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上月》 作者:海芋粥   文案:   大燕新帝穆淮有一个人尽皆知的秘密。   他心悦之人,是晋国那位女扮男装替兄长为质子、在燕国皇宫内隐忍了十五年的锦嫣公主。而如今大燕的皇后,不过是个摆设。   皇后姜宁灵自然也心知肚明。   只是她放不下年少时心中的执念,明知他心悦旁人,仍执意入宫,嫁予他为后。   入宫后,姜宁灵只当不知白月光,陪在他身侧,差点儿连自己都要骗过去了。   直至她得知新帝不惜放弃晋国每年的赋税与贡奉,只为博锦嫣一展愁眉、直至她得知锦嫣将入宫为妃、直至她得知自己竟然从未入得他眼。   姜宁灵顿悟了。   守着狗男人有什么好的,不如死遁吧。   新帝娶姜宁灵,不过是因得她与白月光肖似的那张脸。   一个替身罢了,新帝自认内心古井无波。   直至锦嫣站至他面前,新帝看着那张与姜宁灵半分也不相像的面容,这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年轻帝王,头一次,真心实意地慌了。   手动高亮:   1. 不换男主   2. 白月光就是女主,男主大傻子认错人   3. 架空,架空,架空。   一句话简介:要你认错白月光   立意: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姜宁灵,穆淮 ┃ 配角: ┃ 其它: ================ 第1章 姜氏   微风和煦,日光温暖。   安国寺后山的桃花开得纷纷扬扬,醇和的香气夹在风中,沁人心脾。   石子铺就的路上,游人三三两两,有许多豆蔻年华的少女,三五成群地往桃林深处而去。   姜宁灵戴着帷帽随人流一道往前,并不十分显眼。   偶有谈话声传来,又很快散在风里。   “听闻寺后那株古树许愿很灵的,尤其是在姻缘一事上!”   “当真?”   “当真!若是不灵,怎会有这么多达官显贵家的小姐也来这里?”   说话的少女声音清脆,言语间透着向往。   许是离得近的原故,这些话一字不差地落在了姜宁灵耳中。她环顾一周,见同她一般带了帷帽的女子不在少数,想来都是些谷欠来求姻缘却又面皮薄不想叫人认出来的贵女,忍不住弯唇一笑。   姜宁灵缓步往前走着,不多时,身后又响起方才那少女的声音,听上去比方才刻意压低了几分。   “听说,翰林学士家的那位,便是在此处求的姻缘。”   “那一位?那,这古树果真灵验。”   “那可不,说起来,那位也真是面皮厚。”   二人话语中不加掩饰的议论与嘲讽,听得若竹一阵皱眉,忍不住转头看向自家小姐,却只能见她面容掩藏在帷帽的轻纱下,神情看不真切。   那两名少女显然还未意识到这番议论被听了去,仍在那自顾自地说着。   听得那些话语之中的刻薄之意愈发明显,若竹有些听不下去,正想转身辩驳两句,就被姜宁灵抬手制止。   “不必理会。”   女子的嗓音比三月的春风还要轻柔婉转,但语调间却带着些漫不经心地冷意:“归根结底,不过是吃不着葡萄便说葡萄酸罢了。”   若竹动作一顿,觉得自家小姐说得有理,可到底有些不忍心,低声道:“小姐,这会儿人多了起来,咱们还是快些过去吧,省得不清净。”   姜宁灵知晓若竹是担心她听了那两人的话难受,心中虽不甚在意,却还是依着若竹的意略略加快了脚步。   桃林正中央,是一株古树。   没人能说得清它经历了多少年岁,众人只知晓在这安国寺落成之初,这棵树便在这儿了。   安国寺如今百年香火不断,渐渐地连带着这课树也被传得神乎其神。   这株桃树主干粗壮,由两名成人合抱都勉强,枝干底部的土壤微微隆起,依稀可见其下盘根错节的根须。向上而去的枝叶繁盛茂密,春日里长出的新芽正迎风舒展。   与桃林中其余树木不同的是,这株古树上缠挂着许多系了木牌的红绸绳,或新或旧,交缠在枝桠间,给它添了一分别样地美感。   姜宁灵仰头望着一树随风轻舞的朱红绸缎,起先还想要找出数月前自己挂上去的那根,待目光流连一番后,又觉想要找到它几乎是不可能。   不知怎的,她脑中忽地想起方才来时路上听到的谈话来。   起先她也是听闻安国寺后山的桃树许愿甚灵,才来了此处。至于灵不灵……   灵的。   否则她也不会特意回来还愿了。   只不过,多年心愿一朝成真,倒叫她突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若竹见她只仰着头不知在看何处,便提议道:“小姐,来都来了,不若再许一个愿?”   姜宁灵有一瞬间的茫然:“再许一个愿?”   若竹犹豫一番,大着胆子道:“小姐既已成为正——正室,不如再向神灵许愿,成为那位捧在心尖尖儿上的人。”   若竹方才差点脱口而出“正宫娘娘”这一称呼,话到嘴边又想起这是在外边儿,生生改了过来。   姜宁灵闻言一笑,心中反倒比来时松快几分:“不可贪多。”   这话,像是说与若竹听,又像是劝慰她自己。   “好了,这两日府中忙上忙下,我好容易偷得半日闲,也该回去了。”   说着,不带一丝留恋地转身离去,裙摆轻旋间,带起落花纷纷。   姜府内外张灯结彩,一派喜气。   偶有行人从门前路过,皆忍不住朝内张望,眼中一派羡艳惊叹之色。   姜宁灵的马车从街中穿过,路人认出这是姜府马车,面上打量之色更甚,顿时放慢了脚步,更有大胆的,直接停了下来,探头探脑地朝这边张望。   自新帝封后的诏书下来后,姜宁灵便身不由己地活在京中达官显贵茶余饭后的资谈里,对于这些意义不明的探究打量,早已见怪不怪了。   姜宁灵在若竹的搀扶下下了马车,朝府中而去。   路人见马车中下来一道纤细身影,猜到十有八九便是姜家即将入主中宫的那位,一个个更好奇了。待见女子面容掩盖在帷帽的轻纱之下,又都忍不住一阵失望。   “早便听闻姜家大小姐瑰姿艳逸,华容婀娜,今日虽只得见背影,却也难掩气质清然,这等人物,怎的就想不开非要去……”   有路人叹息,话还未说完就被同伴打断:“慎言,皇家之事,也是你我之辈可议论的?”   这些议论声姜宁灵全未听见,只缓步朝府中而去,将那些声音隔绝在身后。   再过几日,便是新帝的封后大典。   不论姜氏怀着怎样的心情,这事儿都马虎不得。   姜宁灵跟着忙前忙后了两日,眨眼便到了大婚当日。   天子大婚,自是庄重威仪。   宫中早派了嬷嬷前来教导姜宁灵礼仪,姜家簪缨世家,这些事情对姜宁灵而言并不难,几乎只需嬷嬷稍提点两句,她便全都会了。   只是这到底是她大婚,姜宁灵心中难免紧张。待大婚当日,心中的紧张之感难免又愈发地浓重了起来。   以至于当封后大典结束,她坐在永安宫铺满红绸的床榻之上时,心中的紧张感仍未散去。   若竹仍陪在她身侧,见四周闲人都已散去,便低声关切道:“小姐,可要用些吃食?”   姜宁灵摇了摇头,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绞在一起,没有半点胃口。   若竹知晓她的性子,便也不再多言,只垂着手站在一旁,静静地陪她等。   不知等了多久,窗外已从暮色西沉到月上梢头,若竹觉得自个儿腿都有些麻了,外边儿却仍然静悄悄的,并无半点儿动静儿。   姜宁灵身板坐得笔直,层层华裳包裹住她纤细的身子,却压不住那一份秾丽。   若竹忍不住小声劝道:“小姐,夜已深了,不若先歇下吧。”   姜宁灵依旧摇头,未发一言。   又等了一阵,见若竹面上担忧之情掩不住,姜宁灵这才开口道:“你应当是觉得陛下不会来此了吧。”   若竹心事被戳穿,索性不掩饰,咬着唇点了点头。   姜宁灵浅浅一笑,笃定道:“他会来的。”   哪怕新帝在一众贵女中选她为后,是经历了重重无关感情的思量;哪怕她父亲为了她在其中推波助澜许多,导致新帝“不得不”选了她,但再怎样,新帝也不会在新婚之夜便拂她的面子,亦或是说,拂姜家的面子。   毕竟新帝立她为后,多半是看中了她身后姜氏一族在文人士族中的影响力。   许是同若竹说了几句话的原故,姜宁灵心中的那些紧张感一点点散去,还有心思开起了玩笑:“只要陛下长了脑子,今夜便一定会来。”   新帝能踏上这个位子,想来也不会做出这等明晃晃打姜家脸的举动。   说着,不自觉勾了勾唇角,心中渐渐松快了下来。   只是这一口气还未松完,便立刻又提了起来。   前方传来“吱呀”一声响,门开了。   姜宁灵余光瞥见玄色的皂靴踏步而来,身子不由得绷了起来,方才勾起的那一点笑意也僵在了唇角。   美人身形掩在层层红绸下,凤袍繁复华美,却压不住美人瑰丽之态,反倒更显其贵气,与外袍上的织金凤纹相得益彰。   美人面容掩在珠帘之后,并看不细致,但正因得此,更添几分朦胧美感,唇边那若有若无地笑意,勾得人无限遐想。   像是那梦中人。   穆淮踏进永安宫正殿时,看到的便是这番景象。   姜宁灵只慌乱了一瞬,很快便正了神色,端端正正坐好,听着穆淮的脚步声一点一点靠近,不知不觉间心如擂鼓。   脚步声停了下来,下一瞬,面上的珠帘被掀开,姜宁灵下意识抬头,不期然望进穆淮眼里。   他眸色如墨一般深,看不出喜怒,面若刀削斧刻,轮廓比常人更深邃些,多了份凌厉地美感。   心中所念近在眼前,姜宁灵这一眼看去,便有些收不回来。   见少女丝毫不闪躲地迎上他的目光,眼中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絮,穆淮心中不禁有些微妙。   他也不知是怀着何种心情,并未出言打断她这近乎无礼地目光。。   于穆淮而言,这张面容既陌生又熟悉。熟悉到他似乎能透过这般身影看到另一个人的模样。   若是锦嫣仍在宫中,应当也出落成这副模样了吧。   穆淮思及此,心中不由得一动。   ——或许,颜色不能及她。   待穆淮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在赞叹眼前女子容貌之美时,不由得在心里嗤笑一声,收起这些散漫的思绪,抬手将姜宁灵凤冠上的珠帘更挑开几分。   这珠帘是以装饰为主,于视线并无大碍,姜宁灵原本便能看得清穆淮面容,可待珠帘掀开,面前再无遮挡,她的心还是抑制不住地跳漏一拍。   姜宁灵勉强压住心中翻涌的情绪,眉眼弯弯,对穆淮浅笑:“陛下。”   美人含笑,如芙蓉带露,比春日里漫山的花雨更要勾人心魄。   穆淮神色一沉,没由来地抿紧了唇。 第2章 心软   穆淮颜色浅淡地薄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直线。   姜宁灵自是没错过他这番神色变化,心中有些莫名。   他生气了?   可他为何要生气?   不过还未等她细想,穆淮便一掀衣袍在她身旁坐下,口中像是解释般地慢慢道:“宁州上了急奏,朕在御书房里忘了时辰,让皇后久等了。”   男人身形高大,又自成一股久居上位的贵气,哪怕只是姿态随意地撑着膝坐在她旁边,仍给姜宁灵带来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压迫感。   他说着抱歉地话,可言语姿态间并不带丝毫愧意,仿佛在大婚之日让新封的皇后在房中等他三个时辰也算不得什么事。   姜宁灵也的确没放在心上。   不论如何,眼前这人能开口解释一二,已然在她意料之外了。   从京北行宫里不受宠的太子,到如今以雷霆之势铲除异己的铁腕新帝,穆淮行事向来不必顾惜旁人的心情。   不必,也不想。   姜宁灵低低应了一声,见穆淮起身,便也跟着起身。   穆淮显然没料到她会跟着一并站起来,便停在原地,想看看她要做什么。   姜宁灵不觉有他,来到穆淮面前,抬手为他宽衣。   她动作太过自然,自然到仿佛已经做过千百遍,倒叫穆淮眼中复杂几分。   姜宁灵此时心中正紧张着,与穆淮离得这般近,叫她呼吸都不由得轻缓了些许。   入宫前早有嬷嬷教了她规矩,姜家也知晓新帝应允娶这位姜氏女为后多半是权衡利弊的结果,并不带何感情,在她入宫前也叮嘱再叮嘱,行事差错不得。   她是姜家捧在手心长大的姑娘,在府中向来只有旁人让她三分的份儿,这等看人眼色伺候的事儿,倒真不熟练。   方才见穆淮起身,姜宁灵自是认为他是要沐浴更衣,便跟着站起来,想尽妻子的本分。   虽说这规矩已经学了许多遍,可姜宁灵到底是未经事的小姑娘,眼前又是放在心底许多年的人,难免有些紧张。   一件外袍解得磕磕绊绊,好一会儿都没弄下来。   正当她开始有些心急时,被穆淮按住了手。   “你是皇后,不必做这些。”   话音一落,便有宫人上前为穆淮解下外袍。   姜宁灵的手顿在空中,片刻,又若无其事般地收回了身侧。   若竹帮着姜宁灵解下繁复厚重的衣裳与首饰,一番梳洗过后,又回到了榻边。   姜宁灵在府中原是个磨磨蹭蹭的主儿,沐浴泡·澡泡上半个时辰都不是什么稀奇事儿。不过今日里她可不敢由着性子慢慢来,与若竹兵荒马乱了一阵后,披上一件素色的中衣就快步出了来。   原是担心穆淮等得不耐,不曾想出来后往榻边一看,并无人影。   若竹四下一看,见门口候着的宫婢似是方才随着穆淮一道来的,便快步上前,想打听打听穆淮的去向。   姜宁灵站在榻边,见若竹与那宫婢低语了几句,又快步回来,在姜宁灵耳边低语了几句。   听得若竹从那宫婢口中得来的消息,姜宁灵倒有几分诧异:“陛下仍在浴池中?”   永安宫作为皇后的宫室,内有一个浴池倒算不得什么太稀奇的事情,叫姜宁灵诧异的,是穆淮居然待在浴池中这般久。   在她的印象中,穆淮不是一个有这般闲散心情的人。   姜宁灵迟疑一瞬,决定去那边瞧一瞧。   若是再干等在榻边,未免显得有些傻了。   永安宫内这浴池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容两个人绰绰有余,却又不显空荡,四周陈设也华丽精美至极,不难推出当初修建之人意谷欠何为。   姜宁灵绕过门口的黄花梨雕山水屏风,便不再往前走了。   她站的这位置,既能让里面的人看见她身影,又不会显得冒失唐突。   果然,她将将站稳,便听得里边儿有脚步声靠了过来。   “娘娘吉祥。”   过来的是一直跟在穆淮身边的太监总管九山,见了姜宁灵便笑眯眯地行了个礼,却并不迎她往里走,也不再开口说些旁的,仿佛压根儿看不出她是来寻穆淮的。   这倒叫姜宁灵有些犹豫了。   九山打穆淮年幼时便跟在他身边,自是再了解穆淮不过,眼下九山这意思,是否便是在告诉她,穆淮并不想被人打扰?   这厢姜宁灵在犹豫,那厢九山心里也苦得很。他是压根儿没料到自家主子一反常态地在浴池里泡了这么久,眼下皇后寻了来,他既不敢贸然将人领进去,也不敢直接拂皇后的脸面,只待皇后再说点儿什么,他好随机应变将人先劝回去。   既然都过来了,也没道理什么都不说便回去的,姜宁灵正要开口,就听得里边儿一道低沉声音道:“进来说话。”   九山松了一口气,立刻让出一条道儿,躬身道:“娘娘,请。”   绕过屏风,视野便开阔了,一眼便能将整个浴池尽收眼底。   姜宁灵自是一眼便看见了穆淮。   他侧对着屏风,姿态闲适地倚靠在浴池边缘,温热的水在他周身凝了一层薄雾,使得原本凌厉地轮廓柔和了几分。   听得姜宁灵过来,穆淮眼也没抬,只是问她道:“何事?”   姜宁灵做了十几年的姜家大小姐,跟在父母身边,什么样儿的场面没见过?可眼下她看着穆淮清峻的侧颜,以及水面之上线条紧实的肩背,脑中忽地一片空,忘了要说些什么。   再往水下看去,隐约能看到他肌理分明的胸腹……   姜宁灵一顿,目光不敢再往下了。   穆淮等了半晌没听到动静儿,侧眸一看,就见他新娶的皇后站在他五步远处,垂着眼睫不知在看哪儿,一张灿若玫瑰的娇颜上泛着浅浅的粉色。   不知是不是被这房中的水汽蒸的。   待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穆淮不由得又面色一沉。   他自认不是一个贪图美色的人,从前做皇子时谋位夺权也好,眼下登基为帝后也好,总有人怀着各式各样的心思寻了美人往他身边送。娇媚的有,清雅的有,乖巧听话的更是一大把,只不过他意不在此,前前后后都将人处理了,只留了几个身份背景干净的女子放在后院装装样子,却是连那几人的模样都无甚映像。   眼前这个,却有些不一样,让他在不知不觉间便有些往心里去。   大约——是因为长得像他埋在心底的那个人罢。   这的确能让他心软几分。   穆淮抬起手随意一挥,九山便十分知趣地退了出去。   姜宁灵原只是想过来关心几句,省得在大婚之夜就叫二人看着太过生分,不曾想进来之后会变成这般情形。   她与穆淮不过几步之遥,却进退维谷。   姜宁灵想开口与穆淮说些什么,可脑中却不自觉地冒出前一夜自家娘亲拿去她房中的那几本小册子来。   她与穆淮,应当是要同那册子上一般吧?   姜宁灵正胡思乱想着,就听得穆淮再一次开了口,声音不高不低。   “过来。”   姜宁灵脑中还未来得及多想,脚下已抬步朝他走了过去。待行至池边,姜宁灵犹疑一瞬,抬手解了外袍,跨了进去。   穆淮正半阖着眼,谷欠敲打一番这自作主张闯进来的皇后,冷不防听见池水翻动地声音,一时间叫他有些意外。   倒是个大胆的。   姜宁灵的确是大着胆子才入了水,不过饶是她胆儿再肥,也没好意思解了中衣,于是就这么直接下来了。   人人皆道这位新帝手断狠厉,心思莫测,众人敬他,也畏他。   姜宁灵此刻也怕,却也不怕。   她不怕穆淮,却也不自觉紧张得绞起了手。   却又怕穆淮看见她这般忸怩的模样,没在手中的水,往下放了又放。   一双眼也不敢乱瞟,只牢牢钉在穆淮面上,又不敢直视他。   只不过她这番模样,落在穆淮眼里,却变了个味道。   天蚕丝的中衣浸了水,贴在肌肤之上,将美人玲珑的曲线一分一毫细细勾勒,那双桃花眼仿佛染了水雾,就这般轻轻地看着他,勾人而不自知。   一派无辜的模样。   穆淮极低地“嗤”了一声,原本便靠在池壁上的身形更散漫几分:“离朕这般远做什么?”   姜宁灵闻言,往他那边靠去。   待行穆淮身前,与他不过几寸距离,却又有些茫然了。   她看过那些册子,知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却不知——要从何开始。   穆淮却只是静静看着她,眸色沉沉,不知在想什么。   姜宁灵一双手绞得更紧,咬了咬下唇,难得有些不知所措。   姜家大小姐,何时有过这般怯怯地模样?   穆淮喉头一紧,不自觉缓缓吞咽了一下。   “皇后既然入了水,何必再穿着这些?”   穆淮声音低沉,语气颇带些玩味。   姜宁灵到底还是个小姑娘,面上刹那间便更红了几分,手中却不带丝毫犹疑,将衣扣一下便松了开。   眼见她就要一把将衣服掀了去,穆淮按住她手,语气之中玩味更甚:“知道要做什么?”   姜宁灵点点头,又仰起脸来看他:“教引嬷嬷都教过了。”   她一双瞳仁如林中的小鹿一般,清澈得仿佛一眼便能望到底,纤长的羽睫凝着些许水雾,神色明明有些怯怯,却又十分认真。   她在怕。   穆淮忽觉有些无趣,又觉自己有些无聊,好端端的,逗弄她做什么。   正当他谷欠扬声唤人进来,将这皇后带出去时,忽觉下颌上被什么柔软的东西碰了一下。   姜宁灵仰起脸来在他下巴边缘落下一吻,眼中神色比方才更认真几分。   “嬷嬷说,要这样。” 第3章 林下之风   穆淮从鼻间逸出一声轻笑,也不知是不是给她气的。   “嬷嬷还说了什么?”   姜宁灵想了想,抬手环住他脖颈,将自己贴了过去。   娇软的身躯贴了过来,穆淮下意识地低头,下一瞬,唇便被人轻轻啄了一下。   “嬷嬷还说,要这样。”   穆淮微微眯了眼,由她挂在自己身上,顿了一瞬后才道:“还有呢?”   姜宁灵这回当真犯了难,方才那两下,已经让她使出浑身解数了,她实在是不明白,这要如何才能跳到小册子上的那番情形了。   她想了半晌,见穆淮仍靠在池壁上,一双手随意舒展开,并未有半分来解围的意思。   姜宁灵只得干巴巴道:“还有些事,臣妾也没大学明白。”   说话间,不知是紧张还是旁的原故,勾着穆淮的手也不自觉紧了紧,不知不觉间与他更近了。   穆淮这回是真被逗笑了,自打他掌权以来,还从未有人在他面前敢将“我不知道”这个意思说得这般理直气壮。   姜宁灵是真不知道。   不过——   她勾住穆淮脖颈的手往上抬了抬,将自己更同他拉近了几分,一双明澈的桃花眼对上他的眸子,轻缓道:“陛下来教臣妾,可好?”   穆淮一时间有些怀疑她究竟知不知道她这是在做什么。   姜家子弟个个风姿卓绝,男子若芝兰玉树,女子如林下之风;含章 素质,冰絜渊清[1]。姜宁灵作为姜老太爷捧在手心里悉心教导的嫡孙女,自然更是其中佼佼者。   世人说起姜家女子,总会赞一句“知书达理、温婉娴雅”,可姜宁灵这般言语,这般投怀送抱的姿态,同烟花柳巷里眉眼生媚的女子又有何分别?   穆淮顿了一瞬,忽地又想起他还未拟定后位人选时,那位无心仕途的姜翰林是如何求到了他面前。   姜家老太爷三朝元老,官拜丞相,门生遍天下。先帝还在位时,便有意削弱姜家势力,老丞相心中有数,姜翰林也看得清清楚楚,便志不在仕,一心做一个闲散文人。   谁知姜氏不入仕,在文人中的声名反倒愈发显赫了起来。   穆淮麾下不缺武将,有号召力的文臣却寥寥无几,他需要姜翰林这般德高望重的文士,替他引导名士间的蜚语流言。   姜翰林罕见地主动求上前来,而他正需要这样的人,几番试探下来,后位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姜家女身上。   他不是没听说过姜家女心悦于他的传言,姜翰林的举动也恰好印证了这一点,可穆淮从来只当个笑话听。毕竟,姜家女究竟是心悦他,还是心悦后宫之主这个位子,谁也说不清。   可方才姜宁灵这番举动,倒叫他不自觉信了几分。   姜宁灵大着胆子说了这些话,顿了半晌,却仍没等到穆淮有何举动,一张芙蓉面已然红了个透,再没勇气往前,不由得在心里暗叹一声,正要抬手往后退去时,却被人忽地扣住了后腰。   一阵天旋地转间,倚在池壁上的人变成了她。   穆淮右手撑在她身侧,垂眸俯视着她,颇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   “朕来教你,也可。”   说着,不知从哪儿抽出来一个软垫,提着她的月要将人放了上去。   姜宁灵不知不觉间脑中一片空白,恍惚中隐隐约约冒出了一个念头:他怎的对这浴池这般熟悉?   九山知晓皇帝不是个好言语的主儿,于是便候在门边,竖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儿,想着在皇上对那位娘娘发难时,能立刻进前将人请出来。谁知他竖着耳朵听了又听,预想之中的场面并未出现,反倒还听出了些旁的细碎响动。   九山心中疑惑,身子不自觉往前倾了倾,想将里面的声音听得更仔细些,却冷不丁听得一声压不住的呜咽,九山登时一个激灵,不敢再听,忙退了出来。   九山站在门口,手中揣着拂尘,抬眼望着天上一轮弯月,待望得他两眼都有些迷瞪了时,才听得里边唤他。   九山忙进了去,带着穆淮吩咐拿来的衣袍,一双眼也也不敢乱瞟,紧紧盯着地上,似是要盯出一个洞来。   待穆淮大步走了出去,九山心中还有些不忍,可怜皇后天仙一般地人物,也得不到陛下半点儿怜惜,你瞧瞧,陛下竟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九山这般想着,略略抬了头,正要先去唤皇后身边那大宫女进来侍奉时,目光刚巧落在了穆淮背影之上,待看清眼前情态,又蓦地瞪大了眼。   陛下怀中那个被衣袍裹得严严实实、一寸肌肤都不得让人窥见的——是皇后?   九山手中一抖,差点儿连拂尘都甩了出去,待好容易稳住了身子,便立刻在心里将这位皇后的地位往上抬了一抬。   姜宁灵脑中昏昏沉沉,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待到天边破晓,心中那些不宁才渐渐消了下去,便由着自己沉进了梦中。   以至于连穆淮何时起身都不知晓。   穆淮醒来时,就见这小姑娘身子蜷作一团,眉头紧皱,就连在睡梦中也很是难受的模样,心中没由来一软,起身的动作也轻了几分。   寝殿门“吱呀”一声打开,一直在外边儿候着的九山显然有些意外,不过立刻便正了神色,请示道:“陛下,那步撵……”   话到一半便被穆淮打断:“不必,走回勤政殿。”   姜宁灵在梦中浮沉许久,忽地觉察有人在唤她。费力地睁开眼,就见若竹站在榻边,见她醒了,便说了一连串的话。   姜宁灵还未完全醒过来,脑中也钝钝的,待若竹说完话好一会儿,才捋清她方才说了些什么。   却更有些意外了:“过来请安?”   若竹一面将她扶起来,为她更衣梳妆,一面回话道:“是呀娘娘,您忘了?除了陛下原本院子里带来的那几位,还有两位也同您一道入了宫的。”   姜宁灵这会儿脑中恢复了清明,也想了起来若竹口中的“那几位”指的是谁。   穆淮还是皇子时,府中便养了几名姬妾,他登基称帝,这几名姬妾自当也入了宫。   至于那“两位”,是穆淮拟定后位时,又顺带应了老臣的上奏,选了两名官家女子为妃。   那几名从穆淮皇子府跟过来的姬妾,一个个都出生不高,虽身家清白,却并无倚仗,加之在皇子府中这么些年,早已看明白了穆淮的冷心冷情,自知争宠无望,如今虽得了位份,却并未有旁的什么心思,今日来皇后跟前请安,不过是按例罢了。   至于那两位,只怕有些麻烦。   一位封了三品婕妤,另一位封了五品才人。   以穆淮如今的境况,不需用后宫稳定前朝,这两位宫妃,多半是用来安抚从前与他对立派系的那些老臣罢了。   姜宁灵抬手抚上左手手腕上那只羊脂玉镯,心下对这几人大致有了判断。   这玉镯伴她十余年,沉思时抬手抚一下,几乎已成了她无意识地习惯性动作。   姜宁灵指尖缓缓划过玉镯圆.润的弧线,忽地感觉有些许不对。   将手腕抬起来细细查看,果然,玉镯外侧已然裂了一条细细的缝。   应当是昨儿夜里磕的。   姜宁灵原本尚可的心情忽地往下一沉。   若竹知晓她最是喜欢这枚玉镯,见好端端地裂了一条缝,“呀”了一声,想劝又不知从何开口。   姜宁灵垂下手去,秀着精致纹样的袖口滑了下来,挡住她手腕,也遮住了玉镯。   “那几位等了多久?”   若竹往她面上细细扑着妆,答道:“约摸有半个时辰了。其余几位倒没什么,只是有一位陆婕妤,阴阳怪气地说了好些话。”   姜宁灵淡淡应了一声,若竹又道:“娘娘,还有一事,昨儿夜里皇上是自个儿走来咱们永安宫的,今儿早上也是先走回了勤政殿,再乘着步撵去上朝的。”   这倒叫姜宁灵有些意外。   虽不知穆淮到底作何打算,可眼下看来,除了她与穆淮身边的近侍,宫里其他人应当都以为穆淮昨夜歇在了勤政殿。   宁愿批奏折也不想来看她。   看来这便是那陆婕妤要阴阳怪气的事情了。   若竹在姜宁灵眼下细细压了一层粉,却还是盖不住那一圈淡青色,苦恼得皱了眉:“娘娘,您生得太白净了,稍稍休息不好,便显得气色差,奴婢再给您上一层胭脂吧。”   若竹说着,就要去匣子里另取一盒更艳丽的胭脂,却被姜宁灵挡住了手。   姜宁灵端起铜镜打量一番,见镜中的自己显然一副未休息好的模样,眼下一片黛青,卷出几分疲惫来。姜宁灵略一思索,示意若竹不必再上妆,又将发间那花纹略显普通的金钗取下,换上一只九尾凤挂珠步摇来,对镜端详一番,这才满意。   见若竹眼带不解,似是不明白她为何要将疲态显露在那显然是有备而来的人面前,姜宁灵淡淡一笑,略略扬了扬下巴,鬓间珠翠随着她动作光华流转,带出不可言喻地贵气:“走,立威去。” 第4章 立威   永安宫正殿。   几位容貌姣好的年轻女子分坐两侧,有一搭没一搭地喝茶闲话,显然是在等屋内那位正主出来。   其中坐在最靠前的,是一位粉衫女子,约摸十□□的年纪,此时正端着茶盏,神情间隐约有些不耐。   听得其余几人丝毫不在意这长时间的等待,还颇有闲情逸致地说起了旁的事情,粉衫女子眉眼间地不耐更甚,原本拿着杯盏的手一松,瓷器与瓷器碰撞,发出“当啷”一声。   屋内几人皆被这声动静吸引住,纷纷侧过身来。   待见粉衫女子这边并无什么事,其余几人便只象征性地关怀了两句:“婕妤可要仔细些,莫伤了手。”   粉衫女子便是陆婕妤,见众人目光皆聚集到她身上,不自觉挺直了身板,带出几分高傲来:“不曾想这第一日来面见皇后娘娘都这般不易,只怕往后更是有得受的。”   这话一出,屋内奇异地安静了下来。   这几人在永安宫内等了许久,心中多少都有些不满,却皆不会这般直白地议论什么。   毕竟让她们等的人,是皇后。   见屋内几人都未接话,陆婕妤也不在意,继续自顾自道:“谁人不知陛下勤政爱民,大婚当日仍以朝政为重,皇后娘娘更应以身作则,哪有这日上三竿还不见人影的道理?”   此话一出,哪怕是再愚钝的人也听得出其中不善的意味,坐在陆婕妤下首的一位芽绿衫裙的女子不自觉皱了皱眉,出言提醒道:“陆婕妤,祸从口出。”   陆婕妤轻嗤一声,显然是没将说话的女子放在眼里:“唐才人未免也太谨小慎微了。”   唐才人心道这果然是个蠢的,也不与其争长短,只低下头去,浅浅抿了一口茶。   她这番模样落在陆婕妤眼里,便是示弱了,于是更高傲几分,显然未将殿内几人放在眼中。   有了陆婕妤这几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话,殿内一时安静下来,未有人再言语。   于是乎姜宁灵出来时,见到的便是众人低头乖巧喝茶的情景。   她扶着若竹的手行至主位坐下,淡淡扫视一圈。   明明只是看了一圈而已,却叫下首几人心中一凛。   陆婕妤被这一眼看得心中有些发堵,从鼻间溢出一声轻哼:“皇后娘娘可真是好大的架子,叫我姐妹几人好等。”   陆婕妤只瞧了姜宁灵一眼,便知她昨夜定未休息好。   眼下那一圈乌青,扑了粉也遮不住。   还要挑一支这般惹眼的步摇来戴上,是怕在宫妃面前露了怯吗?   想来也是,大婚当日便被皇帝晾在一旁,昨儿夜里指不定多辗转难眠呢。   姜宁灵闻言,朝陆婕妤看去,目光微冷,叫陆婕妤心中不自觉有些发虚。   待想起这位皇后是如何死皮赖脸才谋到了皇后之位,陆婕妤顿时不怕了,不仅不怕,还迎着姜宁灵的目光望去,颇有几分挑衅的意味。   姜宁灵轻轻皱了皱眉,问道:“这人是?”   若竹忙答道:“回娘娘的话,这是毓秀宫陆婕妤。”   陆婕妤听得此话,只觉心中霎时间怄出一口血。   姜宁灵与她,包括一旁的唐才人,出阁前皆是京中有名有姓的贵女,哪怕几人交集不深,却也是知晓有这么一号人的。且新帝纳后妃,在京中掀起了不小的波澜,陆婕妤不信姜宁灵不认得她。   一旁的唐才人听得此言,倒是规规矩矩地拜了下去:“嫔妾参见皇后娘娘。”   另外几人也忙跟着拜了下去。   陆婕妤见状,这才不情不愿地行了个礼。   “不必多礼。”姜宁灵说着,目光又落回到陆婕妤身上。   “陆婕妤品行不端,以下犯上,罚俸三月,禁足一月。”   陆婕妤睁大了眼,一副不可置信地模样,姜宁灵却收回目光,声音中带着掩不住地疲惫:“本宫今日身体抱恙,若无事,便都回去罢。”   说着,也不顾几人的反应,扶着若竹的手便转身离去。   凤钗下的珠串一步一摇,纤细地身子裹在织金长衫下,看上去仿佛是强撑着一般,隐约透出几分羸弱来。   唐才人看着姜宁灵离去的背影,忽觉这位皇后似乎同她想象中的并不大一样。   旁边的陆婕妤仿佛才反应过来,一张脸气得涨红,咬牙道:“禁足?她凭什么?”   唐才人心念一转,换上一副笑颜道:“婕妤娘娘莫气,想必是你方才说了什么皇后不爱听的话,她拿你出气罢了。你去求一求皇上,也许便不必受这禁足之苦了。”   陆婕妤听得这一声“娘娘”,心中舒坦了不少,待又听得唐才人口中“她拿你出气”这句,心头之火更甚,冷哼一声,甩着帕子走了。   见陆婕妤恨恨离去地背影,唐才人身边的侍女颇有些不解,唐才人笑道:“让那个蠢货去皇上面前告一状,咱们便能知道这永安宫里的究竟是个纸老虎,还是位真皇后。”   唐才人倒未想到,她这番推波助澜,倒正顺了姜宁灵的意。   姜宁灵回了寝殿,第一件事便是将头上那只分量不轻的步摇解了下来,而后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衫,倚在美人榻上小憩。   若竹端了一盏温热的茶过来,姜宁灵喝了一大口,这才觉得有些发哑嗓子舒服了许多,而后将空了的杯盏递回给若竹,笑道:“我方才演得可好?”   美人儿眼眸灿若星辰,笑起来时仿佛有光华流转,唇边酒窝浅浅,带出少女独有的明媚来,哪儿还见方才半分强打精神的模样?   若竹也被这笑感染,不自觉也带上了笑意,接过茶盏来,顺着姜宁灵的话夸道:“娘娘演得好极了,若不是奴婢昨夜里就在殿门口守着,只怕也要以为娘娘是枯等了一整夜呢。”   若竹顿了顿话头,又道:“奴婢愚钝,娘娘既然想敲打她们,为何不直接搬出陛下?”   姜宁灵懒洋洋地倚在美人榻上,只觉浑身上下被碾过一般的酸疼感稍稍缓解了些许,听得若竹疑问,反问她道:“我一起身,你便同我说陛下今早是特地先回了勤政殿,再去早朝,可对?”   见若竹点头,姜宁灵继续道:“陛下此举,显然是想营造出他在勤政殿待了一夜的假象,我若是贸然说出陛下昨儿夜里来了永安宫,那几人信不信且不说,若是陛下知晓了,可会恼我自作主张?”   来没来过永安宫,全是穆淮一句话的事儿。   若竹这会儿也回过味儿来,恍然道:“还是娘娘想得周到。”   不过姜宁灵想的远不止此:“既然要立威,不如便借陛下之威。”   陆婕妤之所以敢不把她这个皇后放在眼里,无外乎是认定姜家用了许多手段,也认定穆淮因此对她不喜,这才不客气得很。   罚俸三月不痛不痒,但禁足一月可谓是狠狠拂了陆婕妤的脸面,陆婕妤定是要闹一闹的,一旦闹到穆淮面前,她便能让陆婕妤瞧瞧,皇后便是皇后,后妃僭越不得。   若竹明白了姜宁灵的意思,却有些不安:“娘娘,若是陛下不肯给您这个脸面,该如何是好?”   姜宁灵轻声一笑,笃定道:“他会的。”   陆婕妤是个拎不清的,还没弄明白这什么陆婕妤也好张婕妤也好李婕妤也好,往穆淮面前一站,都是两个眼睛一张嘴,没有什么特殊的,更说不上什么偏袒。   加之后宫本就该是由她来管,陆婕妤的面子还没大到能让穆淮特意插手。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穆淮便更不会为此落了皇后的面子。   若竹却没想这么多,只点了点头道:“奴婢瞧着,陛下对您也是极体贴的,否则昨儿夜里也不会留宿咱们永安宫了。”   姜宁灵闻言只淡淡一笑,并未提醒若竹昨日是帝后大婚,穆淮合该是要陪在她身边的。   这般想着,姜宁灵心中忽地被刺了一下。   好在昨日一整日下来,都没有人提起那个名字。   锦嫣。   据说她与锦嫣生得极像。   穆淮愿意许她后位,除了看中她身后姜家的影响力外,更重要的,是她与他心中求而不得的人生得极像。   她生得像她心上人的心上人。   多么拗口,多么可笑。   姜宁灵摇了摇头,又觉此时揪着锦嫣这人不放,全然是给自己添堵。   晋国已成了大燕的附属国,锦嫣如今在晋国待得好好儿的,还有什么可想的。   虽这么劝慰自己,可姜宁灵的心绪缺仍是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通报声,说是来了位太医。   想来是得了穆淮吩咐而来。   姜宁灵不情不愿地起身,还未整理妥当,就见若竹从外边回了来,手中提着一个食盒,面色有些难看。   “娘娘,太医送来这个便走了。”   姜宁灵看着若竹从食盒中取出一碗颜色深重的汤汁,闷着苦的药味淡淡漫了开,叫她不自觉皱了眉。   “娘娘,是……避子汤。”   勤政殿。   今日呈上来的奏折已批得差不多,全都码在桌案一旁,穆淮面前铺着一张空白的纸,用镇纸镇着,似是要写些什么。可过了好半晌,穆淮仍一动未动,目光沉沉,似是有些出神了。   殿外传来不高不低地谈话声,有女子的声音夹在其中,尖得有些刺耳。   穆淮听得这声音只觉心中烦躁,沉声唤道:“九山。”   九山忙从殿外进了来:“陛下有何吩咐?”   “外头是何人,怎的这般吵吵闹闹?”   九山答道:“回陛下的话,外头是陆婕妤,今早上陆婕妤被皇后娘娘禁了足,这会儿吵着要见您呢。”   说着,抬起头来悄悄看了一眼穆淮的神色,正犹豫着是否要问一句“陛下可要见一见陆婕妤”时,就见穆淮眉头皱了起来。   “既然禁了足,怎还乱跑?” 第5章 避子汤   穆淮言语间对皇后未有半句微词。   九山心中有了数,忙出去赶人去了。   门外陆婕妤听得此话,秀眉拧起,对九山斥道:“陛下怎会不见我?莫不是你这奴才在这儿乱传话!”   自穆淮掌权以来,九山的地位也水涨船高,底下一众宫女太监都敬着他不说,就连一些朝臣见了他,也会客气几分,更别说指着他的鼻子阴阳怪气了。   九山心中有些不痛快,面上却不显,仿若没听见陆婕妤那番质疑的话,笑道:“陛下说了,既然皇后娘娘给婕妤禁了足,那婕妤便在毓秀宫好好待着,莫要四处乱跑。”   见陆婕妤的脸色明显白了几分,九山继续笑道:“婕妤请回吧。”   陆婕妤气得直咬牙,正要发作,就被身旁的侍女拉了拉袖子。   侍女小声道:“娘娘,这可是太监总管九山公公,陛下跟前儿伺候的。”   听得侍女这句话,陆婕妤总算清醒了几分,强压下心中地怒气,冷哼了一声,扭头便走了。   见陆婕妤气急败坏地离去,九山揣着手,轻轻抖了抖拂尘,转身进殿回话去了。   毓秀宫离勤政殿有些远,陆婕妤怒气冲冲地疾步走了不大一会儿,便觉有些累了。一想到还要顶着日头走那么远的路,陆婕妤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咬牙骂道:“好个姜宁灵!”   一旁的侍女吓了一跳:“娘娘,这是皇后名讳,这可使不得!”   这话仿佛踩中了陆婕妤的尾巴,不仅没让她收敛些许,反倒更是愤怒:“皇后皇后,皇后又如何?即便是皇后,也不过是锦嫣的一个替代品罢了,还真当自个儿是个什么人物了?”   那侍女赶忙左右看了一眼,见四下无人,这才放心些许,继续劝陆婕妤道:“婕妤娘娘,话可不能乱说。”   陆婕妤发泄了一通,此时也后知后觉地担心起隔墙有耳来。她倒是不怕姜宁灵发难,怕就怕被人听去“锦嫣”二字,拿去穆淮面前做文章 ,便忙提着裙摆,脚步匆匆地走了。   而此时永安宫内,姜宁灵正对着那一碗避子汤发愁。   若竹以为她是难过得愣了神,心疼地劝道:“娘娘,陛下才登基不久,想来于子嗣上并不着急,您莫要多想。”   只是这话说出来,连若竹自己也不大相信。   若竹正要再劝上一劝,好让姜宁灵莫太难过,就听得她吩咐道:“先去取一盘甜枣儿来吧。”   说着,姜宁灵还拿帕子捂了鼻子,想将那发苦的味道隔绝在外。   若竹瞧她并无多少难过,突然觉得自己仿佛会错了意。   皇后娘娘面色难看,只是怕苦吧?   若竹这回猜得倒没错。   姜宁灵的确不在意这碗避子汤,甚至在见到它时,还有一种“果然如此”的安定感。   只不过她素来怕苦,而这汤汁只消闻一闻便能知晓它有多难喝,姜宁灵看着那只碗,有些下不了口。   待若竹端了满满一盘蜜饯过来,姜宁灵紧紧捏住鼻子,双目一闭,端起那碗汤汁来,顿了一瞬,而后大口大口地灌了下去。   那架势,犹如上刑场。   苦中带涩的味道翻涌而上,姜宁灵勉强咽下最后一口药汁,深深吸了一口气,正要说话,唇边就被递了一枚蜜枣。   软糯的香甜在口中弥漫开来,将那苦涩冲淡了去,姜宁灵总算缓过来了些许,又就着若竹递到唇边的茶盏饮了几口,好容易才将舌尖那又苦又涩的感觉压了下去。   