才她的惊鸿一瞥真的只是幻觉而已。   正如少楼所说,白府这边,在老太太得知钗儿是跟着白梼一同回归后,老人家便按捺不住高兴,一边打发人去探听消息,一边不停地催问,屋里头坐不下了,只嚷说气闷,最后竟带了府内众人踱出门口,焦急地站着等待。   在少楼陪着钗儿下车之后,看到那颤巍巍的头发雪白的老人家,钗儿忍不住也涌出泪来,她加快步子上前,上了台阶后双膝一屈就要行跪拜礼,却给老人家扶住了,不由分说紧紧地抱在怀中,喜极而泣。   如此真情流露,让钗儿又是惭愧又是欣慰,悲欣交集也跟着泪珠滚滚。   等府内这边安顿妥当,宫内传回消息,说皇帝厚待功臣,相见不舍,白梼要等晚间方回,叫府内众人不必苦等。   别人都不觉着如何,只有钗儿心怀隐忧,只是不便说出来。   中饭就在老太太的房中,桌上之物都是钗儿喜欢吃的菜,换作以往,她自然是要大快朵颐,可今日不知如何,大概是重逢的情绪过于激荡,又或者是牵挂白梼……竟然没什么胃口,只略挑了几样时新菜蔬吃了几筷子应景,不敢让老太太担心而已。   老夫人见状,便以为她是长途跋涉太过劳累的缘故,用了中饭后,便自称乏了,要入内小憩片刻,叫大家不必陪着,尤其是让钗儿快回去休息补眠。   于是慕容夫人同钗儿等退到外间,夫人又过场式地简单问了几句话,最后夫人眉头微蹙,试探着问道:“你在外头这许久,可见过凤枕不曾?听大理寺说他是出城公干,到底如何却不知道。”   钗儿知道一味地隐瞒只会让她不安,于是便说道:“是见了一面,表哥看着很好,后来分别之时还说叫府里老太太跟太太不必为他挂心,他因走的仓促才并没交代,公务一完便会回来请罪。”   “请罪倒是不必,安安分分回来就好,”慕容夫人果然宽心不少,面上露出几分笑意道:“你们一个两个的要走便一起都走了,又怎能叫人不担心?幸而如今你跟太素先回来了,想来凤枕也快回了。对了……”   夫人话锋一转,可眼睛看着钗儿,却沉吟着未曾问下去。过了会儿才道:“好了,你一路也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以后再说。”   钗儿出了上房,才走两步,身后几位姑娘一起赶了上来,大小姐白晓,二姑娘白蕙跟三姑娘白锦一并,大家说了会儿闲话。   大小姐比先前竟丰润了许多,眼睛也更有神采了,三姑娘也是越发出挑,眉眼中透着一股春风得意,只有二小姐虽然是陪着笑,可神情里隐约透出了几分郁郁。   三个人说了会儿话,白锦便拉着白蕙,欢声笑语道:“还是叫姐姐先歇会儿,我们别总缠着她,好歹等午休过后再来。”   白蕙还想留下,给她不由分说地拉着,只能一步三回头地先去了。   剩下白晓笑看着两个妹子走开,便对钗儿道:“你瞧瞧这屋里头还缺些什么,只管告诉我,我再给你添置,丫鬟之类的若有不中意的也只管另换。”   屋中是钗儿先前的丫鬟新燕带着其他几个丫鬟婆子一并行礼,新燕的眼圈红红的,见了钗儿显然也是难掩激动之情。   钗儿只说一切都好,叫白晓不必为自己操心,白晓细看她的神色,又扫了眼她的手腕,唇角微微一挑,却并不说破,只笑道:“我这也去了,只还有一句话……你总算回来了,这就好,我也放心了。”说话之时,向来不太流露情绪的大小姐的眼中也有些泪光闪烁,谁好谁歹,谁值得一片真心,她自然知道。   大小姐去后,新燕重又行礼,说些离情别绪,伺候洗漱等,上上下下竟是体贴殷勤,无微不至。   先前钗儿觉着自己是个无亲无故没有家的人,可自从到了白府,从老太太到姑娘们再到新燕,以及这个地方,无一不叫她觉着眷恋跟欢喜,就如同回到了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   她躺在榻上,长长地吁了口气,闭着双眼,心里还惦记着白梼在宫内如何,可不知怎么,才一闭眼,人已经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钗儿自以为睡一会儿便会醒来,然而这一觉却出乎她意料的绵长。   等到钗儿醒来后,眼前天色已黑,忽然是新燕挽着帘子轻声笑道:“可算醒了,老太太那边急得了不得,又怕吵醒了你睡,又怕睡出个好歹,正不知要不要请大夫呢。”   钗儿坐起身来,又是意外又觉着好笑:“我怎么竟睡了这半天?”   新燕道:“路上走了几个月,不是车就是船,那颠颠簸簸的想想就不好受,宁肯你多睡会儿,只不过到底先吃了晚饭再睡才好。”   一提起“吃”,钗儿这才觉着肚子果然饿了,忙道:“说的是,对了,夫君、白大哥回来了没有?”   新燕听她叫“夫君”,抿嘴一笑,说道:“我正要说呢,大爷先前回来,已经给老太太跟老爷太太行过礼了,回来才瞧了一眼,又给老爷叫去商议事了。”   钗儿听说白梼已经回来了,心才又放回肚子里,而新燕回头吩咐小丫鬟赶紧去给老太太房里报信,说是少奶奶已经醒了,叫不用担心之类,一边吩咐叫厨房赶紧弄些菜肴过来。   