用过午膳后,姜宁灵困意上涌,索性进了屋内打个盹儿。   如今这后宫之内既无太后也无太妃,论辈分,姜宁灵最大;论地位,还是姜宁灵最大,除了穆淮,她便没什么好顾忌的。   且这□□的,想来穆淮也不会将这好时光浪费在勤政殿以外的地方,姜宁灵便踏踏实实地睡下了。   她昨儿夜里本来就睡得极不安稳,原本想着既然累极,那这会儿总能好生歇上一会儿,可没想到在柔软的锦被中翻来覆去许久,却仍是睡不着。   明明累极却又不得安睡,姜宁灵心中不自觉升起一股燥意,愈发难以入眠了。   原来自个儿还是个认床的。   姜宁灵闭着眼,在心中想道,待起身后,定要让人去太医院开两张安睡的方子来。   想过来想过去,倒也迷迷糊糊睡着了。   只是仍睡得极不安稳,梦境一个接一个,却又都迷迷蒙蒙看不清晰。   不知睡了多久,耳边忽地又响起若竹的声音,姜宁灵困极,含糊地哼了一声,示意若竹莫要打扰。   谁知若竹仍轻轻晃着她,似是不将她唤醒便不罢休。   姜宁灵费力撑开眼皮,话语间带着浓重地睡意;“何事?”   若竹满脸担忧,捧着一面铜镜让她看:“娘娘,您这儿怎么红红的,可是起疹子了?”   姜宁灵费力掀着眼皮,看清铜镜中自个儿脖颈上那不大明显的几个红点,并不十分在意。   “这不是早上起来便有的?”   昨夜里穆淮并算不得多温柔,留下几个印子也不稀奇。   若竹摇了摇头,笃定道:“您清早起身时,是没有这个的。”   说着,还捧起姜宁灵垂在锦被外边儿的手,一面将袖子往上卷去,一面担忧道:“快让奴婢看看,旁的地方还有没有?”   若竹刚说完这句话便顿住了。   姜宁灵白嫩纤细的小臂上,星星点点地泛出了几抹红。   姜宁灵这会儿也意识到事情有些许不对,撑起身子将中衣下摆撩开一截,果然不出所料,在那光滑平坦的肌肤之上,也泛出了一点一点的红。   方才那点瞌睡这会儿也闹得没有了,姜宁灵放下衣摆,对若竹道:“去请太医。”   若竹应了一声,忙提着裙摆向外跑。   这红点不痒也不疼,若非若竹看见了,姜宁灵是半点儿也觉查不出。   这会儿她掀着袖口看了半晌,看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便不看了,起身披了件衣裳,等着太医过来瞧。   太医很快便领着药箱过来了,却不是方才送避子汤的那一个,来的路上已听若竹说了大致状况,进来后先行了礼,而后立刻便给姜宁灵诊脉。   诊脉诊了半晌,太医胡须都揪掉几根,看得若竹焦心不已,生怕太医一开口便是什么重病。   陈太医揪着胡子,又问了姜宁灵几个问题,待问到可有用了什么不寻常的吃食、碰了不寻常的物件儿时,姜宁灵想了想,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太医是说,本宫这是吃岔了东西而导致的?”   陈太医点点头道:“有些人摘了桃花,身上便会起桃花藓,有些人用了河中新鲜的鱼虾,夜里便会腹痛难忍,依下官看,娘娘也是如此。”   “可需要找出究竟是碰不得哪一样吃食,从而对症下药?”   她今日里并未用过什么未曾吃过的吃食,也并未接触过什么花花草草,仔细想想,便只有那碗避子汤了,   而避子汤一事,也不知穆淮是明着吩咐了太医院,还是暗中点了人去做。姜宁灵犹豫一番,决定暂且不提,先看看这陈太医如何回话。   听得姜宁灵此言,陈太医摇了摇头:“这倒不必,下官这有一方子,专治此类病症,一帖下去,两三个时辰便能恢复如常。下官之所以问娘娘是否记得吃了什么,是想让娘娘日后也避着此物罢了。”   姜宁灵闻言,笑道:“多谢陈太医,本宫日后定会当心。”   陈太医捋着胡须,拎着药箱告退了。   若竹跟着去领了方子抓了药,又不放心将熬药这事儿交给旁的人,于是自己去了小厨房,给姜宁灵煎药去了。   姜宁灵身上不疼不痒,除了起些红点点,倒也没旁的什么症状,她便继续回到榻上,想再歇息一会儿。   待拉过锦被躺好,姜宁灵阖上眼,正要酝酿睡意,却忽地想到了什么,心中一个激灵。   她碰不得的东西,是避子汤。   也不知穆淮要作何感想。   勤政殿。   穆淮翻阅完一卷奏章 ,抬手将其放至一旁,而桌案的那一侧,已堆了不少相似的奏章 了。   九山看准时机上前,为穆淮添了一盏茶,低声请示道:“陛下,时辰不要了,可要吩咐人布膳?”   穆淮抬头看了一眼窗外,见日头西沉,的确不早了。   他放下手中朱笔,缓缓起身,抬步往外走去。   “皇后现在何处?”   九山赶忙跟了上来,回话道:“皇后娘娘一整日都在永安宫里,陛下可是要去永安宫用膳?”   穆淮未发一言,脚步却未停。   今日那陆婕妤吵得他头疼,他倒要去永安宫看看,这皇后究竟有多大的威严。   九山看了看穆淮神色,示意自己身后的小太监先赶去永安宫通报一声。   小太监忙不迭去了。   九山见自己猜对了,更觉这皇后不得了,思索一瞬,试探着道:“今日永安宫里请了陈太医。”   穆淮脚步丝毫未停:“噢?皇后怎的了?”   九山方才还慢慢跟在穆淮身后,这会儿要一路小跑才能跟上了:“陛下赎罪,奴才只知是娘娘身边的若竹姑娘亲自跑去太医院请的人,又亲自去取了药方抓了药。不过听陈太医说,娘娘似是吃岔什么东西了。”   穆淮听得此话,心中没由来一阵焦躁。   昨日里那小姑娘娇娇气气的,似是一掐就会哭,不过那一双眼睛却是亮晶晶的,看着他的时候,仿佛盛了几团星光。   早上还拿别人立威,这才过去半日,就病了?   穆淮皱了眉,有些怀疑这是否是后宫里所谓的争宠手段。   可心里到底还是有些不舒坦。   “去永安宫。” 第6章 莫名   在穆淮来永安宫的这会儿,若竹已煎好了药,哄着姜宁灵喝了下去。   陈太医这方子果然管用,前后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姜宁灵身上星星点点的红痕已然消得差不多了,只稍稍还有些淡淡的印记。   这一番折腾下来,本就乏累的姜宁灵更觉眼皮沉沉,也没什么胃口用晚膳,随意用了一盅鸡汤后,便准备歇下了。   若竹一面为她将发间珠翠一件件取下,一面有些担忧道:“娘娘这个时辰便歇下了,若是陛下一会儿来见您可如何是好?”   若竹这话说的没错,若是穆淮来她宫中,她却已经歇下,只怕会惹得他生气。   只是,穆淮连着两日都来她宫中,似乎也不大可能。   姜宁灵摇了摇头,正要说不必等了,却忽地听得外头的通传声。   穆淮来了。   姜宁灵一时有些诧异,手上动作也跟着慢了几拍。   她鸦黑的长发已半散下,直接出去迎穆淮显然不得体,正当她同若竹一道想用金簪绾一个简单的发髻好圆过眼下这场面时,却见穆淮已是直接进了来。   姜宁灵无奈,只得立刻放下手中动作,起身向穆淮行礼。   “臣妾请陛下安。”   她身上只披了一件素色的外袍,再往下便是中衣,面上脂粉已匀净,柔顺的长发松散下来,垂落在身侧。   一看便是准备睡下了。   穆淮心里忽地有些滋味莫名。   看这架势,他这皇后是压根儿不在意他今日会不会来?   若是他再晚来两步,岂不是要吃上一个闭门羹?   真是……好大的胆子。   穆淮自进门后,一言未发,姜宁灵便一直保持着这问安的姿势。   若竹大着胆子道:“娘娘昨儿夜里睡得不安稳,白日里又用错了吃食,好生折腾了一番,好容易才缓过来,还请陛下莫怪罪。”   穆淮目光一直落在姜宁灵身上,见若竹说这番话时,她也一动未动,只微微垂首,从他这看去,能见到她衣衫外的脖颈白皙莹润,一副柔顺的姿态。   穆淮方才心中那点儿滋味忽地就散了些许,不谷欠为难她,沉声道:“免礼。”   姜宁灵这才起身,抬头看向穆淮,眼中笑意盈盈,仿佛因得他的到来而亮起了一束光:“陛下可用过晚膳了?”   穆淮莫名被她这亮起星光的眼神而取悦到,一掀衣摆在桌边坐下,反问道:“皇后可用过了?”   “未曾。”   “那便一道用晚膳吧。”   话音刚落,九山便立刻吩咐人布膳。   姜宁灵下午时灌了两碗汤药,嘴里的苦味儿仿佛还没散去,加之方才若竹怕她半夜饿着,哄着她喝了些鸡汤,这会儿是半点儿也不饿。   不过穆淮就坐在她对面,她硬着头皮也是要吃这东西的。   好在若竹知晓她这会儿定是吃不下什么,便在布菜时刻意了几分,夹了些鲜嫩青菜,又盛了一小碗虾仁粥,分量倒也算不得多。   姜宁灵刻意吃得慢了些,可吃得再慢,也抵不住东西少,不大一会儿便用完了这一小碗粥,菜也吃不下什么了。   见姜宁灵停下筷箸,穆淮微微皱了眉:“这便饱了?”   姜宁灵笑眼弯弯,听见这话似乎很是开心:“女儿家的饭量本就小些,多谢陛下挂心。”   不过是见她猫儿似的胃口便多问了句,就能让她这般开心?   穆淮心中那些莫名滋味又翻涌了上来。   关于姜家女苦苦心悦于他这一传言,他不自觉又信了几分。   穆淮想起来永安宫路上九山说的那些话,便问道:“听说你下午请了太医来瞧,是哪儿不舒服?”   穆淮声线沉沉,加之说这话时并不带多余表情,一句表关心的话语,愣叫人听出了几句盘问的意味来。   尤其是姜宁灵这心中装着事儿的。   她还未想好要如何告诉穆淮,那避子汤她碰不得。   不过转念一想,这汤左右喝不了,若是她瞒着,穆淮也迟早会知晓,到时她反倒成了被动的那一个了。   这样想着,姜宁灵便打算照实说了。   “陈太医瞧过后说,是臣妾吃岔了东西。臣妾的身子与那吃食相冲,这才身子不爽,不过并无大碍,服了一帖药便好了,只是今日里吃的那件东西,往后便不能再碰了,陈太医说,若是再用,用一次便病一次。”   姜宁灵先是说明自己并无大碍,又挑明了症结,顿了一顿,最后才道:“陈太医走后,臣妾想了想,自早上起身始,用过的吃食都是以往便吃过的,思来想去,也只有一样吃食是今日里头回碰见。”   “便是那碗避子汤了。”   穆淮微眯了下眼眸,情绪有些不明,将姜宁灵话中最后三个字单独拎了出来,慢慢重复了一遍:“避子汤?”   他这模样,落在姜宁灵眼里,像是有些生气了。   姜宁灵轻轻“嗯”了一声,她虽不明白穆淮赐她避子汤究竟是在防着什么,但她不谷欠在这事儿上同他起争执,继续道:“臣妾虽不大懂药理,但也明白臣妾这体质这多半是与那药方的其中一味药相冲,若是能寻到另一味功效相同的药材来替代,想必便不会再这样了。”   言语间,并未显露出对这碗避子汤的排斥来。   穆淮静静看了她一阵,而后吩咐九山道:“往后永安宫中,莫再出现这种东西。”   九山叠声应了。   姜宁灵还未转过弯来,不知这事儿怎的这便罢了。   不过不论转没转过弯来,她都得回应些什么,便笑道:“多谢陛下体恤。”   姜宁灵一双眼生得极好,若不笑时,便是一双温柔缱绻的桃花眼;若带了笑意,便会弯成两弯月牙,将平日里的端庄淡去几分,添出许多少女独有的活泼甜美来。   她笑起来,是极好看的。   这般念头在穆淮脑中一划而过。   而后又想到,她原本是受了委屈的人,怎的反过来谢他了?   避子汤一事,的确有些出乎穆淮意料。   自他开始选后妃时,便决定好了一些事情。   有人是万万不能有孕的,但这并不包括姜宁灵。   他曾提点过太医院,却没想到那些太医居然想出这般直白的法子,也不知是钻研医书钻研傻了,还是对他铁血手腕的理解上出了什么偏差。   居然大剌剌地捧着一碗药过来,还要告诉宫妃“这是避子汤”。   真不知是蠢呢,还是蠢。   姜宁灵乖乖喝下了,若碰到个既没脑子又恶脾气的主儿,连盘带碗扣回去都算轻的。   不知怎的,穆淮忽地想到了上午时勤政殿外吵吵闹闹的那个宫妃。   “他送来,你便喝下?”   穆淮声音低沉,目光落在姜宁灵鲜花一般明媚的面庞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探究。   这个问题显然问住姜宁灵了。   见她不解,穆淮轻笑一声:“你也不来问问朕,就不怕有人从中作梗?陆婕妤都晓得到朕面前告状,你就不会了?”   穆淮这一声轻笑里夹杂着些许嘲讽,姜宁灵只当没听出来,却又忍不住在意他后半句话。   陆婕妤果然去闹了。   听穆淮的意思,虽并未驳回她做的决定,却好似对她有些不满。   姜宁灵犹豫一瞬,而后道:“陛下可要为陆婕妤做主?”   言语间带着她自己都未曾注意到的失落。   穆淮闻言皱了眉。   又是这样。   昨夜里他便发觉了,只要是他说的话,姜宁灵都会尽可能地顺着他的意。   哪怕她会害羞、会不情愿,但她都会依着他的意去做。   现在也是如此。   明明想在后妃中立皇后之威,却因为他模棱两可的一句话而做了退让。   虽然这样的忍让让他不屑,却莫名取悦到他了。   看来这位姜家女的的确确慕恋他已久。   “陆婕妤以下犯上,让她长长记性也好。”穆淮两句话轻轻揭过这事,而后转开了话头。   “今日里用岔了吃食,腹中可还难受?”   姜宁灵想起还未同他说过她起红痕这症状,便道:“回陛下的话,臣妾这番身子不爽,并非是腹中疼痛,而是身上起了一片一片的红痕,现如今已消的差不多了。”   “哪里起了红痕,让朕看看。”   姜宁灵闻言,抬手卷起一节袖管,将胳膊伸到穆淮跟前:“原先这里起了一片,现在都消了个干净,看不见了。”   那细白的手腕细腻莹润,纤细得仿佛他抬手一折就能断掉。   穆淮不自觉抬手在她手腕上轻轻摩挲两下,再开口时眸光已然深了几分:“还有何处?”   姜宁灵被他握住手腕,便用另一只手点了点自己的肩、腹、腿:“这儿、这儿、还有这儿,都起了红痕,不过服了那帖药不久后,都一并消了下去。”   “哦?让朕看看,可无恙了?”   穆淮说着,轻轻一拉,姜宁灵便被迫顺着力道半扑进他怀中,正吓了一跳想撑起身子时,便感觉穆淮手指挑起她衣摆,而后往上而去。   “这里,可还有?”   穆淮的声音带了些微的哑意,落在姜宁灵耳中,仿佛是天然的蛊惑。   感觉穆淮掐在了一掌掐不住的地方,姜宁灵面色红得要滴血,却直直迎着他目光,轻声道:“还有没有,陛下一看便知。” 第7章 示好   烛光微暖,掌心下的肌肤细腻绵软。   姜宁灵面色红得要滴血,却仍然大着胆子直直迎着穆淮的目光,不知是否是明明暗暗光线的原故,她眼中似有泪光盈盈。   穆淮垂眸看去,只觉怀中美人比夏日里盛放的玫瑰还要娇艳明媚,他明明还什么事都未做,她就一副被欺负得狠了的样子。   倒真教他想好生欺负一番。   两旁的宫女太监早早便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姜宁灵被穆淮方才那么一拉,扑倒在他腿上,两旁没什么可扶的地方,却也不敢用力撑在他身上,只得直直挺着腰来撑着身子,不至于倒下去。   可昨夜里被碾过一般的酸疼感还未完全散去,姜宁灵不过才挺了一会儿,便觉自个儿腰要断了。   未免一会儿撑不住直接摔进穆淮怀里出糗,姜宁灵趁着自个儿还尚余一丝力气,往后一仰,从穆淮虚虚揽着的怀里抽离了去。   穆淮只觉手中一空,不由得皱了眉。   姜宁灵刚坐稳身子,一抬头便见穆淮沉了脸色。   沉了脸色不说,还欺身往她这边倾了过来。   姜宁灵不知他要做什么,见他往这边倾过来,便本能地往后退了退。   谁知她一退,穆淮面色反倒更沉几分,而后抬手扣住她后腰,让她退无可退。   “方才不是还说让朕一看便知,怎的这会儿便变卦了?”   姜宁灵被按住腰身,正要下意识地扭开身子,听得这句话,便停住了动作。   而后又听得穆淮道:“言而无信,可不是什么好品质。”   姜宁灵这会儿是不敢再退了。   可让她觉得奇怪的是,穆淮说了这话便停住了话头,身形也一动未动,并未有下一步的动作。   姜宁灵有些不明所以,半垂着眸子,犹豫着道:“陛下可要一看?”   美人低了声音,听着有些娇娇怯怯的。   穆淮起身,提着美人的腰将其带进怀里,而后大步朝里走去。   姜宁灵面朝下倒进锦被中时,还有些晕晕乎乎的。   穆淮再次握住方才那片细腻绵软,心中才略微感到些许满足。   却立刻想要更多。   姜宁灵只觉身后之人犹如一头猛兽,将她的理智一点一点冲撞成零星的碎片。   九山与若竹候在门外,听得那些细碎的声音,互相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大步往外走了几步。   九山抬头望天,有些没话找话:“若竹姑娘,你瞧今夜这月亮,可真圆呐。”   若竹应道:“的确,今夜这月光这般明亮,倒看不见星子了。”   九山似是想起了什么,感慨一声:“萤火之辉,哪得与皓月相较?”   二人借着赏月的由头,又往廊前迈了几步。   这才听不见了。   待姜宁灵理智回笼时,已是第二日天大亮了。   许是昨夜里累得狠了的原故,这一觉睡得极好,一夜无梦,整个人瞧上去都明媚了些。   若竹打来水为她梳洗,见她这般模样,笑道:“娘娘瞧着气色真是好。”   姜宁灵端着铜镜瞧了瞧,浅浅一笑。   她气色的确是好了不少,昨日里眼底的乌青怎样都遮不住,今日里那乌青不仅全消了去,一双眼眸也波光盈盈,带着掩不住的光华。   同昨日一样,穆淮今早也早早起了身,先回了勤政殿,再去的早朝。   姜宁灵听得若竹在为她绾发时低声在她耳边说着这事儿,心中不禁有些疑惑。   从穆淮昨日的种种举动来看,她虽不好说穆淮究竟对她究竟是何种态度,但她能确定穆淮绝不厌弃她。   而穆淮来永安宫也好,离开永安宫也好,都只带了九山等一两个随从,旁人并不知晓他的行踪。   这便有些奇怪了。   不过不论怎样,穆淮定是不想让人知晓他日日来永安宫。   那她守口如瓶便好。   待梳妆完毕,外头刚好有人来传,说唐才人来了。   按大燕的礼制,宫妃当日日清晨来与皇后问安,可姜宁灵晓得自己是个认床的,这段时日定然睡不好,便在昨日禁足陆婕妤后,装出一副“瞧瞧你们这些狐媚子,本宫不想看见你们”的模样,免了今早的问安,就盼着今日里能睡个好觉。   所以眼下这唐才人求见,倒在她意料之外。   不过人既然来了,她也神清气爽地起了身,没有不见的道理,便换上衣裳,往外而去。   唐才人在正殿等了好一会儿,才见姜宁灵缓步出了来,待瞧清她模样,眼中不由得划过一丝惊艳来。   二人同为京中贵女,从前在大大小小的宴会上远远见过几次。唐才人那时便知,姜家大小姐瑰姿艳逸,是不可多得的姝色。   昨日里见到姜宁灵时,她面上带着掩不住的疲态,却仍无损于她的美貌,反倒多了一缕病弱的娇柔之美。而今日里她气色清润,一扫昨日的疲态,又成了从前百花宴上最娇艳的那一株玫瑰。   唐才人瞧着姜宁灵,觉得她好似比从前更美了些,却又说不出来是何处有了变化。   唐才人便这么直愣愣地看着她,直到姜宁灵赐茶,这才回过神来。   待捧起那盏茶来,又愈发觉得今日来这永安宫,是来对了。   虽说传言里这位新帝冷心冷情不近女色,可连她这女子见了姜宁灵都要愣神了去,更何况是新帝这正意气风发的男子?   美色当前,又是新帝亲自挑出来的、同他心尖儿上那抹颜色有七八分相像的人,自是没有不宠着的道理。   唐才人更笃定了心中的念头,同姜宁灵攀谈起来。   姜宁灵原不想在唐才人这儿费太多功夫,可唐才人言语温柔,进退得体,教她一时间不好将人打发了去,只得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会儿。   说着说着,便说到了昨日那陆婕妤身上。   陆婕妤求去皇帝面前,又灰溜溜地回了毓秀宫,也不是什么隐晦事儿了,唐才人先是奉承了姜宁灵几句,而后话锋一转,有些忧心道:“嫔妾与陆婕妤是旧识,皇后娘娘有所不知,那陆婕妤自小被家中捧着长大,是个蛮横的性子,脾气也大得很,昨日里被娘娘这么训斥一通,只怕会心生怨怼,娘娘可莫看轻了她。”   这便是明晃晃的示好了。   姜宁灵只淡淡“嗯”了一声。   唐才人怕她觉得区区婕妤不值得放在眼里,便又补道:“陆婕妤的父亲正是当朝上都护,听闻一开始定她入宫时,拟的位份可不仅仅是婕妤,后来定了娘娘您为后,婕妤之位这才落在了她头上。”   明里暗里,都在说陆婕妤不好惹。   说陆婕妤的父亲是上都护,便是在暗暗敲打姜宁灵,告诉她姜府如今落没,姜父区区翰林学士,比不过陆家。   且还隐隐约约提醒姜宁灵,若非是她半路杀出来,只怕如今入主永安宫的,就是那陆婕妤了。   唐才人这话说得半遮半掩,却又神情真挚,仿佛是冒了极大的风险来提醒她。   姜宁灵却并未往心里去。   姜家为了她,在选后一事上周旋许久,知道的事情自然比唐才人多。   这也是她为何并不将陆婕妤与唐才人往心里去的原故。   至于唐才人口中那什么“后位应当是陆婕妤的”这番话,更是可笑了。   不过这倒给姜宁灵点了个醒,瞧着陆婕妤对她那般敌视的模样,只怕陆婕妤也是认为这后位是她半路抢来的。   先帝在位时,有意削弱世族势力,同时培养寒门新贵来与世家抗衡,陆婕妤的父亲,正是先帝大力培养的武将。   虽说陆婕妤的父亲官职是三品上都护,可手中实际握着的权力,远不仅仅于此。   陆家一朝得势,又没点底蕴撑着,渐渐忘形起来。   姜宁灵瞧着,只怕在世族倾倒之前,陆家便会被穆淮给端了。   姜宁灵猜得没错,唐才人今日来的目的,便是来提醒她陆婕妤一事,眼下目的达成,唐才人便自动自发的寻了个由头离开了。   待唐才人离开后,若竹为姜宁灵添了一壶茶,皱着眉道:“娘娘,虽说那陆婕妤不好相与,可奴婢瞧着这唐才人也是个心思重的,娘娘还是仔细些为好。”   姜宁灵端起热茶抿了一口,温度正好,微微烫的茶水划过喉咙,叫人惬意不少。   “我心中有数,你放心吧。”   若竹低声道:“奴婢瞧着这唐才人是过来示好的,可又什么都没说便走了,娘娘您觉得如何?”   唐才人分寸拿捏得好,既向姜宁灵示了好,又不会太急着将目的摊在明面儿上,叫人心生警惕。   唐才人今日过来,无非是觉得光凭她自个儿在穆淮面前挣不到什么好处,想先找个靠山罢了。   不过姜宁灵对此并没有什么想法。   她虽不想承认,可她顶着这张脸,已然是被锦嫣压了一头,又何必再与旁人分宠。   “如你所言,唐才人心思重,未必是个可靠的。”   若竹点点头,记下了:“娘娘说的是。”   姜宁灵起身后不久,唐才人便来了,又说了好一会儿话,眼下觉得有些饿了,便问若竹今日早膳备了什么。   若竹一面答着,一面扶着姜宁灵往里间走,早有小宫女布好了膳,等着她过去。   姜宁灵只觉腿都不是自个儿的,每走一步都轻飘飘的,好在有若竹扶着,分去了些力道,叫她不至于那么难受。   可往前走了几步,姜宁灵不禁皱了眉,她每走一步,便觉昨日承受过穆淮的地方有种难以言喻的酸疼感。   这般想着,便改了主意,往寝殿走去,又问道:“宫中可有女医?” 第8章 旧识   若竹一愣,先是有些不明所以,而后便想到了什么,应到:“奴婢去问一问。”   姜宁灵回到寝殿躺下,愈发觉得身子不舒服起来,若竹心细,见她渐渐皱起了眉,先是拿了两个软枕为她垫了腰,而后又端来一碗煮得软糯的清粥,劝着她吃了些。   不大一会儿,去太医院的小宫女便领着一个女子过来了。   女子一身素色衣袍,见到姜宁灵,先是规规矩矩行了个礼:“臣女林青黛,参见皇后娘娘。”   姜宁灵讶异一瞬,而后轻轻笑了起来:“怎的是你?”   “不过,看见来人是你,我便更放心了。”   女子起了身,抬眼看向姜宁灵:“多谢娘娘厚爱。”   两人四目相对,都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   林青黛拎了手中药箱,一撩衣袖上前为姜宁灵把脉,一面搭上她细白的手腕,一面道:“这才入宫几日,你都请了多少回太医了?后宫里还没几个人呢,若是选秀一选起来,我不得住在你这儿了?”   听着唠唠叨叨的。   姜宁灵唇边笑意止不住:“就你嘴贫。”   林青黛是太医令林川柏之女,也是姜宁灵从小到大的玩伴,虽比姜宁灵大上几岁,二人却十分投缘。不过,自姜宁灵决意嫁与穆淮为妻后,二人便因种种原故而甚少再见面了。   原以为日后再难相见,没成想倒以这等方式再见面了。   老友重逢,自是欢喜。   见林青黛细细为她把脉,姜宁灵忍不住问道:“怎的来人是你,太医院破格将你给录了?”   林青黛自小受其父熏陶,喜欢钻研医书典籍,又颇具慧根,许多东西一点就透。林川柏见她是个好苗子,便尽心培养,毕生所学倾力相授,待几个儿女长成,林青黛不出意料地成了其中最出挑的那个。   而林青黛也立志要同她父亲一般,悬壶济世治病救人,她曾想入太医院,只是太医院从未有女医官,想来也不会为她破了这个例。碰壁之后,林青黛也不甚在意,在京中开了一家医馆,经年累月,渐渐赞下了许多名声。   听得姜宁灵这般问,林青黛知晓她是在拿旧事打趣,没好气地白她一眼,自个儿又忍不住先笑了:“若是太医院破格录了我,我便是大燕第一女医官,那多威风!你想得倒美,我不过是刚巧去太医院找我父亲,太医院的人听得你要女医官,便将我给捉来了。”   姜宁灵心下了然。林青黛尚未出阁,估计眼下还未转过弯来,太医院里那帮人可就不一样了,多半是在听得她特意要女医官时便隐隐约约明白了什么,刚巧林青黛又是个知根知底的人,便赶紧将人送了过来。   林青黛仔仔细细诊了脉,眉头不禁皱起:“你应当是这几日没休息好,我给你开一副安神的药方便好。不过疏月,我不觉你会为此特地点女医官,究竟是怎么回事?”   林青黛此时心中有些紧张,若是她诊脉都诊不出的病症,只怕不是小事。   说到这个,姜宁灵脸一红,小声说了句什么。   林青黛没听清,更是紧张了,追问道:“怎的了?”   姜宁灵不知她是真没听清,还是要故意打趣她,板着脸重复了一遍:“我下. 身有些不舒服,想来是昨夜里陛下过头了。”   这回面红的人变成了林青黛。   过了一会儿,林青黛才轻咳一声,小声道:“那你将衣裳脱下来,我看看。”   姜宁灵挥退了屋中侍女,只留下若竹一人,而后动作缓慢地解开了衣扣。   虽说二人同是女子,又相识许久,可到底是有些害羞的事情,姜宁灵越想便越忸怩,动作也愈发慢慢吞吞起来。   倒是林青黛有些看不下去了,直接上手将她衣袍松开,口中还道:“怕什么,你若怕羞,闭着眼就是了。”   林青黛是个大夫,又是个颇有名气的女大夫,许多夫人小姐羞于让男大夫看的病,自然是全跑她这儿来了。于她而言,这些或娇娆或曼妙的小姐夫人,与大白萝卜没什么区别。   她已经麻木了。   姜宁灵自然也是个大白萝卜,顶了天也不过是全京城最好看的大白萝卜。   林青黛手脚麻利地将姜宁灵这大白萝卜剥了开,见了她身上那些青青紫紫的痕迹,眼皮忍不住一跳,半晌才憋了句:“陛下手劲儿挺大。”   姜宁灵早已将脸埋进被褥里了。   林青黛细细看了看,又动作麻利地将这大白萝卜裹好了:“没什么大碍,不过是有些肿了,我给你一瓶药,你涂抹两日,便没事了。”   姜宁灵从被褥里抬起头来,有些茫然,随后又明白过来究竟这是如何导致的,复又将脸埋了回去,不肯抬头了。   林青黛有些好笑,又知晓这小白萝卜定是面皮薄了,安抚道:“这有什么,你二人初初大婚,情难自禁也很正常。”   姜宁灵更加不想抬头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撑起身子,接过林青黛递来的膏药,干巴巴道:“多谢。”   林青黛看她那别别扭扭的模样,没忍住又“噗嗤”一笑,果不其然换来姜宁灵一个白眼。   见姜宁灵当真要有些恼她了,林青黛赶忙正了神色,一本正经道:“疏月,你同陛下感情这样好,我很开心。”   姜宁灵听她这话,又羞又气的情绪瞬间淡了去,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林青黛不好久留,小姐妹又说了些体己话,她便匆匆走了。   走之前还不忘给姜宁灵留下好些调理身子的方子,还劝她“要节制些”,把姜宁灵恼得让她赶紧走快些。   见林青黛拎着药箱风风火火地走了,若竹捂嘴笑道:“林姑娘还是老样子。”   姜宁灵没好气地拍了拍桌上那一叠药方,最终还是让若竹好生收到了屉子里。   勤政殿外,九山听了小太监的传话,不由得皱了皱眉,思索了一番,在门边小心翼翼地往里看了一眼。   穆淮正凝神看着手中卷宗。   九山到底没敢出声打断,决定一会儿晚膳时再禀告。   眼看着时辰差不多了,九山在门边恭声闻穆淮可要布膳。   穆淮“啪”一声合上手中卷宗,一面起身一面道:“今儿是十五,理应去皇后宫里。”   九山应了声,忙吩咐了下去。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永安宫而去。   路上,九山看准时机,在穆淮身边道:“陛下,听闻永安宫里今日又请了太医。”   穆淮略略皱了眉,心道真是个娇气的主儿。   “这回是怎的了?”   昨日里永安宫请了太医,九山没打放在心上,便没打探到底,以至于在穆淮问他时一问三不知。今日里便长了个心眼,把该打听的都打听清楚了,听得穆淮果然问起,九山恭敬道:“皇后娘娘点名要女医官,这回去的是太医令之女林姑娘,应当是女儿家的不适。”   “来葵水了?”   九山抬袖擦了擦汗,忽地觉得这事儿他打听是打听清了,可要明明白白告诉穆淮,也能要了他半条命,只得硬着头皮道:“并非是来了葵水,娘娘应当是昨儿夜里伤着了。”   言下之意,便是在说“你可太不怜香惜玉了”。   穆淮脚步微凝,不过一瞬便又恢复如常。   他倒是没想到会是这码事。   穆淮今日里来得光明正大,姜宁灵早早便得了通传,候在了门口。   穆淮远远便看见了那一抹明艳的色彩,不知是不是方才听了九山那些话的原故,他总觉那美人娇娇弱弱,风一吹就要倒。   待穆淮走得近了,姜宁灵便向他行礼:“臣妾参见陛下。”   只是还未等她完全拜下去,小臂便被穆淮扶住,而后轻轻往上一托,让她站直了身子。   竟是不让她行礼了。   姜宁灵不过惊讶了一瞬,而后抬眸看向穆淮,笑容沁着甜:“多谢陛下。”   那双星眸里边儿光华流转,盛满了见到他的欢喜,满得几乎要溢出来。   穆淮心中蓦地一动,忽地弯下身来将人打横抱起,引来姜宁灵一声低呼,而后大步朝里走去。   姜宁灵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抬手紧紧攀住穆淮肩膀,待反应过来后,又觉得自己有些胆大,不由得松了松,想将手收回来。   刚松了手,便被穆淮垂眸看了一眼。   姜宁灵动作一顿,犹豫着又攀了回去。   而后就见穆淮神情似乎柔和了些许。   姜宁灵微微一笑,索性抱住穆淮肩膀,而后倚在他肩窝处,全然一副依赖的姿态。   温香软玉抱满怀,穆淮心情不由得有些好。   九山看着二人如此亲昵的背影,只觉这位皇后果然了不得,顾不上惊讶,忙抬脚跟了上去。   穆淮抱着姜宁灵一路回了寝殿。   姜宁灵见路径不对,趴在他肩上疑惑道:“陛下,应当往那边儿去。”   穆淮并未应声,径直将人抱去了寝殿。而后放在了榻上,俯身看着她:“伤到了哪儿?”   这话没头没尾的,姜宁灵一时没反应过来,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穆淮耐心地重复了一遍:“你今日请了太医,是伤到了哪儿?”   伤到了哪儿?还能伤到哪儿!   姜宁灵揪着被褥,往后退了退,并不想直接回答穆淮这个问题,只道:“太医开了一瓶药膏,涂抹两日便无事了。”   穆淮显然不想让她糊弄过去,她往后退,他便跟着往前,撑着手悬在她上方,态度强硬:“伤到了哪儿,让朕看看。” 第9章 少年时   姜宁灵望着他那张线条凌厉的容颜,抗拒的话到了嘴边,又说不出来了。   揪着衣摆的手紧了又松,最终红着脸,只伸手将他往后推了推:“陛下若要看也使得,只是臣妾得将衣袍解.开才行。”   穆淮依言往后退了退,从他这望去,依稀能看见从她脖颈处蜿蜒而下的青红印迹,顿时觉得自个儿昨日仿佛是有些过了。   也不知从前在军营中得来的那些活血化瘀的伤药能不能给她用上。   穆淮脑中隐约闪过这个念头,就见姜宁灵犹豫了一瞬,而后抬手松开了腰间的系带。   穆淮顿时眼皮一跳,觉得自己应当是有哪里会错了意。   眼前这美人身娇体弱,腰仿佛一折就断,他不过稍稍用了力道,便会给她留下青青紫紫的掌印。   所以当九山说“娘娘昨日伤着了”时,穆淮只当是他昨日下手太重,叫她过于疲累了。   可眼下看来,仿佛同他想的不大一样。   果不其然,满地金纹样的褶裙轻轻颤了颤,就要被掀开。   穆淮心里忽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滋味。   这小姑娘还真是他说什么便是什么,果然是慕恋他已久。   姜宁灵羞赧得不行,偏过头去不敢看穆淮神色,揪住裙头的手有些抖。   她今日穿了条褶裙,裙头上绣满龟甲纹,针脚细密平滑,可眼下她捏着裙子,倒觉得硌手起来。   正当姜宁灵犹豫着是否要来个快刀斩乱麻、长痛不如短痛之时,就听得穆淮沉声问道:“可上过药了?”   心中的天人交战骤然被打断,姜宁灵下意识循着声音看去,应着他的话道:“未曾上药。”   顿了一顿又补道:“臣妾打算沐浴过后再上药。”   穆淮略一点头,而后从榻上起身,往外走去,一面走一面吩咐九山布膳。   姜宁灵这会儿是真有些不明所以了。   不过她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穆淮的要求这般奇怪,偏生她又狠不下心来拒绝,这样“半途而废”倒也挺好。   因得方才气氛有些微妙的怪异,饭桌之上二人并未再交谈。   本着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姜宁灵一顿饭下来,都只在认认真真吃着碗碟中的饭菜。   她未曾抬头看穆淮,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可苦了一旁的九山与若竹了。   穆淮眉眼线条本就比常人更深邃些,加之少年时在军营中沉淀下来的气势,只敛眉坐在那里,便叫人不敢直视。   九山只觉得皇帝与皇后二人之间气氛有些不大对,却又不明白究竟是哪里不对,顶着穆淮冷冽的气势小心翼翼地布菜,冷汗都要淌下来了。   好容易吃完了一顿饭,九山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就见皇后站起身来,“体贴”地捧来穆淮的外袍。   好家伙,这是要赶人呐!   九山这会儿是当真淌下冷汗来了,忙上前去接过姜宁灵手中的外袍,笑眯眯道:“还是娘娘心细,方才若竹姑娘得了娘娘吩咐,已经告诉奴才这外袍下摆处染了灰,还是交由奴才处理吧,不敢劳烦娘娘。”   一面说着,一面对着姜宁灵挤眉弄眼,生怕他领会不了自个儿的意思。   姜宁灵迟疑一瞬,而后由着九山抽走了她手中的衣裳。   听九山这意思,穆淮这是不走了?   还未等她多想,便听得九山继续笑道:“今儿是十五,娘娘可要同陛下一道赏月?”   今儿是十五。   姜宁灵这会儿想了起来,每逢初一十五,皇帝都是要宿在皇后处的。她今日里折腾了一阵,倒真将这事儿给忘了,好在九山机灵,提醒了这么一句。   她方才差点儿将人直接赶出去,这会儿总得做点儿什么找补找补,可一时又想不出什么来,过了半晌才干巴巴道:“今日是十五,想来夜色甚美,陛下可愿同臣妾一道赏月?”   穆淮神色稍霁,却并未应下:“皇后身子不适,还是早些歇息为好。”   既然穆淮发了话,永安宫上上下下立刻又忙了起来。   忙着给姜宁灵沐浴更衣。   待一番梳洗完毕,姜宁灵出了净室,往榻边行去时,心中没由来地有些紧张。   明知今晚应当不会发生什么,可一想到穆淮与她不过几步之遥,也许还要相拥而眠,她一颗心就扑通扑通跳的厉害。   穆淮半倚在榻边,手中不知拿了一本什么册子,正翻看着。   他发冠还未散下来,却已换了一身寝衣,连带着身上的凌厉气势也卸去了许多。房中烛火柔和,勾勒得他眉眼也温柔几分,他倚在榻边的姿态有些随意,这样看去,不像是那个传闻中以狠厉手段排除异己、雷霆之势扫除其余皇子而登上帝位的铁腕新帝,反倒更像是一个生活闲适的富家公子。   姜宁灵的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   她与穆淮许多年未见,知晓他应当变化许多,可眼前这一幕又让她觉得,当年那个如玉般的少年又出现在她面前。   许是听得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没由来地停了下来,穆淮抬眸往这边看了一眼。   单这一眼,便叫姜宁灵从回忆中醒了过来。   当年那个有着温和笑意的少年皇子,是不会有般眼神的。   少年皇子长大了,长成了一位无人敢小觑却又无人能琢磨的年轻帝王。   可仍旧能让她一颗心扑通扑通仿佛要跳出来。   姜宁灵不自觉抬手抚上心口,想让它跳得慢些,而后一步一步朝穆淮走了过去。   她这番动作自然落在了穆淮眼中,待姜宁灵行至床榻边坐下,便见穆淮挑眉道:“又有哪儿不舒服?”   他话语中不带什么感情,让人听不出究竟是关心还是嫌恶。   姜宁灵一愣,心跳慢慢恢复如常,抿唇笑道:“无事,多谢陛下挂心。”   方才还含羞带怯的美人忽然冷静了神色,穆淮不自觉皱了眉,“啪”地将手中书册一合。   姜宁灵这才发觉他看的是若竹寻来给她解闷的话本,正要没话找话缓和一下气氛,就见穆淮将那话本随手一放,朝她勾了勾手道:“过来。”   姜宁灵有些不明所以,却还是顺着他的意靠了过去。   下一瞬便被穆淮抱起放在膝上。   姜宁灵吓了一跳,手忙脚乱攀住穆淮肩膀,这才堪堪稳住身子,一抬头又发觉与穆淮之间不过毫厘,方才平复下去的心,又扑通扑通狂跳了起来。   穆淮抬手摁住她方才抚过的地方,沉声道:“难受?”   掌心下肌肤温热,似有擂鼓一下一下撞击。   穆淮将后面未说完半句“可要请太医来瞧一瞧?”给咽了回去,只静静看着姜宁灵,见那张芙蓉面上复又升起红晕,这才笑道:“皇后这是怎的了,心跳得这般快?”   这便是明知故问了。   姜宁灵只觉面上发烫,明明二人间更亲昵的事情都做过,可眼下穆淮将手放在她心口,分毫无差地感受着她的心跳,比之前做过的任何事都教她觉得羞赧。   不外乎旁的,只因她觉得穆淮将她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教她避无可避逃无可逃。   姜宁灵不回答,穆淮却偏生要问一个答案出来:“为何皇后见了朕,便心跳得这般快?”   姜宁灵纤长的羽睫颤了颤,偏过头去避开穆淮目光,声音细若蚊蝇道:“因为、因为臣妾心悦陛下。”   穆淮心中泛起一股愉悦,勾唇笑道:“哦?朕竟不知皇后还有这般心思。”   说着,抬手向上,捏住姜宁灵细嫩的下巴晃了晃,逗弄般地道:“皇后是何时起了这般心思的?不如同朕说一说。”   穆淮同她这般近,姜宁灵只觉周身都是他的气息,教她来不及思考许多,便顺着他的话答道:“是臣妾年少时——”   话刚开头,姜宁灵便恢复了几分清明,只觉周身那番旖旎气氛全然消失不见,心中一点一点冷了下来。   因着穆淮捏了她下巴的原故,姜宁灵吐字有些含糊,穆淮一时没听清,反问了一声。   姜宁灵却无论如何也不肯再开口了。   她年少时遇见穆淮,只觉得他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她借着哥哥的身份与穆淮朝夕相处了两月,二人亲密无间。   姜宁灵那时尚不觉穆淮是她的情窦初开,可随着年岁渐长,她忽地发觉她日后遇到的所有少年,都越不过穆淮去。   后来她得知,穆淮心中装着一位锦嫣公主,听闻是那位锦嫣公主,将他从黑暗中一点一点拉了出来。   姜宁灵心中犹如梗了一根刺,从此少年的眉眼在她梦中愈发清晰起来。   穆淮是她年少时的欢喜,可穆淮的年少时——只怕满心满眼都是那位锦嫣公主。   