这次钗儿大概是缓过劲来了,只觉着什么都想吃,又饿极了,就催促叫有什么就拿些什么,幸而厨房现成的也丰富,陆陆续续上了官燕,火腿,胭脂鹅脯,杏仁豆腐,鲜蘑菜心等,钗儿各样吃了些,最后又吃了半碗鸡汤细面,这才觉着满足。   她这边才吃完,那边白梼进了门,见钗儿抚着肚子叹气,便笑道:“怎么了?”   钗儿说道:“没留神似乎吃了太多……”说着又打了个哈欠,抬手揉了揉眼道:“我还要去给老太太行个礼呢,没想到一觉睡到了天黑,这下真成了懒猪啦。”   白梼顺势握住了她的手,笑道:“不用去了,我回来前已经替你去过了,老太太叫你早点安歇,横竖已经回来了,明儿再见也是一样的。”   钗儿睁大双眼:“这行吗?”   “当然行,老太太也要早早安歇,你若一去,她老人家越发高兴,只怕晚上睡不安生了。”   听了白梼这句,钗儿才笑道:“那我就明儿再去吧。”   白梼摸了摸她的额头,自己去洗漱过后回来,见钗儿已经靠在枕头上打盹,听到动静,就睡眼朦胧地抬起头看过来。   白梼见她的眼皮微微浮肿,满面困倦之态,有些诧异,疑心她身体不适,便悄声问:“很困么?”   钗儿点点头,却强打精神问道:“你面圣怎么样?皇帝……怎么说?对了,老太太见到你、你的腿……是不是伤心了?”   白梼轻轻拍了拍伤腿,却笑得满不在乎:“老太太自然是痛心的,不过她老人家豁达的很,只说人回来了就很好,你放心。”   钗儿怔了怔,点头道:“是啊,老太太是真心疼你的。”   “也是真心疼你,”白梼微笑道:“方才还叮嘱我,叫我多细心些对你呢。生恐我哪里得罪了娘子。”   钗儿听他打趣,不由嗤地轻笑出声,又问:“你还没说宫内如何呢。”   白梼脸上的笑容略收了几分,道:“我这样情形,自然不能再带兵了,皇上是知道的,今日虽然足见皇恩浩荡,但以后要如何,皇上心里当然有数。”   钗儿本来很倦,此刻困倦消散,她迟疑片刻,小声问:“倘若……真的如你所料,白大哥你……不会后悔吗?”   “有什么可后悔的?”白梼语气淡淡的,目光看向钗儿的时候却又透出了温暖明亮的笑影:“如今南北安定,至少十年内不会有大战事发生,人家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我却在这把年纪才得真正的‘成家’,难道不许我得些闺房之乐吗?”   钗儿起初听他引经据典的,也满脸肃然地听着,听到最后一词,却又忍不住笑了出来:“难道你要学张敞画眉?”   白梼笑道:“那也未尝不可。”   钗儿挑眉:“你会画眉吗?”   白梼认真回答道:“我不会,但可以学,只是我的手粗,若画的不好娘子别怪我就是了。”   钗儿捂着嘴笑个不停,她没办法想象白梼舞刀弄枪的手会拿着细巧的眉笔,但笑归笑,心里的甜意却几乎泛滥成灾。   白梼抬手,轻轻地抚住她的脸颊,垂眸看着眼前人,声音里多了几分温柔缱绻:“不过我想古人既然能做到,我也一定能做到,只要钗儿愿意,我替你画一辈子眉,好么?”   四目相对,钗儿微笑答道:“好呀。” 第85章 有喜   天渐渐热起来了, 钗儿发现自己突然变得不耐热,动辄额头出汗,人也有些心浮气躁。   她把这归结为慕容凤枕居然还没有音信的缘故。   自打白梼回京, 面圣出宫后, 即刻有宦官到侯府传旨,封了白梼为一等威远公, 钗儿也荣升为一品诰命夫人,皇帝还特赐了东城一座大宅子给白梼另外开府做邸。   除此之外, 侯府的老太太跟侯爷众人也各有赏赐, 这份恩典殊荣自然不必多说。   此后每日都有许多的京城贵客登门拜访, 白梼只说腿疾不便, 一切都推给老侯爷处置了。   而在这段日子里,皇帝也派了许多太医前来给白梼诊看, 但终究毫无办法,事情逐渐传开,京城内便有传言, 说是威远伯这趟南征虽得凯旋,但也因而伤重, 只怕以后都不能带兵了, 一时弄得满城风雨, 百姓们自然不敢轻信, 但至少有一半的人忧心忡忡, 一半的人连呼可惜。   这天, 沈世琦同两名宫内老太医前来, 钗儿知道了他来,十分喜悦,便叫新燕将他请了来。   两人这半年不见, 再度重逢,喜不自禁。沈世琦便问起她别后的情形,钗儿简略说知,又问他的情形。   沈世琦抬手在鼻梁上轻轻地揉了揉,只也浅笑着说都好。   不料钗儿笑道:“你不要瞒我了,我已经从二姑娘那里知道了。”   沈太医听了这话,有点忸怩地红了脸,他将头转到一边去,竟无言语。   自打钗儿回来,便看出来二姑娘白蕙有心事,起初没来得及问,后来从新燕口中知道了点端倪,又亲自问过了白蕙,这才知道原原来白蕙虽然对沈世琦暗生情愫,只是沈世琦的态度令人琢磨不透,白蕙倒是个有些胆气的,找了个机会跟沈世琦表明了心迹。   可这举动不知是不是吓到了沈世琦,沈太医一溜烟消失无踪,从此也不再登门。   到后来,白梼南征得胜消息频传,而三姑娘白锦定了要入东宫,侯府之中连和离过的大姑娘都变得炙手可热起来,何况是二姑娘白蕙,一时之间来提亲的踏破了门槛,其中不乏有出色的青年才俊,人品、出身都堪称门当户对。   慕容夫人用心挑选,已经选了几家,暗中询问白蕙的意思,二姑娘心有所属,当然不会把别人看在眼里,她心里焦急,恨不得沈太医快来提亲,几乎急躁郁结的病倒。   但这些话是万万不能说出来的,于是她对慕容夫人借口说务必要等白梼回来后再商议终身之事,而对慕容夫人而言,二姑娘的亲事自然不如三姑娘入东宫那么重要,所以也就暂时缓了下来。   终于白梼回京,可是二姑娘对于这位兄长向来是敬畏有加,这种儿女私情自然不敢跟他开口,幸亏还有个钗儿。   听了钗儿问她,白蕙悲从中来,便委屈地流着泪将自己的求而不得种种都告诉了她。   钗儿倒是很喜欢二姑娘率真的性子,想来跟温柔善解人意的沈世琦也是一对儿,只不知沈太医心里怎么想的。   她倒是很愿意撮合这两个,何况如今她已经是白蕙的“大嫂”,倒也有义务为小姑子的终身操操心。   此刻见沈世琦不言语,钗儿便笑说道:“你又不是没出阁的大姑娘,这有什么可害羞的,不要弄这讳疾忌医似的一套……你只管告诉我,你对于二姑娘是什么心意?”   沈太医咬了咬唇,还有避讳之意:“你、唉!你怎么竟然……”   钗儿道:“我怎么这么不顾脸面跟你说这些吗?我才不在意这些,何况这是好事。沈大哥……你也不要误会,我绝非强迫之意,虽然我觉着二姑娘是个率真可爱的,但如果你真的不喜欢她的话,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但如果你不是讨厌她而是……”   “我不讨厌她。”不等钗儿说完,沈世琦开口。   “那你就是喜欢了?”钗儿歪头望着她问。   沈世琦的脸上又红了一寸:“其实我……”   这会儿,沈太医有些艰于开口。   平心而论,当初在宫内的时候,沈世琦喜欢的人是钗儿,但自从知道钗儿心有所属,他便只能按捺心意不越雷池一步,等到在侯府跟白蕙相见,但凡他来,二姑娘总会出现在他跟前,他又不是个傻子,时间一长就知道二姑娘是故意的……所以在白蕙开口表白之前,他已经知晓了二姑娘的心意。   只不过事出突然,沈世琦的家教、人品又不容许他有什么失态之举,于是暂且退避。   而且他也需要一点时间消化此事。   后来沈世琦私下里思量,二姑娘娇憨可爱,既然对自己情根深种,他却也不能辜负,而府内也正好在为他张罗亲事,或者……   只是,就在他想要跟家里禀明、要请家长派人去侯府提亲的时候,突然间就传出了白锦要入东宫、而白梼连连获胜等话,去侯府恭贺的宾客盈门,据说……向二姑娘提亲的也不乏皇亲国戚。   如果这时侯沈家也去提亲,就仿佛也是那些趋炎附势之辈似的,因为这个,沈世琦才绝了念想,并没有跟家里开口。   沈太医把这个中原委告诉了钗儿,又低声道:“听说这府里的太太已经给二姑娘挑好了乘龙快婿,我自然不敢再多想。你又何必再提呢,免得伤了姑娘的清誉。”   钗儿笑了笑,道:“你担心二姑娘的清誉?那如果我告诉你,她曾亲口跟我说过,若是嫁不了你,那她就谁也不嫁,宁肯去庙里当尼姑去,如果真是那样,这清誉是不是就保住了?”   沈世琦大惊,猛地抬头看向钗儿:“你说什么?这如何使得!”   钗儿对上他焦急的眼神道:“使不得又能怎么样?”   沈世琦咬牙道:“我、我……”他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如果是这样,我自然回头就叫人来提亲。”   钗儿笑道:“这话我爱听,敢想敢做才是男人嘛。”   沈世琦更红了脸,他的声音却又放低了些:“只不过、我想府内挑选的自然都比我强上百倍,也未必会答应这门亲事。”   钗儿道:“只要你们两情相悦,我保证你来提亲,那就能成。”   沈世琦先是一怔,继而想了想,笑道:“我倒是忘了,若是威远伯开口许了,那自然无碍……只是,威远伯真的会听你的?万一夫人那边为难呢?威远伯……”   钗儿还未回答,只听有个声音带着两份笑意温温说道:“这个沈大人放心就是了,人倒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反过来也是一样,我娘子所说的话我向来最是听从。何况这也是成人之美的好事,我也乐得成全。”   这来的人赫然正是白梼,而在他身后,却是眼中含着泪神情有些激动难耐的二姑娘白蕙。   原来钗儿请沈世琦过来,白梼立刻知道了,他却不太放心让沈太医这个钗儿的“知己故交”单独相处,便推了公务悄悄来了。   谁知还未入内,就见到二姑娘白蕙也躲在门口偷听着呢!听到沈世琦跟钗儿说明心意,白蕙也有种苦尽甘来之感,竟是忍不住喜极而泣。   早在白梼出声之时,沈太医已经站起身来,忙行礼恭迎,口称:“见过威远伯……呃不对,是威远公。”   白梼笑看他一眼,又瞟了眼身后的白蕙,说道:“这会儿先照礼行事,以后自然就改口了。”   以后若是沈世琦娶了白蕙,自然也要改口叫大哥。   二姑娘白蕙之前在门外偷听,听到钗儿把自己的终身大事敲定,正悲欣交集无法自控,给白梼捉了个现行,却又怕起来,她生恐自己的这种逾矩情况的行为给大哥看不起、甚至受责罚。   