因此,她不谷欠再提起穆淮的少年时,不谷欠亲手将锦嫣公主从他的记忆中拉出来,拉至他眼前。   穆淮又问了一遍,可无论他怎么问,姜宁灵都只咬着唇,不肯再说下去了。   穆淮只当她是害羞了,便不再追问,换了个话头道:“可上过药了?”   姜宁灵点了点头。   不过这模样怎么瞧怎么有些委屈。   穆淮不由得有些好笑,指腹在她朱唇上拂过,力道不轻不重:“你倒还委屈上了,往后朕轻一些,可好?”   难得有几分哄人的意味。   只是却没哄进美人心里去。   姜宁灵知晓这事儿说不清道不明,便也不谷欠纠缠,只倾身往穆淮怀中一靠,低低道:“好。”   不论如何,如今与穆淮结为夫妻的人,是她姜宁灵。   姜宁灵缩在穆淮怀中,软软一团,模样乖顺,穆淮心下不自觉柔软几分,多关切了几句:“除了用这药膏,太医可还说了要注意些什么?”   姜宁灵也未起身,继续伏在他怀中,低低道:“这两日吃食清淡些便好。”   说着,又想起了什么,在他怀中仰起头,小声道:“太医还说了,这几日不得……”   说道最后,声音已几不可闻。   即便没听清楚,穆淮也能猜到这几日不得作甚么。   姜宁灵仰头看着他,从她这儿望去,并看不到穆淮面上神情,她也不想起身,便继续道:“所以今日,陛下也不必留在这儿。”   话虽这么说,可姜宁灵仍伏在穆淮怀中,一动未动。   穆淮有些好笑,作势要起身:“既然皇后这么说,朕便回勤政殿了。”   他原以为姜宁灵听得这话,会哄他两句,叫他留下来,谁知姜宁灵闻言,却是慢慢起了身,当真要送他离开了。   怀中一空,仿佛将穆淮心中那丝愉悦也一同抽离了去,声音都冷了几分:“朕若是回了勤政殿,只怕皇后之前禁足陆婕妤而立的威,明日里都不做数了。”   “皇后当真想让朕回去?”   穆淮说的这些,姜宁灵自然都知晓。   她当然想让穆淮陪在她身边,可是身为皇后,如果她当真这般做,便是善妒了吧?   穆淮这句话,叫她不知该如何回答。   屋内一时静默了下来。   姜宁灵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又松开,如此反复了几次,总算鼓足了勇气,正要开口让穆淮留下时,门外忽地传来隐隐约约的吵闹。   而后九山扣响了房门:“陛下,陆婕妤身边的大宫女吵着要见您。”   九山说这话时声音都有些抖,知晓房内的二位打搅不得,可陆婕妤身边那大宫女蛮力大得很,方才一不留神没拦住,竟叫她冲了进来,陛下定然是听着动静儿了。九山思来想去,还是朝门内请示了一句。   穆淮目光未从姜宁灵身上移开半分:“所为何事?”   “回陛下的话,那宫女说陆婕妤魇着了,唤也唤不醒,口中还喃喃着陛下,说想必是梦里都是陛下,求陛下去看一看她。”   穆淮嗤笑一声,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怎的,梦见朕便是魇着了?朕若再去,岂不是魇得更厉害?”   姜宁灵没忍住“噗嗤”一笑,见穆淮仍牢牢盯着她,又忙正了神色。   门外九山也没忍住,跟着笑了一声,又连忙忍着笑意,打发那宫婢去了。   穆淮朝着门外一扬下巴,对姜宁灵道:“瞧见了?这宫里人人都想让朕多去她那儿几回,你倒好,反其道而行之。”   姜宁灵忽地觉得自己像个做错事的孩童,正被大人训斥着,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   不过穆淮显然也不是要问罪于她,说完这句话后便道:“站着做什么,还不过来?”   姜宁灵犹犹豫豫贴了过去。   温香软玉复又回到他怀中,穆淮心里这才舒坦了。   没想到这不带多少感情而纳入宫的皇后,意外地贴合他心意。   他不介意偏宠她几分。   这日夜里,姜宁灵睡得不□□稳,总是睡上一会儿便又猛然惊醒。   如此往复几次,心中疲累不堪。   待又一次惊醒后,姜宁灵有一瞬间的茫然。而后又想到,昨日里林青黛已经给她开了安神的药方,今日便可让若竹拿出来用上。   如此胡思乱想了一阵,姜宁灵侧过身来,目光落在身旁沉睡的人身上。   屋外夜色沉沉,姜宁灵也看不出究竟是几时了,只能借着透过窗的微弱光线细细打量枕边人。   她总觉得平日里穆淮身上气势太盛,目光又太过凌厉,教人不由得有些怕。眼下他睡着,眉目柔和,又是当年那个温和沉静的翩翩少年。   姜宁灵看了一会儿,撑着身子靠近他几分,犹豫一瞬,在他唇边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而后心满意足地躺了回去。   待她呼吸绵长后,穆淮展臂将人扣进了怀里。   他这皇后,明面上将他往外推,可暗地里的这些小动作,却最是会讨他欢心。   穆淮不由得将怀中美人抱得更紧几分,姜宁灵无意识地呢喃了几声,而后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第二日清晨,姜宁灵仍是早便寻好了理由免了宫妃的请安。   唐才人昨儿夜里也没睡安稳,听得隔壁一大早又开始吵吵闹闹,便皱了眉让小宫女出去瞧瞧究竟出了什么事儿。   小宫女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来,说是在隔壁听了一会儿墙角,将事情听了个大概。   唐才人位份算不得高,入宫时便与陆婕妤分到了一处,昨儿夜里便听得那边摔了几个花瓶,没成想今日一大早又开始了。   小宫女将方才所听到的都告诉了唐才人,唐才人听着便来了兴趣:“昨儿夜里陆婕妤派人去请陛下了?”   小宫女点点头:“奴婢是这么听着的。”   唐才人身边的宫女好笑地捂住了嘴:“昨儿可是十五,陛下定是要歇在永安宫的,陆婕妤莫不是禁足禁得脑子都坏掉了?”   唐才人也低低笑了一声:“果然是个蠢货,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敢去永安宫抢人,真把自个儿当宠妃了?”   说着,一屋人都捂嘴笑了起来。   唐才人笑了一阵,思绪又飘得有些远。   陆婕妤是个蠢的,皇子府里原带出的那几个都是不争的。她那日里向皇后示了好,却迟迟未有回应。   唐才人在心中捋了捋宫中情势,觉得自己不该这样枯等着。   唐才人自知容貌算不得十分出挑,莫说越过姜宁灵了,只怕她连陆婕妤都压不过,一朝得宠自是无望。可她又不觉得以才华而论,自个儿在宫中会是无名之辈。   唐才人思来想去,第二日便精心打扮,抱了一把古琴,来到穆淮下朝的路上侯着。 第10章 披风   初初夏日,晨间的日光并不刺眼,带着融融的暖意。   御花园中的花木已盛放过一轮,繁华落尽之后,又蓄起了新一轮的娇艳。   唐才人带着宫婢七绕八绕,好容易才寻着了前些日子里用两袋金瓜子向老太监打听来的那处。   亭台楼阁掩映之下,一条小径豁然开朗。   小径两旁树木繁盛,遮住了从顶端泄下的日光,在这万物争奇斗艳的御花园里,倒显得过于幽静了。   为唐才人抱着古琴的侍女瞧见眼前光景,忍不住担忧道:“主子,这地方这么偏,莫不是寻错了?”   唐才人心中也有些犹疑,但又不想在侍女面前露了怯,挥手示意宫婢将古琴在路旁石案上放好,面上一派沉静:“想来那老太监不敢随意糊弄,你们先准备着,若是今日遇不见陛下,那也只能说是咱们运气不佳。”   那老太监的确未将话说死,只说此处幽静,陛下从前还是皇子时便时常来此,继位后也常会绕一段路,从此处回勤政殿。   并非说次次如此。   抱琴的宫婢听着,觉得唐才人一副成竹在胸地模样,十分令人信服,便不想其他,依言将琴放在了石案上。   唐才人拢着裙摆小心坐下,待坐稳当后又将裙摆好生铺开,使得看起来随意散落在地的裙尾,弯折的弧度刚刚好。   指尖在琴弦之上拂过,清脆悦耳的声音渐渐响起。   唐才人特地挑了支舒缓的曲子,这支曲子听着虽并不十分华丽,也不能很好地显示出她在古琴上的造诣,却胜在曲调悠扬婉转,沁人心脾。   哪怕陛下不打算从这儿过,只要听得她这首曲子,想必也会特地过来瞧上一瞧。   唐才人这般想着,心中不禁紧张几分,忙不动声色地深呼吸几口气,堪堪稳住心中情绪。   老太监看在那两袋金瓜子的份儿上,倒没糊弄唐才人,穆淮下了朝后,的确要路过此处。   唐才人拨.弄古琴的声音不大,穿透力却不小,穆淮离此处还有一段距离,便听得隐隐约约有乐曲声。   用脚指甲盖儿想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穆淮略略扬了扬下巴:“去看看是谁。”   身后的小太监立刻小跑着去了。   不大一会儿便回了来,向穆淮回话道:“回陛下,是毓秀宫的唐才人。”   “哦?”穆淮眉眼一挑,半分也不意外,抬步朝前而去:“过去瞧瞧。”   一队人浩浩荡荡往那小径去了。   唐才人身边的宫婢眼尖得很,见树影后一行人越走越近,小声道:“主子,陛下来了!”   唐才人淡淡应了一声,手中音律丝毫不乱,仿佛来人是谁都影响不到她。   宫婢见她这处事不惊的模样,更加觉得自个儿跟对了主子。只要这回唐才人得了陛下青睐,她作为唐才人身边说得上话的宫女,地位自然也就水涨船高了。   穆淮行至小径旁,却并未出言打断这旋律,身后一行人也都垂着手安安静静。   唐才人仿若未觉,仍自顾自地弹奏着古琴,好似天地间就只剩下了她与古琴一般。   穆淮冷眼瞧着不远处坐在石墩上的女子,笑得颇有些玩味。   好一个傲如兰淡如菊的林中仙女。   这唐才人脑子倒也不算笨,明白自个儿容貌不出挑,便想着法子要在“不经意间”显露出她最拿手的东西。   瞧着这指法,应当是在琴艺上下过不少功夫的。   穆淮瞧了一会儿,便觉无趣。   无趣了一会儿,又忽地想起姜宁灵来。   姜家百年底蕴,族中子弟无论男女,于琴棋书画、兵法策论皆是必习,姜宁灵应当也是善音律的。   就是不知她在音律上花了多少心力。   也许改日能让她演奏一曲。   他提要求,姜宁灵应当不会拒绝。   穆淮目光落在前面不远处那连裙摆都一丝不乱的唐才人身上,思绪却早飘去了永安宫里。   唐才人从前在府中便已练过此曲许多便,对此再熟悉不过,不必凝神也能弹奏流畅,因此也能分出心神去偷偷打量穆淮。   见穆淮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一动未动,仿佛正看得入迷,唐才人心中不自觉漫起喜意,心中松了一口气,却不曾想心神荡漾间手下一错,登时乱了几个调。   听得陡然突兀的曲调,穆淮不禁皱了眉,方才飘远的思绪也一下被拉了回来。   唐才人心中一颤,忙稳了稳神,继续方才的音律,心中却难免有些忐忑,生怕穆淮不喜。   待一曲毕,背后已生出薄汗。   穆淮听得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抬手“啪”“啪”拍了两下,声音响在幽静的林子里,听着说不出的突兀。   唐才人的心也跟着颤了两下,而后抬起头来,见到穆淮在不远处,先是惊讶了一瞬,而后盈盈拜下:“嫔妾参见陛下,方才嫔妾抚琴太过入神,未发觉陛下到来,还请陛下莫怪罪。”   穆淮在唐才人开口时便抬步向前,待唐才人话毕,穆淮也正好来到了她面前,抬手虚虚扶了她一把:“才人抚得一手好琴,教朕郁结的心事都疏解了开,又怎会怪你。”   唐才人面上露出一抹娇羞,顺着穆淮虚扶的动作站起身来,柔声道:“嫔妾习琴已十三载,有幸曾得大家指点,权当修身养性罢了,今日能为陛下解忧,嫔妾幼时习琴之苦,也不算什么了。”   一番话说得温柔小意,仿佛将穆淮捧在了心尖里。   穆淮仿佛也醉在了这温柔乡中,唇边勾起了一抹笑:“有心了。”   说着,将一旁侍女手中的披风接过,为唐才人拢上:“虽说已经入了夏,可晨间风凉,还是仔细些。”   唐才人面上娇羞更甚,一派感动地模样。   穆淮没再说什么,带着人离开了。   待一行人走远后,方才抱着披风的宫婢忍不住激动道:“主子,今夜里陛下定会来咱们毓秀宫!”   唐才人低低“嗯”了一声,面上平静,心里却也十分激动。   今日的收获,已远远超过了她的预想。   唐才人轻抚着身上的斗篷,按捺住心中的喜悦,一派处变不惊的沉稳模样,指挥着宫婢收好古琴,往毓秀宫回了。   虽说晨间的风的确透着凉,可毕竟已入了夏,唐才人拢着披风走了一路,鬓发都有些被汗湿了。   可一想到这披风是穆淮亲手为她披上的,唐才人便不自觉拢得更紧了些。   待走进毓秀宫,正碰上陆婕妤在院子里指桑骂槐。   陆婕妤不敢明着说姜宁灵如何如何,便随意寻了个物件儿指着便开始骂,骂得没头没尾的,却叫人处处都能想到姜宁灵身上去。   唐才人瞧了一眼,不谷欠多理会,径直往自个儿屋里走去。   刚走出没两步,便听得陆婕妤阴阳怪气道:“我道是谁呢,原来是唐才人,这大清早的,抱着琴是从何处回来?”   唐才人顿住脚步,面上带着特体地微笑,答非所问地给陆婕妤行了个礼:“嫔妾见过婕妤娘娘。”   见唐才人一派恭顺的模样,陆婕妤心中舒服了些,但一看到她身后侍女怀中抱着的古琴,便气不打一处来。   陆婕妤的父亲出身草莽,可以说是被先帝一手扶持起来的,自陆家发迹后,陆父便也学着京中高门大户的人家,给几个儿女请了许多先生,让他们学这学那。   可许多事情并非一朝一夕能沉淀而成,哪怕陆婕妤样样都跟着先生学过一遍,可放在京中贵女里,仍是拿不出手。   这也没少让陆婕妤暗地里咬牙。   如今见着唐才人拿着琴,陆婕妤乎地一股无名火起。   从前那些贵女看在他父亲的官职上,不好当面笑她,却也不曾细细遮掩,如今她成了婕妤,这唐才人还不是任她搓圆揉扁?   陆婕妤这般想着,气势便足了许多,捏着帕子半掩着嘴,上下打量唐才人一番,冷笑道:“这大热天的,怎的还穿个披风在身上?唐妹妹莫不是冬夏颠倒了?”   陆婕妤自是不知这披风“大有来头”,只想着借机嘲讽几句,若是能气得唐才人回嘴,那她便用婕妤的身份好好教训教训她。   唐才人抿了抿唇,并未说话。   倒是一旁的侍女忍不住了,小声道:“这披风可是陛下亲手为才人披上的!”   声音虽不大,却足以让陆婕妤听个清楚。   陆婕妤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还未等她再说什么,就听得门口的通传声,而后一个小太监带着一队人进了来,往唐才人房中送了好些首饰,说都是陛下赏赐下来的。   唐才人瞧着那些宝贝一件儿一件儿捧进她房中,瞥了陆婕妤一眼,轻轻一笑,转身进了房中,留陆婕妤在原地咬牙跺脚。   唐才人得了大把赏赐的事儿很快便传到了永安宫中。   若竹有些忧心地同姜宁灵道:“陛下还未召过唐才人吧?这好端端的,唐才人怎的忽然得了这么多赏赐?”   姜宁灵正倚在美人榻上翻看话本,听了这消息,也不由得皱了眉。   穆淮这几日都歇在她这儿,还未见过唐才人,今儿早上离开时都未从他口中听到过半点儿与唐才人有关的事儿,莫非是今日晨间这般短的时辰里,唐才人便得了他欢心?   前日里唐才人特意来她面前,言语间隐约夹着示好,那时她便明白这唐才人日后定是要争上一争的。   只是,没想到这般快。   姜宁灵忽觉心中烦乱,话本也看不下去了。   一日光景消磨而过,待到了傍晚,姜宁灵用过若竹特地熬好的安神汤,想早早睡了。   若竹收了盛汤药的碗,见姜宁灵已然躺进被褥里,有些不放心道:“娘娘,勤政殿那边还未翻牌子呢,陛下若是来了咱们永安宫可如何是好?”   姜宁灵裹着被子阖上眼,不甚在意道:“你觉得陛下今日会选永安宫还是毓秀宫?”   若竹未再多言,在屋中陪着姜宁灵,待她沉沉睡去后,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来。   谁知一出门,转身便看到绣着龙纹的衣袍。   穆淮又来了。 第11章 美梦   若竹压下心中讶异,规规矩矩向穆淮行了礼。   穆淮见房中灯火已熄,皱眉道:“皇后可歇下了?”   方才还说了陛下若来可如何是好,眼下陛下当真来了,若竹心中一紧,为姜宁灵解释道:“回陛下的话,娘娘这几日都睡不好觉,今日里服了林姑娘上回开的安神方子,这才早早歇下了。”   穆淮心中划过一丝不可置信。   眼下时辰并不算晚,他今日是否进后宫还并未定下,按常理而言,姜宁灵应当再等上一等才是。   从前他还是皇子时,便常听宫人说,哪个宫里的哪位娘娘,昨儿又等陛下等到了半夜。   到了他这儿倒好,不等他便罢了,还叫他吃了个闭门羹。   九山也没想到这皇后娘娘行事如此随性,不过一想到前两日里陛下对这位的所言所行,还是决定大着胆子为皇后说两句好话。   “陛下,白日里里大把都赏赐去了毓秀宫,想必皇后娘娘以为今夜您不会宿在永安宫,这才早早歇下了。”   九山恐怕也没想到,他福至心灵编出来的理由刚好便是姜宁灵心中所想。   若竹立刻向九山投来感激的眼神。   穆淮闻言,若有所思:“你是说,她见朕赏赐了旁人,便不高兴了?”   九山顿时淌下一颗冷汗来。   他见陛下对皇后隐隐约约有些不同,这才想着莫让二人徒生嫌隙,从而周旋一二,谁知陛下竟这般理解他的意思,这可不就成了挑拨离间了吗?   九山正想着法子圆回一二,就见穆淮方才还紧皱的眉目竟是舒展了开,唇边还带上了些许笑意。   穆淮并未觉得九山在挑拨离间,相反,他反倒被九山这句话点醒了什么。   说来也是,这小姑娘心悦他已久,如今见他对另一人这般好,心中定是难受不已。   心中难受,这才会早早歇下。   穆淮心中因闭门羹而生出的些许不快立刻散了去,反倒对姜宁灵生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惜来。   姜宁灵这一觉睡得沉,待醒来时仍有些睁不开眼,又觉嗓子干哑,便朦胧着眼唤若竹。   不多时便觉茶盏递到了唇边,姜宁灵正懒得动弹,就着那人的手喝了半盏茶,觉得口中好受了不少,而后问道:“什么时辰了。”   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倦意。   “刚过丑时,接着睡吧。”   姜宁灵觉得自个儿已经睡了一整晚,还有些没大睡够,如今听得才刚过丑时,便有些欢喜,复又将自个儿裹进柔软的锦被里,打算再次沉沉睡去。   可刚刚躺好,却又觉得仿佛有哪里不大对。   方才那道声音,并不是若竹。   听着像是——   姜宁灵心中一凛,瞌睡顿时散了大半,睁开眼看向榻边。   就见穆淮正要躺进来。   姜宁灵这会儿瞌睡全散了,从被褥中撑起身子,磕磕绊绊地唤了一声:“陛、陛下。”   穆淮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正要躺进锦被中,见姜宁灵仍撑着手,侧身看向他这边,便停了动作,颇有些好笑道:“不是说再睡会儿?”   姜宁灵看着他,半晌没动静。   穆淮以为是自个儿凭空出现在屋中,把人给吓着了,眉目更加温和几分,说出来的话听着也带了几分哄人的意味:“还早,再睡一会儿。”   而后就见姜宁灵一张芙蓉面慢慢透出粉色。   姜宁灵素来怕黑,从前在姜府中时,若竹夜夜都陪在房里等睡着才出去,如今入了宫,也同样是如此。   可永安宫的寝殿比姜宁灵从前在姜府时的房间大上许多,加之前两夜她睡得并不安稳,于是特地拿了颗夜明珠来放在房中,以免半夜惊醒时屋内漆黑一片。   夜明珠光华柔柔,姜宁灵能将穆淮的神色瞧得一清二楚。不知是不是这柔和的光地原故,姜宁灵总觉得穆淮眉眼间更添几分温润。   穆淮本就生得丰神俊朗,此时又用几乎可以称得上宠溺的目光看着她,一张刀刻斧琢般的面容被夜明珠朦胧的柔光笼罩着,仿若贵不可言的神明。   姜宁灵只觉自己仿若在梦中。   也当真这般问了。   “陛下可是来了臣妾梦中?”   穆淮一挑眉,正要说出否定的话语,却忽地起了逗弄的心思,笑意更是柔和:“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皇后日日念着朕,朕自当要来皇后梦中陪伴。”   穆淮原以为姜宁灵听了这番话语,应当会与他吐露心迹,或表白思念,谁知姜宁灵定定瞧了他一瞬,而后抬手捧住他的脸。   姜宁灵这会儿觉得面前似幻似实,一时间难以分清,便抬手抚上穆淮面容,又觉这触感太过真实了些。   姜宁灵犹豫一瞬,反手在穆淮胳膊上掐了一把。   掐不动。   姜宁灵又犹豫一瞬,伸手探去穆淮腰间,寻着软肉掐了一把。   见穆淮绷紧了腰腹,姜宁灵抬眼望向他:“疼吗?”   穆淮神色莫辨。   “你为何伸手掐朕?”   “若陛下不觉得疼,那便当真是在梦中。”   穆淮觉得有趣,便故意道:“不疼。”   姜宁灵定定瞧了他一瞬,而后又滑进锦被里。   眼看着竟是要闭眼睡了。   穆淮挑了眉,抬手将姜宁灵从被窝里捞出来:“见到朕入你梦里,就没什么想说的?”   姜宁灵揉揉眼,一副困顿至极地模样,娇娇柔柔地掩嘴打了个哈欠,声音也软了下来:“是陛下方才说,让臣妾再睡一会儿的。”   她此时的模样比白日里要柔软许多,显出几分娇憨来。   穆淮没由来地心一软,却并未松手让她好生躺回去,而是顺势将人捞进了怀里。   姜宁灵伏在他胸膛之上,睁着眼静默半晌,而后小声问道:“陛下为何不去唐才人那里?”   穆淮并未回答她,而是反问了一句:“朕为何要去唐才人那里?”   不知是否是倦意上涌地缘故,姜宁灵只觉这会儿脑子有些钝,说出口的话也顺从心意,直白了许多:“陛下还未召过唐才人,赏赐便同流水般往她宫里送去,这便是说明陛下看重唐才人罢?”   穆淮勾起她下巴,指腹在她饱满的朱唇上轻轻划过:“皇后吃醋了?”   声音低沉,似是带着蛊惑。   姜宁灵愣愣地点了头。   穆淮的指腹在她唇上拂过,又回来,姜宁灵觉得有些痒,不自觉往后仰了仰头,想避开。   却被捏住下巴,动弹不得。   穆淮扣住她月要肢,将人往上托了托。   姜宁灵一瞬间离他面庞极近,好似略一抬头便能触到他颜色浅淡的唇。   姜宁灵犹豫一瞬,而后仰起了头。   一触即离。   正要往后退去,却不想被穆淮追了上来,极尽缠. 绵。   姜宁灵脑中晕晕乎乎的,觉得浑身都没了力气,只得抬手紧紧抱住穆淮肩膀。   朦朦胧胧间,听得穆淮问道:“你伤可好了?”   姜宁灵咬着唇摇了摇头。   美人面颊酡红,眼眸中一片水光潋滟。   穆淮微叹一口气,拢了拢姜宁灵的衣襟,沉声道:“睡吧。”   姜宁灵被穆淮拥在怀中,心中略过一丝悸动。   穆淮方才的举动,可以看做是为她着想,而并非有些自己的心意来吧?   这应当便说明,自己在穆淮心中,还是有些许分量的?   姜宁灵阖上眼,心道这真是个美梦。   许是夜里睡得好地原故,姜宁灵第二日醒了个大早。   隐隐约约间听得门边有响动,而后脚步声渐渐远去。   姜宁灵没大在意,唤了若竹进来更衣梳洗。   若竹进了来,笑吟吟道:“陛下方才还叮嘱了奴婢,说莫要打扰娘娘您休息,谁知陛下前脚刚走,娘娘便醒了。”   姜宁灵讶异道:“昨夜里陛下当真来了?”   若竹不明白她话里“当真”二字的意思,也并未多想,答道:“是呀,昨夜里娘娘您睡下不久,陛下就来了。”   姜宁灵呆了一瞬。   昨夜里她以为是在梦中,言语行径都大胆许多。   不仅主动抱了他,还主动仰起头……   可眼下若竹告诉她这不是梦,穆淮的的确确来了。   姜宁灵顿时泄了气,往后又躺回锦被中,拉过被褥蒙住头:“你先出去吧,我要再睡一会儿。”   若竹不知发生了什么,也并不做他想,应声退了出去。   待要关上房门时,又被叫住。   姜宁灵从被褥中探出头来,问道:“昨夜陛下是悄悄过来的,还是光明正大过来的?”   有了前几回的先例,若竹自然明白姜宁灵话中的“悄悄”和“光明正大”是什么意思,笑着应道:“陛下这回还是悄悄来的。”   说着,又想起了什么:“不过昨夜里陛下让九山公公往毓秀宫传了消息,说政事繁忙,叫唐才人莫要等了。”   姜宁灵闻言,觉得颇有些奇怪。   明明来了永安宫,却还要特意传出是被政事绊住手脚走不开的消息去唐才人那里。   姜宁灵正疑惑着,就听得若竹继续开口,压低了声音道:“九山公公离开前说,让娘娘您今日等一等陛下。”   姜宁灵脑中转了个弯,明白了过来。   想必昨夜穆淮来永安宫便是有事要同她说,没成想她歇得这般早。   不过……   见她已经睡下,明知无法同她说那些事情,穆淮却还是留了下来。   姜宁灵想到这一点,心里忽地泛起丝丝缕缕的甜。   看来昨夜当真是个美梦。   姜宁灵蒙着被子躺了一会儿,而后起了身来,一面拢着衣袍,一面吩咐若竹道:“你去瞧瞧小厨房里有什么,一会儿煲一盅汤送去给陛下。” 第12章 食盒   若竹依言去了。   姜宁灵拢着被子在榻上坐了一会儿,这才慢悠悠地下了来。   天色尚早,她却觉得心中仿若飞进来一直雀儿,搅得她睡不着觉。   又有些欢喜。   一番梳洗过后,姜宁灵简单用了些早膳,便来到小厨房里,看若竹带着一众人忙活。   姜宁灵知晓自个儿不擅长这些,若是她亲手去炖一盅汤让穆淮喝了,只怕太医院今夜里没个消停,便没打算动手。   一盅汤熬到晌午,熬得鲜香,叫人闻着便有食谷欠。姜宁灵挑了个食盒,亲手将汤装了出来,又进屋细细补了个妆,这才往勤政殿去了。   在去的路上,姜宁灵忍不住想着,若是穆淮见她来了,可会有欣喜?   永安宫离勤政殿不远,不大一会儿便到了。   九山见姜宁灵来了,先是诧异了一瞬,规规矩矩行了礼,而后进殿向穆淮通传去了。   姜宁灵等在廊下,只觉日头有些晒,便往里再走了两步。   候在殿门口的小太监见状,以为姜宁灵是想直接闯进去,赶忙抬了手道:“皇后娘娘,还是先等九山公公出来吧。”   语气并算不得好。   姜宁灵只当他是在认真当差,怕不好向殿内的人交代,便停住了脚步,不再往里去了。   九山很快便出来了,向着姜宁灵行了个礼,平着声音道:“陛下忙于政事,娘娘请回吧。”   听得此言语,姜宁灵略一颔首:“既然陛下在忙,本宫便不打搅了,只是这汤,还烦请公公送进去。”   穆淮忙于朝政不谷欠被人打扰,这也算不得意料之外的事情,只是这汤是特地为穆淮准备的,若是拎回宫去,待穆淮晚上过来在用,只怕味道要大打折扣了。   再说,也没有让穆淮吃剩菜的道理。   姜宁灵原以为不过一句话的事儿,谁知九山面上却显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这边正说这话,殿外又走来几人。   “九山公公,陛下可在忙?”女子声音不大,却刚好打断了姜宁灵与九山的对话。   姜宁灵闻声回头,就见唐才人一身芽绿衫裙,腰间系了一条玉色宫绦,衬得月要肢纤细,楚楚动人。   唐才人同九山说了话,这才转向姜宁灵,向她行了个礼:“嫔妾见过皇后娘娘。”   规规矩矩的,叫人挑不出错处。   却没由来地教姜宁灵心中有些不快。   姜宁灵淡淡应了声,便不打算同她交谈,唐才人见她神色,便识趣儿地不再同她攀谈,转向九山道:“我亲手煲了汤来,想送给陛下,还请公公进去传个话。”   九山点头应是,转身又进去了。   进去前朝姜宁灵道:“娘娘请留步。”   九山进去后,留姜宁灵与唐才人并肩站在门外,气氛没由来有些微妙。   顿了一会儿,唐才人率先打破了安静:“嫔妾见娘娘手中提着食盒,想必也是来给陛下送点心的?”   唐才人语气柔柔,姜宁灵便也温声回应了一句,而后便听得唐才人继续道:“真是巧,嫔妾也备了汤来,看来陛下一下午要用两碗汤了。”   听这话的意思是在打趣儿,可又叫人无端觉出着敌意来,姜宁灵只敷衍地笑了一笑,并不打算继续同她聊下去。   唐才人自是看出来她不想多言,便不再揪着什么食盒不食盒的,抬手遮了遮面,往廊里边儿进了两步,一面往里走一面道:“这日头真是大,果然是入夏了。”   唐才人往里进了好几步,几乎要贴着殿门了。   可方才抬手拦住姜宁灵的那小太监不仅并未伸手拦人,还往里让了让,让唐才人能被阴凉给遮住,口中殷勤道:“才人再往里点儿,莫晒坏了。”   姜宁灵微微眯了眼,看着那小太监忙不迭给唐才人腾地方。   若竹也明白过来这小太监是在踩高捧低,登时有些生气,想要上前同他理论两句,却见姜宁灵轻轻摇了摇头。   若竹这才按捺住心中的气愤,继续垂手立在姜宁灵身后。   九山很快便出了来,对殿门口的几人笑道:“陛下正忙着,不便见二位,娘娘还是请回吧。”   唐才人点了点头,很是乖巧懂事的模样,又叫宫婢将食盒奉上,对九山道:“这是我亲手给陛下熬的汤,虽见不到陛下,但还请公公将这份心意代为送上。”   九山笑眯眯地接了:“才人亲手熬的汤,陛下定然会喜欢的。”   姜宁灵也将手中食盒递了前去:“那便请公公将这个也一并带进去吧。”   九山顿时面露难色,支吾道:“娘娘,陛下只说要唐才人的,这……”   陛下只说要唐才人的。   姜宁灵收回了手,示意若竹拎好食盒,而后对九山道:“既然如此,本宫便回了。”   九山心中有歉意,但当着唐才人的面又不好表露出来,只公事公办道:“恭送娘娘。”   姜宁灵转身离去,动作干脆,很快便出了勤政殿。   唐才人看她离去的背影,转头又同九山柔声说了几句话,表了几句关心,见九山一一都应了,说定会将才人的心意带给陛下,这才带着宫婢离开。   待出勤政殿,姜宁灵已不见了身影。   唐才人身后的大宫女不禁有些兴奋,:“主子,方才九山公公可是只接了咱们的食盒,您瞧见皇后离开时那模样了吗,估计是忍着脾气才没发作呢!”   唐才人比了一个“嘘”的手势,低声道:“慎言。”   宫女想起这还在勤政殿外,便闭了嘴不再言语,只是面庞上带着掩不住的激动。宫里嫔妃数来数去就那么几个,若唐才人得陛下独宠,身边之人的地位自然水涨船高,赏赐与好处定少不了。   莫说那宫女了,唐才人心中也止不住地激动。   自从昨日她制造了那一场“巧遇”起,一切似乎便都水到渠成了。   各式各样名贵的赏赐流水一般往她宫里送来不说,昨儿夜里陛下担心她苦等,还特地叫九山公公去她那儿传话,说被政事绊住了手脚,叫她早些歇息。   今日里她想趁热打铁,多在陛下面上露露脸,便特地命手艺好的宫女炖了汤送过来,假意是她亲手做的,以示自个儿的贤惠贴心。   虽说并未能见到陛下,可九山和殿外那小太监的殷勤不似作假。   且最重要的是,皇后吃了个闭门羹。   从前她还担忧陛下会因得姜宁灵那张与锦嫣有几分相似的脸而对她偏心几分,眼下看来,并非如此。   想来只要她不似陆婕妤那般明着以下犯上,那姜宁灵便奈何不了她。   如今她还未曾侍. 寝便如此风光,想来只要她略施手段,日后爬到贵妃之位也不是不可。   唐才人这般想着,心中越发轻快起来。   待回到毓秀宫后,秋萤为唐才人奉了一盏茶,对她挤了挤眼。   唐才人会意,随意寻了个由头将房内的人都打发了出去,只留秋萤一个。   秋萤是唐才人从府中带进来的侍女,自是她的心腹。见当中人都退了出去,秋萤从袖中拿出一张纸条,递到唐才人手中,低声道:“小姐上回吩咐下去的事儿,老爷都打听过了,全在这上边儿。”   唐才人接过纸条,细细展开:“父亲那边可托了什么话?”   秋萤垂首答道:“传话的人说,宫里查的严,咱们的动作还是先停上一停为好。老爷那边还是一样的话儿,只要小姐得了宠,一切便顺当了。”   唐才人点了点头:“近段时间便不要和宫外联系了。”   反正,她想知道的,已经全知晓了。   多亏了她父亲在宫外打探消息,从行宫里的老人那里探听到了锦嫣公主的喜好与习惯,这才能让她昨日一举便得了陛下的关切。   唐才人细细看了纸条上的字句,心中愈发明白锦嫣公主是个娴雅聪慧的娇柔女子,不禁松了口气。   还好,她与锦嫣公主一样,皆是沉稳娴静的性子,模仿起来也容易些,也不会叫陛下觉得太过刻意。   还好,皇后生得太过秾丽。   想必身上那股明媚的气质与在宫中隐忍多年的锦嫣全然不同。   所以,长得相像又有何用呢?   秋萤点了油灯捧过来,唐才人将纸条放在火苗之上,看它一点一点化成灰烬,不禁勾起一抹笑。   前两日她还想同皇后联手,现下看来,皇后不过是个拖油瓶罢了,她一人便足够。   唐才人这边一派欢喜,永安宫内气氛却有些低沉。   见姜宁灵自勤政殿回来后便捧了本书看,若竹有些担心她难过,便特地沏了她喜欢的花茶上来,宽慰道:“陛下今早上还说了让您今夜等着呢,心里肯定是有娘娘您的,娘娘莫要多想,先喝些茶吧。”   姜宁灵接过茶盏抿了一口,又想起什么:“将那汤端过来吧,若是冷了,便不鲜了。”   若竹依言将汤端了上来。   汤已经有些凉了,姜宁灵握着瓷勺,一口一口喝了下去。   若竹在一旁看着有些心疼,张了张口,却又说不出来,将话全都咽了回去。   到了傍晚,日头渐渐落了下来,若竹铺好了床,问姜宁灵道:“娘娘可要等陛下?”   顿了顿,又犹豫着补充道:“听闻陛下去了毓秀宫,同唐才人一道用晚膳了。” 第13章 思绪   姜宁灵将碗放在桌案上,磕出不轻不重的一声,顿了顿才道:“我且等到亥时,若是陛下未过来,便不等了。”   穆淮今早上离开时特地留了话,那她无论如何都得依着他的话等上一等才行。   但若是穆淮不来,她也没有苦等一夜的道理。   她虽心悦穆淮,却也舍不得自己。   姜宁灵听过太多红颜为君衰的故事,她也曾为故事中只盼着君王垂怜的宫妃而惋惜。为了情也好,为了利也罢,她们终究是把自己全搭了进去。   她不愿自己变成这样。   她是姜家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姑娘,她可以为了穆淮而退让,却不能为了穆淮而失去自己。   姜宁灵唤若竹将碗碟都收了下去,自个儿继续倚在美人榻上看话本。   可一页书看了许久,竟是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姜宁灵在心里叹了口气,不得不承认唐才人方才那点试探性的挑衅得逞了。   手指在书页上点了两下,姜宁灵又觉事情似乎有哪里说不大通。   穆淮昨日遇了唐才人,而后便大把的赏赐往她宫里送,一副十分上心的模样,可半夜里却随意寻了由头搪塞了唐才人,来了她的永安宫里。   今日也是,她与唐才人一同去了勤政殿,穆淮却特地只留了唐才人的食盒,可姜宁灵自认并未让穆淮厌弃,穆淮不至于这般拂她脸面。   现下想来,倒像是刻意的。   而于唐才人而言,她费了心思往穆淮面前凑,也“顺理成章 ”地得了他青眼,偏爱来得太多太快,只顾着欢喜,便不会过多留意这些细节了。   更何况穆淮在明面儿上,的的确确下足了功夫,任谁看都是唐才人风头无两。   姜宁灵心里装着事儿,便觉时间也变得格外慢了起来。   她下午用了汤,晚上便没什么胃口,用膳时随意用了两口便让人撤了吃食。   若竹知晓她没什么胃口,去还是劝着她多吃了些,最后搬出了林青黛开的那副安神药来,说什么“喝药前总得垫垫肚子”,姜宁灵这才勉为其难的咽了两个虾饺。   若竹见她吃得这般少,担忧地说她不过入宫几日便身形消瘦了,姜宁灵听着有些好笑,同若竹“理论”了几句,两人说说笑笑,房中气氛顿时轻快起来。   待闹了一阵,姜宁灵觉得有些乏了,便继续倚在美人榻上,随意抽了一本书出来翻看。   她下午时看的是才子佳人的话本,这会儿随手一抽,抽出本史册来。   编纂这册书的史官格外严谨,那些模棱两可的事迹一概不收录,于是许多描述便只剩下了时辰与地点,看着十分枯燥。   姜宁灵不过翻看几页,眼皮就开始打架了,最后不知不觉间阖眼睡了过去。   房中安静下来。   不知睡了多久,姜宁灵半梦半醒间只觉有人在扰她清眠,拥着她,叫她喘不过气来,却又温暖缠. 绵至极,让她无法思考许多。   姜宁灵朦朦胧胧睁开了眼,眸中一片水光,凝神了好一会儿,才看清了面前之人。   穆淮漆黑的眸子近在咫尺,见她醒来,复又低头在她眼角落下一吻,声音低沉:“醒了?”   姜宁灵气息有些不匀,微张着口轻轻喘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正要开口说话,却见穆淮眸色渐渐沉了下来,在她开口之时俯下身去,将那些话语尽数吞入腹中。   方才那股喘不上气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姜宁灵恍惚间似乎明白了自己究竟是怎样被吵醒的了。   美人榻到底有些小,穆淮身影高大,自是伸展不开,便索性展臂将姜宁灵抱了起来,大步往榻上走去。   姜宁灵晕晕乎乎一头撞上她胸膛,正要抬手环住他脖颈,鼻间却漫上了一股不知名的香来。   有些像檀香,却又要稍甜几分,丝丝缕缕的清苦之味与几分甜腻交织在一起,没由来地有些违和。   姜宁灵不用猜都知晓这味道是从哪里沾染上的,心下顿时有些莫名滋味,原本要环住穆淮脖颈的手也换了方向,不自觉推在了他胸膛之上。   穆淮却全然不在意,眼见着就要将她放在床榻之上,姜宁灵心中一跳,冒出些不情愿来,揪住他衣襟寻借口道:“陛下,臣妾还未曾沐浴。”   穆淮脚步一顿,垂眸看了她一眼。   正在姜宁灵以为他要略过她这句话时,就听得穆淮扬声吩咐人备水。   姜宁灵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身子一动,下意识地离穆淮远了些。   却在下一瞬又被穆淮抱紧了几分。   姜宁灵挣了挣,想下地来,穆淮却未有松手的意思,径直抱着她进了后殿的汤池里。   方才没注意到这香味还好,眼下注意到了,便似乎在鼻间被放大千百倍,叫姜宁灵不自觉皱了眉。   “怎的了?”   听得穆淮声音,姜宁灵揪着他衣襟的手紧了紧,原想应一句“无事”,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陛下身上,有一股檀香味,想来是在毓秀宫染上的。”   穆淮轻轻一笑,垂眸看着她:“醋着了?”   姜宁灵本不想说得这般直白,可她的确又十分在意这事儿,见穆淮反问她,便只得点了点头。   醋不醋另说,主要是这味道,着实让她不喜。   有些刺鼻。   闻着像是唐才人谷欠凸显她娴静的气质,却又担心她这年轻小姑娘压不住檀香,又或是担忧穆淮觉得太过沉闷,便往里添了些香甜的味道来。   只是调香之人的手艺实在是不怎么样,不仅没能做到让这几缕香气相辅相成,反倒让这些味道失了平衡,闻着有些冲了。   萦绕在鼻间,实在是折磨。   见姜宁灵虽面带羞赧,却仍是大大方方点了头,穆淮唇边笑意更深几分,不自觉便愿意解释一二:“朕方才在毓秀宫里时便觉那香薰味道奇怪,不谷欠多留,没多久便过来了。”   穆淮说着,将姜宁灵放在汤池边的软垫上,而后抬手脱去了外袍。   姜宁灵仰头看着他动作,忽地想到了什么,而后小声道:“陛下,臣妾要沐浴了,还请陛下回避一二。”   许是她声音有些小,穆淮像是没有听清一般,在姜宁灵身前半蹲了下来,垂首看着她:“皇后方才说什么?”   姜宁灵红着脸,将方才那话又说了一遍。   却见穆淮眼中划过一丝玩味来。   姜宁灵心下了然,这便是不打算走了。   汤池中水微微有些热,可姜宁灵却觉得身后之人带来的温度更要灼人。   几番反复下来,姜宁灵只觉自己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偏生穆淮还要在她耳边含着笑低声问她:“皇后可要再靠过来嗅一嗅,看朕身上那股檀香味散了没散?”   姜宁灵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声音碎在喉咙里,只能穆淮说什么便是什么。   良久,姜宁灵才被他从汤池中捞出来,用一条澡巾从头到脚裹了个严实,抱着回了榻上。   姜宁灵累得不行,意识已然有些涣散,只觉下一秒便能睡沉过去,却还是强打着精神攀了穆淮肩膀,仰着头问他:“陛下今日过来,是要同臣妾说什么?”   穆淮昨日来永安宫便是有事要同她说,今日里她特地等他了,却还未来得及与他说起此事。   姜宁灵想着,既然是特地留了话让她等,那定然是重要的事情,她还是先听他说完才好,莫要再留到明日了。   只不过穆淮神色并无她想的那般凝重,甚至有几分随意:“朕最近会多多偏袒唐才人,同时,朕需要一个无宠却善妒的皇后。”   姜宁灵很快明白了他在说什么:“陛下是让臣妾去难为唐才人?”   见姜宁灵一点就透,穆淮心中不自觉对她满意几分,挑起她一缕墨黑的长发绕在指尖把玩:“没错,你背着朕去为难她,她定会告状到朕面前,到时朕回护于她,你便做出妒忌的姿态继续为难她,如此往复,便可。”   说罢,顿了一顿,又像是解释般道:“朕明面儿上会偏心于她,就像今日你送汤去勤政殿时那般。”   姜宁灵点了点头,而后轻声道:“陛下要一个无宠且善妒的皇后,可陛下这样,臣妾断不像是无宠的。”   穆淮听着有些好笑:“怎么,善妒是假,无宠便不能是假了?”   姜宁灵也跟着轻轻笑了笑,而后往穆淮怀中贴了贴,心中思绪翻滚。   听穆淮的意思,除了她二人近身的几人外,旁人是无从得知他夜夜宿在永安宫了。   并且,众人皆会以为她这个皇后,很不得穆淮欢心。   至少,在穆淮从唐才人那得到他想要的结果之前,都会如此。   见姜宁灵说完这句话便不再继续,丝毫未有试探他意图的打算,穆淮心中更是满意,抬手抚上她墨一般的长发,动作轻缓。   不大一会儿,便觉怀中人呼吸逐渐绵长。   穆淮垂眸看向她,怀中人一张面庞娇艳若玫瑰,肌肤细腻如玉,叫人忍不住抬手去触碰。   眼前这张面容与年少时那人的面容渐渐重合起来。   穆淮不由得皱了眉头。   他已经不大记得那人长什么模样了,只是那人在他最难受时一直悉心陪伴,对他来说自是意义不同。   可眼前之人,这般贴合他心意,他无疑是愿意疼宠一二的。   但一想到她与那人面容如此相像,他便觉心中没由来一阵烦闷。   穆淮微微眯了眼,抬手捏住姜宁灵白. 嫩的下巴,指尖在其上来回摩挲。   却是自己都没留意用了多大的力道。   姜宁灵只觉一阵刺痛,方才的瞌睡也散了许多,睁开眼,朦朦胧胧地呼了一声痛。   穆淮这才松了手,沉声道:“睡吧。”   这声音里带着许多压抑的情绪,姜宁灵抬眼看他,却见穆淮已阖上了眼,面上看不出神色。   但姜宁灵却没由来地觉得他此时心情奇差。   就如同年少时那般,她总能知晓她层层掩盖下的情绪。   姜宁灵犹豫一瞬,抬手环住他腰身,低声道:“陛下,臣妾陪你。”   穆淮闭着眼,并未回应。   却忽地想起了许多年前的一个夏日,粉雕玉琢的小人儿踮起脚来摸了摸他的脸颊,笑眼弯弯,声音甜得如同一泓清泉:“大哥哥莫难过了,疏月陪你。” 第14章 画舫   不知是那帖安神的药方起了作用,还是昨夜里累着了的缘故,姜宁灵这一觉睡得格外沉。   待渐渐转醒时,只觉疲惫一扫而空,身子上虽仍有些酸疼,可精神却足得很。   穆淮仍同前几日一般,早早离了开。   姜宁灵昨夜里昏昏沉沉,虽将穆淮的话听了个明白,却还未想过要如何去做。   故意找茬并不是什么难事,鸡蛋里挑骨头便是了,可唐才人眼下虽风头正盛,却并未舞到她面前来,她与唐才人位份悬殊,按理来说唐才人哪怕再受宠,如今也不过是个小小才人而已,还不必叫皇后如此忌惮。若她径直跑去毓秀宫挑事,只怕会让人觉得好生奇怪。   更何况唐才人又是个谨慎多疑的性子,她若去得突兀,惹来一些猜想便不好了。   姜宁灵捧着汤碗,一面慢慢咽下温度得宜的鲜汤,一面在脑中想着这事要如何去做。   思量再三,姜宁灵将吟南唤了过来。   吟南是永安宫的掌事宫女,性子沉稳行事妥帖,此时被姜宁灵唤了过来,便规规矩矩立在一旁听她吩咐。   听得姜宁灵差她去打探唐才人动向,吟南也丝毫未有好奇之色,领命去了。   姜宁灵又慢慢用了一小碗粥,这才命人撤了早膳。   虽说她眼下还未曾看清这永安宫里谁对她忠心谁对她假意,可吟南毕竟是掌事宫女,在宫中这么多年,自是有一套人脉,出去探听些消息,定会比若竹这个刚入宫没几日的要来得快、来得准。   再说,能被放进永安宫伺候的宫人,定是经过了几层筛选,吟南说不定就是穆淮特地放在她身边的人。   虽说眼下还不能确定,但借着吟南熟知宫闱之便打探些消息,也是好的。   姜宁灵料得不错,吟南很快便探听到了唐才人的动向,说是陛下怕她在宫中闷着,特地为她备了船,让她去游湖。   “陛下可有陪她一同前去?”   吟南摇了摇头:“陛下在勤政殿里,只吩咐了人下去准备,奴婢不敢揣测。”   姜宁灵听了这话,略一思索,便定了主意。   待过了晌午,日头渐渐缓和些许后,姜宁灵特地挑了一身鲜艳的衣裳,又让若竹为她将妆容添得更精致几分,这才备了步撵,带着一众宫人,沿着御花园往明心湖去了。   明心湖中央有一座凉亭,阴凉与赏景皆是极佳,若想去那亭里,除了走过那雕刻精致的九曲桥廊外,便是泛舟了。   这几日天气渐热,去那凉亭里打发时光,再正常不过。   果然,当姜宁灵的步撵行至明心湖畔时,远远便瞧见那亭子里坐着几个人。   眼下距离尚远,姜宁灵不大看得出亭中坐了哪些人,倒是吟南好眼力,将那些人认了出来,一一说与姜宁灵听。   全都是穆淮还是皇子时便在府上了的姬妾。   姜宁灵淡淡应了声,而后视线一转,远远眺去,就见湖上离她远些的那一侧,有一只游船缓缓荡着。   吟南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解释道:“那艘画舫是先帝特地命人造的,虽已有些年头,却养护得宜,如今仍是奢华至极。先帝在时,最喜带着宫妃游湖,用的便是这艘画舫。”   姜宁灵又看了一会儿,便吩咐人往凉亭的方向走去。   九曲回廊不便行步撵,姜宁灵便下了来,让一众宫人候在堤岸旁,只带着若竹与吟南阳湖心走去。   亭子里都几人早便瞧见了姜宁灵,见她过来,一个个都规规矩矩行了礼。   姜宁灵略略应了声,便在石桌旁坐下了。   能被送进穆淮府中的女子,自然个个容貌出挑,而能在穆淮手中留下来的,都是些毫无背景、又心思浅的人。这些人自是不会被亏待,又没有那些个乌七八糟的心思,活的倒也舒坦。   姜宁灵看着这几位环肥燕瘦,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   这几人胆子小,又不知姜宁灵是何性子,起先见她来了,还有些忐忑,待几句话下来,见姜宁灵并未刻意端皇后的架子,一个个便都松了口气,也敢大着胆子同她搭话了。   不过姜宁灵来此并非是为了闲谈,一面同这几人说这话,一面留意湖面上的动静儿。   不大一会儿,果然就见那游船缓缓靠了过来。   游船停在凉亭旁特地搭建的石台前,而后一截长板放了下来,唐才人提着裙摆,在左右侍女的搀扶下小心地下了来。   这架势,比方才姜宁灵徒步走过九曲桥廊的模样不知要金贵多少。   姜宁灵勾了勾唇角,很快又压了下去。   唐才人小心翼翼地下了船,待稳稳站在石板之上,便垂首向姜宁灵行礼:“嫔妾请皇后娘娘安。”   规规矩矩,挑不出分毫错处。   姜宁灵声音淡淡:“才人不必多礼。”   唐才人这才起了身,又同亭中其他几位见了礼,而后落了座。   几人又有一搭没一搭地吃茶闲谈,话题自然而然地便往湖上那艘画舫落去。   穆淮特地为唐才人而将这艘画舫放了出来,眼下几乎已传遍了整个宫闱,另外几名宫妃说起时,语气中带着掩不住的羡慕。   唐才人笑弯了眉眼,口中却依旧谦虚,只道自己是撞了运,昨儿晚膳时无意间同穆淮说起了几年前下江南游湖泛舟之事,刚巧有宫人来报这每年一养修的画舫的相关事宜,穆淮便顺口将这画舫赠与她了。   “虽然陛下说这画舫日后便是嫔妾的了,可嫔妾哪担得起如此殊荣,在这湖上散心几日便好,画舫终归还是要归还去内务府的,皇后娘娘您说是吧?”   唐才人说着,话锋一转,引到了姜宁灵身上。   唐才人这一番话说得条理明晰,在场的几人都听明白了她想要说什么。   穆淮昨日在她那用的膳。   穆淮不过是听她说了两句话,这奢华至极的画舫说送便送了。   而她有分寸得很,自知身份低微,不敢收下。   可穆淮都已经将话放了出来,唐才人又这般绘声绘色地重述了一遍,即便这画舫又归了内务府,可若日后有人想用这画舫游湖,是不是得先过问唐才人的意见?   而能用画舫游明心湖的宫妃,要么位份高,要么极受宠,要么二者兼顾。   在座的数一圈下来,能有面子去内务府要画舫的,便只有姜宁灵了。   更何况唐才人话末还特地点了她,这话,可不就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姜宁灵浅浅抿了一口清茶,心下明了。   唐才人这是想拿她立威。   历朝历代,哪怕尊贵如皇后,在宠妃面前也得退让三分。   不过这唐才人才得穆淮青眼几日,便迫不及待要拿她来当靶子了?   许是穆淮给的“宠爱”太急太烈,唐才人到底是个年轻姑娘,哪怕再有城府,也无可避免地迷失在穆淮刻意编织出的假象里。   不过,刚好给了她挑事儿的机会。   姜宁灵这般想着,只冷冷看了唐才人一眼,并未搭话。   唐才人见姜宁灵这般模样,觉得自个儿当是戳到了她痛处,心中不由得得意几分。   皇后又如何?   唐才人思绪一转,只当没瞧见姜宁灵面上的寒霜,笑着招呼道:“你瞧瞧我这脑子,方才只顾着自个儿游湖了,怎的就没想起邀请各位姐妹一道欣赏这湖上风光呢?”   说着便站起身来,做了个“请”的手势,笑道:“还请各位姐妹赏脸,同嫔妾一道上船去吧。”   唐才人口中说着这话,目光却一直落在姜宁灵身上。   姜宁灵只当不觉,眉心微蹙,将茶盏重重落在石案上,发出“咣当”一声。   见众人的目光都聚了过来,姜宁灵冷着脸道:“既然唐才人好心相邀,本宫岂有不赏脸的道理?”   唐才人挑了挑眉,似乎听不出她话语间的冷意,声音依旧柔婉:“既然如此,众位便随嫔妾一道上来吧。”   话语间,俨然一副主人的做派。   另几位宫妃互相对视一眼,直觉气氛不妙,却又不敢触霉头,只得硬着头皮,跟在姜宁灵身后上了船。   唐才人到底还是没敢越过姜宁灵去,落在了她身后,入目便是她的背影。   朱红的长衫带着八宝暗纹,背后用金线绣了一只凤凰,迤逦地尾羽交叠间,似是要冲天而起。   唐才人只觉眼中被刺了一下。   这衣裳华贵明艳,若是穿不得当,便会撑不住气势,被这衣裳给压了下去。   可这衣裳穿在姜宁灵身上,仿佛便是贴着她气质做的,那只盘旋而起的凤凰似是她的影子,明艳不可方物。   唐才人不禁掐紧了指甲,方才因得这画舫而攒下的欢喜,似乎一下被打散了去。   画舫又缓缓行驶起来,往湖的另一边游去。   姜宁灵抬手搭在船舷上,湖上清风扬起,岸边郁郁葱葱,叫人心旷神怡。   正当她渐渐沉入这番美景里时,忽地听到唐才人柔声细语:“娘娘您看,这景色可真美。”   姜宁灵回身看去,见唐才人在她身后两步远处,而另几位宫妃连同侍女随从,站在十来步开外。   唐才人往前两步,同姜宁灵并肩站着,指着湖中笑道:“听闻这湖里养了几百尾锦鲤,若是投些鱼食下去,鱼群扑上来,景色相当壮观呢,不如让嫔妾演示给娘娘看?”   姜宁灵对此无甚兴趣,正要说不必时,就见唐才人已自顾自地朝后边儿吩咐道:“皇后娘娘想投喂锦鲤,还不快拿些鱼食儿来?”   姜宁灵略略皱了眉,觉得唐才人殷勤的有些过分了。   很快便有小宫女捧了一罐鱼食过来,唐才人捻起一把洒进水里,回身朝姜宁灵笑道:“娘娘快看,鱼群来了。”   姜宁灵并不往下瞧,只看着唐才人面庞,似笑非笑道:“本宫无甚兴趣。”   唐才人面上依旧笑得温和,一副与她相谈甚欢的模样:“既然娘娘不想看,那不如由嫔妾来帮娘娘看。”   说着,伸手来勾姜宁灵小臂,轻轻往前一拽。   同时,唐才人自顾自地退后两步,撞在堪堪及腰的船舷之上,而后翘起了脚,竟是要往身后水中翻落下去。 第15章 落水   唐才人这两步退得极妙,明明是她勾起姜宁灵的手往她腰间拉去,可若是离得远了来看,倒像是姜宁灵抬手推了唐才人一把。   不过姜宁灵到底没有推她,这船舷说高不高说低不低,唐才人若是想翻落下水里,须得自个儿用力往后仰才行。   所以她才将脚翘得高高的,正好能借着往上踢起来的力向后倒去。   姜宁灵正觉得唐才人举止有些奇怪,待看她往后仰去时,瞬间便明白了她要做什么。   这是觉得陆婕妤被禁足了还不够,要她这皇后也因事被责罚才行?   火光电石间,姜宁灵来不及多想,反手按住唐才人踢起来的腿,想让她先站稳身子再说,可不能平白被她扣帽子。   谁知唐才人这一脚踢得十分用力,带了势必要翻落下去的决心,使得姜宁灵不仅没能按住,反倒还被这股力道带得一个踉跄,一同往船舷上扑去。   眼看着将人制住已是来不及,姜宁灵便索性顺着唐才人的力道,一起往船舷另一侧倒去。   “噗通”一声,溅起水花无数。   这边的动静惊动了整船的人,立刻便有会水的宫女跳了下去,游向二人。   若竹和吟南离得近,最先反应过来,吟南立刻跳入了水中,拉着姜宁灵就往回游。   姜宁灵被吟南护着,很快便回到了船上。   与此同时,若竹也捧了干净的外袍过来,一面往姜宁灵身上裹紧了,一面道:“奴婢从舱房里寻了件备用的衣裳,娘娘先将就着披一会儿。”   姜宁灵本就会水,哪怕落入水中也不慌,加上吟南来得及时,倒没什么大碍,只是湿. 透. 了衣裳。   若竹怕湖上风大,吹着姜宁灵,便又将那件外袍紧了紧,将她裹了个严严实实。   待这一切做完,唐才人才被宫人从水中捞了上来。   方才离唐才人最近的侍女不会水,眼见着二人跌落下去,只能在原地跺着脚干着急,而那些会水的人一个二个跳了下去后,才发觉并没有人吩咐他们该先救谁,自然便先去救姜宁灵这个皇后,待看见吟南稳稳带着姜宁灵往画舫回的时候,这才想起唐才人来。   按说唐才人与姜宁灵一同落水,距离应当很近,哪怕吟南先带走了姜宁灵,后边过来的宫人也很快能捞着唐才人才对。   可没成想这唐才人是个不会水的,入水之后立刻便慌了,早将什么冷静什么谋划都抛去了九霄云外,只顾手脚并用地瞎扑腾。   瞎扑腾时踢了姜宁灵好几脚不说,也阴差阳错借着这股力同姜宁灵拉开好了一段距离。   这便让半路才折去捞她都宫人多花了些时间。   唐才人被拉上画舫时,哪儿还有先前半点风光,呛了好几口水不说,身上也湿了个透,湖风一吹,冷得直打哆嗦。   待瞧见唐才人打哆嗦,那急得不行的小宫女才想起去找件衣裳给唐才人披上,一番折腾下来,唐才人唇色都泛着白。   众人好一番忙乱,场面才平息下来。   姜宁灵拢着衣袍,冷眼瞧着唐才人身边几个宫女转来转去,直觉这事儿还没完。   果然,唐才人被安顿好后,她身边的宫女便朝着姜宁灵发难了。   “皇后娘娘,我家主子与您无冤无仇,您为何要推我家主子落水?娘娘真是好狠的心呐!”   说话的宫女眼中含着泪,声音里带着隐忍地哭腔,一副委屈至极地模样。   湖上起了风,姜宁灵身上衣裳都浸了湖水,被风一吹,即便若竹找来了干燥的衣袍为她裹在外边儿,也还是觉着凉。   姜宁灵觉得身上别扭,也没那么多心思去探唐才人究竟想做什么,只皱了眉道:“何人在这儿挑拨是非?话可不能乱说,吟南,去掌嘴。”   吟南立刻上前,还未等那侍女反应过来,一巴掌便结结实实落了下去,清脆的巴掌声回荡在画舫上,又被裹入风里。   那侍女显然被打得一愣,不可置信地转过头来,正要说话,却迎面挨了第二巴掌。   吟南这两巴掌虽未刻意卯足了劲儿,却也毫不手软,那侍女连着挨了两巴掌,已是有些晕头转向了,见吟南复又扬起了手,眼看着第三巴掌就要落下来了,那侍女忙向唐才人求救:“主子,主子!”   这侍女正是唐才人自个儿带入宫的侍女秋萤,唐才人原是吩咐过秋萤,计划着上演一出“皇后因妒推人入水”的戏码,可没成想姜宁灵也跟着一并跌落了下去,秋萤一见情况失了掌控,登时心里有些乱了。   不过唐才人到底落了水,该做的小动作也全做了,在旁人看来,姜宁灵应是在唐才人腰间推了一把才是,秋萤思虑再三,又同唐才人对过眼神,还是依着原来的计划将这些话说了出来。   只是到底没底气了许多。   唐才人神色复杂,见姜宁灵竟然直接命人掌嘴秋萤,更是觉得这事儿同她预想的有太多偏差,但既然被架到了眼前,唐才人便心念飞转,想着要如何才能扳回几分局面来。   “啪”地一声,吟南第三巴掌落了下来。   唐才人来不及再想许多,连忙出声阻拦道:“且慢。”   姜宁灵略略扬了扬下巴,示意吟南先停手,而后静静看着唐才人。   唐才人对上她这般冷淡的目光,心中莫名有些发怵,稳了稳心神才道:“娘娘,嫔妾先前实在不知从晋国进贡来的那斛南珠是娘娘心中所念,直至方才娘娘同嫔妾说起时才知晓。只是那斛南珠是昨日陛下赏赐下来的,嫔妾当时只得接下,若娘娘喜欢,嫔妾立刻便命人送去永安宫里,还请娘娘莫要为难秋萤了。”   唐才人声音打着颤,像是冷的,又像是被吓的,细声细气地说完了这番话,便小心翼翼地拿眼去瞧姜宁灵。   一副忍气吞声又别无他法只得受欺负的模样。   姜宁灵听这话的意思,很快便捋明白了唐才人想做什么。   先是勾着她手让众人以为是她推唐才人落水,而后又说着模棱两可的话来让大家认为她是嫉妒唐才人得了圣心,这才下了毒手。   其他几人离得远,听不到她二人方才说了什么,唐才人胡诌一番也不怕被拆穿。   而这一番话下来,唐才人可怜模样尽显。   姜宁灵冷眼看着唐才人做戏,心中也是有些犹豫。   昨夜里穆淮同她说了那些话,她自是要寻个机会为难唐才人。   眼下便是个送上门的机会。   都不用她刻意去挑事儿,只要胡搅蛮缠一番,将事情闹大些,惊动了穆淮,穆淮便能顺理成章 地“偏袒”唐才人。   刚好唐才人也将话递到了面前,若是顺着话中什么南珠不南珠的事情说下去,很快便能寻到由头让穆淮来决断。   只是这样一来,她几乎便要坐实推唐才人入水一事了。   虽说她这是顺着穆淮的意在做事,可是否推了唐才人落水一事,姜宁灵还真没把握穆淮会信她。   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日后便难根除。   抛开穆淮信不信她一说,唐才人平白给她扣这么大一顶帽子,也着实叫人不痛快。   姜宁灵思索一瞬,很快便有了决断。   来日方长,想挑事儿有的是机会。   “你是说,本宫推了你?”姜宁灵声音淡淡,无甚起伏,仿佛唐才人说的那人不是她似的。   唐才人心中略微有些不安,却还是咬着牙道:“娘娘息怒,待画舫靠了岸,嫔妾立刻便命人去将那斛南珠捧来!”   唐才人想的很清楚,船上写几个宫妃都是心思浅的,没什么弯弯绕绕的念头,她若一口咬定是姜宁灵推了她,再加上方才她故意做的那些举动,这些人多半便信了。   哪怕姜宁灵发怒,日后穆淮追究起此事来,其余几人的口风也都是倒向她这边的。   唐才人这般想着,眼角余光一瞟,果然就见旁边那几人互相咬起了耳朵。   好一个答非所问。   姜宁灵自是没错过唐才人飘忽的眼神,丝毫不理会她方才那句话,沉声问道:“你既说是本宫推你下去的,那不如便给本宫解释一二,本宫为何也落水了?”   你且顾左右而言他,我自不被影响。   唐才人见姜宁灵丝毫未被她方才的话带偏,心中不安更浓几分,见立在一旁的几位宫妃也都顺着姜宁灵的话投来了疑惑的眼神,唐才人咬着唇,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见唐才人沉默下去,姜宁灵继续道:“你无缘无故拉本宫落水,本宫尚未怪罪你,你倒好,前来倒打一耙。”   说着,示意吟南上前。   “唐才人,话可不能乱说。”   这便是要吟南掌嘴唐才人了。   唐才人瞪大了眼,有些不可置信。说掌嘴便掌嘴,姜宁灵此举,几乎可以称得上是跋扈了。   眼见着吟南扬起了手,唐才人心中一阵屈辱,音量陡然拔高几分:“娘娘说是嫔妾拉娘娘下水,娘娘有何证据?”   唐才人双目紧盯着姜宁灵,缓缓勾起一抹笑,将她方才的话照搬了过来:“娘娘既然说是嫔妾拉娘娘入水,那不如为大家解释一二,为何嫔妾自个儿也到了水里?” 第16章 信任   学舌倒是快。   姜宁灵嗤笑一声,声音淡淡:“你若是不往后倒去,怎有机会拉本宫入水?本宫若不入水,你又哪来的机会在这儿颠黑倒白?”   姜宁灵这话其实经不起推敲,奈何她说得笃定,叫人无端便信服了。   就连唐才人也没想起来,姜宁灵根本不用落水,只需“推她”就好。   唐才人被姜宁灵的气势震得晃了神,落在旁人眼里,便是被驳得哑口无言了。   说话间,画舫也靠了岸,姜宁灵身上难受着,便不谷欠再与唐才人周旋,起身便离开了。   话已告一段落,姜宁灵并未多想许多,只想着快些回去换一身干爽的衣裳,见唐才人住了口,便懒得继续深究,利落地离了开。   可这番动作落在唐才人眼里,又变了一个味道。   在唐才人看来,姜宁灵不过寥寥几句话,便压得她反驳不得,而眼下事情还未完全说明白,她说走便走,也无人敢拦她。   唐才人这会儿也渐渐回过味来,只觉若是再与姜宁灵说上几个回合,她定然能把姜宁灵那些歪理儿全都拆了去。   而姜宁灵起身便走了,根本没有给她再反驳的机会。   而这并不是因为姜宁灵方才那些话多在理,只是因为她是皇后罢了。   她是皇后,无人敢拦她。   唐才人掐紧了手,心中翻涌起妒意。   你瞧,只要位份够高,便能随心所欲了。   这几日陛下对她十分上心,她可千万要抓住这回的机会,一跃成为一宫主位才行。   姜宁灵的步撵停在湖的另一侧,若要等步撵过来,得等上好一会儿。   湖边风有些大,若是平日里吹着这风,只会叫人觉得舒爽,可眼下姜宁灵衣裳全浸了水,一阵风吹过,只觉得将人都吹透了。   姜宁灵裹紧了身上的外袍,原本干爽的衣裳现下也已被濡湿了,若为了等步撵而穿着这湿透的衣裳站在这儿吹风,只怕半夜里就能发起烧来。   姜宁灵脚步不停,径直往永安宫去了。   好在明心湖距永安宫不是太远,姜宁灵快步回了宫中,先将湿衣裳换了下来,若竹立刻吩咐人备水沐浴,又煮了姜糖水让她喝了一碗,前前后后好一阵折腾。   一番忙活下来,天色已渐渐擦黑了,姜宁灵抬眼看了看窗外,低声问若竹道:“陛下那边可传了消息,今夜可会过来?”   若竹摇了摇头,道:“未曾。”   顿了一顿又低低道:“娘娘,您离开明心湖后,唐才人身边的宫人便跑去勤政殿告了状,陛下这会儿去毓秀宫看唐才人去了。”   姜宁灵无声叹了口气,并未再说话。   她早便猜到唐才人不会轻易揭过落水一事,哪怕她一同落了水,打乱了唐才人的计划,可唐才人也实实在在地去湖里泡了一泡,自然会拿这事儿好生做文章 。   唐才人也是个心思活的,知晓她方才没在与姜宁灵的对质中占上风,便索性先捅到了穆淮跟前,穆淮尚未去细查,只听唐才人说一遍,先入为主,自然会偏心唐才人。   若唐才人有心在细节上混淆一二,不知穆淮会如何做想。   不过这些事情,穆淮若真决意要听信唐才人的话,她在永安宫中思量再多,也改变不了什么。   暮色渐渐浓了起来。   姜宁灵下午折腾了这么一回,晚膳也用得晚些,待一切妥当,已月上梢头了。   估摸着穆淮今夜里应当不会来了,姜宁灵便让若竹铺了床,准备早些歇下。   谁知刚铺好被褥,门外便传来了脚步声。   穆淮带着九山过来了。   穆淮一进了屋,便吩咐人去备膳。   若竹倒了一杯热茶,姜宁灵接过来,递到穆淮面前:“陛下还未用膳?”   穆淮略一点头。   姜宁灵不禁有些奇怪:“陛下方才去探望了唐才人,唐才人没留您用膳?”   穆淮饮了一口热茶,觉得腹中熨帖许多,听得姜宁灵这样问,便道:“她那房中一股奇怪的味道,搅的朕没胃口,陪着她做了个样子便过来了,就指望着能在你这儿填填肚子。”   后半句便是打趣了。   姜宁灵笑一笑,转头吩咐小厨房的人动作麻利些。   她多半能猜到穆淮说的那股奇怪味道是什么。   应当便是她前日在穆淮衣衫上闻到的那股混杂着檀香的香气。   穆淮上回不过是同唐才人一道用了晚膳,前后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身上便染了这股香味,想必这是唐才人特地点在主屋中的,味道应当还不浅。   唐才人特地调了这股香,定是存了迎合穆淮的心思,可没成想甲之蜜糖乙之砒霜,正是这香料将穆淮给熏走了。   若是唐才人知晓这事儿,只怕会立刻命人将那香料给埋了。   姜宁灵被自个儿的念头逗得一笑,唇角刚刚翘起,便听得穆淮道:“在笑什么?”   姜宁灵抬眼看去,见穆淮一双墨黑的眸子径直看向她,蕴着她看不清的情绪。   穆淮方才竟是一直在看着她。   姜宁灵唇边笑容浅浅,并未回答穆淮方才的话,而是换了个话头道:“唐才人今日落了水,心里定委屈着,陛下怎的这么快便过来了?”   穆淮目光未动,仍落在她身上:“怎的,你希望朕多陪陪她?”   话一出口,穆淮心中忽地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好似一点儿也不想听到姜宁灵对他这句话点头应是。   不过姜宁灵倒也并未正面回答他,而是绕了个弯子,又道:“唐才人应当同陛下说过了,今日她落水,是臣妾推了她一把。”   姜宁灵抬眼直视他的目光,缓缓眨了眨眼,轻声道:“陛下可信她?”   美人一双折了星光的眸子里,带了许多忐忑。   穆淮将那份不安看进心里,嗤笑一声道:“你闲来无事去推她做什么?”   姜宁灵一怔:“陛下不信唐才人说的话?”   穆淮这般果断地选择相信她,倒叫姜宁灵有些意外。   虽说她知晓穆淮“宠爱”唐才人不过是做做样子,可却没曾想唐才人费心铺垫的一番话在他那里半点作用也没起。   穆淮眼皮都没掀一下,把玩着杯盏:“你推她落水,除了惹一身麻烦,还能得什么?”   人人都趋利避害,最简单不过的道理。   更何况姜宁灵已然知晓他宠唐才人是假,便没了争风吃醋的可能。   姜宁灵心中冷静下来。   方才升起的那丝丝缕缕的欢喜也落了回去。   也是,穆淮不是那般没脑子的人。   稍微想想,便能想通这件事究竟对谁有利。   冷静地分析而已,与信任她与否,无关。   姜宁灵刚得出这个结论,便听得穆淮复又开口:“再者,朕信你。”   穆淮敛去几分玩味,认真看着她。   朕相信姜家养不出这么蠢的女儿。   姜宁灵不知其深意,方才平静下来的心,复又狂跳起来。   二人说话间,饭菜也端了上来。   穆淮简单用了几口,忽地想起了什么:“你也同唐才人一道落了水?”   姜宁灵点点头,便听得穆淮又问道:“身子可有不适?可唤太医来瞧过了?”   这话乍一听有些没头没尾,姜宁灵在脑中绕了一绕才明白过来,他应当是想问她在冷水里泡了一遭有没有冻病了,于是摇摇头道:“臣妾一上来,若竹便寻了干爽衣裳给臣妾披了上,回来后浴了热汤,也煮了姜糖水,并未觉着有什么不适,便未传太医多跑一趟了。”   穆淮想着方才在毓秀宫时,太医与宫人围了满屋,唐才人鬓发皆湿,裹着被褥瑟瑟发抖,待他进了屋以后才有小宫女捧来干净的衣裳给她换上,好似生怕他看不见唐才人这可怜样儿似的,便不由得轻笑一声,对姜宁灵道:“你倒是省事儿。”   说着,对姜宁灵伸出了手:“过来让朕瞧瞧,可有伤着哪儿?”   方才毓秀宫里的那个,费尽心思只想让他多关心几分,可眼前这个却像生怕给人添麻烦似的,一碗姜糖水便了事。   但她越是这样,便让他愈发觉得她招人疼。   姜宁灵不明所以,却还是伸手搭在了他掌心,复又解释了一遍:“臣妾身子骨没那般娇弱。”   穆淮臂上一使力,将人拉到怀里:“娇弱些也无妨。”   姜宁灵大概明白过来他并不是当真要探她受没受伤,便止了话头,顺着穆淮的力道扑在了他怀中。   姜宁灵回宫后便沐浴过,眼下穆淮将她抱在怀里,萦绕在周身的,是淡淡的皂香,以及女儿家独有的轻轻浅浅的香气。   穆淮低下头,轻轻嗅了嗅。   而后喟叹一口气,深觉这比方才毓秀宫中那熏得他脑仁儿疼的香气不知好闻多少。   姜宁灵伏在他怀里,由着他抱了一会儿,又忽地想起穆淮刚好能拿落水一事在唐才人那做做文章 ,便从他怀中直起身子,看着他道:“唐才人这番受了委屈,陛下可想好了要如何安抚她?”   “委屈”二字落了重音,二人目光相接,已是心照不宣。   穆淮手掌覆在姜宁灵月要肢处,轻轻摩挲,语气随意道:“她拿那南珠说事,朕便多送她几捧南珠,可好?” 第17章 赏赐(捉虫)   姜宁灵点点头,只觉自个儿算是完成了穆淮所说的“挑事儿”这一任务,至于穆淮要如何应对唐才人,她便不必多言了,于是只道:“全凭陛下决断。”   穆淮显然也不谷欠在这事上多言,简单提了一句后,话便又转了回来,抬手从她背脊抚了上去:“当真没有伤到哪儿?”   这话听着,便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姜宁灵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一张芙蓉面透出粉色,却还是慢慢道:“陛下若不放心,不如自个儿来瞧瞧?”   穆淮“唔”了一声,从她背后抚上来的手已经越过肩头,又顺着领缘处向下挑开,看着细嫩肌肤上一道青紫印迹道:“这儿怎的了,可是今日在湖里撞的?”   穆淮指尖轻轻点了上去,带着些微的凉意,姜宁灵忍不住颤了一下,拿眼看他道:“这儿怎么来的,陛下不知道吗?”   美人一双星眸里已泛起了浅浅的雾气,放低声音在他耳边的话语似娇似嗔,穆淮听了不自觉一笑,反问道:“朕该知道?”   听得这样近乎无赖的一句话,姜宁灵瞪了他一眼,想叱他两句却又没那个胆,只得愤愤地又瞪了他一眼。   穆淮低低笑了一声,如此鲜活灵动的颜色,怎能教他不喜爱?   永安宫里暖意融融,毓秀宫里却冷清许多。   陆婕妤那一边见穆淮又是同唐才人用晚膳,又是大把的赏赐下来,却瞧也不瞧她,自是心中忿忿,拿宫人发了好一通脾气。   声音大得连唐才人都能听个一清二楚。   无外乎又是指桑骂槐的难听话。   唐才人身边的宫人有些听不下去,站在门外一唱一和,将陆婕妤好生嘲讽了一番。   不过这些事情唐才人都没往心里去。   秋萤沏了一杯热茶过来,对唐才人道:“主子您真是好脾气,隔壁哪位也是个不懂事儿的,一入宫便被皇后禁了足,陛下那边也不理睬她,她倒好,还真把自个儿当回事儿了,张口闭口都是位份,也就是您心胸宽广,不屑与她理论,否则奴婢定要让她尝尝苦头。”   唐才人接过热茶捂在掌心,也不急着喝,不甚在意道:“就当一条野狗在吠,理会它那么多做什么?”   相比之下,还有更重要的事令她忧心。   唐才人总有些不安。   虽说穆淮眼下对她极好,赏赐如流水般往她宫里送,其中不乏晋国进贡来的南珠这一类稀少名贵的物件,可她总觉有些不大对劲。   就比如说今日里,她虽没能把姜宁灵扳下来,可也是实打实地落了水,指使身旁的小宫女去禀了穆淮后,又让秋萤再为她整理了一番,浑身上下虽浸着水,却不显狼狈,反倒还会让人心生怜惜。   可陛下虽前来嘘寒问暖了一番,言语神色也难得温柔,可他用完膳便走了,哪怕她几番暗示让陛下留下,陛下却还是离了开。   唐才人越琢磨便越觉得奇怪,虽然穆淮话说的漂亮,说是她今日受了惊吓,合该好生休养两日云云,可唐才人总觉得这并不是穆淮不留在毓秀宫的真正理由。   唐才人捧着茶盏思索了好一会儿,忽然一个念头在脑中一现。   陛下他……不会是不行吧?   这个念头一出来,唐才人便越想越觉得合理。   从前穆淮还是皇子时,送去他府上的姬妾便被各式各样的缘由赶了出来,如今他登基为帝,后宫空虚,却也只不过选了三个妃子出来,并且她们三人入宫这般久,谁都没有得到穆淮召幸。   他定是……否则哪有这般不近女色的人?   唐才人思来想去,越想越觉得是这样,便唤来了秋萤,让她给宫外去一封密信,叫唐家寻一些助兴的方子与得子的良方来。   秋萤有些迟疑:“主子,上回老爷便在密信中说了,让咱们小心些,最近还是莫要来往为好。这才没过两日,咱们便又往外递消息,只怕有些不大好吧?”   唐才人不以为意,只冷哼一声道:“父亲不是指望着我早日得宠,能在陛下耳边吹得动枕边风,好让他尽早能从那一堆破事儿中摘个干干净净?眼下我已得了陛下喜爱,这是要眼睁睁看着机会从眼前溜走?”   秋萤想着这几日穆淮对唐才人的赏赐,又想起帝王家最是无情,这股新鲜感一般的宠爱也不知能持续多久,若唐才人能趁机有了皇长子,那便又多了许多筹码。   秋萤这般想着,便应声去了。   第二日清晨,秋萤将密信封好,放在约定好的偏僻之处,又留了记号,四处看了看,匆匆忙忙走了。   在秋萤离开后,一个身影从暗处悄无声息地出了来,寻到方才秋萤藏的那封密信,打开细细记住其上的内容,又好生封好,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   不多时,这封密信的内容就出现在了穆淮的桌案上。   穆淮将信大略看过一遍,而后吩咐道:“待唐家送了方子进来,你寻些温和的补方换上。”   “这段时日,盯紧他们。”   站在几步开外的人影抱拳应了声,而后退了下去,行动敏捷无声无息,仿佛从未来过。   穆淮敛眉思索了一番,而后将九山唤进来,在原定送去唐才人出的赏赐里,又添了好几样东西。   九山听得暗暗咋舌,昨日唐才人落了水,陛下因“政务繁忙”不能陪伴许多,今日里定会送去许多赏赐作为补偿。九山早料到了这赏赐不会少,可当他看见单子时也不禁惊了一跳,若不是他知晓这几日陛下日日都宿在皇后处,只怕他也要以为唐才人才是陛下捧在心尖尖的人。   眼下听得穆淮又要添赏赐,九山犹豫了一瞬,还是开口道:“陛下,若将这些也送去唐才人哪里,只怕有些不合规矩。”   穆淮头也没抬,只淡淡反问了一声:“哦?”   九山硬着头皮道:“唐才人如今的位份,是才人,若是用了这些东西,便是越制了。”   越制了才好。   唐家越以为唐才人受宠,动作才会越发肆无忌惮。   “那便送吧。”   九山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不过见穆淮眼皮也未掀一下,丝毫不在意什么越制不越制的问题,便闭了嘴,照着穆淮的吩咐去了。   赏赐很快便到了毓秀宫里。   唐才人哪里见过这等阵仗,赏赐一件一件看下来,眼睛都要花了。   待瞧见其中一支镶猫眼宝石流苏步摇时,   唐才人细细瞧了簪身上的纹样,犹豫道:“九山公公,这是不是弄错了,嫔妾小小才人,哪里担得起凤钗?”   九山满面笑容,听得唐才人问起,解释道:“陛下说了,只要才人您喜欢便好。”   唐才人抿唇一笑,放下心来。   九山又招呼人捧了两斛南珠上来,笑道:“陛下昨日听才人说起南珠,便吩咐人将晋国进贡来的南珠全从库房里取了出来,全送到了娘娘这儿。”   唐才人唇边笑意更深,柔声道:“多谢陛下。”   九山又客套了几句,这才告辞了。   待九山离开后,唐才人身边的几个小宫女立刻七嘴八舌地奉承起来。   “连这支金钗都送了过来,可见陛下是当真把才人您放进了心里。”   “这回是九山公公亲自来的哎,说明陛下当真是重视。”   “您瞧这猫眼石,奴婢从未见过这么贵重的东西!”   “还有些南珠,九山公公可是说了,晋国进贡来的全都在这儿了,皇后那儿都没有!”   唐才人听得后边儿这句话,唇边笑意更深了些。   昨日里她还因得没留住穆淮而心里有些忐忑,今日里见到这些东西,忐忑便一扫而空了。   秋萤瞧得出她心情好,便也凑过来低声道:“主子,陛下送来这只描了凤纹的步摇,是否意味着有一日您会登上那个位子?”   唐才人摇了摇头,却并未多解释,只道:“话莫乱说。”   姜家百年根基,声望极高,只要姜宁灵没犯什么天理不容的大错,穆淮看在姜家的面子上,是不会轻易废后的。   唐才人伸手托起那支镶了猫眼石的步摇,不自觉用力握了握。   虽说凤纹是皇后用的纹样,可历朝历代数下来,也有不少极受宠的妃子手里有几件凤纹的首饰。   而那些人,无一例外都位至贵妃。   手中的金钗沉甸甸的,唐才人只觉手中握住的不仅仅是金钗,还有无上的尊荣。   眼前的路,似乎越来越明朗了。   唐才人得了小山似的赏赐的事,很快便传遍了宫闱。   姜宁灵自然也听到了消息。   若竹听到时颇有些气愤:“晋国进贡的南珠连娘娘您都没有,全去了她那儿,可真是气人。”   南珠没来她这儿,姜宁灵反倒轻松。   只要和晋国相关的物件,她总能想到锦嫣身上去。   她没得南珠也好,省得自个儿给自个儿添堵。   若竹气愤了一阵,见姜宁灵仍旧悠悠然喝着花茶,一副全然不在意的样子,犹豫了一番,还是大着胆子道:“娘娘,奴婢有一事不明,为何陛下日日来咱们永安宫,可赏赐却全去了唐才人那里?” 第18章 贵妃   若竹这话说得委婉,字字句句都是为她着想。   姜宁灵思索一瞬,觉得若竹也没什么好瞒的,便将之前穆淮说过的话大略同若竹说了一遍。   若竹有些没大明白,疑惑道:“奴婢愚钝,陛下为何要假意疼宠唐才人?且即便是这样,又为何不想让旁人知晓咱们永安宫也得陛下重视呢?”   这些事情姜宁灵不是没想过,不过朝堂之事她知晓得也没有那么细,只是大略有个猜想而已,便道:“大约是捧杀吧。”   “陛下应当意不在唐才人,而是让唐才人身后之人以为其得了圣宠得了信任,从而松懈防备,才会露出破绽来。”   若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继续看着姜宁灵,等着她解释为何陛下不将永安宫的地位放到台面上来。   只是等了半晌。却没等到姜宁灵再开口了。   至于穆淮为何每日要“悄悄”来这儿,姜宁灵也拿不准。   许是为了给唐才人一个“独宠”的假象,又或是为了让她心甘情愿地在唐才人一事上为他推波助澜,却又不想让她生出更大的心思来?   姜宁灵思索一阵无果,索性抛在脑后不去想了。   房中安静一阵,姜宁灵忽地想起什么,问若竹道:“陛下今日送去毓秀宫的赏赐里,除了那两斛南珠,可还有旁的什么格外贵重的东西?”   毓秀宫这荣宠可是宫里头一份,唐才人身边的宫人里难免有那么几个心思飘的,明里暗里炫耀给各宫听,其他宫里的人若是想知道陛下送了些什么过去,也不难打听到。   若竹将她听到的消息都一一说给姜宁灵听了,全都是些名贵玩意儿,若竹说了一遍之后,又压低声音道:“奴婢听说陛下还送了几样好东西过去,以唐才人的身份,本不该用这些的,但陛下格外开恩,赏给了唐才人。只不过毓秀宫的人只拿这件事出来炫耀,却未说明是什么物件,奴婢瞧着,说不定是以前宫里哪位娘娘用过的。”   姜宁灵点点头,并不十分好奇穆淮究竟送了什么“好东西”过去。   她只需知晓这其中混了越制的东西便好。唐才人瞧见那些,定会认为穆淮这是在暗示她什么。   姜宁灵现下几乎能猜到穆淮的心思,唐才人哪怕再有城府,也不过是个不到双十年华的小姑娘,穆淮这铺天盖地的“宠爱”一番接一番地压下来,任哪个小姑娘都会晕头转向。   唐才人自然也不例外。   更何况唐才人本就主动制造了那一次见面,穆淮对她好,她多半还认为这是她手段了得的成果。   姜宁灵料想得不错,毓秀宫里,唐才人房中正一派欢天喜地。   唐才人深知身边有几个得力奴才的重要性,于是从那一堆赏赐里挑了几样小物件儿,分别赏给了她房里的宫女太监。   这些人得了赏赐,愈发觉得自个儿跟对了主子,你一言我一语地奉承起了唐才人。   唐才人听着有些飘飘然,好容易稳了心神,才没教这些话冲昏头脑,可好听的话儿太多,唐才人不禁也觉得是自个儿手段了得,宫中后妃已无人能越过她去了。   至于压制皇后,也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若说昨日里唐才人因得穆淮极少来毓秀宫陪她,而隐隐约约担忧穆淮究竟对她有几分上心,今日里看到这些赏赐,已是全然不担心了。   