二姑娘又羞有愧,惴惴不安,谁知白梼并没有怪责,如今反而竟开起了两人的玩笑。   白蕙愣怔之下,欢喜的眼泪也随之掉下来,只忙低着头,含着欢喜的泪,屈膝行礼道:“多谢大哥、多谢嫂嫂成全。”   钗儿笑扶住她:“我算是当了你们的媒人了么?这会儿行礼就早了点儿。若真谢我,可要准备一份谢媒礼才好。”   沈世琦原先也有点不好意思,可见白梼如此豁达,钗儿又这么说,他这才也笑了:“自然少不得。不过……”   “不过什么?”问出口的除了钗儿,还有白蕙。   二姑娘因为用情太深,未免有些患得患失,生恐还会节外生枝,两只眼睛定定地看着沈世琦。   钗儿也不晓得他的“不过”是什么意思,也好奇地看着。   只有白梼淡定依旧,走到钗儿身后沉静而立。   沈太医看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要担心。然后才看向钗儿道:“我从方才起就看着你的脸色有些不太对……”   白梼听了这句,原本淡然的脸色一变,拧眉问道:“你说什么?是了……她这几天饭确实吃的很少……”   钗儿忙辩解道:“才没有,你没看我都胖了吗?”她说着抬手叉了叉腰,虽然说从外表看来她的腰身并没有变化,但她最近总疑心觉着要粗了几分。   白蕙见说的不是他们之间的事,稍微松了口气,却又忙催促:“既然这样,沈大人你且快给嫂子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世琦唇角一挑:“别担心,兴许……”   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奇异的光芒,但在把脉之前,却又不敢笃定说出来。   钗儿却不以为然道:“你们不用紧张,我自己就会把脉,若有事我早知道了。”   话音未落,白梼已经迫不及待说道:“沈太医,你且帮我夫人看一看。”说着又安抚钗儿:“你乖些,让沈太医给你把脉。”   沈世琦微笑看向钗儿,“且先让我听听。”   钗儿向着白梼努了努嘴,却到底乖乖地把手臂探了出来。   沈世琦听了会儿,脸上原本是两三分笑,慢慢地就成了四五分,而后七八分……到最后竟笑了出来,缓缓将手收了回去。   钗儿给他怪异的表情弄的很狐疑,正要自己给自己听听,沈世琦已经郑重起身,向着白梼认认真真躬身做了个揖,然后对他跟钗儿道:“恭喜威远公,少夫人,……少夫人已经有了至少一个月的身孕了。”   他的话很清晰,但是传到钗儿耳中,她却忍不住恍惚了一下:“你、说什么?”   白梼双眼微睁,本也要问这句,话到嘴边却改道:“是真的?”   “千真万确,”沈世琦笑吟吟说道,又看着钗儿,略带点戏谑地说道:“你自己难道一点儿也没察觉?”   钗儿几乎站不住脚,白梼即刻发觉,体贴地环住她的腰,叫她好生坐定,又有点自责的说:“怪不得你这些日子常常的困倦,我还以为……”   他满心溢出的喜欢,没有办法都说出来,他自己居然将是当爹的人了,白梼又喜又愧,这段日子他忙于外务,何况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竟然懵懂疏忽,幸亏钗儿无碍,也幸亏沈世琦来的恰如其时。   白蕙在旁边呆若木鸡,直到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她愣愣地:“这么说,钗姐姐……嫂子有身孕啦?”   这话才说完,只听门口有人道:“什么?少奶奶有身孕了?!”   屋内几个人一起看去,却见竟是慕容夫人在大小姐白晓的陪同下从门口走了进来,慕容夫人惊喜交加的,这表情看着,倒像是从天上猛地有个金童玉女掉下来正砸在她怀里似的,她旁边的白晓却是满面笃定的笑容。   但就在慕容夫人跟白晓的身后还有另一个人,他身形修长,脸上还有点风尘仆仆之色,却仍是难掩秀眉凤眸,居然正是久别不见的慕容凤枕。 第86章 归宿   慕容夫人特意过来, 是因为从大小姐白晓那里知道了有太医在给钗儿看诊。   自打钗儿跟白梼回来后,慕容夫人虽然仍是如先前一样不很热切,但也没为难过钗儿, 甚至在一些日常相处的细节上但凡钗儿有做的不太妥的, 她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装糊涂。   这一来归功于大小姐白晓时不时地哄劝,二来也是想通了, 毕竟儿子已经成了亲,老太太又喜欢, 如今连之前站在自己一边的大女儿也替钗儿说尽好话, 自己何必空在中间做个恶人呢。   凤枕是才进门不多久的, 才给老太太那边磕了头, 慕容夫人一肚子的话想问他,不料才出门, 就听闻沈太医给钗儿看病,凤枕心里正也惦记着钗儿,忙问是什么病, 慕容夫人也有些担心,当下两人急忙先来探视。   谁知道得了这个喜讯, 慕容夫人在起初的惊愕过后, 便是无尽的喜悦滚滚而来, 急忙上前握住钗儿的手, 问长问短。   钗儿则瞪大了眼睛看凤枕, 她很想把夫人撇开, 好跟凤枕畅快说话, 但慕容夫人此刻眼中只有怀了身孕的儿媳妇,连向来珍爱的凤枕也给比成了尘土。   隔着几个人,凤枕看了钗儿一眼, 目光还没来得及驻留,却是白梼含着几分淡笑走了过来:“表弟你回来了,再不回来可就叫人担心了。”   凤枕的唇角莫名地抽了两下,然后行了个礼道:“看样子我回来的正好,恭喜大表哥……对了,还要格外恭喜你升了爵。”   白梼微微一笑,竟自抬手在凤枕的肩头轻轻地一拍,像是多谢,又像是万语千言都在其中。   凤枕看着给白晓白蕙跟慕容夫人围住了的钗儿,心里响起了一声飘渺的叹息,他摇了摇头,转身悄悄地走了出门。   人尽皆知,慕容凤枕是去给威远公找应龙草的,但这次慕容少卿回来却仍是双手空空,一无所获。   既然这样,威远公的腿自然是恢复无望,消息很快传遍了京城,百姓们听闻,惋惜,失望,痛心,不一而足。   又过了半个月,威远公以身染疾患之故,上书请辞太子少保、一等镇国大将军职位,皇帝即刻驳回,白梼一再恳请,圣上才总算许他辞去大将军之职,但却又加封他太子太保,并诸多赏赐。   众所周知三公只是闲职而已,白梼原先的镇国将军手握兵权,如今这样的情形,便是他不再统兵也不再掌握兵权,只担着一个闲职跟威远公的爵位,已经相当于是赋闲之人了。   这日,白府来了一个身份特殊之人,那就是东宫太子李应。   白梼在南书房内拜见太子,李应看着他走路仍是不便之态,心中感慨万千,不等他下拜就上前扶住,特命他坐了。   小厮送了茶便退了下去,李应问起钗儿有身孕之事,说道:“可喜尊夫人有喜,我叫人备了些滋补调养的燕窝、鱼胶等物,虽说你府里不缺,但到底是我一点心意。”   白梼谢过。李应又道:“你的腿……叫我看还得多找几个高明大夫看看才好。你正当壮年便急流勇退,可知朝野之中有多少人高呼可惜?”   白梼淡然说道:“臣虽也不愿,但这也是命该如此罢了。”   李应想了想,试探问道:“其实就算是你的腿疾不愈,以你之能统帅三军也绰绰有余,何必就一定要退?世人都知道我非你不可,你这一退,将来我靠何人?我又想,你如此,是不是……因为南边的那件事?”   白梼忙道:“那不过是废太子所为,皇上也已经将其跟一干余孽或流放或杀除,殿下何必再说。不过是臣福薄,不能再侍奉驾前罢了,殿下虽然是惜才之意,但成所谓江山代有才人出,白太素之后,自然更有强者,比如单国公府的小公爷等,便是英雄出少年,假以时日未尝不能成器,都可谓殿下所用。”   李应的脸上却仍是透出了几分伤感之色,抬手在白梼的手背上轻轻地一盖:“太素,我知道你事事为我着想,只是纵然得一百个单小公爷,那也比不上你。你既然不是因为南边的事情而迁怪疑心皇室,我倒要怀疑你是为了美人之故。”   白梼一怔,继而笑道:“殿下又打趣微臣了。”   太子哈哈一笑,说道:“我自然知道你不是那种重色轻友的,哈哈,也许……真如你所说,这腿疾是天意,朝堂上的担负轻一些,倒是可以多些共享天伦的时间。罢了,既然你选择如此,我也不便多说,只有一句话你可记住——不管如何,不管何时倘若你想回来,只要我在,就绝不辜负。”   听了最后一句,白梼倒是有所触动,他深深地看了以李应一会儿,终于点头道:“多谢殿下,微臣记住了。”   太子说罢此事,略闲话一二,将走的时候突然对白梼道:“对了,有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你听听就算了。不必告诉别人。”   既然是无关紧要,贵为太子又怎会特意告诉?白梼心头一动,便道:“不知是何事?”   李应皱了皱眉,说道:“前些日子,我出城进香的时候,有个相貌极丑的女乞丐自称她是凤儿,要求见我,侍卫们见她丑的着实骇人,哪里许她靠近,争执之中竟失手将她重伤。”   白梼听了这段心知肚明,面上却不露声色:“不知后来如何?”   李应叹了口气,说道:“她流了很多血,已经是回天乏术了,可奇怪的是,性命垂危奄奄一息之时,她的那其丑无比的脸却慢慢地变了样子,最后竟然……变成了昔日凤儿的脸!”   这个倒是出乎白梼的意料:“当真吗?”   “真之又真,我也是亲眼目睹的。”太子皱眉回想当时的情形,也觉着心有余悸。   就算是亲眼所见,现在回想仍是觉着像是做了一场很古怪的梦境,那个女人原先丑的像是鬼怪,就算是日头底下看着仍是叫人心生厌恶,他只远远地看了眼就觉着反感,但是重伤之后,她的脸却开始变,那些皱纹,脓疮,丑恶干枯的肌肤迅速地消失不见,甚至变形的眼睛唇齿都开始恢复正常,最终出现面前的是昔日的那个肌肤细腻容颜绝色的美人,……当然,变的只有一张脸,至于身上的衣裳之类还是那么褴褛破烂,而头发因为连日没有打理也依旧蓬乱。   这过程简直像是原先披着一张丑恶的画皮,如今画皮退却,露出本来面目。   可又谁能说清楚到底是那丑绝的样子是她的本色,还是这绝美呢。   白梼问道:“那、殿下如何应对的?”   他疑心金凤儿费尽气力找到太子是有所图,但却不便直接去问。   