唐才人心道,陛下刚登基不久,前朝政事自是繁忙,再者这么多年以来,陛下身边那些女子的下场大家也都心知肚明,不说旁人,就说能跟着陛下入宫得位份的那几个,能伴在陛下身侧这么多年,自然是得陛下喜爱的,却一年到头也见不到陛下几次,可见陛下的确甚少来后宫。   虽说陛下不能陪伴她许多,可这赏赐是实实在在的,还不能说明陛下的心意吗?   唐才人在心中捋了捋近来得到的消息,愈发觉得是穆淮这个人不近女色,看来得催促宫外早些送良方进来。   待她有皇儿傍身,想来更是风头无两。   唐才人心里的如意算盘打得啪啪作响,就连陆婕妤在门外指桑骂槐也影响不了她此刻的喜悦。   一时间,宫里人人都知唐才人得了圣心,很快议论开来。   “哎你听说没,毓秀宫里那位,可是得了先帝的敏贵妃最爱的那支步摇呢!”   “毓秀宫里可是有两位,你说的是?”   “不是我说,你是消息不灵通还是没长脑子啊?婕妤被禁着足呢,陛下哪儿会想起她?自然是那位唐才人了!”   “真没想到哇,皇后和婕妤都没动静儿,反倒是让一个才人得了势。”   “谁说不是呢,我从前听说皇后娘娘同——同那位长得相像,这才花了好些银子拜托同乡给我安排进了永安宫,谁知连陛下的面儿都没见过,要说咱们皇后也是个不争气的。”   “就是啊,原以为永安宫是个好去处,我也是打点过关系才进来的,谁知被安排过来洒扫,莫说陛下了,就连皇后的面儿也难见着,早知道啊,不如不去打点,没准儿还分去了唐才人那儿呢!”   两个扫地的宫女抱着扫帚,凑在永安宫门外嘀嘀咕咕。   若竹刚巧出来,见二人在偷懒,便说了几句。两个宫女对视一眼,皆有些不耐地应了一声,懒洋洋地挥起了扫帚。   见若竹走远后,方才那说托了同乡才进永安宫的宫女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还真当自个儿是个人物了。”   另一人垂头丧气道:“早知如此,何必多花我那几两银子呢,你说,咱们要是能去唐才人那儿该多好。”   这人不过随口抱怨一句,也没那胆子做这种事情,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另一个宫女想起自个儿在内务府里那个当了小总管的同乡,眼珠转了转,心思活泛了起来。   永安宫外的这些话自是传不到姜宁灵耳中,她正坐在桌边,笨手笨脚地秀着一个香囊。   不过她手法笨归笨,但绣出来的纹样倒是规规矩矩,并未歪歪扭扭了去,不一会儿的功夫,香囊便已初现雏形。   吟南在一旁看着,起先极担心她会戳着手指头,可看了一会儿,见姜宁灵每一针都看似要戳到手指头,却又都能险险停住,便大概明白了这是皇后独特的手法,笑吟吟地看着她弄。   “娘娘这是为陛下绣的吧?”   姜宁灵听得吟南语带欣慰的一句话,手中动作一顿,心这道还真不是给穆淮的。   不过话若是说得这么直,万一传到穆淮耳里,定会让他觉得没脸面,姜宁灵想了想,模棱两可道:“本宫先拿这个练练手。”   姜宁灵作为姜家的女儿,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过在女工上头,姜夫人却并未要求她许多,只需她学会便可,至于精通不精通,便未做深究了。   今儿个姜宁灵纯是闲来无事,心血来潮想给自个儿绣个香囊挂在月要间,本就磕磕绊绊着呢,被吟南这么一问,顿时想起若她只给自个儿绣而没有穆淮的份儿,好似有些说不过去,但若让她连着绣两个,又实在是难为她,闷头绣了一阵后,索性往小桌上一放。   不绣了。   省得穆淮问。   刚放下香囊,去内务府领份例的若竹也回了来,见房中并无旁人,便低声道:“娘娘,奴婢从内务府回来时,听到路上有几个宫人在说,陛下把从前敏贵妃最爱的那支步摇赏给了唐才人。”   说着,又怕姜宁灵误会,补充道:“先帝的那位敏贵妃。”   姜宁灵知晓这位敏贵妃。按说穆淮登基后,先帝的妃子应当都称太妃,可这敏贵妃的身份着实有些尴尬。   先帝在位时,敏贵妃掌凤印、摄六宫,两个儿子也极得先帝宠爱,好不风光。   相传先帝甚至想废太子,将太子之位给敏贵妃的儿子。   后来先帝一朝病重,太医说是中了毒,先帝的亲信查来查去,将源头查去了敏贵妃宫里。   敏贵妃抵死不认,却不想已封了亲王、出宫建府的两个儿子带了人马冲进皇宫,大有逼宫的架势。   好在穆淮早有防备,擒了敏贵妃的两个儿子,止息了这一场叛乱。   先帝得知此事后气血攻心,当场将这两个儿子打入天牢,贬为庶人,同时立了诏书,要废了敏贵妃的位份。   可后来不知怎的,先帝思虑良久,只将敏贵妃禁了足,其他未动分毫。   由此可见敏贵妃多得先帝宠爱。   先帝本就是强弩之末,又被最疼爱的女人与最疼爱的儿子背叛,精神受了重创,没撑几天就去了。   而穆淮登基后,只字未提这位先帝的敏贵妃,先帝的其他妃嫔都成了太妃,只有这位敏贵妃,继续被禁足在宫里。   穆淮没发话,宫人也不知该如何称呼她,只得继续称一句“敏贵妃”。   说起这个,若竹不禁有些奇怪:“这位敏贵妃虽得宠,可下场着实不好,哪怕陛下是假意捧高唐才人,也不怕唐才人见了那步摇多想?”   姜宁灵摇了摇头:“敏贵妃得宠时,无人能与之制衡,所用的东西自然是极好的。连见惯了好东西的敏贵妃都喜欢那支步摇,可见其华丽精致,旁人只会羡慕唐才人得了好东西,不会再想许多了。”   只有宫里从前伺候过敏贵妃的老人们才知晓这步摇的来历,想来也只会在背后嚼嚼舌根,不敢拿去唐才人面前说什么。   就是不知穆淮送去这支步摇,是有意还是无意了。 第19章 好去处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   这几日里姜宁灵没怎么见到穆淮,偶有几次他来永安宫,已是夜深了。   不过穆淮倒是抽空去毓秀宫看过唐才人几回,宫里皆传陛下都忙得每日只睡两三个时辰,却还坚持陪唐才人用晚膳,一时间唐才人风头更甚。   若非众人皆称她为“才人”,光看这架势,只怕说是皇后都有人信。   姜宁灵知晓宫内如今处处都捧着唐才人,在旁人眼里,自个儿不过是个有名无实的皇后罢了,而宫里捧高踩低的人多的是,便不想在这个时节出去找不痛快,索性待在永安宫里,喝茶赏花话本解闷儿,也清闲自在。   这日里,姜宁灵正捧着一本全新的话本打发时间,就见若竹捧着茶盏进了来,眉头正皱着,于是便漫不经心的问了句:“怎的了?”   若竹心中有些不舒服着,听得姜宁灵问起,便道:“奴婢瞧着常在门外洒扫的人里,换了个生面孔。”   那几人属永安宫的末等宫女,平日里是不进内殿的,若竹对她们也不过是大略有个印象,虽说能认出里边儿有个生面孔,却并想不起这生面孔是换了谁。   姜宁灵将话本往后翻了一页,她知晓若竹话内里的意思,却也并不觉意料之外:“宫里人人都想去个好去处,如今本宫这儿冷冷清清,那些有门道的自然是费尽心思往别处去了。”   若竹有些愤愤:“咱们宫里还不算好去处?那些人眼皮子浅!”   姜宁灵听着,不由得笑了一下:“你瞧瞧唐才人宫里,谁人都想巴结一二,唐才人近身侍女荷包里都富得流油了,相较之下,你可还觉得在永安宫坐冷板凳是个好差事?”   若竹心道也是,这宫里究竟吹东风还是吹西风,不还是陛下说了算?如今陛下明面儿上将心思全放去了唐才人那里,在不明就里的人眼中那可不就是个香饽饽?   若竹被姜宁灵引着想通这一点,心中舒坦许多,但仍觉得有些气,便道:“那些走了的人,便这样走了?许是奴婢心胸狭隘了,在奴婢眼里,这般行径与背叛娘娘无二,若她们想来便来想走便走,奴婢心里堵得慌。”   姜宁灵知晓若竹最是护主,在这些事上往往比她眼里更容不得沙子,便宽慰若竹道:“陛下对毓秀宫里那位究竟有几分真心,你忘了?这些人顾着眼前的利往毓秀宫里钻,待毓秀宫出事那天,她们自要为这选择付出代价。”   若竹点了点头,知晓是自个儿想的不周到了。   姜宁灵将手中话本又翻了一页:“再说,有这些心思的人早走了也早好,省得日后麻烦。”   这便是让若竹不必再管了。   起先只有一两个胆子大的,偷摸给内务府管事的人揣了大把银子,费了好一番功夫才离开,可渐渐的,似乎是见姜宁灵对此毫无察觉,便胆子愈发大了起来,殿外的生面孔一下多了好几个。   只不过唐才人的位份摆在那里,即便再得宠爱,殿里伺候的人也得按才人的制来,好些有心思往毓秀宫去的,却苦于没有位置,只能眼巴巴的望着,等待机会,顺便还要对自个儿现在“不争气”的主子骂骂咧咧一番。   几日下来,永安宫里好些个宫女躲懒不说,还背地里对姜宁灵议论纷纷,说她白长了那样一张脸云云,被若竹与吟南听到好几回,狠狠责罚一番才消停。   姜宁灵也不插手这事,正巧她也想看看吟南究竟用得不用得。   她先前总隐约觉得吟南是穆淮特意放在她身边的人,只是拿不准是监视她还是有什么旁的打算。   若吟南只是向穆淮汇报她每日的动向,那她倒也并不大排斥。   相反,她甚至可以借吟南之口,向穆淮提一些不好明说的要求。   日子一晃又到了十五。   穆淮戏做得足,先在毓秀宫陪唐才人用了晚膳,这才姗姗来迟。   穆淮进门时,姜宁灵正带着若竹与吟南将下午时内务府送来的鲜花修了枝叶养在瓶里,见穆淮面色有些不大好,便打趣道:“陛下可是又没在唐才人那儿吃好?”   这段时日穆淮常来永安宫,比起刚入宫时,姜宁灵已同他熟稔了不少,有时也敢拿他打趣儿了,就如眼下这般。   穆淮掀袍在桌边坐下,看着姜宁灵将娇艳的花儿一枝一枝放入瓶中,姿态随意道:“朕哪回从那儿回来是好好用过饭的?”   语气间带着再自然不过的亲昵。   姜宁灵将最后一枝花儿放入瓶中,站起身来朝穆淮嫣然一笑:“小厨房早已备好了陛下喜欢的吃食,臣妾现在就让她们端上来。”   方才穆淮进来时,一旁的若竹与吟南已经极有眼力见儿地带着屋内的宫人退了出去,姜宁灵提着裙摆,就要往屋外走去,去唤人将早已为穆淮备好的饭菜送进来。   却不想在走过穆淮身前时,被他展臂扣住了月要,直接拉入了怀里。   姜宁灵没料到他这一动作,脚下不稳,直直往前一扑,扑在了穆淮胸膛之上。   这架势,与其说是穆淮揽她入怀,但不如说更像是姜宁灵回身一扑,将穆淮扑倒倚在了桌上。   姜宁灵面色不由得一红,撑着手想要起身来,穆淮却揽着她的月要肢,力道不轻不重地按了按。   虽未让她觉得被桎梏着难受,却也不能从他怀中挣脱出来。   姜宁灵早已将穆淮的性子摸了个七七八八,知晓这会儿定是起不来的,索性不白费力气,乖乖往穆淮怀里一趴,不动了。   穆淮扣着她不堪一握的纤细腰身,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喜欢弄这些花花草草?”   这话问得有些突然,姜宁灵顿了一顿才明白过来他是瞧见她方才摆弄内务府送来的那些花才这般问,便道:“倒也说不上喜欢,臣妾正巧今日得闲,见内务府送来这些,便带着若竹吟南她们一道打发时间。”   穆淮淡淡“嗯”了一声,没再接话。   一时间,两人都未再说话。   姜宁灵伏在穆淮怀里,瞧不见他神情,不过此刻耳边清晰地传来他沉稳有力地心跳,教她无端凝了心神,不想打破这份安静。   而穆淮拥着怀中娇娇软软的一团,只觉方才多有烦躁的心此刻也渐渐平复下来。   方才他在唐才人那里时,屋里那股香气熏得他脑仁儿疼不说,唐才人还要装腔作势地显摆她的才气,教人好不耐烦。   那唐才人眼中明明带着贪婪的谷欠望,却还要端着神色,做出一副不将他那些赏赐放在心上、不被金银浊物所牵绊的高清模样,端着架子为他抚琴。   他差点儿没被恶心得直接拂袖而去了。   好容易听完那勉强还能入耳的乐曲,又要同唐才人一道用膳,只是屋中有那股子香气在,他哪有什么胃口?   同那唐才人惺惺作态了一个时辰,倒让穆淮觉得这比批一下午的折子还要累人。   于是在离开毓秀宫时,他的面色算不得好看。   穆淮也没刻意去掩神色,果然就听得有宫人背过去偷偷嚼舌根,说他是不得不离开唐才人去皇后处,才心生不快。   这无疑是在推波助澜,穆淮自然不会去管。   方才那一个时辰下来,他有好几次都想直接起身离开,又想起所查的事情将将有了眉目,生生给忍了下来。   只是越在哪儿坐着,便越瞧唐才人不顺眼。   直至踏进永安宫里,才渐渐舒坦了些。   穆淮垂眼看着怀中乖巧得像只奶猫儿的人儿,心中似乎被慢慢拨动了一下。   的确是个可心的。   耳边沉稳有力的心跳一下接着一下,姜宁灵认真听着,不知不觉间竟有了睡意。   半梦半醒间,听得头顶一道声音问道:“你宫中的人,怎的换了这么多?”   姜宁灵瞌睡一下散了许多,却又拿不准这到底是他自个儿看出来的,还是有人告诉他的,便直言道:“的确换了许多,应当是想寻个好去处,臣妾便没拦着。”   “好去处?”穆淮冷笑一声,显然不认同,而后又道:“你若觉得恼,让吟南去处理便是。”   这些人明晃晃地往永安宫外跑,姜宁灵若是恼了他们也实属正常。但姜宁灵心中更在意穆淮的后半句话:“人都不在我宫里了,还如何让吟南去?”   吟南是永安宫的掌事宫女,那些人去了别的宫里,吟南自是不方便在去插手了。   不过姜宁灵总觉吟南能力不止于此,果然,听得穆淮又道:“宫里这些事情,你放心交给吟南去做便是。”   姜宁灵心中了然,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道:“臣妾知晓了。”   穆淮这话,几乎便是在告诉姜宁灵,吟南是他特意放入永安宫来的人了。   并且还告诉她,她对宫中不熟悉也无妨,放心交与吟南便好,吟南自会处理妥当。   但姜宁灵也清楚,如今穆淮要让她一同捧杀唐才人,有吟南一同帮忙自然会方便许多,才不在意让吟南为她所用。   她与穆淮之间,吟南自然更偏向穆淮。   总的来说,吟南在她身边便是一把双刃剑,如今来看,暂是利大于弊的。 第20章 纵容   姜宁灵在脑中细细想着吟南的关系,一时间有些出神,连穆淮问她话都没听见,直到穆淮扣在她腰间的手又按了按,姜宁灵才回过神来,听得穆淮道:“这么多宫人想往毓秀宫里去,你觉得该如何?”   姜宁灵敛了心思,垂眸想了想,对穆淮道:“依臣妾所见,那些人想去唐才人身边,那便让他们去。”   见穆淮挑了眉,不知是赞成还是觉不妥,姜宁灵索性将话说得更直白几分:“陛下连越制的凤纹步摇都给了,还怕越制给她添几个人?”   穆淮闻言淡淡一笑,心念一动,低头在她光洁的额间落下一个吻:“与朕所想的一样。”   这个吻来得太过突然,虽然只是轻轻浅浅一触即离,可姜宁灵却被其间隐隐带着的亲昵羞红了耳根。   不过一个浅浅的触碰而已,比这更亲昵的事情都做过许多遍了,若她显得太过羞赧,好似会让人觉得有些奇怪。   姜宁灵心中这般想着,在穆淮怀里偏了偏身子,想借着角度遮住后耳根处那一片已然漫上的粉色。   她越不想让穆淮瞧见,穆淮偏生就注意到了,还问道:“皇后怎的了,脖颈处怎的这般烫,可有哪儿不舒服?”   这话落在姜宁灵耳中,怎么听都有几分明知故问的意味。   只不过他这样刻意地问了出来,倒让姜宁灵心中自然了几分,正要说一句不痛不痒的话轻轻揭过去,就听得外边儿传来若竹的声音道:“娘娘,小厨房里都准备好了,可要现在端进来?”   这话刚好给了姜宁灵一个借口,省得她费心思再去想,便顺着若竹的话应了声,叫宫人把先前为穆淮备下的吃食全都端进来。   姜宁灵吩咐完这些,便撑着手要从穆淮怀中起身。   她原以为穆淮还要再磨她两句,不会这么轻易便松手,谁知这一推便顺顺当当地将穆淮推了开去。   已做好了继续被他扣住的准备,没成想这般轻松地起了身来,姜宁灵动作一顿,而后才像无事般继续往后退了开。   早便备好的饭菜一样一样送了进来,除了吟南与若竹外,还有一些平日里甚少进主屋的宫人也进了来,立在两旁侯着。   有小宫女殷勤地上前来,想要为穆淮布菜,穆淮抬手制止了那宫女的动作,而后朝着坐在桌案对面的姜宁灵略略扬了下巴,缓声道:“皇后来为朕布菜。”   穆淮此话一出,房中立着的那些小宫女儿一时间都有些诧异。   布菜是她们这些宫人来做的事情,若帝后情深,皇后主动帮陛下夹上一两筷子菜,那是人家如胶似漆,可眼下陛下语气冷冷淡淡的,可不就是在折辱皇后吗?   不过姜宁灵倒没这般想,瞧见穆淮神色,她便知他这是又要做什么戏了,便依言起身,来到他身侧,低声问道:“陛下喜欢哪一样?”   穆淮目光在桌上大略扫了一眼,见上边儿的菜品几乎都是按他口味来,心中熨帖,更觉姜宁灵可心,口中却只随意点了两样。   还隐隐约约带着不耐。   姜宁灵垂着眼眸,教人看不清神色,手中却是按着穆淮的话将那两样菜色夹入他面前的碗碟里。   她面上几乎不带什么情绪,可让人瞧着,便觉她心中定是屈辱的。   一时间,两边立着的宫人都心思各异。   姜宁灵大约猜到了穆淮要做什么。   今儿是十五,穆淮“许久不来”永安宫,阵仗难免大些,他应是想起会有许多人进来伺候着用膳,便故意“发难”,落在有心人眼里,便会传出她这个皇后有多不得圣心云云的传言。   而穆淮又是从毓秀宫过来的,心思多的人稍加联想,便会觉得穆淮这是不得不从唐才人那儿过来而心中不快,故意折辱姜宁灵来撒气了。   若这样想,那方才穆淮为何轻轻松松便让她挣脱了去也好说了。   如今要以宫中其余妃嫔的无宠来衬托唐才人的特殊之处,穆淮与她在人前自然不会表现得太过亲近。   既然穆淮刻意让她如此,姜宁灵自然乐得陪她做戏。   姜宁灵安安静静地替穆淮布菜,又安安静静地候在一旁,等着穆淮下一个吩咐。   穆淮随意用了两口,而后又唤姜宁灵换一个菜色。   姜宁灵依言做了。   谁知穆淮却像是不满她动作般,抬手召来了九山。   姜宁灵一双素白纤细的手顿在空中,举也不是放也不是,待九山已忙活了好一阵,才慢慢将手垂回了身侧。   姜宁灵站得离穆淮极近,二人的衣料几乎相贴在一起,可穆淮半分目光都未落在她身上,姜宁灵堂堂皇后,得到的关注还不如另一侧小心翼翼布菜的九山多。   屋内的小宫女们拿眼偷瞧着这一幕,只觉得宫中传言里陛下不喜皇后的传言一定是真的。   可惜了皇后那样娇艳的一张脸。   几个宫女心思各异,有叹惜皇后的,也有暗暗为日后寻去处而盘算的,可无一人发现,皇后那双柔荑刚一垂落在身侧,便被陛下握在了掌中。   只不过被宽大的袖摆掩住,无人能发现罢了。   姜宁灵陪着穆淮演了一出戏,刚刚将手收回来,便被穆淮握在了掌心。   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要挣开,又生生忍住了这番动作。   而后便觉穆淮的指腹寻到了她手背,在其上轻轻摩挲了两下,带着显而易见的安抚意味。   姜宁灵心中一动,不自觉升起些许暖意。   一顿晚膳下来,永安宫殿内气氛都压抑了许多。   姜宁灵一直立在穆淮身侧,穆淮未开口让她坐下,她便一动也不动。   起先还有宫女大着胆子偷眼看,可渐渐地连九山这个知晓内情的人都不自觉起了一层冷汗,更别提后边儿立着的那些宫人了。   她们无一例外都只有一个念头:陛下神色冷淡得吓人,可快些用完膳让她们退下松一口气吧。   却无人能看见,在宽大的凤袍之下,帝后二人一直交.握的手。   好容易用完一顿饭,穆淮神色极其不耐地挥退了房中的宫人,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待一切收拾妥当之后,房内的人鱼贯而出,只有九山与若竹还留在里面。   小宫女们快步走出了内殿,待转过一个弯后,才有人忍不住低声交头接耳:“方才陛下那神色,可吓死我了。”   “可不是嘛,皇后娘娘非要等陛下来了再用膳,可陛下早就在唐才人那用过了呀,你说说,咱们皇后多没眼力见儿。”   “这是在拿皇后撒气呢吧,不然怎的会让皇后来布菜?”   “让皇后来布菜也罢了,后头还让九山公公过去了,这不是明摆着在说皇后伺.候得不好吗?”   “原以为咱们永安宫有初一十五,日子再怎么也不会太难过,可眼下看来,只要有唐才人在,皇后是别想入陛下的眼了。”   “皇后真是白瞎长得这么漂亮,结果还是拴不住陛下。我从前还听说皇后同陛下心里那位有几分像,这才费了一番功夫从毓秀宫出来,进了永安宫里。谁成想人算不如天算,半路来了个唐才人,你说说,我亏不亏。”   几个宫女一边摇着头,一边走远了。   见屋内宫人都退了出去,九山与若竹对视一眼,也极有眼色地退了下去,顺带掩上了房门。   房门将将掩上,姜宁灵便觉面前一阵天旋地转,再回神时,已被穆淮稳稳当当地拥坐在了腿上。   姜宁灵还未来得及说话,便听得穆淮开口,声音低沉,绕在她耳边:“皇后方才还未回答朕,脖颈红得这般厉害,可是有哪儿不舒服?”   姜宁灵没想到他还能继续揪着这件事不放,一时间有些好笑,又忍了笑意,一本正经道:“臣妾的脖颈不红呀,陛下当是看错了吧。”   穆淮“哦?”了一句,向她俯下身去,距离她纤细的脖颈不过毫厘,而后轻声道:“当真?”   姜宁灵浑身一颤,只觉得他丝丝缕缕的温热气息尽数扑在了她脖颈处衣果露在外的肌肤上,带起细细密密的痒。   而后便听得穆淮低声笑了一下:“红还是不红,皇后不如拿面铜镜来瞧瞧?”   姜宁灵知晓穆淮这是故意,颇有些气恼地抬手捂住脖颈,却又没那个胆儿同他拌嘴,只得小心地瞪了他一眼。   还不敢瞪得太凶狠。   却透出一股可怜见儿的意味来。   穆淮心中更生爱怜,抬手捉住姜宁灵纤柔的手腕,拉过来,在其上浅浅地啄吻,而后道:“唐才人这几日心思愈发飘了,若她来你面前示威,你且敷衍过去,再来朕面前告状便是。”   姜宁灵听着有些好笑:“你纵容她作威作福,我向你去告状,你还能罚她不成?”   “朕不能罚她,却能罚你。”   见姜宁灵明显顿住的神色,穆淮不自觉有些好笑,将人揽在怀中,直接抱着站起身来,往后殿的汤池走去。   一面走还一面道:“罚了你,将你禁足在永安宫,你便能安安心心地歇着,不必再多理会她,岂不是妙?”   姜宁灵觉得穆淮话中有话,尚未能捋明白他后几日的动向,却清晰地觉查到了他接下来要做什么,只得微叹一口气,抬手攀住他肩膀。   罢了,他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吧。 第21章 帝后   芙蓉帐暖。   姜宁灵浑身不知是酸痛还是舒意,累得连细碎的呜咽都淹没在了喉咙里,偏生穆淮像是不知餍足似的,细细抚过她身.上每一处地方。   窗外夜色沉沉。   殿内暖意融融。   殿外只有九山与若竹侯着,吟南偶尔过来瞧一眼是否有何需要,其余时间都同其他二等宫女候在外殿。   当吟南再次从内殿出来时,有一两个大胆的宫女围了上去,朝吟南讨好般地道:“吟南姐姐,我们在外殿也就罢了,怎的你也出来了。”   吟南面上看不出什么神色,语气平平道:“若竹在就够了,刚好我能得闲。”   两个小宫女对视一眼,互相交换了眼神。   听吟南这话的意思,是同若竹不和?   莫不是若竹将她赶出来的?   吟南是永安宫的掌事宫女,若竹是皇后从府中带入宫来的人,许是若竹被皇后宠惯了,看不得吟南在永安宫说话比她好使?   若是这两人不和,只怕这永安宫也无安生日子了。   方才问话的那小宫女顿了一顿,而后又道:“吟南姐姐,里边儿只有若竹与九山公公两人,可忙得过来?我们几人本就该守在里边儿,怎的不让我们进去帮忙呢?”   言语间已带上了对若竹的不喜。   吟南瞧了她一眼,似乎神色舒缓了许多,冷哼一声道:“不让咱们进去,也不是什么坏事。你若这会儿在里边儿,只怕也被拿来撒气呢。”   吟南这话说得含糊,叫人听了容易多想,再加上帝后不睦的传言早就在宫里散了开,两个小宫女眼珠一转,立刻便猜想陛下此刻正在里边儿发脾气呢。   至于为何发脾气……许是又同那位极受宠的唐才人有关?   不需吟南多言语,眼前这两个小宫女已自个儿猜测出了一段极其复杂的故事,朝吟南打了招呼,而后便走了开。   吟南依着穆淮的授意将这些似是而非的话传了出来,立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便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转身前,瞧见方才那两个宫女正在同另几个人交头接耳。   如今宫中人都不怎么顾及皇后的脸面,这消息明日便当传开了吧。   与永安宫内殿不同,毓秀宫唐才人的屋中,显得有些冷清。   或者与其说冷清,倒不如说是太过安静了。   几个宫人垂着头立在一旁,而坐在桌边的唐才人,正眉头紧皱。   过了好一阵,秋萤开口劝道:“主子,早些休息吧。”   唐才人微微叹一口气:“伺候我沐浴吧。”   房中的人立刻动了起来。   唐才人瞧着这些宫人,见她们人虽不少,可手上脚下并未发出多余的响动,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心中不由得更是发堵。   她们这是怕她随手揪一个人撒气呢。   唐才人心中的确有许多不快,可一想到那温婉娴雅的锦嫣公主,便深深吐了几口气,重新带上一抹笑,在这些人准备妥当之后,便抬手挥退了她们,只留秋萤在房中。   房门被掩上的那一刻,唐才人的神色也沉了下来。   秋萤心中有些忐忑,她了解唐才人,知道这位是个狠厉的主儿,如今只不过是为了争宠而在人前装得温温柔柔罢了。今日里她哀求着陛下留下,却还是没能如愿,只怕这会儿心中正不痛快着呢。   秋萤所料得不错,唐才人的确正在气头上。   唐才人刚入宫时,费尽心机往穆淮身边靠,原本只是为了入穆淮的眼,而后顺理成章 地在这后宫之中成为不可撼动的一方。如此一来,前朝后宫相应和,唐家那些往事想必也能够一笔勾销了。   可这段时日与穆淮接触下来,唐才人心中不由得发生许多变化。   试问面对这样一个年轻俊美,又对她呵护备至的帝王,谁人能不动心呢?   唐才人深知,女子若是痴情,这便是最大的弱点。从前在府中时,她母亲也好,那些得宠的姨娘也好,无一人是真心真意对待她父亲,她们迎合奉承,不过是想索得一些好处罢了。至于那些交付一颗真心的姨娘,早在患得患失与自怨自艾中被淹没在了后宅里。   可面对穆淮,唐才人情难自已。   唐才人浸在热水中,思绪有些乱。   过了好一会儿,唐才人心中做出了决断。   两三分好感而已,比起穆淮对她的宠爱差远了去了。更何况她怀着对穆淮的这两三分好感,日后同他亲昵时,也会更自然,不必装着欢喜了。   而眼下最重要的,是让那皇后彻底得了陛下厌恶才是。   一想起姜宁灵,唐才人心中便一阵不痛快。   今日里她特地吩咐小厨房做了些家常菜,对穆淮称这是她学着母亲的做法特地做给他尝的,又细声细气的求着穆淮,说她这几日不得安睡,想让他留在毓秀宫里。   虽然穆淮面上一派感动,又安抚了她好一阵,可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唐才人咬着牙,越想越觉得姜宁灵令人生厌。   虽说宫中人人都知毓秀宫唐才人得宠,且是宫中独一份的宠爱,可唐才人却一直想不明白,为何穆淮从不留在毓秀宫过夜。   或者说,除了每月的初一十五,穆淮须得依祖制去皇后宫里外,其余的日子,皆歇在勤政殿。   唐才人思来想去,似乎只有一个解释最合理。   这般想着,唐才人唤来了秋萤,问道:“上回让父亲去寻的那些助兴与得子的良方,可都送进来了?”   秋萤点点头,低声应道:“老爷寻了好些偏方,挑了两个药性最烈的送了进来,奴婢都好生收着了。”   唐才人颇为满意地“唔”了一声,而后吩咐道:“待明日陛下过来时,你悄悄将那药掺在陛下的茶水里。”   明明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却从来不近女色,那便只有不能人道这一个解释了。   不过还好,她早有准备。   唐才人唇边笑容不由得扩大了几分。   第二日午间,唐才人没能等来穆淮,却等来了十来个面生的小宫女。   唐才人站在廊前,看着院中一眼数不清数的宫人,有些讶异:“这些是?”   领着人过来的内务府管事太监笑得讨好:“这些全是新拨过来伺候才人您的。”   唐才人听了这话,面上带了些为难:“我院中的人已经够了,不需更多,公公莫不是弄错了?”   那管事太监笑意更深几分,将手中拂尘甩了一甩,解释道:“才人好福气,是陛下特地发了话,将这些人拨来给才人用的呢。”   说罢,又特地补充了一句:“院中能得这么多人伺候的娘娘,除了皇后,便只有贵妃了。”   话语间,似乎在暗示唐才人,说她日后必能得贵妃之位。   唐才人微微一笑,唤秋萤给这嘴甜的太监一袋金瓜子。   那管事太监摸了摸手中沉甸甸的钱袋,笑得见牙不见眼,又说了几句吉祥话,这才回去复命去了。   秋萤点了点人数,而后将那些宫女一一安排了下去。   对面的陆婕妤已经解了禁足,不过这一个月来她已经摸清楚如今在后宫里最有可能巧遇穆淮的地方便是毓秀宫,于是每日里都不出门,好似不知道自个儿禁足已经解了似的,日日在门口候着,想着也许能在穆淮去唐才人那儿时截个胡。   不过她今日里愿望显然是落空了。   见穆淮又拨了一批宫人过来,陆婕妤简直要咬碎一口银牙,紧紧盯着对面的唐才人。   唐才人丝毫不惧,回以一个挑衅般的笑容。   陆婕妤简直想冲上去“教训”唐才人一番,可如今她又不敢同唐才人呛声,只得恨恨地瞪了她一眼,转身进了屋里。   站在唐才人身旁的秋萤自然没漏掉陆婕妤的动作,很是不屑地笑了一声:“这也是个拎不清的,在主子面前还敢摆婕妤的架子,可要奴婢去教育一番?”   唐才人心情正好,随意摆了摆手道:“同她一般见识做什么?”   秋萤诺诺应了。   唐才人站在廊下,看着院中显然多了起来的宫人,心中高兴的同时也松了一口气。   看来陛下心中还是捧着她的。   虽然陛下从来只去过皇后处,但想必是依着祖制不得不去罢了。   而接下来听到的消息,让唐才人更是彻底放下了心。   “你说昨夜里陛下同皇后吵起来了?”   唐才人身边围了几个新来的小宫女,正你一言我一语地奉承着。   听得唐才人有些犹疑地反问,方才说话的那个小宫女殷勤的往前凑了凑:“是呀主子,奴婢有个交好的同乡在永安宫里伺候,今早上亲口同奴婢说的,昨夜里陛下在永安宫大发雷霆,宫人都跪了一地,皇后还在那儿嘴犟呢。”   唐才人抿了一口清香四溢的上好银尖,问那小宫女道:“陛下为何发火?”   “这……”小宫女支吾了两句,正想说她也只是道听途说,不敢妄加揣测,却抬眼见唐才人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心道这也许是个在新主子面前得宠的好机会,便真真假假道:“昨日里陛下进永安宫时便黑着脸,想必是舍不得主子您,但又不得不去见皇后,皇后又是个没什么眼力见儿的,三言两语便触怒陛下了吧。”   唐才人放下手中杯盏,细细想了想。   的确,昨日里陛下离开毓秀宫时面色便不大好,这是所有人都瞧见了的。   况且姜家的人,素来宁折不弯,让姜宁灵放下身段去讨好一个男人,一个刚从心爱女子身边不情不愿过来的男人,想必是不可能的。   吵起来才是正常。   唐才人这般想着,唇角不由得翘起。   而后便听得小宫女里不知谁人说了句:“看来皇后也是个不知自己几斤几两的,才人何不去杀杀她的威风呢?” 第22章 姐妹   围在唐才人身边的几个小宫女你一言我一语地奉承,生怕被落了下去,以至于唐才人一时间没听清方才那句话是谁说的。   还未等她去问,那些小宫女们似乎也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又七嘴八舌地说开了。   倒是找不出是谁最先开的口。   唐才人也觉这主意不错,本想着将方才出主意那人找出来好好赏一赏,眼下见这些宫人个个儿都十分殷勤,便转了心思,将方才说了话的人全都赏了一遍。   那些小宫女们喜不自胜,个个都觉唐才人宫里果然是好来处,欢天喜地地谢了恩,在唐才人面前一个个嘴更甜了。   既然唐才人动了心思,立刻便有有眼力见儿的小宫女跑去永安宫打探消息去了。   那小宫女不大一会儿便回了来,言语间带这些幸灾乐祸:“太医正在永安宫里呢,看来昨儿夜里皇后娘娘没少吃苦头!”   毓秀宫里的人听了这话,都忍不住捂嘴笑了起来。   她们都知晓昨儿夜里陛下可是在永安宫大发雷霆,今日永安宫既然传唤了太医,那便说明昨夜里皇后并不好过。   有小宫女为讨唐才人欢心,故意夸张道:“昨儿夜里皇后莫不是被陛下杖责了,否则怎的落到要传太医的地步?”   唐才人闻言面色一沉:“莫要非议陛下。”   姜宁灵再怎样不得宠也是个皇后,她位份不过是个才人,还是少在背后议论为妙。   虽说哪怕这话传进了姜宁灵耳里,以她如今的情势,姜宁灵奈何她不得,但若是被穆淮知晓了,难免落一个争风吃醋的小心眼儿印象。   那小宫女本是想哄着唐才人高兴,没成想反被训了一句,立刻便低下头,不敢再言语了。   而其他一些心眼转得快的,听得唐才人说的是“莫要非议陛下”,而非“莫要非议皇后”,心中便对唐才人的意图有了数,愈发觉得自个儿跟对了主子。   唐才人环视一圈,见有几个宫女面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便觉这回新添的人里应当能栽培出几个用得顺手的,便略过此事,招呼秋萤为她更衣梳妆了。   这便是立刻要去会一会皇后了。   而永安宫里,姜宁灵全然不在意唐才人在打什么算盘,正和林青黛聊得开心着。   方才毓秀宫过来打探消息的那小宫女看得不错,永安宫的确是传了太医。   这回来的,仍是林青黛。   起先林青黛知晓姜宁灵又特意传唤她时,以为她又是同上次一般,于是一进殿便气冲冲的骂穆淮下手没个轻重。   “第一回 便罢了,他无甚经验,你又细嫩娇弱,伤了些许倒也情有可原。可这都第二回了,他怎么半点长进都没有?你也是,就由着他来?不晓得好生保护自己?”   听得林青黛连珠炮似的一通指责,姜宁灵颇有些哭笑不得,先让若竹去沏了茶,而后才对林青黛道:“陛下哪有你说的那般不知轻重,上回伤了以后,他便处处小心了。”   林青黛冷哼一声,捞过姜宁灵胳膊,将袖口往上拢了拢,没好气道:“胳膊肘还学会往外拐了?若陛下处处小心,那你倒是同我说说,这是什么?”   姜宁灵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见自个儿一双手的手腕处泛着浅浅红痕,似是被什么勒的。   她肤色本就白且细腻,饶是这红痕并不如何深,印在她手腕上,却十分显眼。   勾勒出令人遐想的痕迹来。   姜宁灵想起昨儿夜里被穆淮捉住双.手,压制住动弹不得,只能承受的情形,面颊上不自觉泛上些红晕,轻咳一声道:“总之我并未伤着便是了。”   林青黛上下打量她一圈,见姜宁灵气色极佳,整个人似乎都透着一股盈润的光华,便知她入宫以来应当过得不错,便也不再在此事上多言:“罢了罢了,你们小夫妻爱怎么闹腾怎么闹腾,来我医馆的夫人小姐那么多,我也见怪不怪了。既然你未有不适,那宣我入宫是为何?”   姜宁灵笑着瞧了她一眼:“无事便不能寻你进来说说话?”   林青黛听着这话,也跟着笑了一下,端起手边茶盏喝了几口,似乎是方才说了那么多话,有些口渴了。   方才两人说话时,房内的宫人都在若竹的眼色下退了出去。   想起林青黛方才说的那些话,姜宁灵不禁有些羞赧。方才林青黛虽然在气头上,可还是记得压了声音,只有近旁的几人才听得到,若竹听去了倒没什么,可若是教吟南听着了,不知会不会传去穆淮那里。   待吟南与若竹也一同退了出去,林青黛这才放下手中杯盏,轻声道:“怎的了?”   听得林青黛难掩关心的话语,姜宁灵对她笑了笑:“你摸紧张,我只是有了些猜测,想让你来为我把把脉而已。”   说着,便将手腕伸了过去。   “我这月,还未来葵水。”   林青黛听了这话,心中一凛,细细为姜宁灵把起脉来。   姜宁灵心中同样也有些忐忑,仔细瞧着林青黛的神色。   林青黛知晓她饮不得避子汤,如今葵水又未按时来,多半是觉有了身孕,这才特地让她入宫来。   可林青黛仔细搭了半晌,抬起头来对姜宁灵道:“你初初入宫,各方面多有不适应,加上这一月来思虑过重,月事不规律也是难免。”   这便不是喜脉了。   姜宁灵听了这话,不知是该叹一口气还是该松一口气。   林青黛瞧她神色有些复杂,便问道:“怎的了,你是期望有,还是期望没有?”   对面之人是林青黛,姜宁灵也什么好顾及的,直白地说出来心中所想:“若从眼前情势来看,我期望没有。”   穆淮故意做出一副独宠唐才人的假象,在大多数宫人看来,穆淮从未来过永安宫。既然从未来过永安宫,又如何凭空冒出一个孩子?   虽然她对于穆淮为何要“独宠”唐才人一事知晓得并不是分清楚,不过可以肯定的是,穆淮在布一张网。   而这份独宠,便是诱使猎物入网的饵。   若此时她被诊出有孕,只怕会出许多错漏。   唐才人本就心思重,如今被穆淮捧着而有些飘飘然,若是得知她有孕,只怕立刻便会觉出这其中的不对劲来。   姜宁灵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这几日来穆淮虽对她极好,可若是她当真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有孕,她拿不准穆淮会如何待她。   她虽饮不得避子汤,但落子汤……还未试过。   这也是她为何要绕过太医院,先让林青黛来给她瞧的原故。   这般想着,姜宁灵对林青黛又重复了一遍,态度坚定了许多:“没有也好。”   林青黛不知个中细节,但她知晓姜宁灵的性子,也不多问,只点点头道:“我给你开几副调理身子的方子。”   姜宁灵应了句“多谢”,而后犹疑了一瞬,还是问出了口:“太医院那避子汤我用不得,你可有旁的法子?”   林青黛闻言有些诧异:“旁的宫妃只想着怎么能快些有孕,你倒好,想法设法地不要孩子?”   姜宁灵静默一阵,缓缓道:“眼下还不是时候,待过了这阵,我自会停药。”   她不知穆淮要做什么,但应当不会是小动作,她不愿拿她的第一个孩儿去赌。   在穆淮心里,究竟孰轻孰重,她宁愿不知晓。   林青黛点了点头:“这不难办,只是不知你究竟用不得其中哪一味药,需得一回一回来试。”   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许是林青黛见她把完脉后兴致便不高,于是特意多陪了她一会儿,二人一块儿吃了茶用了点心,林青黛这才拎着药箱告退了。   林青黛出去后不大一会儿,殿前又传来响动,姜宁灵以为是林青黛落了什么东西回来寻,便随意披了件外袍迎了出去。   就连若竹也掩着嘴笑道:“许是林姑娘舍不得娘娘,这会子又回来了。”   二人正往外走着,正撞见匆匆忙忙往里进来通传的小宫女,那小宫女见到姜宁灵,俯身行了个礼,而后道:“皇后娘娘,唐才人来了。”   姜宁灵唇边的笑意淡了下去,拢了拢身上的外袍,对那小宫女道:“让唐才人在前殿等着,本宫先去换件衣裳。”   那小宫女诺诺应了,可还未等她转身,便听得唐才人温温柔柔的声音:“妾身请皇后娘娘安。”   竟是直接进了来。   姜宁灵不禁皱了眉头,见永安宫几个宫人跟在唐才人身后,面上带着些许讨好,便明白了这些人多半不敢拦唐才人,或者说,不愿拦唐才人。   显然,唐才人也并未将她放在眼里,永安宫说闯便闯。   那么几分恃宠而骄的意味在了。   姜宁灵神色冷淡:“好端端的,唐才人怎的到本宫这儿来了?只是本宫午睡刚醒,不便见客,唐才人怕是白跑一趟了。”   逐客的意味已然十分明显。   唐才人却像听不懂似的,缓步朝前走来,面上笑容得宜:“这不是巧了吗,妹妹若是早来一会儿,只怕姐姐午睡还未起,这会儿姐姐醒来了,妹妹刚巧也来了,正好能陪姐姐聊天解闷儿,姐姐说可对?” 第23章 做戏   唐才人话语间透着亲昵,可落在姜宁灵耳中,只教她面色沉了下去。   