谁知李应一笑:“倒是不用我应对,她血流的越多,容貌就恢复的越快,到最后血都要流干了,脸便变得极美,甚至比以前更……咳!总之在她变得最美的时候,人也断了气。”   白梼不由扬了扬眉!他从钗儿口中得知了金凤儿中了很棘手的蛊毒,现在这样,应该就是那蛊毒的作用,只是这未免也太可怖,太玄妙了!   他不知道要说什么,太子却无所谓地挑了挑唇,笑说:“其实这种骇异事情说出去都没有人信,何况怪力乱神的,要是百姓们知道,指不定又编排出什么稀奇古怪的故事,传到御史或者父皇耳中,又会另生波折。所以我才叫封锁消息,任何人不许往外说出一个字儿,就当这事没发生过,那尸首我也叫人找个僻静地方埋了……所以你们外头才一点消息都不知道。”   白梼回过神来:是了,怪不得李应叮嘱说不叫自己告诉别人。尤其是不能告诉钗儿,她如今有了身孕,虽然金凤儿不是好人,落到这个地步也是自作自受,但毕竟是她的姊妹,又何必说出来搅乱她的心神,白白让她不痛快呢。   太子其实也是这个意思,他似笑非笑地看着白梼道:“我就随口说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你听听忘了就是。”   白梼看着他浑然没有任何情绪的脸,果然就像是告诉了自己一个无关紧要的故事一般。   太子明明也知道那就是真正的金凤儿,曾经宠爱有加的女子,但现在他的语气跟神情,就如同说起了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甚至像是掸去了衣裳上的一点灰尘似的不经意。   世人都觉着昔日的齐王是个重色之人,但白梼却知道,女色对于李应而言,是挡箭牌,也是该有的点缀,如何取舍,身为皇室子孙的他始终非常清晰。   送走了太子,白梼回想着他跟自己说的话,缓缓回屋。   正走过夹道,耳畔就听有人道:“太子殿下亲临相劝,你也不肯回头,是铁了心要归隐了吗?”   白梼回头,见身后是凤枕,不知从哪儿闪身出来。   这几日凤枕已经回了大理寺覆命,他似乎又变回了往日那个风流不羁的慕容少卿,吃喝玩乐,时而流连青楼,惹得慕容夫人大发雷霆,把素日针对白梼的那些气都用在了凤枕身上,又耳提面命地要给他则亲。   奈何凤枕不是白梼,嬉皮笑脸甜言蜜语的,总有法子把慕容夫人哄的哭笑不得,最近连慕容夫人也不肯去管束他了,免得先把自己气死。   白梼问道:“你不会去偷听了吧?”   慕容凤枕哼道:“我倒是想,但你肯吗?”   他知道白梼耳目最佳,只怕自己才靠近就给他发现了,所以不去自讨没趣。至于太子亲临白府的意思,他这么聪明的人自然一想就知道。   白梼一笑:“你不试试看怎知道我不肯?”说完后他转过身,缓步向内走。   凤枕看着他的背影,纵身一跃跳到白梼的身前:“你给我站住!”   白梼止步:“做什么?”   凤枕咬了咬牙,见左右无人,才道:“你骗得我好苦,你、你还连钗儿也骗!你到底想干什么?弄这出苦肉计难不成只是为了辞官?”   白梼道:“我可没有骗钗儿,还有,你现在该叫表嫂。”   他倒是没否认骗了凤枕。   凤枕一下子听了出来,再加上那句纠正,他简直要暴跳如雷,气的用颤抖的手指着白梼道:“你你、分明是在南边分别之前,清江那妖女就把应龙草给了你,你居然一声不响假惺惺地就让我跟着她去了?”   面对凤枕怒火冲天的质问,白梼却是一脸淡定,甚至坦然地说道:“她又不会吃人,又是个绝色美人,你为什么不能跟她去,难道圣女还比不过你流连的青楼女子吗?”   他仿佛在说凤枕得了便宜还卖乖。   “住口!”凤枕跳起来,因为怒火上头、也因为恼羞成怒,他有点口不择言:“你就是想利用我让我入套儿,把我远远地从钗儿身旁弄开就是了,你这卖友求荣卑鄙无耻的小人!” 第87章 完结   面对凤枕气急败坏的怒斥, 白梼的反应却依旧堪称泰山之稳。   “是表嫂,”他先仍是不厌其烦地纠正了凤枕一句,才又将凤枕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顿, 有些意外地说道:“我本以为你并不在乎这些, 就算不是乐在其中……那也不会如现在这般、活脱脱就像是个才给人玷污了清白的姑娘一样。”   凤枕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他自问当然不是什么贞洁烈男, 但、但先不论之前的所作所为是对是错,可那至少是为了自己的一时之需心甘情愿的, 然而这次呢?他可不就是个天真无知的“姑娘”, 给白梼“卖”给了清江圣女?   而打着的旗号居然还是为白梼去找药, 一想到这个他就恨不得跳脚, 找什么药,真是恨不得白太素瘸一辈子才好!   “你简直、卑鄙!我真恨不得你的腿一直好不了……”凤枕骂人的言语有些匮乏, 而只想说些解恨的话。   但就在这时,背后有人厉声呵斥道:“凤枕,你在说什么!”   慕容凤枕回头, 却意外地发现竟是慕容夫人,她满脸的不悦正皱眉看着他, 质问:“你怎么能这么对你大表哥说话?!”   