唐才人行至姜宁灵面前,略微扬着下巴,带着通身的傲气,似是压根儿没将她这皇后放在眼里。   步态摇曳间,鬓间的猫眼流苏也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   那猫眼石柔柔地折了日光,姜宁灵的目光不自觉便落在了其上。   待看清那步摇上的纹样时,姜宁灵立刻便明白唐才人要来做什么。   这是故意来示威呢。   姜宁灵目光在唐才人身上流连一番,心道这唐才人可来得真是巧。   唐才人一身素纱衣,虽颜色朴素,可细细一看,便能瞧见其上精致华美的暗纹,在阳光下微微泛着莹润的光,为唐才人更添几分娴雅。   她那妆面显然也是细细描过的,眼尾处微微勾起,似是画出了一双凤眼,带出几分别样的风情。   至于发间的首饰,更是不用说,单那一支猫眼石流苏步摇,让人一眼瞧去便知不是凡品。   而姜宁灵在见林青黛前,的的确确是在午睡,鬓间的珠翠都卸了不说,此时身上穿的也不过是一件普普通通的中衣,只拢了一件雀蓝色长衫在外边儿,怎么瞧都显得有些随意了。   姜宁灵将目光落在那猫眼石步摇上时,唐才人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   只见姜宁灵虽不施粉黛,衣衫也穿得随意,却依旧掩不住那一抹华贵明艳。   似是她只要站在那里,旁人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   这一份从骨子里沉淀出的气质,是唐才人在身上堆砌再多珠翠也学不来的。   唐才人暗暗咬了咬牙,明明姜宁灵什么话也未说、什么举动也未做,可她就是觉得自个儿在她面前矮了一截。   唐才人心中漫出几分不快,看向姜宁灵,继续道:“姐姐怎的不说话?”   姜宁灵一时间还真未想好要如何回应她“姐姐妹妹”这等乱七八糟的话来。   穆淮昨儿夜里提了一嘴,说唐才人近日会来挑事儿,她原以为穆淮不过是随口当个趣事说说,却瞧见今日里唐才人当真过了来。   穆淮为何对唐才人的动作预判得这般准?那多半便是,唐才人身边的人已得了穆淮的授意,处处煽风点火。   显然这唐才人也觉得这是个好法子,若姜宁灵仗着皇后的身份压制她,想必她转头就告状告去穆淮那儿,以她眼下在穆淮面前的“受宠”程度,只要她委委屈屈说上几句似是而非的话,姜宁灵定会被责罚,到头来唐才人便成了最得利的那一个。   姜宁灵捋明白这些,眉眼间不禁浮上浅浅的笑意,又很快隐了下去。   既然穆淮特地同她说过了,那她自当要好好演一出戏才是。   姜宁灵这般想着,便冷了声调,朝唐才人道:“唐才人说笑了,本宫可没有这般大的妹妹。”   言语间似乎觉得同唐才人姐妹相称是一种屈辱。   见姜宁灵一副极其反感这称呼的模样,唐才人心中隐隐生出一股快意来。   即便从前再高高在上又如何?如今还不是得看着她的脸色不敢随意发作?   唐才人有心想再激一激姜宁灵,便做个没听见的,不仅并未收敛,反倒更上前一步,作势要去挽姜宁灵的胳膊,语气十分亲昵:“也是,听闻姐姐在家中是独女,只有兄弟却无姐妹,想必小时候没个玩伴,很是孤单吧?刚巧妹妹在府中是年纪最大的女儿,一直疼宠着小妹,自个儿却扛下了许多,所以一直想要一个温婉善良的姐姐一道分享喜乐忧愁,如今入了宫,见了姜姐姐,倒觉得姜姐姐同我梦中的姐姐一模一样呢!”   唐才人弯弯绕绕地说了这么大一通,自个儿都有些绕晕了,顿了一顿,面上笑容扩大几分,眼看着手就要落在姜宁灵胳膊上:“如若姜姐姐不嫌弃,从今以后,你我二人便以姐妹相称了?”   姜宁灵知晓唐才人是故意说了这些话来恶心人,见她一副说了太多“姐姐妹妹”,最后自个儿都要捋不清了的模样,只觉有些好笑,却又不得不崩着面容,省得自个儿笑声出来。   不过见唐才人当真要将手贴上来,姜宁灵仍是觉得有些不喜,往一旁避了一避,口中生硬道:“这样好的妹妹,本宫可无福消受。”   唐才人面上笑容未减分毫,见姜宁灵往一旁避让,她便跟着往一旁贴过去:“姐姐可真是说笑了。”   见唐才人铁了心一般要粘上来,姜宁灵便停下了躲避的动作,待唐才人将手搭在她小臂上后,便往外一甩。   不出意外,唐才人等的便是她这个动作。   果然,姜宁灵不过轻轻挥了挥手,唐才人便好似被极重地推了一把,步态踉跄地往后退去,一直退到廊前的石阶上,而后晃了两晃,最终稳不住身子般地向下倒落了去。   姜宁灵皱着眉,见唐才人结结实实地摔在了石阶下,那上好的素纱衣也被擦破了一个口子,而唐才人撑着地的那只手,似是透出了星星点点的红来。   姜宁灵轻轻叹了一口气,这唐才人,对自个儿也太狠了些。   唐才人为了让人瞧着更逼真一些,从石阶上摔下来时当真是收了力气,这一跤摔得实在是不轻,这会儿只觉得手掌在坚硬的石地上被磨得生疼,当即便白了脸色。   待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忍住从掌心蔓延入心口的疼意,唐才人缓缓抬起头来,言语间带着许多委屈:“我真心拿娘娘当姐姐,娘娘为何要推我?”   姜宁灵冷眼看着唐才人,并未说话。   唐才人以为她是被吓了一跳,慌乱间不知要如何言语,面上神情便更哀戚几分,抬眼看向姜宁灵,眼中满是控诉。   却见姜宁灵只垂眸看着她,神色平静。   那双琉璃似的眼眸里一派冷静,仿佛对面前这般境况不甚在意,让人觉得她似是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加之眼下姜宁灵仍现在殿前的石阶之上,而唐才人已摔落在地,虽只有两三级石阶,可唐才人伏在地上,只能仰起头来去看她。   于是便觉出许多居高临下的意味来。   虽然这一切都按着唐才人预想的发生了,虽然姜宁灵还什么话都未说,可单单这一个眼神,便让唐才人心中生出些许屈辱来。   从前是姜家的掌上明珠,如今是入主中宫的皇后,还不是不得陛下半分喜爱?她姜宁灵凭什么高高在上!   唐才人心中愤恨,可两旁还有宫人在,便只低下头去,掩住了眼中的神色,啜泣道:“姐姐贵为皇后,我不过是小小才人,从未想过要同姐姐争什么,如今姐姐若是看我碍眼,我也、我也……”   唐才人说着,便像是说不下去了一般,掩面低泣了起来。   她那后半句虽未说完,可两旁的人听了,都不难猜出她要说什么。   ——若是姐姐看我碍眼,我也无可奈何。   且唐才人这话又拉出了许多无关紧要的事情,什么位份不位份,什么争不争的,很容易便教人觉得是皇后自个儿不争气,入不了陛下的眼,心有不甘便拿位份尚低的唐才人来出气。   姜宁灵冷眼看着唐才人自顾自地演戏,并未打算接话。   戏嘛,自然要有观众才好演下去。   姜宁灵一面饶有兴味地看着唐才人哭,一面在心中盘算着时间。   从勤政殿到永安宫并不远,穆淮这观众怎的还没来?   正当她在想是不是唐才人派出去宫女被什么事儿耽搁了时,就听得外边一阵喧哗,而后一个小宫女哭得梨花带雨,率先扑了进来,跪坐在唐才人身边:“主子!主子莫怕!陛下来救您了!”   好家伙,哭得比唐才人还厉害。   姜宁灵突然有些好奇唐才人会如何继续演,便继续看着唐才人,就见她瑟瑟发抖地缩进了那小宫女怀里,面上的惊惶比起之前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娇弱无助又可怜。   一副被吓得不知所措却还强自镇定地模样。   姜宁灵不由得在心中赞了一声,若非穆淮有意布局,以她这能力,只怕得宠也是迟早的事儿。   穆淮一进永安宫,便瞧见地上的唐才人身形颇有些狼狈,如受惊的兔子般,红着眼发着抖,被方才跌跌撞撞闯进勤政殿大嚷着“陛下!不好啦!皇后正拿我们家主子出气呢!”的宫女护在身后。   而那宫女正一脸戒备地盯着上方。   穆淮只瞧了一眼,便将目光移了开,转而去瞧站在廊下的那个人来。   就见那小姑娘端着架子,略微傲气地扬着下巴,一副不把面前众人放在眼里的神色。   可眼中却一瞬不瞬地看着唐才人,似是看得津津有味。   还真是可爱得紧。   穆淮不由得勾了勾唇角,很快又压了下去。   眼前情景,他大概能猜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无非又是些自导自演的戏码罢了。   只不过对于他这个自小便看着宫妃明争暗斗的人而言,到底还有些不够看。   但做戏还是要做全。   穆淮脚步不停,来到唐才人身前,朝她伸出了手,又淡淡睨了一眼廊下的姜宁灵,沉声道:“皇后真是好大的架子。” 第24章 风起   姜宁灵见了穆淮,面上带出一副讶异的神色,匆忙行了礼。   穆淮却并未叫她起,只朝唐才人伸了手,亲自扶她起来。   偏心于谁,已然十分明了。   唐才人心中一喜,忙伸出手去,借着穆淮手掌的力道,稳稳当当地站了起来。   唐才人方才摔落之时一双手按在了地上,此刻掌心里血.渍混着沙石,蹭在穆淮手掌之中,教他不自觉皱了眉。   穆淮忍着将唐才人双手甩开的冲动,皱着眉将人往身边拉了拉,一副保护的姿态。   唐才人立刻靠在了穆淮身后,一副怕极了的样子,柔声开口道:“陛下,是婢妾痴心妄想谷欠同皇后娘娘姐妹相称,娘娘瞧不上婢妾也无可厚非,陛下莫要生皇后娘娘的气了。”   唐才人太想让姜宁灵吃这苦头,这一番话说出来,其实有些太过急进了。   就连她自个儿在话出口后也意识到有些不妥,可既然说了出来,想收也收不回去,便只得继续装可怜,让穆淮不去细想她方才那句话。   穆淮一副正在气头上地模样,也未让姜宁灵起身,只冷声道:“朕竟不知,皇后是这般没有度量的人。既然如此,朕便代你父兄好好儿教育你一番。即刻起,皇后手抄《女诫》百遍,何时抄完了,何时再出这永安宫。”   说罢,便拉过唐才人,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穆淮步子迈得大,唐才人被他拉着手腕跟在身后,几次险些绊倒,心中却是欢喜的。   果然,穆淮为了她惩戒了皇后。   还为了她如此生气。   手抄《女诫》百遍,这责罚说轻不轻说重不重,却变相将皇后禁了足,虽未动摇皇后的位置,可也让她在宫人面前狠狠落了脸面。   加之陛下本就与皇后不睦,经过此事,定会觉得皇后小肚鸡肠,对她更厌恶几分。   长此以往,哪怕陛下要看在姜家的面子上不动她这后位,姜宁灵多半也是个空壳皇后了。   唐才人在心中盘算一番,愈发觉得今日是来对了。   待穆淮与唐才人的身影消失在殿外全然看不见后,姜宁灵这才缓缓起身,而后拢了拢方才因得一串动作而有些松垮了的外袍,转身进了屋。   若竹方才同姜宁灵一道俯下身去,穆淮未曾叫起,她二人便一直行着礼,这会儿站起身来,若竹觉得自个儿腿都有些酸了,再一想到姜宁灵方才也规规矩矩地一动未动,身板挺得笔直,便心疼到:“这好一会儿下来,娘娘腿都酸了吧,快进屋坐下,奴婢给您锤一锤。”   姜宁灵的确觉得腿上有些酸麻,不过倒也算不得难受,便随意挥了挥手:“倒也没有那么娇贵。”   穆淮既然早料到唐才人会过来发难,也提前让她知晓了此事,那穆淮同唐才人一道对她发难,也在她预料之中。   只不过远没她想的那般来势汹汹。   只让她行礼行得久了些,又罚她抄《女诫》,便无旁的事情了。   倒是比她想的要简单许多。   姜宁灵想了想,又觉得腿上有些累,便索性趁着还未更衣梳妆,去榻上再睡了个回笼觉。   待一觉醒来,窗外天色已擦黑。   姜宁灵拥着锦被在榻上坐了一会儿,这才慢慢起了身,简单挽了个发髻,又想着穆淮今日定要好生“安抚”唐才人,即便要过来永安宫,想必也不会太早,便自个儿用了晚膳,带着若竹在院子里走了几圈消消食,便吩咐宫人备下纸笔,又吩咐吟南研墨。   待一切准备妥当,姜宁灵站在桌案后,提笔慢慢勾勒出字句。   姜宁灵写得认真,仿佛她此刻抄写的并非枯燥无味的《女诫》,而是某个诗文大家的得意著作,一笔一划都豪不敷衍。   若竹陪在一旁,看了一会儿后忍不住到:“娘娘,您当真要抄一百遍?”   按姜宁灵这认认真真的架势,只怕不抄上两三月,是抄不完的吧?   姜宁灵入宫这一月来从未见过字,今日里借着这个机会重新提笔,便认认真真写了几页,听得若竹疑惑,便笑道:“样子总要做一做的。”   说着,又写了好几张纸。   写着写着,又觉这《女诫》着实古板枯燥,哪怕她有意只专心于笔墨而不去留意内容,此时也觉无趣了,便让若竹从箱子里寻了一本文人的诗集来,另起一张纸,慢慢写了下去。   沉心静气去做一件事时,时光便在不知不觉间飞逝。   待姜宁灵颇为满意地放下了笔,已经写上十几张了。   许久未练,又突然一下写了这般多,姜宁灵这会儿便觉得手腕有些酸了,便也不急着收拾,坐在一旁歇息去了。   待穆淮过来时,姜宁灵刚写完字儿没一会儿。   见穆淮过来,姜宁灵心中说不清这到底是意料之外还是情理之中,不过仍是有些诧异:“陛下怎来的这般早?”   依她所想,穆淮即便要来,也应在夜色深沉时才会过来。   穆淮径直来到桌边坐下,面色沉沉,似是有些不快:“朕陪了她一下午,皇后还嫌朕来得早?”   见穆淮这神色,姜宁灵不知怎的,忽然有些想笑。她几乎可以想象唐才人是如何“委屈万分”却还要故作坚强地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而穆淮明知事情始末却还要陪着唐才人一道装傻的模样。   姜宁灵想着想着,唇角不自觉翘了翘。   穆淮冷眼瞧过来:“皇后为何发笑?”   姜宁灵忙正了神色,转开话头道:“陛下可用过膳了?小厨房里还备了饭菜,臣妾让人热一热?”   穆淮每回在唐才人那都是做做样子,这回也不例外,听得姜宁灵问起,便点了头,让她去准备着,而后朝姜宁灵抬手,让她过来身边。   姜宁灵原想着借着这个话头,自个儿去一趟小厨房,省得穆淮再究她方才忍不住笑话他一事,见穆淮动作,便只能放下这个念头,磨磨蹭蹭地上前去了。   刚在穆淮身边站定,便被他握住手腕,往前一拉。姜宁灵没料到穆淮会有这般动作,脚下不稳地往他身上扑去,待回过神来,已稳稳当当地被他抱坐在了怀里。   穆淮将人揽在怀中,低头伏在她肩上,轻轻嗅了一口小姑娘身上轻轻浅浅的甜香,顿觉在唐才人那儿被熏了一下午而有些胀痛的脑仁舒服了不少。   姜宁灵由着他抱着,坐了一会儿,见穆淮只是埋头在她肩上,并无旁的动作,便犹豫了一瞬,抬手回抱住他,纤细的手掌落在他宽厚的背脊之上。   不知怎的,姜宁灵觉得,与她相拥的这人,难得流露出了些许脆弱。   穆淮拥着姜宁灵坐了一会儿,觉得心中舒缓不少,便直起身子,看向她道:“罚抄罚了几遍了?”   话里显然带着些玩笑意味。   因得姜宁灵坐在他月退上的原故,二人此时离得极近,姜宁灵只需略略往前一倾身,便能触到穆淮颜色浅淡的唇。   姜宁灵只觉脑中有些空白,她看见穆淮在说话,却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她只想同穆淮近一些,再近一些。   她这般想着,便也这般做了。   穆淮话音刚落,便见小姑娘直直朝他扑来,柔软的唇触到了他的。   乖巧,却也笨拙。   穆淮未有半分犹豫,将人按在怀里,带着她一道加深这次缠绵。   待穆淮好容易停下动作,姜宁灵只剩伏在他怀里喘气的份儿了。   想起方才吩咐人备了晚膳,姜宁灵便撑着他的胸.膛直起身子:“陛下先用膳吧。”   美人眸中一片水光潋滟,声音里也因得方才的动作而不自觉带了轻颤,落在穆淮眼中,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勾人而不自知的媚。   不过想到姜宁灵也许同往常一般,在等着他一道用膳,穆淮喉头紧了紧,暂放下心中升起的绮念,沉声道:“布膳吧。”   小厨房那边早已准备好了,只是方才一直候在门外不敢进来,眼下听得穆淮吩咐,便迅速将饭菜呈了上来。   二人一道用膳,时不时闲聊两句,倒有几分寻常人家夫妻的温馨之情。   待一顿饭用得差不多了,窗外忽地起了一阵风,带着丝丝缕缕的凉意。   若竹忙去关窗,却还是又让一阵风卷了进来,床边的桌案上,几张宣纸被吹得哗啦作响,又顺着风飘落在地上。   穆淮的目光被那响动吸引了过去,刚好也差不多用完膳了,索性便起身,过去一看究竟。   纸上的字迹端庄秀雅,又带着一股利落的气势。   穆淮翻看了两张,夸道:“好字。”   姜宁灵笑道:“从前在府中,都是祖父带我习字。”   穆淮也笑:“若你师从你祖父,那这字还差点火候。”   姜宁灵闻言瞪了他一眼,不过却不觉他说得有何不妥。   她祖父是书法大家,一手字体风骨非凡,眼前这几张若是同她祖父去比,简直是萤火之于皓月了。   穆淮流连过几张字迹,开口道:“你动作倒是快,《女诫》已抄了这般多了,朕不过说给唐才人听听,你做做样子便好。”   姜宁灵闻言一笑,有意打趣儿道:“那可说不准了,虽说臣妾变相被禁了足,可保不准哪天唐才人心血来潮,要仗着陛下的宠爱闯一闯永安宫,来瞧瞧臣妾到底罚抄得如何,若臣妾一张纸也拿不出,那可如何是好?”   穆淮放下手中宣纸,转而在姜宁灵细嫩光洁的下巴上轻轻捏了捏:“倒是个牙尖嘴利的。”   姜宁灵不躲不避,只仰头看着她,唇边漾起笑意。   小姑娘仰着头,眼眸中似有跳动的烛火,又映着他的身影,似乎满心满眼都只有他一人。   穆淮心中不由得一动,又漫上一股暖意。   “这些时日你安心待在永安宫里,莫出去乱跑。若唐才人要过来挑拨,吟南自会将她拦住,你无需理会。”   穆淮声音沉沉,让姜宁灵觉得他似乎话里有话。   姜宁灵点头应下。   让她待在永安宫里,应当是让她免受波及吧?   第二日,穆淮依旧是早早便离开了永安宫。   若竹打了热水从外边儿进来,同姜宁灵道:“外边儿起了好大的风,看样子是要变天了。”   姜宁灵懒懒卧在榻上,听得若竹的话,抬眼往窗外看了看。   是要变天了。 第25章 一更   前几日夜里刮起了风, 姜宁灵还特地让若竹将箱子里的衣裳都收拾了一遍,被褥也抱了几床厚些的出来,原以为天气要渐渐转凉了, 却不想这两日里又热了回来。   姜宁灵这段时日来一直未出永安宫, 整日里饮茶赏花, 房中有不少书册能用来打发时间,一时兴起还会写两页字, 一派闲适自在。   穆淮还是会避开众人带着九山过来, 她被“罚抄”《女诫》的这些日子里,除了未踏出永安宫半步之外, 其余同往常一般无二。   若要说有什么不同,便是穆淮仿佛忙碌了许多。   姜宁灵猜着,穆淮布了这般久的这张网, 是时候收了。   姜宁灵被变相禁足在永安宫,若说心中最得意的, 便只有唐才人了。   虽说她位份仍只是小小才人,但论吃穿用度, 比起与她同一屋檐下的那位陆婕妤, 要好上不止一星半点。   宫中众人见了她,无不毕恭毕敬地称她一声“唐才人”。唐才人每每听了, 不觉他们称的只是“才人”,那语气神态, 倒像是在称“贵妃娘娘似的”。   而眼下皇后因唐才人而禁足,各宫更是多敬唐才人三分。   一时间,唐才人好不风光。   这日里, 穆淮又赏了一批稀奇物件儿去了毓秀宫。   一行人浩浩荡荡,由九山领头, 捧着锦盒穿行了大半个皇宫。   路上的宫人都露出羡艳之色,又不敢当着九山的面议论,待九山走远后,一些宫婢才凑在一处嘀嘀咕咕起来。   “毓秀宫那位当真是好福气,从前先帝的敏贵妃最风光时,也没见先帝日日往她那儿送东西,这唐才人可真是好手段!”   “嘘!敏贵妃如今是个罪人,也是能乱提的?若传进陛下和唐才人耳朵里,有你好果子吃!”   先头那说起敏贵妃的宫女悻悻闭了嘴,又听得另一人道:“我倒是咂摸出了旁的味道来,你们说说,陛下把唐才人捧在手心里,半分委屈都舍不得让她受,而永安宫里那位,仗着身份为难了唐才人一回,便又是抄书又是禁足的,你们想想,这莫不是预示着什么?”   其他几人略一思索:“你是说……唐才人这会儿连皇后也不放在眼里了?”   方才说话的那宫女露出一副“你们可真是笨”的神色,嫌弃地睨了众人一眼,又凑近来低声道:“皇后如今空有个名头,行事都得顾及唐才人,而陛下前几日里责罚皇后,说罚便罚了,这不是说明往后这后宫里,都是唐才人说了算?”   见其他几人都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那宫女接着道:“从前敏贵妃都没这么风光,那是不是便说明,唐才人日后的位子,要比敏贵妃还要高?”   先帝的敏贵妃是何人?自打先皇后薨逝,凤印便被敏贵妃牢牢握在手里,虽是贵妃,却如同皇后。   要是唐才人能爬得比敏贵妃还高,那便只有让永安宫里的那位下去,给她腾位子了。   小宫女们对视一眼,皆觉得这猜想虽大胆,却不无道理。   一时间,宫中莫名起了“唐才人谷欠将皇后取而代之”的流言,各宫之人对唐才人更是小心敬着。   而收到新一批赏赐的唐才人,却不甚关心这些言论。   九山带着一众小太监将许多珍奇玩意儿送入毓秀宫里,一面听小太监唱着礼单,一面站在唐才人身旁细细解释。   “这是蜀地最好的二十位绣娘花了整整一月的功夫,一针一针紧赶慢赶出来的,就为了能让才人在入秋时能批上这件披风。”   “这是北州的海里边儿新捞上来的虾子,个个儿有奴才拳头那么大,八百里加急紧赶慢赶地送了过来,就为了让才人您尝一口鲜。”   “这支烧蓝九凤步摇,虽说算不得顶顶名贵,却是前朝那位玉瑶夫人带过的,如今辗转到了您手上,表的是陛下对您的一片心意。”   “这是……”   九山滔滔不绝,每呈上一个物件,他都能说出两三句吉祥话来,还不带重样儿的。   唐才人起先还认真听着,带听了十来件珍宝之后,觉得脑子都有些不够用了,全然记不清什么是什么。   九山还在那儿口若悬河,面色极其认真地为唐才人解说着这面前一件一件。   没人知道他现编有多辛苦。   穆淮不过随意从库房里拨了一批东西出来,还特地吩咐九山要说得天花乱坠才好。   九山一本正经地编了十来二十个宠妃轶事,心道还好自个儿跟在穆淮身边见多识广,否则编都编不出。   九山心里苦。   待编故事编到一个镶红玛瑙缠枝发冠时,唐才人听到一半,出言打断道:“公公方才说,这发冠是从哪儿来的?”   九山一顿,面不红心不跳地重复了一遍:“这是上回晋国进贡来的,说是花费了数十位能工巧匠的心血,原是做来当他们晋国公主的生辰礼物,可晋国皇帝见此物太过精美,便忍痛割爱,奉给了咱们燕国的娘娘,如今来看,也就是才人您了。”   唐才人“唔”了一声,并未再言语。   九山便继续编其他的珍宝去了。   好容易编完那二十来个物件儿,九山松了一口气,而后朝唐才人笑道:“奴才已奉命将这些宝贝送来,便不打搅才人了,奴才告退。”   秋萤忙捧上一袋金瓜子,九山也不推拒,笑眯眯接了,而后便退了出去。   待出了毓秀宫,九山便随手将那袋金瓜子抛去了一旁的小太监手上,不甚在意道:“你们拿去吃茶吧。”   那小太监捧着沉甸甸的钱袋,面上惊讶,想将那钱袋塞回九山手中:“不敢不敢,公公您留着,我们拿几颗去便够了。”   九山摆摆手:“说了让你们拿去吃茶,你们便拿着,莫要推来推去了。”   跟着来的几个小太监互相对视一眼,而后捧着钱袋道:“多谢九山公公。”   想必九山公公作为陛下近前的人,不便和哪位娘娘太过亲近,将一袋金瓜子全给他们,应当是在避嫌吧。   九山倒是不关心这些小太监们怎么想,他就是觉得,自个儿成夜里都在永安宫里侯着,今儿若收下了唐才人这明显藏了讨好意味的金瓜子,日后都有些不好意思去见皇后娘娘了。   九山等人一离开,毓秀宫的宫人便忙活起来,将这些物件一一记在册上,而后收进库房了。   唐才人瞧着小宫女们前前后后清点了一遍又一遍,忽地觉得那镶红玛瑙缠枝发冠有些碍眼,便唤了秋萤将那发冠单拎出来,呈在面前。   “方才九山说,这发冠是做给谁的?”   秋萤恭恭敬敬将九山方才瞎编的故事重复了一遍:“原是做给晋国公主的生辰礼物。”   唐才人伸手拿起那发冠,左右瞧了瞧:“做工的确细致,想来不是随随便便哪个公主都能得的。”   方才九山说起晋国的公主,唐才人头一个便想到了锦嫣。   那位锦嫣公主男扮女装,替晋国太子在燕国为质子五载,如今她在晋国皇帝心里,自然是极重的。   经唐才人这么一说,秋萤也想到了这一层,见唐才人颇有些发沉的面色,到底是没敢去触霉头,只含糊说道:“也许,是那位的。”   “那位”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唐才人冷哼一声,将那发冠丢了回去:“她的东西,真是晦气。”   秋萤见状,忙唤人将这发冠收了起来:“主子说得对,这等物件儿,便该压在箱子里,永不见天日才好。”   唐才人听得这句话,心中才舒坦了些,又忍不住想起旁的事来。   上回她设计姜宁灵被责罚,穆淮的反应比她想的还要偏心几分,让她有些飘飘然。今日见到这发冠,唐才人忽觉自个儿高兴得有些太早了。   京中谁人不知,姜宁灵是运气好,生得同锦嫣有几分相似,又仗着姜家在文人中的声望,这才死皮赖脸磨来了这个后位。   只是姜宁灵与锦嫣像归像,到底是个赝品,又不懂得迎合陛下,她稍微用了些心思,便将姜宁灵踩在了脚下。   如今晋国皇帝送来了这发冠,是否意味着有朝一日,晋国会像将太子送来为质那般,将锦嫣送入后宫为妃呢?   又或者,待到时机成熟,陛下是否会为了心中的那抹想念,直接去晋国求娶锦嫣呢?   燕国强盛,如若穆淮开口,晋国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唐才人越想心中越慌,她如今既无位份也无子嗣,空有一库财宝。可若是有一天,穆淮不再偏宠于她,她守着这一堆财宝又有何用呢?   唐才人想了许久,又觉得有些奇怪,穆淮既然如此偏心于她,为何却从未提起过升位份的事情?   赏赐的珍宝如流水,却绝口不提晋位。   莫非,是没有好的理由?   她如今并未做什么值得抬位份的事情,穆淮总不好无缘无故的给她升位子。   唐才人想来想去,便只有这一个解释了。   眼下她须得将穆淮的宠爱转化成其他的东西,譬如权利,譬如高位。只有这样,她才能够在新的宠妃入宫后,有能力与之周旋抗衡。   这般想着,唐才人心中有了主意,唤过一旁的秋萤来:“上回父亲寻的那副助兴的药方,你可按着上边儿的法子做出来了?” 第26章 2+3更   秋萤垂着手, 轻声应道:“都备好了。”   唐才人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对秋萤道:“你晓得该怎么做。”   穆淮虽常来毓秀宫,却也并不是日日都会来, 唐才人思来想去, 让秋萤去勤政殿请人。   只要她去请, 穆淮便一定回来。   果然,到了傍晚时分, 穆淮姗姗来迟。   唐才人早早备下了一桌佳肴, 说是要将桌子放入院中,好同穆淮一道饮酒赏月。   穆淮不置可否, 只瞧着唐才人一阵忙活。   待一切都安置妥当,二人一道落座。   唐才人有心想要营造气氛,哄穆淮开心, 说出的话也比平日里甜腻许多,几番话下来, 果然就见穆淮神色舒展,一副被取悦了的模样。   穆淮今儿心情的确不错, 却同唐才人娇滴滴地模样没有太大关系。   今儿晚膳移到了院中, 偶有清风徐来,卷起一阵清凉, 将原本殿内熏的香都吹散了去。   也吹淡了唐才人身上那每每熏得他头疼的香料味。   鼻间一片清爽,连带着让他心中都惬意了不少。   至于唐才人嘀嘀咕咕说了些什么, 他全都左耳进右耳出了。   唐才人温柔小意地说了一阵话,见穆淮眉目舒展,隐约间带着笑意, 便觉时机差不多了,拿起手边一个白玉酒壶, 起身来到穆淮身侧,为他斟了一杯酒。   “陛下,这是刚温好的酒,您尝尝。”   唐才人笑意盈盈,模样很是体贴。   穆淮微微皱起眉,唐才人离得近了,她身上那股檀香混着花香的奇怪香气又清晰了起来,扰得他头疼,便只淡淡应了一声,把玩着手中的青玉酒盏,想等唐才人坐回去再说。   却见唐才人捧着酒壶立在身侧,并未有要走的意思。   穆淮摩挲着酒盏的指尖微顿,瞧这意思,是要看着他饮下,再为他添酒?   穆淮想起暗卫报上来的动向,直觉这壶酒里不干净。   大约便是掺了已被他掉包的“密法”吧。   穆淮勾了勾唇角,抬眼看向唐才人,笑得玩味:“这般好酒,朕怎舍得一人独享,你也一起。”   唐才人一愣,没料想穆淮会这样说,顿了一顿才笑道:“妾身酒量不好,方才饮得都是梅子酒,这陈年佳酿性子烈,陛下……”   一句话并未说完,显然是等着穆淮来心疼她呢。   穆淮只当做没听明白,将酒盏往前推了推:“只浅酌一口,无碍。”   穆淮收了那被暗卫调包回来的方子时,大略扫了一眼便收起来了,方才提出让唐才人一道饮一杯,不过随口一句并未多想,可眼下见唐才人连番推拒,穆淮忽地觉得这方子只怕还有什么旁的问题。   穆淮料得不错,这方子的确有问题。   当初唐父命人将这方子捎进来时,还偷偷另捎了几句话,说是这方子性子太猛,会伤及根基,若是用得次数多了,不仅会垮了身体,还会过于依赖此药,若无此药便无法行事。   这对唐才人而言,是个天大的好方子。   若穆淮来一回毓秀宫便用一回这方子,长此以往,他便去不得旁人宫里了。到时唐才人再用什么情呀爱呀作为借口,也许当真能哄得穆淮相信,自个儿的身子只认唐才人。   再者,若唐才人有了身孕,诞下皇儿,穆淮的身子一日一日亏空下去,而皇儿逐渐长成,到时这燕国的江山,都得有一半姓唐。   只不过这设想虽好,却非一朝一夕能得现,唐才人须得先哄着穆淮依赖上此药才行。   这也是为何她为穆淮斟了酒后,要立在一旁看穆淮饮下的原故。   看着穆淮饮下,再为他新添一杯,如此往复几回,药性便会浸入他血脉里,直至药性发作,唐才人才能安心。   唐才人深知这药性,因此在听得穆淮说要她一同小酌一杯时,下意识便百般推诿。   只是她也明白,若是穆淮起了兴致让她饮一杯,而她四处寻理由来拒绝,只怕会让穆淮生疑。   若是穆淮因此去让人验这酒里有什么,那便麻烦了。   唐才人心思转了几转,决定最后婉拒一次,若是穆淮仍执意让她饮一杯,那她便接过来,假装饮下便是。   唐才人这般想着,口中道:“陛下,妾身酒量浅,用些梅子酿倒还好,若是用了这等男子常饮的酒,只怕一两口便不知人事,恐扰了陛下赏月的兴致。”   唐才人言语间带着许多羞意,似是十分不好意思将自个儿酒量浅一事袒露在穆淮面前;同时又带着几分愧疚,似乎很是懊悔为何自个儿酒量这般浅,不能陪穆淮饮个痛快。   穆淮目光落在唐才人身上,未发一演,良久,才道:“既然如此,不必勉强。”   唐才人总算松了一口气,而后才发觉,方才自个儿手掌一直紧紧攥成拳,修剪过的指甲压在掌心的软肉里,印出了一圈发白的痕迹。   方才穆淮只是看着她而已,可唐才人没由来便觉得,穆淮这是在审视她。   就在她犹豫是否要主动饮下那杯酒,圆个场时,就听得穆淮松了口。   在唐才人难掩期待的目光里,穆淮缓缓饮下了那杯酒。   而后,将杯盏往前推了推,主动道:“酒的确是好酒,再来。”   唐才人心中一喜,方才那些隐隐约约的不安与忐忑一扫而空,忙将空盏斟满。   两盏。   三盏。   唐才人一面体贴地为穆淮布菜,一面不动声色地细细观察穆淮神色。   见几回之后,穆淮依旧神色如常,唐才人心中不禁有些奇怪。   怎的丝毫反应也无?   转念想了想,又想起不论是那张方子上还是唐父托人捎进宫的话里,都并未言明这药发作时究竟是何模样,便暂且压下心中思虑,继续等待着。   又过了好一阵,穆淮忽地站起身来,将身后一众宫人都吓了一跳。   唐才人也被惊了一下,但很快便反应过来,应当是那药效发作了。   果然,就见穆淮环视一周,而后扣住唐才人的手腕,带着她直直往殿内走去。   唐才人被拽得一个踉跄,抬头便看见周围的宫女们一个个都瞪大了眼,不知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便同秋萤打了个眼色。   秋萤很快会意,猜道这会儿应是陛下药性发作了,便对那些宫人们比了个手势,示意她们莫要上前打扰。   毓秀宫里的宫人们都知晓秋萤是唐才人最看重的侍女,既然她发了话,便都立在原地没有动弹,只有九山上前拦了一拦。   穆淮却看也不看九山,大步往殿内走去。九山往前追去,还未追到殿前,便眼见着那雕花木门被人大力合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动。   九山一脸焦急,正要去捶门,便被后边儿追上来的秋萤拦下。   秋萤笑吟吟道:“九山公公,您这是做什么?”   九山皱着眉头,手中拂尘往里一指:“没瞧见陛下冷着一张脸?有这问话的功夫,不如想想怎么救你家主子出来,莫被陛下迁怒了。”   秋萤一怔,听得九山这驴唇不对马嘴的一句话,便知他应当是误会了什么,掩着嘴笑道:“公公在说什么呀,陛下怎是冷着一张脸呢?我们才人方才与陛下一道饮了些酒,如此良辰美景,他二人携手入房中,公公您说,这是去做什么了呢?”   秋萤想着同九山解释一番,但话一出口,又想到他是个没根儿的东西,许是不能明白这些事情,不自觉便带上了几分轻蔑。   九山跟在穆淮身边这么多年,察言观色的本领早已练得跟人精似的,哪儿会听不出来?   他不过是得了穆淮授意,陪着演一出戏罢了,也没真想着破门而入,谁知却听到了秋萤这么一句话,九山自认是个好脾气,此时心中也有些不快了。   不过既然秋萤话说得直白,他也不必再装模作样地不懂,便揣着袖子,将拂尘换了个手,往门前一站,笑道:“秋萤姑娘说得是,是杂家糊涂了。”   秋萤抿嘴一笑,也学着九山站在门口,目视前方,耳朵却竖着,仔细听里边儿的动静儿。   唐才人被穆淮带着进了房中,还未稳住脚步,回头便见穆淮反手合上了房门,猜想他是药效上来了,面上不自觉带上几分羞意。   虽说她将这药掺进穆淮酒里,更多低是为了一己私谷欠,为了日后的荣宠而行事,可穆淮这段时日来将她当眼珠子似的疼爱,穆淮又年轻俊美,她对穆淮到底是生了几分感情的。   唐才人心中带着些许对未知之事的忐忑,含羞带怯地抬眼看着穆淮,脑中闪过入宫前唐夫人带着她看过的画册,心中正犹豫着是否要主动些。   若这一回能勾得穆淮食髓知味,那往后哪怕晋国的锦嫣公主入了宫,她也不怕了。   谁知一抬眼,就见穆淮眼带惊愕地望着她身后。   唐才人一愣,随着穆淮的目光转身往后看去。究竟是什么事情,竟能让穆淮都露出讶异的神色?   唐才人心中只来得及隐隐约约闪过这个念头,还未彻底转过身去瞧清楚身后有什么,便觉后颈一痛,而后眼前一黑,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在唐才人跌落在地,发出一声闷响的同时,穆淮也敛了面上神色。   陈设奢华的房间内,除了穆淮与唐才人二人,并无旁的身影。   穆淮垂眼看了唐才人一瞬,而后径直绕过她,行至屋中的圆桌旁坐下,节奏规律地叩了叩桌面。   屋内悄无声息地闪出一道暗影,朝穆淮行礼:“陛下。”   穆淮指尖点了点躺倒在地的唐才人:“带她去吧。”   那暗卫应了声“是”,转身扛起唐才人,如同扛了个麻袋在背上一般,轻轻巧巧地跳出了窗户,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那暗卫离开后不久,又有另一个身影从窗外悄无声息地进了来,手中还捏着一沓书信似的东西,朝穆淮行了礼后,便将那些东西四处分散藏在了唐才人的房中,随后又如同来时那般,迅速地消失在了窗边。   那暗卫四处藏东西时,穆淮就闲闲坐在桌旁,原想着喝一口茶润润喉咙,待提起桌上的茶壶,又想起这是唐才人房中,还是谨慎些为好,便停下了动作,只看着那暗卫将那书信藏在不起眼的地方。   穆淮瞧了一会儿,觉得他最不喜的那股檀香夹杂着花香的不伦不类的味道愈发清晰起来,让他忽略不得,只想将房门打开透透气。   可眼下又开不得。   不知怎的,穆淮忽地想起姜宁灵来。   他的皇后,房中从来都是清清爽爽的,只有一股不知名的浅淡香气,身上也没有浓郁到呛鼻的脂粉香,只有些若有若无的清浅香气,让他无端觉得惬意。   穆淮回味了一阵,忽地发觉——他在想念姜宁灵。   这不难办,一会儿去一趟永安宫便是。   这个念头似乎也有些熟悉?   穆淮想了一会儿,颇有些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姜宁灵入宫以来,“既然想起了她,一会儿便去永安宫看看”一类的念头,几乎日日都会被他想起。   穆淮理明白了自个儿的心思,没由来地笑了一声。   看来他当初顺水推舟给姜家一个人情,倒误打误撞捡了个宝。   好在那进屋来藏东西的暗卫已经离开了,否则他在穆淮眼皮底下完成他所吩咐的任务时,听到穆淮蓦然发出的笑声,指不定要吓成什么样儿。   那暗卫走了约摸半炷香的时间后,穆淮也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便站起身来,随手将桌上的瓷杯划落去地上,又做出一副撑着桌子勉强站立地模样。   九山与秋萤候在门外,二人都沉默着,皆竖着耳朵听房里的动静儿。   秋萤全神贯注地听着门内的响动,倒是没留意九山在做什么。   自打方才门被关上后,饶是她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去听,也听不见里边儿有什么动静儿。   秋萤越听,便越觉得疑惑。   陛下如今饮下掺了药的酒水,哪怕心中再怜惜唐才人,身上也该控制不住力道,绝不可能这般安静。   秋萤心中忐忑,其间分神去看了两眼九山,见九山揣着手,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便谷欠言又止一番,终是将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秋萤越听里边的动静儿,便越觉不对劲,原想着同九山商量着要不要敲敲门问一句,可又怕九山觉得此举太过奇怪,平白露了马脚,便值得将话都吞回肚里,焦着一颗心继续竖着耳朵听。   里边儿仍是安安静静的。   秋萤不过是个普通女子,耳力一般,自是听不到暗卫们来来去去的声音,待终于听到里面有响动时,便是穆淮故意拂了杯盏的这回了。   九山也一直绷着神思听里边的动静儿,不过与秋萤不同的是,他等的正是这杯盏落地的声音。   秋萤听到里面瓷器摔落在地的声音,心中一跳,心道可算是开始了,又怕九山误以为是有人受伤,贸然去叩门打断了二人的兴致,便转过身来,想拉着九山说一说话,明里暗里提点一番。   谁知九山反应极快,听到里面的声音后,立刻便跳了起来,扑去门边,焦声道:“陛下?陛下?”   秋萤正想搭话,拦上一拦,就听得房中传来含混不清的几句话,眼皮不由得跳了跳。   虽听不清字句,可按语气而言,里边儿所发生的,绝不是秋萤所想的那档子事儿。   九山似乎听清了那句话说的是什么,惊恐地叫了一声“陛下!”,而后重重地拍着门,同时还不忘朝身后大喊:“羽林卫!羽林卫护驾!”   “护驾”二字一出,毓秀宫顷刻间便围满了侍卫。   房门从内落了锁,九山推也推不开,焦心不已,最后还是羽林卫统领赶到,一脚将门踹开了。   房门大开,众人一眼便看到撑着桌案,似乎连站立都很勉强的穆淮,齐齐变了脸色。   再往后看去,并无旁人身形。   羽林卫统领忙进前去,正要开口,就听得穆淮沉声道:“宫里混入了刺客,迷晕了朕,掳走了唐才人,还不快去追!”   声音里带着尤为明显的怒气。   也不知是怒戒备森严的宫中竟然能混入刺客,还是怒爱妾被贼人掳走。   羽林卫统领连忙应是,分出一队人马四处搜寻,而后又转向穆淮,犹疑了一瞬,还是公事公办道:“陛下,臣恐那贼人还有同党藏匿在此处,还望陛下准许臣搜查一番。”   