纵然再溺爱凤枕, 听他这么无礼而“诅咒”白梼, 慕容夫人也无法护短, 而恨不得狠狠教训教训这个无法无天的家伙。   慕容凤枕心里还是委屈的, 但这些委屈偏是说不出口的。   但他说不出来, 有人替他说。   白梼非常大方而善解人意, 他谦和地说道:“母亲不必动怒,表弟只是一时口没遮拦,原本不是真心这样想的。不过, 是我做了一点违背他意愿的事情罢了。”   慕容凤枕斜眼看他假惺惺的正人君子模样,只恨不能揭穿他面白心黑的事实。   这边慕容夫人好奇地问:“你说的是什么?”   白梼道:“先前表弟路上遇到一位姑娘,我本以为他跟那姑娘两情相悦,所以有意撮合,如今看来表弟怪我多事。”   慕容凤枕的眼睛里飞出了刀子,慕容夫人的眼中却飞出了惊喜:“当真吗,哪家的姑娘,什么出身,品貌如何?”   她很相信白梼之能,而且知道儿子是绝不肯做什么媒人的性子,如今一反常态要撮合,自然是因为那姑娘值得,既然如此那女孩子必定是世间一等,她简直迫不及待地想看凤枕上花轿了。   在白梼巧言令色之前,慕容凤枕果断地闪身挡住了他,自己上前扶着慕容夫人苦笑道:“姑母,咱们别提这些了好不好?”   若是换做以前,慕容夫人只怕也搁下不提了,但是如今钗儿有了身孕的消息让她心里的喜悦无处安放,甚至想要让凤枕也沾一沾喜气,她便笑道:“你这孩子,还怕羞不成?你看你表哥都有子嗣了,你还不成亲成何体统?不要给我打马虎眼,你必须得给我细细说说,那姑娘到底是哪里人士?你怎么就不中意呢?”   凤枕心里乱糟糟地,一边哄劝着夫人退场,一边不忘回头扔给了白梼两个犀利的眼风。   而白梼的视而不见本事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端着一张温和笃定的脸走开了。   其实这实在不怪凤枕生气。   正如他所想的,先前是他自己年少轻狂,喜欢寻欢作乐罢了。   在清江圣女跟前儿,倒也不说没得了乐趣,恰恰相反,他经历了自己一生之中最为难忘最为猛烈的欢愉。   只不过着实是太过猛烈了些。   足足的七天七夜,他们形影不离,如同一对儿恩爱的鸳鸯似的,脖子无时无刻总是缠在一起的。   但如此无度而无节制,就算是凤枕的体质过人,到最后渐渐地也有些力不从心。   说来也怪,七天之后,他才表现出一点冷漠倦怠,圣女立刻开恩发话,告诉他可以离开了。   那时候凤枕还“忠心耿耿”地惦记着应龙草,虽然巴不得赶紧离开圣女,可草没得手,怎么回去交代?   直到这时候,清江圣女才告诉了他实情,——原来早在他们离开之前,圣女已经将自己手中的应龙草暗暗给了白梼。而仍是瞒着带了他一起走的决定,则是圣女跟白梼两个不约而同的“共识”,当然在凤枕心中,他们这一唱一和简直是“沆瀣一气”或者“狼狈为奸”。   但这些“悲惨”的经历,自然是不能告诉任何人的。   此后钗儿找了机会同凤枕见了两次,钗儿一直问他分别之后,他跟圣女之间如何之类,凤枕含糊其辞,语焉不详。   钗儿立刻瞧出了他藏着话,且有心事。便旁敲侧击道:“其实那个姑娘倒是世间难得的,就是手底下太厉害了,我总担心你吃了亏。”   之前才相识,钗儿对凤枕印象极坏,恨不得他多吃些亏受些苦,但到如今凤枕浪子回头又是真心实意对他们好,她也已经不由自主地肯为凤枕的安危着想了。   她隐隐觉着凤枕好像是动了情,可又知道南边的女孩儿行事、性格都跟中原不同,何况清江圣女的武功带着诡秘,连她都没有十足胜过的把握。   钗儿这带着关切的一句话歪打正着,不过凤枕想的“吃亏”,跟钗儿的不一样,他的脸立刻浮出了不自在的薄红。   钗儿看到这点红,心中一惊,便问:“你、你真的喜欢上她了?”   “什么?哪里……没有!”   凤枕的否认来的迅疾,就像是给蝎子在脚上蜇了一下,疼彻入骨几乎要跳起来,但还要竭力装出自己没被蜇疼的样子。   钗儿看出了这浮夸而透着心虚的否认,她眯起眼睛意味深长地笑了。   凤枕被笑的恼羞成怒,便从凳子上跳了起来:“你也跟着他学坏了?”   钗儿立刻知道他指的是白梼,虽然诧异为何说白梼坏,但还是笑道:“谁跟谁学的还不一定呐。”   在凤枕逃之夭夭之前,钗儿不忘认真提醒:“我只是想告诉你,虽然她有些危险不可测的,但到底是世间最难得的……要是你真的遇上了,还是别错过的好,不然怕你会后悔。”   这一句却是发自内心的,以她自身的经验而得出来的劝告。   曾经以为错过了白梼,那些年里她的心都是空的,行尸走肉一般。   直到又跟他重逢,在他身边,她没有办法形容这种感觉,但是心里是安宁的,圆满的,就如同在春日和煦的暖阳下看一朵散发着甜香的花朵绽开,有着宁馨的恰到好处的生而为人喜悦。   凤枕的脚步顿了顿,他的神情变得极为复杂。   他想回头看一眼,但最终还是没有,凤枕垂了垂眼皮,仿佛有点儿忧心茕茕地走了。   离开圣女之后的前几天,凤枕的心里有着对白梼的愤怒,以及离开那妖女的自在轻松,还有急着回京见到钗儿的心切,但赶路赶到一半,那些情绪逐渐地消退,时不时地他心里会想起那个大胆之极的女子,以及那些不曾分离的日日夜夜。   