羽林卫统领对唐才人有所耳闻,知晓其最得皇帝偏宠,他提出这搜查的要求,不过是秉公办事,可难免有些小心眼儿的娘娘会觉得这样是拂了她的颜面,事后去皇帝面前告状,所以他便直接将“恐有同党”这样的由头摆在了明面上,若是唐才人日后当真去告状,也得掂量掂量万一真有余贼藏匿的后果才行。   羽林卫统领的话正中了穆淮的意,穆淮直接便准了。   “这贼人在宫中来去自如,恐怕是在这毓秀宫内有人接应,你们除了提防是否有刺客藏匿时,也仔细旁的蛛丝马迹。”   穆淮声音沉沉,叫其余人心中一跳。   是呀,唐才人活生生那么大一个人,说带走便带走了。   羽林卫不敢大意,一处一处仔细搜寻。   既然搜得细,速度自然也慢,九山见穆淮面色不大好的样子,上前劝道:“陛下,这有许统领把守着,您先去歇一歇吧。”   许统领也想起方才穆淮那句“刺客迷晕了朕”,便也一道跟着九山劝,让穆淮保重龙体。   穆淮口头推诿了几句,却并不十分坚持,顺着他们的话头便将这事儿交给了许统领,打算回勤政殿休息去了。   秋萤离得几人极近,起先听得唐才人被掳走时,心中不可抑制地慌了起来,待渐渐冷静下来时正巧听得几人在劝穆淮好生休息,抬眼一看,果然便见穆淮面色极差。   秋萤心念飞转间,想起穆淮那药还未解。   唐府托人将这药送进来时便说了,此药非云雨不可解,若是穆淮这会儿便走了,还需得寻一个女子来解药。   皇后也好,陆婕妤也好,或是那些从皇子府里带上来的姬妾也好,总归不是唐家人。   这样一来,唐家处心积虑做的这些,都是在为旁人做嫁衣了。   秋萤是知晓这药的药性的,捎话的人是直接将这些事情告诉了她,再由她转述给了唐才人,说起来她比唐才人还要更清楚这药。   秋萤不由得动了心思。   反正穆淮这药需得要人来解,为何不能是她呢?她是唐家的家生子,自然算是唐家人,也不枉唐家费了这样大的心力。   更重要的是,待这药的依赖性发作,穆淮便离不得她,到那时,她怎会还是一个小小的侍女?   秋萤在心中打着算盘只觉荣华富贵就在眼前,很快便能一步登天,摆脱奴籍自个儿做主人了,便趁着穆淮往殿外走失,不动声色地靠了过去,而后装作崴了脚的模样,往穆淮怀里跌取。   秋萤想着,穆淮面色这般难看,想必正忍得难受,她只需要稍稍主动些,一切便都水到渠成。   穆淮眼角余光见唐才人身边那宫女凑了过来,微微皱了眉。   这是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穆淮刚升起这个念头,便见那婢子歪了歪身子,竟是要往他身上靠过来。   穆淮冷了神色,正要往一侧偏开,让那宫女直愣愣摔在地上便好,却不想已有人动作极快地制住了他。   堂堂大燕皇宫,竟混入了刺客,还掳走了皇帝最心爱的妃子,许凌身为羽林卫的统领,心中多不是滋味。   羽林卫以保护皇城为己任,却不想在眼皮子底下出了这么大事情,许凌只得绷紧了脑中的弦,不错漏任何蛛丝马迹,想要将功折罪。   因此在觉察到一个陌生的婢子往陛下身边靠去、意图不轨时,许凌反应极快地直接将人掀翻在地。   只是这婢子看起来毫无身手,不像是来行刺的人。   许凌一时拿不准,便朝穆淮请示,要如何处置这名婢子。   穆淮垂眼瞧着地上惊慌失措的秋萤,沉声道:“带下去审一审,唐才人失踪,她也许知晓什么。” 第27章 解药   秋萤被羽林卫架下去时, 眼睛瞪得老大,似是想不明白为何事情会变成这样。   羽林卫早已将毓秀宫围了起来,近旁的几座宫室也派了人把守, 不放过一丝一毫的可疑之处。   穆淮环视四周, 见羽林卫有条不紊地细细搜寻着, 于是吩咐许凌不可掉以轻心,便带着九山几人离开了。   许凌见穆淮不仅未斥责羽林卫, 反而如此放心地将事情交给自己, 似是让他将功折罪,心下不由得更慎重几分, 只怕辜负了穆淮这份信任。   于是许凌带着羽林卫搜寻得更仔细了,连最易疏漏的角落里也全都上摸了一遍。   穆淮出了毓秀宫后,径直往永安宫行去。   姜宁这会儿正往桌上摊着一本《女诫》, 提笔抄得有模有样。她这段时日来安安心心待在永安宫,并未刻意打探殿外的消息, 且毓秀宫那边刚生变故,若非有意探听, 是没那般快传到永安宫来的。   因此当穆淮进来时, 姜宁灵只当他同往常一样,还是在唐才人那儿做戏了一番后, 来她这儿填肚子的,便抬起头瞧了他一眼, 又极快地将目光落回到宣纸上:“陛下且等等,臣妾很快便写完这一页了。”   穆淮淡淡应了声,而后踱步绕去姜宁灵身后, 见桌案上已铺着三五张写好了的纸,再往上些, 是一本书页崭新的《女诫》。   见姜宁灵神色认真,一副不愿被打断地模样,穆淮笑了一声,从她身后虚虚拦住她腰身,将人圈在怀里:“不过随口说了一册书,你倒是抄得认真。”   姜宁灵显然将心神更多放在纸笔间,听得穆淮这话,只随意应了两声,怎么听怎么有些敷衍。   见姜宁灵这般认真,穆淮不禁也起了几分好奇,原本不关心她在纸上写写画画些什么,此刻也将目光落在了她笔间,想瞧瞧她究竟在《女诫》中悟出了何等值得她这般认真的真谛。   待看清姜宁灵在纸上写的什么,穆淮不禁失笑。   这哪是什么《女诫》,分明就是前朝司马氏题的一首小诗。   “司马先生笔风婉约,温和中却又带着遒劲,的确值得慢慢品赏。”   姜宁灵刚好落下最后一笔,听得穆淮言语,便自然而然地应道:“臣妾尚在闺中时,房中常常放着几本司马先生的文集,无事是便翻看几页,只觉常看常新,受益匪浅。”   待说完这话,姜宁灵才反应过来,自个儿铺着《女诫》摸鱼被抓了个正着,便在穆淮怀里转了个身,将手搭在他小臂上往外推去,岔开话头道:“臣妾今日里让小厨房做了道桂鱼,陛下先来尝尝?”   推了两推,穆淮纹丝不动,反倒将人圈得更紧了些,姜宁灵几乎是贴在他胸膛上,而后便听得他开口,音色低沉,带着隐隐约约的笑意。   “怎的,用司马先生的诗作来练字也要藏着掖着,可是怕朕吃醋?”   姜宁灵听他连誊写一首诗都能扯到醋不醋上面去,面上一红,手握成拳在他胸膛上轻轻捶了捶,待一阵羞意过后,又觉自个儿其实可以理直气壮,便挺直身板道:“陛下说什么呢,上回陛下不是还说臣妾字不好看,臣妾自然得多练练。再说了,这《女诫》是陛下亲自发了话,让臣妾罚抄百遍的,臣妾可不敢躲懒,自然将它日日在书桌上放着,若是唐才人要过来检查一二,臣妾也能有个交待不是?”   怀里的小姑娘说得头头是道,可穆淮怎么听怎么觉得是歪理儿,偏生姜宁灵神色一派认真,教穆淮不忍再逗弄下去。   “朕何时说你字不好看,只是同你祖父比差一些罢了,放眼整个京中,与你一般年纪的姑娘里,怕是找不出比你写字更好看的人了。”   穆淮温声道,带着连自个儿都没意识到,这话怎么听怎么像是在哄人。   姜宁灵听得他这般直白的夸奖,一时间有些不好意思,又发觉他方才压根儿没回应唐才人一事,便觉有些奇怪。   “陛下今日里怎来的这般早?且今日既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陛下怎的大张旗鼓就来了?”   姜宁灵想着方才穆淮从外边儿进来时,身后跟着的人除了九山,还有一众眼生的宫女太监,便直接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   事情还未落定,穆淮无意对姜宁灵说得这般细,便只捡了部分道:“唐才人胆大包天,敢在朕的茶水中掺.药,把朕气得拂袖而去,只能来皇后这里解药了。”   这话一听便是玩笑,姜宁灵好笑地瞥了他一眼,伸手在他胸膛上推了推:“臣妾又不是大夫,怎会帮陛下调制解药?陛下若是不舒服,臣妾这就差人去请太医来。”   美人眸若星辰,明亮而灵动,如此一眼,看得穆淮呼吸都慢了几分。   姜宁同穆淮说了这么一会儿话,心想着小厨房那边也差不多了,便扭了扭身子,谷欠唤若竹。   谁知穆淮将人拦腰一抱,提着她的月要将人放在了桌案之上。   姜宁灵被他这没由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双手下意识地便揪住了他胸前的衣襟,双脚腾空的不安感也在她眼中染上了一丝惊慌。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便见穆淮凑近前来,与她相差不过毫厘,周身尽是他的气息:“皇后便是解药。”   说罢,也不等姜宁灵细细思索这话中的意思,低头口勿了上去。   姜宁灵只觉他那双墨黑的眸子里罕见地染上温柔的情意,只是还未等她细细去瞧,便被搅乱了呼吸。   那句话分明是句情话,又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轻挑。   姜宁灵想信,却又不敢信。   脑子里昏昏沉沉地吃力琢磨了半晌,姜宁灵仍觉是一团乱麻,索性便将其抛在了脑后,任由穆淮带她一道沉沦。   桌上原本铺就整齐的宣纸,早已散落一地。   姜宁灵意识涣散间,模模糊糊想起若竹等人还候在外边儿等着传膳,而今日因得穆淮来得“光明正大”地原故,院子里侯着的宫人也比以往多上不少。   姜宁灵紧紧咬着唇,不想让那恼人的声音从喉咙间溢出来。   穆淮仿佛看出了她的意图,她越是咬唇忍着,穆淮便愈发用力,教姜宁灵只觉眼前一片白茫,双手无意识地想抓住些什么,最后被穆淮带着攀上他肩膀,用力留下几道痕迹。   姜宁灵下唇已被咬得有些发麻了,朦朦胧胧间见穆淮一张俊美的面容就在眼前,便低下头去,一口咬住他紧实的肩膀。   却换来穆淮一声轻笑。   姜宁灵心中没由来有些生气,泄愤般地用力了许多。   穆淮大掌托在她光滑细腻的背.脊之上,感受着肩上小猫儿似的力道,心中一动,低头在她已微微汗湿的鬓发间落下一吻。   轻柔,怜惜。   姜宁灵正用力抿着唇,倒是没留意这个吻。   不知过了多久,姜宁灵只觉搭在他肩上的手臂都失了力气,软软垂落下来。   穆淮只觉扣在他后肩处的力道松了下来,垂眸一看,只见怀里的小姑娘已然晕了过去。   也不知是累的,还是旁的。   待姜宁灵悠悠转醒时,已是日上三竿了。   若竹正候在一旁,见姜宁灵醒了来,便体贴地先奉上一盏茶。   姜宁灵正觉得喉间难受,接过茶盏,一口气全饮了下去。   待喘.息几口气后,才慢慢想起昨儿夜里的情形,顿觉有些荒唐。   又抬眼瞧了瞧窗外,见天已大亮,便知穆淮早便离开了,于是便将茶盏递回给若竹,准备起身了。   正掀了被褥要下榻时,就听得若竹捧着茶盏,语气犹疑道:“娘娘,听说昨儿夜里毓秀宫出事了。”   姜宁灵动作一顿,想起昨夜里穆淮说的那句什么下药不下药的话,便问若竹道:“怎么一回事?”   她原以为“下药”不过是穆淮的一句玩笑话,眼下看来,倒极有可能是真的。   若竹便细细将她今日晨间听到的消息同姜宁灵复述了一遍,说了昨儿夜里毓秀宫进了刺客,悄无声息地掳走了唐才人。   有刺客还不算,最令人诧异的,是羽林卫在搜查毓秀宫是否藏匿刺客同党时,竟然查出了几封密信,隐约指向唐才人的母家。   如今不仅毓秀宫被封了起来,就连唐府也被羽林卫围住。   姜宁灵听着,起初觉得有些诧异,稍加一想,又觉是在情理之中。   眼下看来,这便是穆淮悄无声息地布下的那张网。   眼下,要收网了。   姜宁灵在床沿坐了一会儿,问道:“唐才人呢,可从刺客手里救回来了?”   若竹摇摇头:“并未有唐才人的消息。”   姜宁灵想了一想,想起昨儿夜里穆淮对此事只字未提,心中涌上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若竹将自个儿只晓得消息软告诉了姜宁灵,见她并未继续追问,便也不多嘴,只依照往常那般为她梳洗更衣。   在为姜宁灵梳发时,若竹瞥见桌案上那本《女诫》,瞧见旁边的宣纸都不见了,便有心打趣道:“奴婢今日再去取一沓新的纸来,放桌案上给娘娘抄写《女诫》解闷。”   姜宁灵却摇了摇头:“不必了。”   只怕处心积虑让她受责罚的那人,今后不会再出现在她面前了。 第28章 私印   从唐才人房中搜出的那些书信, 牵扯出了前朝不少事情,桩桩件件,已有好几个朝臣因此入了牢狱。   上回羽林卫围住了唐府, 奖唐府彻底搜查了一遍后, 查出了不少上不得台面的事情。   贪污受贿、结党营私, 唐府样样不落。   而这段时日来唐才人在宫中风头无两,唐父更是胆大起来, 竟然做起买官卖官的生意来, 以千金换小吏,用以中饱私囊。   此事连带拉下了礼部户部好几个人, 就连宫中另一位嫔妃陆婕妤的母家也牵连在其中。   这些罪证,倘若分开来看,桩桩罪不至死, 可唐家犯下的事情太多,一时间引得京中流言四起, 民众激愤。   被牵连的那几家都入了狱,其中包括陆婕妤的母家, 就连陆婕妤也被褫夺位份, 送入了冷宫中。   只余唐府,仍被侍卫层层把守着, 却未动分毫。   有人说,陛下是看在唐才人的份上, 暂时不动唐府。   这句话不知是从哪儿传出来的,传入市井间,一石激起千层浪。   那些原本同情唐才人本一介弱女子, 却因得父辈的过错要被牵连受罚的百姓,在听得这个说法后, 一改之前的态度,连同唐才人一道讨伐起来。   “红颜祸水!妖妃祸国!”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她父亲能做出这等事来,她想必也不是个什么好人!”   “唐家这么胆大妄为,定是那唐才人在陛下耳边吹了枕边风,颠黑倒白了不少,否则唐家怎敢做出这等事情来?”   几日过去,那些与密信有牵扯的人,全都被大理寺卿审了好几轮,独独留唐家未动。   许多人心中愤愤,更有好事者觉得背后说说不过瘾,索性跑去唐府外边儿大声骂了起来。   唐家人被禁军围着,探听不到外边的消息,只觉一切都脱离了掌控,心中正惶恐着,又听得门口墙外日日有人大声叫骂,唐氏夫妇二人更是寝食难安。   唐氏夫妇原以为穆淮是怜惜唐才人,这才想办法拖延时间,借机为唐府翻案,可眼下看来,还不如一开始就直接将他们捉去牢里,省得日日提心吊胆。   唐父也渐渐回过味儿来,是他们从前太过有恃无恐。   京中风起云涌,后宫里却可称得上是风平浪静。   穆淮似是忙了起来,姜宁灵已有好几日未曾见到他了。   唐才人下落不明,陆婕妤被打入冷宫,从前风光无限的毓秀宫里如今冷冷清清,空余满屋珠翠。   又过了两日,唐才人终于被救了回来。   唐才人被接回宫那日,许多人都瞧见了,她一个被刺客掳去的女子,在外许多天,却衣着整洁面色红润,怎么看都不像是吃了一番苦头,反而更像是去哪儿游玩了一番。   许多人心中嘀嘀咕咕,纳闷不已,又怀着看戏的心态想看看唐才人昔日的荣宠还保不保得住。   只是还未等唐才人捋明白这几日里发生了什么,唐府又被搜出了新的东西。   一封盖着晋国太子私章 的密信。   当唐才人得知这消息时,眼前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若只是结党营私、贪污受贿,唐才人尚有两分信心哄住穆淮,让他对唐府从轻发落。   只要唐府根基在,日后定能再现辉煌。   可如今唐父书房中竟然搜出了与晋国往来的私信。   其上还带着太子私印。   这是通敌叛国,无论如何也从轻不了的!   唐才人悠悠转醒后,本想着直接跪去勤政殿前,为唐府申冤,告诉穆淮这密信定是有人陷害,但一想到唐父从前的一些动作,又觉这封信许是真的。   若她父亲有心经营,如今搭上了那晋国太子,也不奇怪。   唐才人越想心中越没底,还在犹豫着要如何保下唐府时,却听得唐府已被定罪了。   唐府被抄家,唐父等人被投入天牢,其余小辈与旁支被流放南疆,永不得入京。   唐氏这半年来因得唐才人得宠的原故,在京中风头无两,如今一朝落没,如云烟般消弥于风中。   穆淮坐在勤政殿里,允了丞相几人告退,看着沉重的殿门缓缓合上。   桌案上,从唐父书房暗格中搜出来的密信,正展开来放在中央。   穆淮将目光落在那枚私印上,目光有些复杂。   从前他与敏贵妃母子夺权时,便察觉唐家隐隐站在了敏贵妃一派,给他使了不少绊子,只是唐父素来心眼儿多,见敏贵妃已无翻身的可能时,便立刻将自己摘了个干干净净。   他登基之前处理了一批贵妃余党,却一直未能找到证据处置唐氏。   倒不是他非要赶尽杀绝,只是唐氏几人心思太过油滑,又时常两面三刀,虽非身居高位,却也是疏通上下的要职,马虎不得。   这也是为何他要选唐氏女和陆氏女入宫的缘由。   几月下来,唐家果然被捧得飘飘然,行事大胆了许多,露出了破绽。   他假意让唐才人被掳走,借机搜查唐府,果然搜到了意料之中的东西。   但唐府中翻出这封信,倒是有些令他意外。   这些时日来,暗卫时时刻刻盯着唐府,绝无旁人有意陷害的可能。   他知晓唐氏愿为了名利而涉险,却不想他竟会偷偷同晋国太子勾搭上。   穆淮抬手捏了捏眉心,只觉有些疲惫。又静坐了一会儿,起身往殿外走去。   待他行至永安宫时,姜宁灵正让几个小太监将房中的美人榻搬出来,放在院中树荫下纳凉。   穆淮抬步走过去,问道:“怎的想要搬出来?”   “臣妾在屋中睡着,觉得有些闷,便想出来透透气。”   听得穆淮的声音,姜宁灵有些意外。   她已经几日未见穆淮了,此时与他相见,难免有些欣喜。   眼前人一双眼眸亮晶晶的,盛着满满的欢欣,方才还说着睡不好,可眼下见着了他,却全然想不起方才为何而恼了。   似乎满心满眼都只装着他一人。   穆淮心里那些疲惫,霎时间一扫而空,径直来到姜宁灵身边,抬手将人圈在了怀里。   姜宁灵却往后躲:“臣妾方才在屋中午睡,闷了一身薄汗,陛下还是离臣妾远些为好。”   穆淮只当没听见,扣着她的月要让她退不得,而后俯身在她光洁的额上落了一吻。   恰巧落在她眉心的花钿上。   见穆淮如此,姜宁灵知晓挣是挣不开了,便任由穆淮抱了一会儿,又想起了什么,问道:“陛下,唐才人去了何处?”   她问出这话时,心中有些犹豫,拿不准是否越了界。   而后便听得穆淮不甚在意道:“朕让她去陪敏贵妃了。”   姜宁灵得了答复,乖巧应了声,并未再追问。   可心中仍是有些疑惑。唐府落了罪,唐才人应当一同被惩才对,可穆淮什么都未说,未收回她位份,也无半句责罚。   虽说如今敏贵妃身份尴尬,穆淮也的确不喜她,可有先帝的遗愿在,去敏贵妃处可比去冷宫不知好了多少。   姜宁灵是知晓穆淮从前对唐才人都是虚情假意,可眼下看来,又有些不确定了。   也许穆淮当真是怜惜唐才人,才特意送了她去敏贵妃身边?   有这般想法的人,不止姜宁灵一个。   当唐才人得知她将要去陪伴敏贵妃时,便已经在心中筹划要如何东山再起了。   敏贵妃如今被养在束玉阁,地方虽偏了点,却比冷宫要好的多。   陛下未收回她位份,也未将她送入冷宫,定然是念着旧情,准备有朝一日再将她接回毓秀宫。   唐才人这般想这,便收拾了几件最好的衣裳,带了几件最好的首饰,又藏了不少银钱,这才跟着宫人去了束玉阁。   束玉阁距毓秀宫有一段距离,唐才人娇身冠养了数月,体力自是不行,待腿脚都有得有些累了,才行至束玉阁。   带路的宫人深色冷淡:“束玉阁到了,才人请便。”   唐才人有些疑惑:“你不同我一道进去?”   那宫人一听便知晓唐才人误会了什么,解释道:“里边儿已安排好了伺候才人的宫人,才人请进吧,奴婢要回去复命了。”   唐才人听这宫人说里边儿都安排好了,心中安定了许多,便笑道:“多谢。”   而后便跨进了束玉阁正门。   那宫人见唐才人居然笑嘻嘻的,便摇头叹了口气,转身离去了。   这位,看来还没明白这束玉阁是个什么样儿的地方呢。   唐才人进了束玉阁,往里走了几步,并未瞧见人影。莫说有人等着迎她了,院中就连一个洒扫的宫女都没有。   唐才人本想高声唤一句,可一见周围静悄悄的,明明是盛夏,却透着冷寂,又有些不敢开口了,只得站在原地,目光四处搜寻,想寻个人来问一问。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颇有些年纪的嬷嬷出了来,上下打量了唐才人一番,这才慢悠悠道:“才人这边请。”   语气并算不得多客气。   唐才人跟着那嬷嬷往里走去,来到一间房前,停住了脚步。   唐才人环视屋中,见陈设极其简陋,却还算整洁,便笑了笑道:“多谢。”   那嬷嬷却好似并不吃这一套,只冷淡道:“唐才人若无事,奴婢便退下了。”   唐才人一愣,忙唤住那嬷嬷:“听闻敏贵妃也在此处,嬷嬷带我引见一下吧。”   唐才人想着,这束玉阁也算是敏贵妃的地盘,加之敏贵妃在宫中多年,虽已失势,但仍握有不少人脉,她二人自当好好相处,日后若有需要,敏贵妃手中也许有什么可以用的上的人。   那嬷嬷闻言,神色未变:“敏贵妃喜静,她若想见才人,才人自然能见到。”   说着,便退了下去。   唐才人觉得有些奇怪,想了想,又觉这敏贵妃如今本就身份尴尬,倒也没必要上赶着巴结,便不多想了。   在束玉阁过了一夜,唐才人第二日起身时,只觉浑身难受。   睡惯了毓秀宫里绵软舒适的锦被,束玉阁硌人的木板床与带着一股潮湿霉味的被褥,实在是一种折磨。   唐才人只觉昨夜跟没睡似的,疲惫的很,缓了好一会儿才去梳妆。   虽说昨儿并未休息好,头昏沉沉的,可唐才人却还是细细描了个精致的妆,又寻了件织金长衫穿上,在首饰盒里挑了一阵,取出那枚猫眼石凤纹步摇戴在头上。   唐才人想着,今儿应当能见到敏贵妃,若敏贵妃瞧见她发间这支步摇,也能看出她从前有多受宠,也许会觉得她是个仰仗,日后定不会故意为难她。   待唐才人收拾完毕,想唤那嬷嬷上早膳,唤了两句无人应答,便提着裙摆自个儿出去寻。   刚一出房门,就见院中放着一张木凳,其上坐着一个着素色衣衫的女子,鬓发斑白,看上去有些年纪,但仍能看出年轻时当是个美人。   那女子身后站着两个嬷嬷,其中一个,便是昨日里唐才人见过的那个。   唐才人猜这女子应当便是敏贵妃了,便清了清嗓子,脆生生道:“妾身请敏贵妃安。”   话一出口又觉有些不对,敏贵妃比她大了一辈,这么说似是有些不妥。   唐才人正尴尬着,却迟迟听不到敏贵妃的回应,便继续拎着裙摆走上前去,行至敏贵妃身前。   那两个嬷嬷立刻挪了位置,挡在了敏贵妃面前,似是怕唐才人意图不轨似的。   敏贵妃终于开了口,声音有些沙哑:“无妨。”   那两个嬷嬷便退了开。   唐才人隐隐约约明白,昨日那嬷嬷原本应是伺候敏贵妃的,甚至应当是跟在敏贵妃身边许多年的老人了,只是自个儿来了束玉阁,便分过来一个伺候她罢了。   唐才人顿时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见敏贵妃坐在木凳上,明明是仰视她,却无端带着几分不屑,心中更是发闷,便略略抬起了下巴,鬓间的步摇随着她动作一阵摇晃。   敏贵妃的目光果然被那步摇吸引了过去,唐才人心中好受了不少,颇有些为自个儿撑场面道:“这步摇是陛下亲手送予我的,敏贵妃可喜欢?”   敏贵妃定定看了那步摇许久,久到唐才人心中都有些发怵,才听到她缓缓开了口,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   “这步摇,原是本宫的。” 第29章 往事   唐才人闻言一怔, 觉得这话莫名其妙的同时,也觉心中隐隐升起一股不安。   似乎是有什么事情,早已偏离了她的预想。   敏贵妃却似乎不谷欠继续说这步摇, 上下看了看唐才人, 目光带着明显地打量意味。   “你还指望着穆淮会过来看你?”   敏贵妃语带嘲讽, 一下便戳破了唐才人的那点儿心思。   唐才人此时也看出来了,敏贵妃压根儿就没有同她交好的意思, 便不再装作一个好拿捏的晚辈, 而是强硬了态度,让敏贵妃知晓她并非软柿子。   “敏贵妃如今困在这束玉阁中, 想必也不好受吧?不如助我早日复宠,带我回毓秀宫后,也能暗里照拂你一二。”   唐才人直截了当地抛出了自己的筹码。   敏贵妃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 忽地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 笑了好一阵后,才抬手拭去眼角笑出来的泪花, 指着唐才人, 向两个嬷嬷道:“你们听听,她还想复宠, 还说复宠后要照拂我一二,我真是许多年没听到过这么好笑的事儿了。”   唐才人皱着眉看着敏贵妃, 觉得敏贵妃看自己的目光像在看一个傻子。   而在她眼里,敏贵妃这样,像个疯子。   疯子笑傻子, 傻子看疯子。   敏贵妃笑够了,目光一沉, 透出几分狠厉:“穆淮最是恨我,连让我死去都不准,只能苟延残喘地活着,他将你送过来陪我,你还觉得自个儿会有可能复宠?”   见唐才人不解,敏贵妃站起身来,缓步来到她身前,绕着她走了几圈,上上下下打量,言语间带着些许玩味:“你还不知这步摇的来历吧?你也不知我同穆淮有何过节吧?”   唐才人只觉这敏贵妃言行举止像个疯子,颇有些戒备地看着她,并未答话。   敏贵妃也不在意她接不接话,只自顾自道:“我呀,是不想让穆淮如愿的,他将你送来,我便乖乖按着他的预想来折磨你?他倒是想的美。”   唐才人听了这话,虽仍有些不明所以,却还是松了一口气。   只是这口气还未彻底松出去,就听得敏贵妃继续道:“可是我若好生与你相处,又可惜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消遣,你说,可对?”   见唐才人神色紧张地看着她,敏贵妃心中升起一股扭曲的快意,伸手抚上唐才人的面颊,又继续往上,摸到了她鬓间那支步摇,语气陡然温柔起来:“乖孩子,我正无聊得紧,便同你说说这支步摇的来历吧。”   唐才人被敏贵妃的神色吓得心中有些发怵,谷欠抬步往后退去,却被那两个嬷嬷抵住后腰,架在敏贵妃面前,动弹不得。   敏贵妃回身走到那木凳旁坐下,以手遮目,看了看头顶那尚还温和的日光,缓缓开了口,似是在同小儿讲故事一般。   “你知道穆淮的生母吧,温柔至极的一个人。她貌美、知书达理,又有容人的气度,怎么看都觉得这皇后之位该是她的。可我却看得分明,她呀,压根儿不爱陛下。”   “我虽家世不及她,可我比她更爱陛下呀,为何就处处被压她一头?她不过是母家比我好上几分,可她的儿子却因此能做太子、日后能做皇帝,我儿子再受陛下喜爱,最多也只是封个王而已,我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敏贵妃说着,一直颇有些游离的目光忽地落到了唐才人身上,笑容愈发柔和。   “于是,我弄死了她。”   “可是我盼啊盼,凤印到了我手里,六宫被我管着,我儿子也成了最得宠的皇子,可陛下还是不肯把后位给我。”   “太子之位,也还是她儿子的。”   敏贵妃说着,很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别无他法,只能对那个老糊涂下手了。”   唐才人心中一惊,颇有些不可置信。   敏贵妃很是忧愁的样子,缓缓道:“那老糊涂身子越来越差,也越来越听我的话,但就是不肯改立太子,我别无他法,只能演了一出戏,诱穆淮入宫,将祸事全都推去他身上,再让那老糊涂死在他面前,这样一来,穆淮便是弑父弑君的罪人,帝位自然落在我儿身上了。”   “可没料想到头来,妄图弑父弑君的人,却变成了我儿。”   敏贵妃忧愁地掩了面,似是谷欠落下泪来:“我处心积虑谋划了这么久,被穆淮轻轻松松化解了去,我恨呐。”   “人人都说我儿比不上穆淮,背地里说我儿太蠢,我都晓得的,可是这哪里是我儿蠢,他们不过是被那个老糊涂呵护得太好,毫无防人之心,这才会中了穆淮这等卑鄙之人的圈套!”   敏贵妃说着,情绪激动起来,声音里也带上一股厉色。   唐才人觉得敏贵妃简直是不可理喻,想转身跑回自己怀里,却被两个嬷嬷死死按着,动弹不得。   敏贵妃见唐才人挣扎着想跑,忽地回过神来,面上又带上了那抹温柔的笑意:“你瞧瞧我,说了这么久,都还没说到这支步摇呢,等急了吧?”   敏贵妃说着,走到唐才人身前,对唐才人又怒又怕的神色视而未见,抬手取下了那支步摇,轻轻晃了晃,看它在阳光下映出流转的光华,眼中不禁带上了些许迷离。   “这步摇,原是那老糊涂特地命人为皇后的生辰而制,那日生辰宴前,老糊涂将这东西拿去了皇后面前,正巧被我撞见,我只当不知它的来历,缠着那老糊涂说喜欢。那老糊涂被我哄得晕头转向,皇后见拿不到这步摇了,索性做个大度的样子,送给了我。”   敏贵妃举起这步摇,似是在回忆过去:“从此啊,我便日日带着着步摇,尤其是去面见皇后的时候,为的就是能时时刻刻提醒她,告诉她今日我能抢走这步摇,日后我也能抢走她的一切。”   唐才人咬着牙,忽地觉得穆淮是有意送她这支步摇的。   一时间,唐才人分不清究竟是敏贵妃更可怜,还是自个儿更可怜。   “这步摇不是你从先皇后那抢来的,是先皇后不屑得要,给你的。”   敏贵妃捏着步摇的手紧了紧,冷眼看向唐才人。   唐才人也不挣扎了,回望过去,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她算是看明白了,敏贵妃就是要让她怕、让她痛苦,然后从她的痛苦中作乐。   步摇又如何,从前的宠爱并无几分真心又如何?她才不会让敏贵妃如愿。   敏贵妃盯了她一阵,又将目光落回到步摇上:“果然是个聪明的孩子,你说得对,她从来就不想与我争。”   “可即便她不争,她还是皇后,她生的儿子还是太子,你说我气不气?”   唐才人别过头去,不理会敏贵妃。   也许敏贵妃见她毫无反应,便会觉得无趣,就不会继续抓着她,同她说这些了。   果然,敏贵妃见唐才人毫无反应,便撇了撇嘴,止住了话头。   待过了一阵,又想起了什么,饶有兴趣地道:“皇后薨逝那一年,老糊涂带人去了行宫游玩,你可去了?”   唐才人抿了抿唇,并不答话。   敏贵妃猜得不错,她去了。   先皇后薨逝不过两月,先帝就带着几个得宠的妃子,又带了许多大臣,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行宫游玩去了。   敏贵妃紧紧盯着她的脸,不错过一丝一毫神色变化,笑道:“晋国来的那质子,自打入了燕国,便被养在行宫里,若我记得没错,那年去的人里,有不少人随着我儿一起,以戏弄那小质子为乐。”   说着,敏贵妃叹了一口气:“我儿有什么坏心眼呢,不过是嘴上过过瘾罢了,但我可是记得,有人对那小质子动了手呢。”   唐才人嘴唇一抖,幼年时原本有些模糊的记忆忽地清晰了起来。   那年她不过十余岁,随着父亲一道去了行宫。去之前父亲千叮万嘱,说四皇子与六皇子最得陛下喜爱,她定要好生哄着那两位皇子,若是年少时结下了情谊,日后若想飞上枝头,也容易许多。   她将父亲的话放在心上,同那些年岁相当的少爷小姐们一起,日日跟在四皇子与六皇子身后。   有一日,他们遇见了晋国来的质子。那质子原是被关在一处小院子里,那天不知怎的,偷跑了出来,却又倒霉地撞上这一伙人。   四皇子指着那质子骂了好一会儿,六皇子尚觉不过瘾,提议找个人出来,将那质子当马骑。   唐才人不知怎的,稀里糊涂被推了出去,见那质子趴跪在地上,又被人推搡着坐在了质子的背上。   旁的她已经记不清了,就记得那质子身子骨格外瘦弱,跪在地上,像是随时会倒的样子。   唐才人想起了这些,不由得一个激灵。   敏贵妃将这些反正都看在眼里,好心帮她捋道:“你将那锦嫣公主当马骑了吧?那可是穆淮捧在手心里的人,难怪,难怪。”   敏贵妃故意不将这句话说明白,唐才人却知晓她的意思。   步摇也好,假意恩宠也好,束玉阁也好,全是为了帮锦嫣报当年之仇呢!   唐才人腿脚一软,险些站不住,愣愣地看了敏贵妃一阵,忽地笑出声来。   只是那笑比哭还难看。   为何穆淮从不留在毓秀宫过夜,为何穆淮从不提起晋位份的事情。   以她为饵,铲除了唐家,又能为锦嫣出一口恶气。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敏贵妃静静听她笑了一阵,也跟着笑了起来:“从此有人在这里陪我了,真好,真好。” 第30章 疏月(捉虫)   夜凉如水。   唐家连带出来的事情总算告一段落, 穆淮得了空,早早便去了永安宫。   这段时日来穆淮每每来永安宫,都是匆忙来又匆忙走, 姜宁灵已许久未同他好好说上话了, 见他好容易得了闲, 压抑许久的思念便再忍不住,翻涌了上来。   姜宁灵如此热情, 穆淮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由着她作乱了一回。   待将思念丝丝缕缕诉说完毕,穆淮抱着姜宁灵从汤池中回榻上时, 夜已深沉。   怀中的美人明明已经困极,却还强撑着眼皮看着他,似是怕一眨眼他又不见了。   穆淮见她一双眸子泛着湿意, 如小兔儿般无辜又无助,心中柔软几分, 将她放在榻上,自己也躺了下去, 侧身在她微颤的眼睫上落下一吻:“朕今晚歇在这儿, 睡吧。”   姜宁灵这才合上眼,依偎在他怀里安心睡去。   还不忘伸手揪住他寝衣的袖摆。   穆淮心下有些好笑, 又觉得她这黏人模样可爱得紧,索性抬手将她圈入怀里, 相拥而眠。   不知是否是这段时日太累的原故,穆淮这一觉睡得不太安稳,坠入了梦境。   梦中, 他又回到了被他深埋心底不愿想起的少年时。   那时他母后刚刚薨逝,嬷嬷告诉他母后是急病而去, 他觉得其中颇多蹊跷,请求父皇彻查,可父皇只随意盘问了几个宫人后,便没了下文。   不仅如此,还在他母后过世不过半年便带着浩浩荡荡大队人马,去行宫玩乐。   快活得很。   小穆淮身为太子,自然也被带着去了。   去了行宫之后,父皇见他成日闷闷不乐,便差了几个年岁差不多的官家子弟与他做玩伴。   小穆淮那段时日只惦念着母后去得蹊跷,整个人都阴沉得很,那些官家子弟得了皇帝的命令过来陪他游玩解闷,却在见了他之后一个个都不敢大声吭气,来过一两回后便不再来了。   他知晓这些人要么是被他给吓跑了,要么是觉得去给四皇子六皇子做玩伴更好,他也不甚在意。   左右不是真心对他,走了便走了。   只有一个小公子,每日下午都会过来看他,陪他说几句话。   那小公子长得粉雕玉琢的,说话声音也软软的,小穆淮一看就知晓这是个穿了男装的小姑娘。   他懒得戳穿,只冷眼看着她每日都在绞尽脑汁逗他开心。   大部分时间里,都是那小姑娘在说,小穆淮在听。   二人熟稔些之后,那小姑娘更加絮絮叨叨了,除了同他聊天解闷,还告诉他,自己本不想来陪他说话,可是陛下发了话,总得挑一个人过来陪他,她就这么稀里糊涂被塞过来了。   那小姑娘说完,还撑着下巴对他笑,唇边的酒窝盛着夏日的暖阳:“起先我觉得这差事无趣得很,可相处久了,才知道大哥哥你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呢!”   小穆淮起初觉得这人聒噪得很,可一日又一日地相处下来,小穆淮忽地觉得自己心中压抑着的那些黑暗仿佛淡了不少。   执着于母后是如何得了“急病”又有何用呢?到时如何处置那些恶人,还不是他父皇轻飘飘一句话的事?   倘若他真想为母后报仇,便只能先牢牢守住这太子之位。   他从前被恨意蒙蔽了双眼,反倒看不清脚下的路了。   是这小姑娘一点一点揭开了那片黑暗,一把将他拉了出来。   有一日,小姑娘例行公事与他说完话,没指望小穆淮能有什么回应,起身便要走。   小穆淮却破天荒叫住了她:“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姑娘愣了愣:“我,我叫疏月。”   疏月,小穆淮将这名字在心里翻来覆去念了两遍,猜这应当是她的小字。   “疏月,再陪我坐一会儿。”   小姑娘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好。”   在行宫住的这两月里,疏月日日下午都来陪他说话,雷打不动。   后来有一日,他坐在院中等了疏月一个下午,从烈日炎炎等到月上梢头,疏月都没有来。   第二日也是如此。   第三日也是如此。   小穆淮以为,他被抛弃了。   可到了第四日,他仍坐在院子里等时,疏月来了。   小人儿一张脸泛着病弱的苍白,一见面就急急同他解释道:“大哥哥,我前几日生了病,连着烧了两个晚上,一下榻就晕晕乎乎的,不敢跑过来见你。我今日终于能下榻了,喝了药便立刻过来见你了!”   小穆淮听得这语速飞快的解释,心中蓦然松了一口气。   “为何生了病,着凉了?”   说起这个,疏月原本苍白的小脸都气红了几分:“要不是有人故意欺负我,我怎么会生病呢!那些人真讨厌,害我这么久见不到你!”   小穆淮挑了挑眉,语气沉了几分:“何人欺负你?”   疏月义愤填膺:“还不是那讨人厌的六皇子,见我日日都往你这里来,就故意给我使绊子!”   说罢,还特意看了看四周,凑近小穆淮低声道:“我骂了六皇子,你可别告诉别人。”   可待小穆淮问疏月,六皇子是如何欺负她时,疏月却摇了头不肯再说了。   小穆淮问不出来,只得将这笔账好生记在六皇子头上,日后再算。   穆淮当时有所不知,姜宁灵不肯说原由,并不是忌惮六皇子,而是说出来就会揭穿她女儿家的身份,她怕穆淮会因此疏远于她。   事情其实并不复杂,当初先帝差人去配小穆淮时,姜宁灵的哥哥也在其例,只不过他懒得与这些皇家子弟周旋,便用些稀奇小把戏让姜宁灵代他做这件事。   说来也巧,另外那些公子哥儿来了穆淮这两日,便渐渐都不再来了,没人见过姜宁灵,自然也没人揭穿她身份,众人都以为日日来穆淮这儿陪他聊天解闷儿的是姜家二公子姜煦禾。   有一日六皇子路上见着姜煦禾,知晓他只巴结穆淮而不巴结自己,便言语羞辱了一番。   可姜煦禾是何人,姜家惊才绝艳之辈,五岁诵经传十岁观百家,伶牙俐齿满腹经纶,论口舌之争,六皇子还真讨不到半点好。   六皇子知晓姜煦禾是在骂他,可口中吐出来的字句又文雅得很,六皇子一张脸憋得通红,眼见骂不过,气得跑去先帝面前告状去了。   姜煦禾当晚便被罚跪在姜家的书房外,晚饭也没得吃。   姜宁灵知晓六皇子骂她二哥也有她一份功劳在,便很有义气地一同陪着姜煦禾罚跪。   跪了两个时辰,直直晕了过去。   姜父知晓这事时,气得拿戒尺满院子追着姜煦禾打:“我罚你不过是做个样子给陛下看,你膝上绑了三层棉花我都当没看见,可你妹妹呢?啊?”   姜煦禾也没想到自家妹妹这么实诚,一层棉花都没绑,只叹着气得守在病床边,照料了先是累晕过去再是吹了夜风凉气入体染了风寒的傻妹妹整整三日。   小穆淮不知这些曲曲折折的故事,只是后来听宫人议论说,六皇子折辱那晋国来的质子,将人给折腾病了。   那,疏月应当便是晋国质子了吧。   难怪不愿意同他说大名,也不愿意同他说为何与六皇子有过节。   应当是怕二人身份悬殊,以为他知晓后不愿再理会他了吧。   穆淮在梦境里浮浮沉沉,一会儿梦见疏月唤他大哥哥,一会儿梦见疏月苍白着脸却还要努力跑向他,一会儿又梦见疏月在他回宫前哭着同他说再见。   不知过了多久,穆淮忽地听到耳边传来轻微的“噼啪”声,霎时便从梦中醒了过来,睁开了眼。   屋内亮着一盏昏暗的光,映入眼帘的,是同他梦中相差无几的一张脸。   他方才听到的轻微响动,应当便是点灯时发出的声响。   穆淮瞧着眼前的人,一时有些分不清他是否依旧停留在梦境里。   姜宁灵赤着脚站在地上,轻手轻脚地点亮了一盏灯,正要拢着灯光往外走,就听见身后有响动,回过身来,见穆淮已半坐了起来,便有些不好意思道:“臣妾吵醒陛下了?”   穆淮听得这句话,便知晓这不是在梦中了。   眼前之人,是他的皇后。   