他不想承认,但无法承认的是情难自禁。   月余,沈太医托人上门向二姑娘白蕙提亲,果然如钗儿所说,向来挑剔的慕容夫人这次并没有过于挑拣比较,毕竟在外,白梼已经同她说过了沈世琦是个可靠之人,而府内,钗儿早在老太太跟前吹了风。   既然老人家跟儿子都觉着沈太医不错,纵然还有很多比沈家显赫之人待选,慕容夫人也不得不忍痛割爱了。   因为白锦跟太子的事情早定了,而按理说三姑娘不能早于二姑娘出嫁,所以白蕙的亲事自然提前在三姑娘之前。   于是从九月到腊月,府内接连办了两宗亲事,因有大小姐的相助,一切顺风顺水,隆重体面,倒是没让慕容夫人多操心。   白蕙跟白锦出阁之后,府内显得安静寂寥了许多,而慕容夫人也有了更多时间来照看钗儿,钗儿苦恼的觉着被慕容夫人时时刻刻暖意融融的关护着,还不如先前她冷冷淡淡的时候更自在,至少她的腰围跟脸不至于像是现在这样过分的圆润,只要她稍微不自在,慕容夫人一天能请五六个太医来给诊脉。   白梼因辞了官,如今只是个闲职,原先如过江之鲫般涌入白府的大部分趋炎附势之辈也因此消减,只偶尔跟三五知己把酒同游。   除此之外,国子监那边常常请他过去宣讲,每当开课,无一例外的课堂内外皆都挤满了人,白梼瞧着……其中倒是有几个可选之才。   日子平常而可贵,直到来年开春,草木复苏又一年,钗儿顺利生下了麟儿,最高兴的除了老太太跟慕容夫人外,那就是大小姐白晓,钗儿抱孩子的时间还不如白晓抱他的多,正好白梼也宁肯让钗儿多休息安养,索性让孩子跟着白晓看顾,反正只隔着一座院子。   到六月中,太子李应登基为帝,封了三姑娘白锦为贵妃,消息一出,顿时来贺的宾客复又盈门。   之前先帝虽为威远公赐了宅子,名义上白梼已经搬了出去住,但因为婴儿的诞生,老太太跟太太都牵挂着,必须每天都要见着孩子,所以还是让钗儿留在了侯府的。   但这次来贺的宾客们得到一个意外的消息,原来威远公竟然不在侯府,甚至也不在公府里,他已经在三天前携了夫人离京了,据说是带夫人出城散心,游山玩水去也,那小孩儿却仍是留在府内给大姑娘跟慕容夫人照料着。   众人愕然。   而就在满城议论纷纷的时候,城外的官道上,一辆马车正不疾不徐地行驶着,车前后各有几匹马儿跟随。   忽然车窗一动,一张芙蓉脸自窗帘后探出:“大哥,咱们这么扔下靖儿,可以么?”   马上的骑士脊背如剑,闻言早策马靠近车窗,白梼笑吟吟地:“你也不也说过,母亲跟大姐对靖儿的用心照料比咱们还甚吗?又不放心了?”   钗儿趴在窗边道:“给大姐和夫人照看我当然放一百个心,只不过……还是有点想念那小家伙。”她扭头看了看渐行渐远的京城:“还有……”   “还有什么?”   “你真的就铁了心不肯回朝了?”   白梼微笑:“如今的情形已是最好。何况朝廷并不是非我不可,何必做那些锦上添花而会招灾惹祸之事呢。”   之前白梼假借腿伤请辞,是因为早看出了先帝有疑他之意,自古带兵大将鲜有善终的,毕竟飞鸟尽良弓藏,古来有之。所以白梼在这时候急流勇退。   而先帝之所以顺他之意削了兵权,一来是疑心而试探,看白梼是否肯放权;另一方面却是为太子李应留了一手,只要白梼过了考验,等太子登基,自然可以再度重用,那样的话,白梼因为皇恩浩荡,自然会更忠心于新帝。   白梼知道,太子一旦登基立刻就会下诏重用,所以他才选在这个时候带了钗儿出京,他确实是铁了心不会回头,他不想要自己成为新帝登基后示恩的棋子,他也从不是个看重高官厚禄之人,他在乎的只是保家、卫国,如今国已无恙,而他现在拥有的“家”,已然是世间最好。   到滁州的时候,白梼得到了个消息,——慕容凤枕也离开了京城。   他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钗儿,钗儿问:“枕头去哪儿了?”其实她心里多多少少也有点猜测。   白梼笑道:“多半是去南边找人了。”   “他真的想通了?”钗儿的眼睛一亮。   白梼不是很喜欢钗儿说凤枕的事,但这件例外:“他能自己想通了最好。”   钗儿叹了口气:“我本来想告诉他……圣女生了一对龙凤胎的,你偏拦着不让我说,要早告诉他,他应该早就去了。”   白梼闻言俯身,在她微蹙的眉心上轻轻地亲了口,他温声道:“如果是因为孩子去找人,那就不是一个意思了。”   钗儿想了想,仰头展眉笑道:“你说的是。”   她缓缓地靠在白梼的肩头,心满意足。夜风吹拂,树叶摇动,头顶上繁星点点,美不胜收,又像是一双双好奇而明亮的眼睛正俯视着他们,钗儿看着这幕本极寻常的场景,不知为何竟笑出了声。   白梼爱溺地摸了摸她的头,没有问她笑什么,因为此刻他心里的愉悦也正在汩汩地流淌着,跟远处的蛙声,近处的虫鸣,甚至轻微飒飒的夜风声都契合在一起,就仿佛无处不在,天地同乐,直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