穆淮目光落在姜宁灵未着鞋袜的衣果足上,问道:“这是要去哪儿?”   姜宁灵笑了笑:“无事,臣妾身子有些不适,寻若竹帮个忙便好。”   穆淮闻言皱了眉头:“身子不适寻若竹有什么用,还不赶紧传太医来?”   说着,便要扬声唤九山。   姜宁灵忙将手中灯盏一放,快步跑到他身前,伸出一根手指点在了他唇上,止住了他将要出口的话:“臣妾恐是来月事了,不必劳烦这许多人,有若竹便够了。”   她指腹点在他唇上,穆淮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只点了头,让姜宁灵去了。   见姜宁灵往屋外走的背影,穆淮脑中忽地闪过一个念头。   她怎的还未有孕?   而后便被自个儿的念头惊了一跳。   他竟是在期盼姜宁灵有孕?   穆淮坐在榻边,只觉有些事情渐渐脱离了他的预想。   待姜宁灵回来时,穆淮才敛住思绪,抬眼望向她。   “陛下在等臣妾?”   穆淮淡淡应了声,而后与姜宁灵一道躺下。   姜宁灵很快便睡了过去,穆淮却有些难眠。   他已经许久许久不能梦见过少年时了。   莫非是唐才人的事情告一段落,他才又想起了疏月来?   六皇子也好,唐才人也罢,从前欺负过疏月的人,他一一都讨回来了。   穆淮在心中微叹一口气,只觉心中有一股任务落定的轻松感。   但,又仿佛有什么不一样了——   姜宁灵在睡梦中翻了个身,翻入了穆淮怀里。   穆淮下意识抬手揽住她纤细的腰身,大掌落在她平坦的小腹上,微微摩挲。   ——也许,怀中之人就是那个变数罢。 第31章 从此   第二日姜宁灵醒来时, 颇有些意外的看见穆淮仍在她身边。   姜宁灵见屋中已大亮,一看便知时辰不早了,若放在往日里, 穆淮早已不知踪影, 便启唇问道:“陛下今日无需去早朝吗?”   姜宁灵问出这句话时, 脑中蓦地闪过一些“从此君王不早朝”这类字句来,于是还不等穆淮说话, 自个儿就先被自个儿逗笑了。   穆淮不知姜宁灵在想什么, 只听得她声音里还带着些刚睡醒的倦意,又见美人抬眸间笑意盈盈, 似有光华流转,一副很是开心地模样。   这是她今日里的第一句话,一面担忧他耽误朝政, 一面又显露出欢喜来。   原来醒来时见他在身边,竟会让她这般开心。   穆淮心中一暖, 忽觉自己这个突如其来的决定做得十分值得。   他抬手勾起姜宁灵垂落在身前的一缕墨发,绕在指尖把玩, 有心逗弄她:“美人如斯, 使得君王不早朝。皇后说说,这可如何是好?”   话音一落, 就见美人讶异了一瞬。   姜宁灵讶异,倒不是穆淮言语间意指她祸乱朝政, 只是没想到她方才正在想的那句话,就这么毫无征兆地被穆淮说了出来。   这种感觉颇为奇妙。   就好似二人心意相通一般。   穆淮不知她心中所想,以为姜宁灵恐他话中有责怪之意, 便觉这话也许是重了些,于是勾着她如墨一般的发来到唇边, 轻轻落下一吻:“莫怕,朕已下了朝,回来见你还在睡,便又来榻上陪你。”   说罢,似乎又觉哪里还不够,便松开那一缕发,抬手在姜宁灵光洁的下巴上捏了捏,低沉的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笑意:“若真想让朕不早朝,皇后还需努努力。”   姜宁灵眨了眨眼,刚睡醒的脑子里还有些钝。   穆淮方才似是自个儿同她开了个玩笑,又自个儿同她解释了一番?   姜宁灵不由得有些好笑,明明是穆淮想来逗她,可姜宁灵却总有一种反而是自个儿牵着他走的感觉,好不奇妙。   可他后面那句话——   姜宁灵脑中还未转过弯来,下意识便直接问出了口:“努力什么?”   话刚出口,姜宁灵便隐隐约约反应过来,应当不是什么正经事情。   果然,下一秒就见穆淮唇边笑意更深了几分,朝她这边倾过身来:“皇后想不到要如何才能勾得朕不去早朝,嗯?”   最后一个字带着些上挑的尾音,挑得姜宁灵心中酥了酥,连带着说出口的话都磕巴了几分:“臣妾不、不知。”   穆淮垂下眼帘,一副似是气她如此迟钝却又拿她无可奈何的模样,思索了一瞬才道:“朕给皇后一日的时间,皇后好好想想,明日晨间要如何才能留得朕不早朝。”   穆淮语气认真,可说出来的话听着又荒唐,姜宁灵听在耳中,一时居然分辨不清他是否在玩笑。   于是,姜宁灵也学着他的模样认真道:“那臣妾今日就叫若竹去搬些话本回来,一本一本地翻看,看里边儿有没有写是怎么个不早朝法。”   穆淮听她这话只觉有趣,问道:“怎的不去翻史书,要去翻话本?”   姜宁灵神色更认真几分:“史书也许会记录某位妃嫔当真有这样的本事,却定然不会记得那般细致,也许只是一两句便带过了,倒不如去看话本,话本还能将故事讲得一清二楚。”   这小姑娘还讲得头头是道的。   穆淮忍不住顺着她的分析想了下去,不赞同道:“话本里的故事也都是旁人编的,他们怎知能成功?不过是凭着自个儿的猜想编造罢了。”   姜宁灵却不在意什么编造不编造的:“不论如何,都给臣妾提供了新的点子不是?”   穆淮一想,觉得这歪理虽歪,却还真有几分道理,于是大手一挥道:“说的也是,若竹哪儿知道去何处找话本,朕一会儿让九山带着她去。”   姜宁灵一本正经地说着玩笑话,没料想穆淮比她说得更没边儿,便抬眼看着穆淮,刚好穆淮也垂眼看着她,四目相对间,姜宁灵一个没崩住,“噗嗤”笑了一声。   刚笑出了声,似是又觉得自个儿不该笑,忙抿住了唇,只是那眼中的笑意与唇边的酒窝怎样也藏不住。   她的笑似是有感染力,穆淮也一同笑了起来,见她抿住唇,便故意伸出一指轻轻去掰,让她要笑便笑出来。   姜宁灵自然要躲,只是二人同在榻上,她又能躲到何处去?几个转身间,反倒愈发朝穆淮怀中贴去了。   一阵笑闹下来,姜宁灵气息有些不匀了,只得抬手捉住穆淮作乱的手指,正想告诉他莫要再闹了,抬眼却发觉穆淮眸色似乎沉了几分。   她同穆淮缠绵过许多回,这样的神情,姜宁灵再熟悉不过。   一想到昨夜里的情形,姜宁灵心中立刻打起了退堂鼓,觉得还是自个儿放过自个儿一马比较好,于是手脚麻利的起了身,就要下榻去,一面起身还一面岔开话头道:“陛下既然回了永安宫,那便陪臣妾一道用早膳吧。刚好林大夫给臣妾开的药膳也是每日早晚一服,再不起身便要迟了。”   姜宁灵还特地将林青黛也搬了出来,生怕穆淮不让她下榻。   果然,穆淮听到她要去用那日日需得服下来调理身子的药膳,便没再动作,只问了一句:“林大夫可是之前来为你瞧过的那位太医令之女?”   姜宁灵点了点头,见穆淮虽停了动作,却并未有起身的意思,于是打算撑着手从他身上翻下榻去。   姜宁灵理应睡外侧才是,只不过每回穆淮歇在永安宫时,她都是直接被他从汤池中一路抱回榻上,往被褥中一裹,从来都没力气去争什么里侧外侧的事情。   加之今日里穆淮是去上了朝再回来,自是躺在外侧,于是姜宁灵若想下去,需得翻过他才行。   穆淮本一动未动,似是默许了她这般动作,姜宁灵便放心的撑着手越过他,就在她快到翻过去时,穆淮却忽地伸月退一勾,姜宁灵登时重心不稳,直直摔进他怀里。   姜宁灵直直扑在他胸膛上,登时有些眼冒金星,想起身来又一时找不到该撑着哪儿。   穆淮瞧她挣扎,也不扶她,只虚虚揽着不让她掉下去,淡淡开口道:“上回那林大夫来为你诊脉时,似是说了句什么。”   这话说的太过宽泛,姜宁灵正摔得晕晕乎乎的,一时间没明白他在说什么,只仰起头来,很是茫然地看了他一眼。   穆淮显然也没打算绕弯子,只是语气比方才更轻了几分:“你来说说,朕究竟有没有长进?”   姜宁灵脑中顿了一顿,忽地想起了林青黛上回来时,误会她又是被穆淮伤了身子而说的那些话:   “第一回 便罢了,他无甚经验,你又细嫩娇弱,伤了些许倒也情有可原。可这都第二回了,他怎么半点长进都没有?”   姜宁灵隐约记得,自个儿在听得林青黛这话后,还担心吟南是否会将它传到穆淮耳中,只是担忧了几日不见动静,便渐渐忘了。   谁知今日里冷不丁被穆淮提了起来。   原来不是吟南没传话,是这人记在心里,寻着时机同她算账呢。   姜宁灵一时语塞,觉得不论说“有”还是“无”,都不是什么好答案。   于是悄悄挪了挪身子,想先溜下榻再说。   站在榻边同他说这事儿,总比伏在他胸膛上同他说这事儿要好。   谁知她刚一动身子,就被穆淮按着腰按了回来,大有不听她回答便不让人走的架势。   姜宁灵苦着脸埋在他胸口,想了半晌,最后抬起手来勾住他脖颈,仰头在他下巴上轻轻一触:“陛下最好了。”   声音甜甜软软,撒娇的意味不言而喻。   穆淮忽觉自己也并不是非要听一个答案,她这样软着声音哄他,就很好。   姜宁灵总算溜下了榻,轻轻松了一口气。   穆淮还有政事要处理,自是不能一整日都在永安宫里,陪着姜宁灵用了早膳后,便回了勤政殿。   今日天气晴好,姜宁灵在房中待不住,便带了若竹吟南一同出了永安宫,沿着树荫小径漫无目的地散心。   姜宁灵这几月来不大出门,就算出来,除非是应邀或寻人,否则不会刻意离永安宫太远,因此对宫中的路并不大熟悉,不过有吟南在,她也不担心会将自个儿走丢了去,便随着心意一路往前走。   七拐八拐之后,倒是真认不得两旁的风景了。   走了这么一会儿,姜宁灵有些乏了,刚好前面不远处有一凉亭,背靠假山,是个遮阳的阴凉处,姜宁灵便往前去了。   待在亭子中的石墩上坐下,姜宁灵只觉周身都放松了下来,一时间也不想说话,便只这么静静地坐着。   见她惬意地样子,若竹与吟南自然也不会刻意寻话说,只垂着手立在两旁。   四周安静下来,徒留微风拂过枝桠的声音。   姜宁灵不由得阖上眼,享受这风与叶之间的宁静。   只是没过多久,假山后便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说话的声音。   “陛下的寿辰快到了,这可是陛下登基后的第一个寿辰,你说该由谁来操持呢?”   “还能是谁,如今宫里能管事的就那一位娘娘,自然是皇后与礼部的各位大人一同操持呀!”   答话的宫女声音笃定,似乎经验老道的样子,不由得令人信服。接着,她又压低声音道:“听闻晋国会派使臣来为陛下祝寿呢!”   “晋国?先帝在时他们便年年派使臣来,有什么可稀奇的。”   那宫女“哎”了一声:“这怎么能比呢?莫非先帝也心悦锦嫣公主不成?”   另外那宫女倒抽了一口凉气:“你是说,这回的使臣是锦嫣公主?”   “我可没说我可没说,你莫往外乱传话!只不过……我方才在勤政殿外见几位大人边往外走边说什么锦嫣公主的,想必……”   脚步声渐渐远去,后边儿的话也渐渐听不见了。 第32章 惊雷   那两名宫女的声音远去, 四周重新归于宁静。   两条小径中有树丛和假山挡着,那两人并不知晓这凉亭中还坐了人,也不知她们方才自认秘密的谈话, 被姜宁灵几人听得一清二楚。   若竹是姜宁灵从府中带出来的人, 自是知晓自家小姐在这婚事上有多固执, 也知晓自家小姐在入宫前听了多少不堪的议论。   一桩桩一件件,无外乎都是在说她如何沾了锦嫣公主与姜家祖上的光, 再加上一个爱女如命的好父亲, 才磨得新帝给出了后位。   只不过自姜宁灵入宫后,这些言语便甚少听见了。加之穆淮对姜宁灵如何, 若竹都看在眼里,几月下来,几乎都要将这锦嫣公主抛在脑后了。   今日里冷不丁听见锦嫣公主大名不说, 居然还说她要入燕国来?   若竹心中一下揪紧了几分,颇有些忐忑地去看姜宁灵。   谁知姜宁灵仍在闭目养神, 神色平静,似乎没听见方才的话似的。   锦嫣公主。   这个称呼, 姜宁灵在入宫前, 可听过太多遍了。   她父亲用锦嫣公主来劝她,她母亲用锦嫣公主来劝她, 她的哥哥们也用锦嫣公主来劝她。   他们说过的这许多话中,有两句话姜宁灵尤为记得清楚。   一句是她父亲说的, 一句是她二哥说的。   她父亲说,你若是与锦嫣公主长得半分也不相像,为父何必阻拦你。   姜煦禾说, 堂堂姜家女儿,为何要将自己做成一个赝品?   姜宁灵从前不觉得如何, 只凭着年少时留存至今的感情固执得很。   从前她甚至还有几分庆幸她能与锦嫣公主有几分相似,否则穆淮也不会松口让她入宫。   可如今越与穆淮亲近,她就越怕。   她不知穆淮表现出的喜爱里,究竟有几分是对姜宁灵的,又几分是对锦嫣的。   她在穆淮心中,只能永远站在锦嫣公主的阴影下。   永远也越不过去。   姜宁灵心中一片翻涌,良久,才缓缓睁开眼:“回吧。”   勤政殿。   几位老臣已告退,只有鸿胪寺卿洛言仍留在殿内。   良久,穆淮率先开口打破了殿内几可闻针落的宁静。   “方才说的那些,你觉有几分真几分假?”   方才几位朝臣讨论了一番千秋节相关事宜,又无可避免地提到了晋国。   晋国是燕国的附属国,仰燕国鼻息而存,千秋节前来朝贺并算不得什么值得拿出来说的事,只是从前来燕的使臣大多是皇子,今年里却传出了消息,说锦嫣公主会随太子一同出使燕国。   今年刚好又是穆淮登基的第一年,锦嫣公主这回过来,着实有些微妙。   只不过碍于那些穆淮心悦锦嫣的传言,加上这消息如今尚未得到证实,几位朝臣只提了几句,便并未继续往下细究了。   而洛言自穆淮夺位起便一直坚定地跟随他左右,二人年纪相仿,是君臣也是良友,有些话那些朝臣怕触怒穆淮而不敢说,洛言却要少些顾忌。   听得穆淮问话,洛言却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又将问题抛了回去:“陛下以为如何?”   顿了一顿又道:“陛下心里,应当已有决断了吧。”   从晋国都城至燕国都城路途漫漫,若是想在千秋节之前入燕国盛京,晋国的使臣早几日便需动身了。   那些朝臣如今只得到了一个模棱两可的消息,但穆淮手下的暗卫带回来的消息却是绝对可靠。   暗卫今日晨间呈上来的消息称,晋国来的使臣里,的的确确有锦嫣公主。   穆淮半垂着眼,一言未发。   洛言只当自个儿看不见穆淮已然沉下去的脸色,语气认真道:“臣身为鸿胪寺卿,翻阅了不少典册,也看了历代寺卿的许多札记,其他不说,若是别国来的使臣里带来一位公主,其含义便不言而喻了。”   说着,还怕穆淮听不懂他话中之意似的,故意将话剖得更明白道:“使臣带来的公主,多半便是和亲公主了。”   穆淮听得这话,面色不由得更沉几分。   晋国使臣带了一位公主过来,这自作主张的举动让他很是不喜。可一想到那位公主是锦嫣,穆淮又不得不心软几分。   有年少时的那段时光在,锦嫣于他而言,自是不同的。   在得知锦嫣是替太子来为质后,他曾暗暗在心中想,待他大权得握,便要敲打敲打她父兄,让她在晋国能有一个好归宿。   如今兜兜转转,晋国那些人又要将锦嫣送回燕国。   让锦嫣入宫,他便能好生护着锦嫣,许她一世安稳,也算是圆了他从前的念想。于情于理而言,他应当都是乐意的。   可不知怎的,穆淮心中并未有松了一口气的松快感,反倒泛起细细密密的烦躁来。   穆淮留下洛言来,原是想听他多分析两句,好尽快拿主意,可谁知洛言几句话下来,非但没让他理出个法子,反倒将他心中那股烦躁推至顶点。   洛言虽知穆淮在官场之外将他当做同龄的朋友,却深知在锦嫣公主一事上自个儿不能多言,省得一不留神越了分寸,说了两句后便告退了。   穆淮随手拿过桌案上的一本奏章 ,翻来看了两行,却觉半个字也看不进,便又扔了回去,抬手按住眉心。   明明算是心愿得偿的一件事,可他怎的反应这般奇怪?   似乎有什么念头正呼之谷欠出——   “吱呀”一声,殿门被人从外推开,九山抱着一摞书进了来,笑道:“陛下,这是您吩咐奴才去寻的话本,奴才一本一本都翻看过了,都是按着您的意思选的,您看何时让若竹姑娘来取?”   九三乐呵呵的,觉得这回自个儿这任务完成得十分圆满,指不定还能得两句夸,谁知刚将这些书册放去桌上,就见穆淮神色冷了下来。   九山心里登时“咯噔”一声,以为自个儿哪里听得不仔细,会错了意。正忐忑着,就听穆淮道:“放那儿吧。”   语气随意,似乎并不多关心,也只字未提让皇后宫中的人来取。   九山不知发生了什么,却也不好多猜,只应声将那摞话本放下,而后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穆淮将视线落在那摞话本上,只觉心中烦躁更甚。   不知怎的,自打方才洛言挑明了锦嫣是来和亲之后,他便有些不敢去见姜宁灵。   从前他假意宠爱唐才人时,姜宁灵尚要缠着他耍耍小性子,若是她知晓锦嫣即将入宫为妃,又会是各种反应呢?   穆淮忽觉他既不想让姜宁灵同锦嫣吃味,又不想见她十分平静地接受这一事情。   于他而言,锦嫣到底是不同的,他不想见姜宁灵因吃味而去为难锦嫣。   可同样的,一想到姜宁灵见到他时那双仿若盛了星河的眸子,他也不愿让她因此而徒添忧愁。   穆淮越想理清思绪,可心中那股烦躁愈盛,索性将面前奏章 一推,大步出了殿门。   门口侯着的两个小太监正忙里偷闲,倚在廊前吹着风,冷不丁见穆淮出来,齐齐吓了一跳,忙正了神色,规规矩矩站好。   却见穆淮并未斥责,一阵风似的往外去了。   九山反应最快,见穆淮应是想去何处,一路小跑跟上穆淮脚步,又小声催促那些小太监去备步撵。   穆淮却抬手止住了那些小太监的动作:“不必了,朕随意走走。”   说着,身影已消失在勤政殿外。   穆淮也不知自个儿要去哪儿,只是漫无目的地沿着小路往前,再一抬头,已是到了永安宫外。   这段时日来他来永安宫来得勤,九山并不知他是下意识便过了来,正以为是同往常一样时,却见穆淮停下脚步,并不往前了。   在永安宫门口站了好一会儿,九三忍不住犹疑地催促了一句:“陛下?”   这一声拉回了穆淮有些游离的思绪,他抬步往前,顿了顿,又转身往回走去。   不知怎的,他如今一想到要去见姜宁灵,莫名便生出几分愧疚感。   莫名,真是莫名。   姜宁灵并不知穆淮在永安宫前驻足,方才从外边儿回来后,便有些恹恹的,若竹看在眼里,又不敢直截了当地劝,谷欠言又止了一番,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用过午膳后,姜宁灵借口身子乏累,回榻上歇下了。   不知不觉间倒也睡了过去,只是这一觉睡得不大安稳,明明是睡了一觉,起身后面色反倒要苍白许多。   临近傍晚时,姜宁灵忽地想起了什么,问若竹道:“陛下早先说让你同九山公公一同去寻些话本,可去了?”   若竹摇了摇头道:“未曾。”   姜宁灵端着茶盏的手一顿,又觉是自个儿想太多了:“陛下应当只是随口一句玩笑,我倒当真了。”   若竹听着,只觉姜宁灵话中有话,没由来一阵难过,劝道:“许是九山公公不得空罢。”   姜宁灵笑笑,并未再提起此事。   因得她来了小日子的原故,一整日来都觉浑身酸疼无力,一番洗漱过后,早早便歇下了。   睡了不多时,外边儿忽地落起了暴雨。   姜宁灵被一声惊雷吓醒,睁眼时,正见一道闪电划过夜空,透过窗将屋中照亮。   而后又是轰隆一声巨响。   姜宁灵不由得抱紧了被褥。   房中空无一人。   她并不怕惊雷,也不怕闪电。从前京中多雨时节里,比这更响的惊雷她也听过,却还能翻个身抱着被褥接着睡。   可今日,她却没由来地有些怕。   姜宁灵怔愣的功夫里,窗外又是一道闪电,晃得她眼前一片白茫。   许是这电闪雷鸣听着太过吓人,若竹即便知晓姜宁灵不怕这些,也还是掌了灯,进来房中想看一眼。   谁知一进门,就见姜宁灵拥着被褥坐在榻上,神色有些许茫然,似是被吓着了的样子。   若竹急忙上前,想安抚一二:“娘娘莫怕,奴婢来陪您。”   这句话似乎点醒了姜宁灵,她一把掀开锦被,胡乱套上鞋袜,就要往外跑去。   若竹吓了一跳,忙伸手去拦:“娘娘这是要去哪儿?”   姜宁灵被拉住,回头问了一句:“现下是什么时辰?”   若竹愣愣地回道:“是亥时。”   亥时,穆淮应当还未歇下。   若竹稍一松了手,就见姜宁灵冲进了雨里。   若竹看得心惊肉跳,忙抓了一把伞追了出去:“娘娘,娘娘您等等奴婢,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姜宁灵头也不回地往前跑,她要去勤政殿,她没有办法假装听不见有关锦嫣的种种。   她要去见穆淮。 第33章 大雨   雨倾盆而下。   勤政殿内干燥而温暖。   姜宁灵猜得没错, 穆淮的确还未睡下。   桌案上铺着几封暗卫呈上来的密信,穆淮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眉头就没舒展过。   上回搜查唐府时, 搜出了一封印着晋国太子私章 的密信, 这是穆淮意料之外的。而后他便命人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 倒真查出了不少东西。   晋国太子果然不止在同唐家来往。   虽说那些来往的书信里并未涉及什么机密要事,多是一些来往问安之语, 可稍微细想些, 便不难猜到晋国太子要做什么。   这些人哪怕有心与晋国太子交好,一开始也会小心谨慎, 若是一上来便问些要事,只怕无人敢答。但若是徐而图之,待这些人松懈下来, 他便能旁敲侧击地问出许多东西。   晋国式微,须得燕国庇护, 但晋国太子此举,显然是不甘心做一个安安分分的附属国。   晋国这回来燕的使臣里, 有太子也有锦嫣, 怕是并非只将锦嫣送来和亲这么简单。   穆淮抬手揉了揉内心,心中一阵烦闷。   看来晋国是想用锦嫣做筹码, 来他这里换些什么。   就是不知锦嫣是被迫的还是自愿的,若是自愿的……那他这些年放在心上的珍而重之, 就像是一个笑话。   “轰隆”一声,窗外又是一道惊雷。   穆淮抬眼看了看窗边,窗柩早已被工人合得严严实实, 并看不见窗外情形,只是听着声音, 便能想象外边儿雨有多大。   就在穆淮看着窗边的功夫,外边儿划过一道闪电,映在窗前,投下一片亮眼的白。紧接着,一道炸雷在空中响起,震得人心中一闷。   雷电交加,也不知她怕不怕。   穆淮捻着宣纸的手一顿,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又想起了姜宁灵。   这般大的雨,可要过去陪陪她?   可他眼下正在为锦嫣而烦闷,她那么灵透的一个人,定会瞧出来,他并不想让她知晓太多。   从前洛言追姑娘时,同他说了许多唧唧歪歪的话,他向来觉得是庸人自扰,如今却能体会到洛言当初的心境了。   穆淮正犹豫着,忽地听得门外九山一声惊呼。   九山跟在他身边许多年,何时这般不懂规矩过?穆淮心中一跳,正要前去查看出了何事,就见殿门被推开,九山一路跑进来,声音中也带着些慌乱:“陛、陛下,您快出来看看吧。”   九山的确是吓了一大跳,以至于说话都有些磕巴了,话音一落,就见穆淮大步走了出去。   穆淮路过他的那一刻,九山心里战战兢兢想道:虽然皇后娘娘被雨水淋了个透,叫他给看见了,但他发誓他绝对没有乱瞟,且他是个阉.人,陛下应当不会小心眼至此吧?   穆淮一出殿门,就看见了廊下站着的小姑娘。   姜宁灵一身衣裳已经被雨水淋得不成样子,鬓发也湿得可以拧出水来,从发梢到裙角,全都往下滴着水,看起来好不可怜。   殿外伺候的宫女太监一个个全都垂着头,目光牢牢订在地上。   待看见穆淮从里出来的那一刻,姜宁灵松了一口气。   她其实跑到半路就后悔了。   倒不是后悔她不该全凭一股冲动就来寻穆淮,主要是这雨太大了,豆大的雨滴落在身上,打得她脑瓜子疼。   只是跑都跑出来了,往前跑会被雨淋,再往回跑还是要被雨淋,不如一咬牙冲到勤政殿来。   穆淮见她这般狼狈的模样,一时间怔住了,待回过神来,心中一股无名火起。   姜宁灵跑得有些累,待喘匀了气以后想同穆淮说话,就见他一脸怒容地大步走了过来。   姜宁灵不自觉退了一步。   却立刻□□燥温暖的衣袍裹住,周身都是龙涎香的气息。   而后便被穆淮往肩上一扛,大步走进了殿内。   姜宁灵被他往肩上一甩,难免有些晕头转向,却也忽地明白了他在气什么,不由得一笑,伸手去拍他的背:“陛下先放臣妾下来,不然一会儿陛下的衣裳也要湿了。”   穆淮没好气地将她往地上一放,而后抬手去剥.她那湿得不成样衣的衣裳。   动作并算不得多温柔。   待发觉她外袍下只着了件中衣,连小衣也没穿时,穆淮觉得自己简直被气到脑仁疼。   姜宁灵的中衣是上好的天蚕丝而制,此时被水一浸,紧紧贴着肌肤,勾勒出饱满的曲线,素白的丝缎下,颜色清晰可见。   见穆淮面色更沉几分,姜宁灵心中一虚,下意识抬手拢了拢前襟,挡住了他的目光。   穆淮闭了闭眼,而后抬手去褪.她这件湿透了的衣裳。   指尖的一片冰凉。   穆淮又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   心中翻涌的情绪到底没能压下去,一面将那件带着雨水凉意的衣衫往旁边一扔,一面压着声音低斥道:“这么大的雨还敢往外跑,身子还要不要了?”   姜宁灵抬手环在月匈前,仰着脸看他,听他这番斥责的话语,忽觉有些委屈。   而后眨了眨眼,一道晶莹从眼睫上滑落,不知是雨还是泪。   穆淮微叹一口气,抬手帮她抹了一把脸,取来一件外袍将她裹住,又将人护在怀里,一面拧她发梢上的水,一面沉声道:“这么大的人了,出门不晓得打把伞?”   听着有些絮絮叨叨的。   姜宁灵没忍住,在他怀里“噗嗤”一笑。   穆淮立刻将二人拉开些距离,虎着脸道:“好笑?”   姜宁灵立刻敛了笑意,委屈巴巴地岔开话题:“陛下,我好冷。”   穆淮皱着眉,又重新将人拥进怀里。   拥得更紧了些。   正在这时,九山在外边叩了叩门道:“陛下,热水已备好,可要现下送进来?”   穆淮允了一声,殿门复又打开,几名宫婢端着热水去了后间。   若竹也追了过来,一路上虽然打着伞,可雨势太大,她又追得急,身上也只比姜宁灵稍好一点儿,方才被勤政殿的宫女带去换了一身衣裳,这会儿也干干爽爽的进了来,伺候姜宁灵沐浴。   姜宁灵不喜沐浴时有许多宫婢在一旁站着,只留了若竹一人在里间。   穆淮等在外面,吩咐人煮了驱寒的姜汤,搭在桌案上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扣着。   他想起方才见到姜宁灵时,她虽一身狼狈,可一双眼睛却亮晶晶的,里边儿盛着的委屈教他看得一清二楚。   就像一只要被拎出去遗弃的小猫儿一般,委屈又倔强。   让他又心疼又生气。   过了不多时,姜宁灵便从里边儿出了来。   穆淮抬指点了点手边的瓷碗,语气仍有些硬:“喝了它。”   姜宁灵走近前来,端起那只碗,汤水已被晾成不烫口的温度,姜的辛辣香气混着糖水的甜意绕在舌尖,而后流入腹中,只觉一阵暖意。   九山很有眼力见儿地带着宫人退出了殿外。   殿门合上的那一瞬间,姜宁灵也被一股大力一拉,毫无防备地扑进了穆淮怀里。   勤政殿并未备女子的衣裳,拿宫女的衣裳来给姜宁灵换上似乎也并不合适,穆淮便直接让人送了自个儿的寝衣进去。他身量比姜宁灵高上许多,更不用说男子身形本就比女子宽大,这寝衣穿在姜宁灵身上,即便衣带都系得紧紧的,也还是松松垮垮。   穆淮握住姜宁灵一双柔荑,只觉掌心温暖柔软,这才放心许多,却还是冷着一张脸:“这电闪雷鸣的天气,皇后特地跑来勤政殿,莫不是想告诉朕,你这幅身子是铁打的?”   听着阴阳怪气的。   姜宁灵有些好笑,又不敢当着他的面笑话他,只得放软了声音,听着可怜巴巴的:“外边儿的雷声太响了,扰得臣妾睡不着,臣妾一醒来,看见房间里空空荡荡的,更睡不着了,就,就……”   一句话磕磕绊绊没说完,但话中意思穆淮已听得明白。到底不忍心说她,正要翻篇,却又想起了什么,将人按进怀里,手掌顺着宽大的下摆探了进去,一路往上,用力握住,语气似笑非笑道:“就这么出了来,嗯?”   姜宁灵原是侧坐在他月退上,此时被他按着转了个身,背脊贴在他胸膛上,看不见他面上神情。   且她此时被按着月要月复,便不由得挺了月匈,瞧着倒像是她自个儿主动送进他手中似的。   姜宁灵觉得有些羞,又知晓他正气着,便不敢挣开,又不知哪里来了胆子,抬手去掰他手指,弱着声音道:“陛下,臣妾害怕。”   穆淮听她轻轻软软一句话,到底有些心疼,刚巧外边又是一道惊雷,便顾不得心里那点怒意,将人护在怀里好生安抚。   姜宁灵乖乖趴在他肩上,抬手环住他脖颈,垂眸敛去了眼底神色。   她方才一时冲动跑了出来,想跑来问穆淮锦嫣是否当真要入宫,可眼下这一番折腾下来,她倒不知该如何问出口了。   锦嫣,锦嫣,当真是魔障。   窗外又一道炸雷响起,姜宁灵正专心想着事情,冷不丁被吓了一跳,在穆淮怀中一抖。   而后便觉穆淮将自己揽得更紧了些。   姜宁灵干脆整个人都缩进他怀里,一副依赖至极的模样。   心里却难受得紧。 第34章 玉佩   沉闷的雷声响了好几回, 姜宁灵伏在穆淮怀中,感觉到穆淮略显无措却又一直紧紧拥着她,无声地笑了一下, 有些不想从他怀中起来。   穆淮的确是有些无措, 在安抚小姑娘这一事上, 他属实没什么经验。   见姜宁灵因雷声而发抖的身子,穆淮只能将人拥得紧一些, 再紧一些。   屋外的雨势不仅未有丝毫缓和的趋势, 反倒愈发地猛烈。   良久,穆淮见怀里的人没了动静, 便径直将人抱着站起身来,谷欠往榻上走去。   谁知他刚一起身,姜宁灵环着他脖颈的手便紧了紧, 似是怕掉下去似的。   穆淮不禁逸出一声低笑,却顺着她的意将人往上拢了拢, 稳稳当当地将她抱至榻边,而后掀开锦被将她塞了进去。   “朕去沐浴, 你且等一会儿。”   姜宁灵轻轻“嗯”了一声, 娇软的身子缩在被褥里一动不动,只露出一张小脸来, 模样乖巧至极。   穆淮心中一动,俯身在她光洁地额上落下一吻, 这才起身离去。   姜宁灵躺在榻上,思绪有些恍然。   她之前从未进过勤政殿。   向来都是穆淮“偷摸”去永安宫,偶尔她来给穆淮送些点心吃食, 还要被他装模作样地赶回去。   没成想眼下她直接躺在了龙床之上,身上穿着的, 还是明黄绣龙纹的寝衣,周身都是他的气息。   姜宁灵不由得裹紧了身上的锦被,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想念。明明穆淮方才还在眼前,可她却有些想他了。   今夜不知怎的,好似一刻也离不开他似的。   姜宁灵想着想着,忽地想起方才被他按在怀里,被他手掌用力拢住时的触感,面上忽地有些烧。   待反应过来自个儿在想什么时,姜宁灵眨了眨眼,有些不可置信地将头埋进锦被里。   穆淮从里间出来时,看见的就是这幅场景。   美人一张芙蓉面红得似要滴血,紧紧裹着被褥,眉头微蹙。   姜宁灵正用力闭着眼不去想那些事情时,忽觉额间被人覆上,而后便听得穆淮有些担忧的声音道:“面色怎的这样红,可是有哪儿不舒服?”   姜宁灵一睁眼,就见穆淮不知何时已来到了榻边,正撑着手悬在她上空,眸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姜宁灵面色登时更红了。   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臣妾无事,只是有些累了。”   她原本就已经歇下,临时起意跑来了勤政殿,又折腾了好一会儿,眼下已比往常她就寝的时间要晚上不少,穆淮不疑有他,熄了房中的灯火。   刚一躺下,姜宁灵便自动自发地翻入了他怀中,穆淮顺手一捞,大掌在她背脊上安抚似的轻抚。   “睡吧。”   窗外雷声伴着风啸,雨点肆意狂舞。   姜宁灵一颗浮躁的心却渐渐安定下来,困意来袭,不多时便沉沉睡了过去。   穆淮心中却有些燥。   他记得姜宁灵昨夜里才来了月事,今夜只能干看着。   偏生姜宁灵今日里格外黏他,睡觉了都紧紧抱着不松手。   温香软玉在怀,却动不得分毫。   穆淮无声地叹了口气,闭上眼,脑中开始过那些无聊至极的奏章 ,想以此分出神去。   待将今日朝臣们呈上来的大大小小事情都在脑中理了一遍后,穆淮忽地发觉,他方才丝毫未想起锦嫣。   明明为锦嫣的事情烦扰了许久,可自打见到浑身都被雨打湿的姜宁灵起,他便分不出神来再去想旁的人。   明明一直觉得此刻去见她只会更添忧烦,可一见到她时,他连为何事忧烦都想不起来了。   窗外又是轰隆几道雷声,姜宁灵在睡梦中皱紧了眉头,很是不安的模样。   穆淮敛了思绪,抬手在她背上一下一下地轻抚,而后俯首在她饱满的朱唇上印下一吻。   一室安宁。   姜宁灵这一觉睡得很沉,待醒来时,天已大亮。   门外偶有交谈声传来,却又都刻意压低了声音,似是怕扰到房中之人。   姜宁灵坐起身来,抬手间见身上穿的还是穆淮的寝衣,便扬声唤了若竹。   若竹很快便进了来,笑吟吟道:“娘娘醒了?陛下出去时特地吩咐过了,说娘娘昨夜歇得晚,让我等莫要打扰,娘娘若是还觉得乏,不若再睡一会儿?”   姜宁灵摇了摇头,撑着手从榻上起身道:“不早了,先回永安宫吧。”   若是在她的永安宫,无人拘着,那她自是想睡到几时便睡到几时。可眼下是在勤政殿,虽说穆淮发了话,可倘若她真倚着这句话恃宠而骄,总归有些不好。   见她要起身,若竹便捧了一身衣裳来让她换上,一番洗漱完毕,正要出去,就见九山带着人将早膳捧了上来。   见姜宁灵要走,九山忙道:“娘娘,陛下吩咐过了,让您用过早膳再回。”   顿了顿,又笑着补上一句道:“陛下正同几位大人议事,否则定要回来陪您用膳的。”   既然九山说了这些话,姜宁灵自是不好拒绝,用了些吃食后才回了永安宫。   雨已经停了,路两旁被风雨打落的花叶显然已被宫人清扫过,已瞧不出昨夜狂风暴雨的痕迹,只有空气中仍弥漫着水汽,无端叫人觉得有些闷。   姜宁灵未乘步撵,一路走回了永安宫。   昨夜里她有许多话想问穆淮,可当穆淮将她拥在怀中稍显生疏地安抚她时,她又有些害怕问出口。   待行至永安宫门口,姜宁灵抬起头来看了一眼。   端方的几个大字被雨水洗过,在清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大气恢宏。   姜宁灵微微叹了一口气,心中无端生出些许类似于鸠占鹊巢的情绪来,颇有些复杂地抬脚迈过了门槛。   盛京城外,向西数十里的地方,一队人马收拾妥当,从驿站中重新启程。   连日来的奔波让人疲惫不已,所有人都沉默着一言不发,只做好自个儿分内的事情,就等着领头的人一声令下,继续向前行去。   可一众人等来等去,等了许久都未见领头之人从驿站中出来。   队伍最前端一留着络腮胡的男子有些沉不住气了,转身来到马车前,扣了扣窗道:“太子殿下耽搁了许久,臣恐出了些什么事,还请公主前去看一眼。”   马车里的人应了一声,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后,一名月白衫裙的女子从里出了来,提着裙摆小心避开地上的泥泞,朝驿站里边儿走去。   这一行人正是晋国来燕的使臣,而这月白衣衫的女子,自是锦嫣公主无疑。   锦嫣提着裙摆,一路上至二楼,在走廊尽头最大的那间屋子前停下,抬手扣响了房门。   几声响后,并未得到回应。   锦嫣复又抬手连着扣了好几下,过了许久才听得里边儿懒洋洋应了一声,而后一阵脚步声过来,门开了。   只是从门口出来的并不是晋国太子,而是个身段妖娆女子,见锦嫣站在门口,便朝她妩媚一笑,步履轻快地走了。   锦嫣朝里看去,一股凌乱的气息扑面而来,一眼便知昨夜里发生了什么。   晋国太子赵恒弥正坐在榻前套着鞋袜,抬头看了一眼房门前的人,懒散道:“劳烦皇姐亲自来请孤。”   锦嫣皱着眉,见他面色透着不正常的苍白,眼窝深陷,下面带出青黑的一圈,一副精神萎靡的模样,瞥了一眼便没再看,冷声道:“古大人已带人收拾妥当,在楼下侯着了,还请太子快些。”   赵恒弥不紧不慢地拿来衣袍套上,很是无所谓:“急什么?去盛京的路那么长,急这一时一刻又有何用?”   锦嫣听了这话,眉头皱得更深了:“太子既然知晓路途遥远,便该动作利落些,若是赶不上燕帝的千秋节,那便麻烦了。”   一句话已然是很不客气了。   赵恒弥动作一顿,看向锦嫣时微微眯了眼:“皇姐这是在怪孤?”   锦嫣垂下头去,不谷欠同他争辩:“不敢。”   赵恒弥很是满意地看见她示弱,无所谓道:“赶不上千秋宴又如何,有你在,他还会动我晋国不成?”   说罢,轻挑地笑了几声,也不知是在笑锦嫣,还是在笑穆淮。   锦嫣咬了咬牙,跟在他身后一道下了楼。   出驿站时,赵恒弥脚下虚浮,步子不稳,险些被门槛绊了一跤,被一直等在门边的络腮胡扶了一把,这才免于摔倒。   赵恒弥轻飘飘地道了声“多谢古大人”,便袖子一甩,直接入了马车里。   古南见他这副模样,便猜到他昨夜里定是又疯了一阵,在心中叹口气,朝后边的锦嫣比了个“请”的手势,这才翻身上马。   锦嫣在侍女的搀扶下上了另一辆马车,车轮滚动间,一行人朝着盛京慢慢悠悠走去。   锦嫣身侧的侍女方才跟着她一道上了楼,之前当着太子的面不敢抱怨,这会儿入了马车,才敢小声道:“太子殿下真是太荒唐了。”   锦嫣伸手在唇边比了个“嘘”的手势,低声道:“玲儿,小心隔墙有耳。”   那名为玲儿的侍女瘪了瘪嘴,顿住了话头,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小声道:“公主这回去北燕,也不见得是坏事,总比一直待在那破院子里好。”   锦嫣瞪了她一眼,玲儿这才住了口,不再说这事儿了。   锦嫣却不自觉摸了摸腰间的荷包,捏住了里面那枚她一直小心保管的玉佩。   玲儿说得对,既然来了北燕,她就没有再回晋国受苦的道理。 第35章 风寒   穆淮同几位朝臣议完事, 不知不觉已过了晌午。   先前他让暗卫去查的事情如今已悉数呈在了桌案上,与洛言得来的消息放在了一起。   自打搜出那些有晋国太子私章 的密信起,穆淮便命人一路查了下去, 果然, 事情并不简单。   如今中原已由燕国一统, 只余一个晋国一个陈国,两国皆依附于燕国而存。再往北上, 栖着几个游牧部落, 也皆同燕国有邦交,几百年来和平共处, 相安无事。   这晋国太子是由宠妃所生,据说母子二人很是得晋国皇帝宠爱,哄得连朝政都能插手许多。   只是这晋国太子是个眼高手低的, 想做一番大作为,却又没什么主意, 于是便在府中养了一大帮谋臣,又听信了其中几人的话, 书信联络了燕国朝中重臣, 假意允诺晋、陈二国与草原部落倾力相助,谷欠煽动一人取穆淮而代之, 而后便能借机向篡位的“新帝”谋些土地与银钱,甚至能与“新帝”分治燕国, 扩张晋国版图,从而成为晋国人心中的大英雄。   晋国太子也的确将书信送到了燕国一些朝臣手中,只不过还未来得及选出一个人来煽风点火, 这些人便被穆淮端了一大半。   穆淮起初知晓这消息时,忍不住将暗卫列出来的朝臣名单仔仔细细看了三遍, 一时不知该说是燕国大臣防备心太重,还是晋国太子脑子有泡。   先且不提晋国这些谋臣提出来的这办法对在他这个将兵权握在手中的皇帝面前几乎完全行不通不说,就看晋国太子选出的这些广撒网的对象,都觉晋国太子仿佛不谙世事,在过家家似的。   这些人里,一大半都是敏贵妃余党,包括了唐家陆家,都在上回唐才人一事里被他清理了干净。   剩下一些里,最高品阶也不过三品。   且剩下的这些人也都不蠢,无一人回晋国太子那明显不怀好意的问安书信。   说到底,晋国太子连一个能在朝中动摇穆淮意见的人都没选,选的全是些虾兵蟹将。   而这回将锦嫣公主一并带来燕国,多半也是听信了哪个谋臣出的馊主意,要以锦嫣为筹码,为晋国换一些好处。   而洛言呈上来的消息里,陈国与草原部落并无异动,一切皆是晋国太子赵恒弥在自说自话。   穆淮正看着暗卫递上来的消息,九山轻轻叩了叩门,站在门边道:“陛下,洛大人到了。”   穆淮将书信一折,对九山道:“宣。”   洛言进了殿内,同穆淮行了礼,而后便开门见山道:“陛下让人送来的书信,臣已经看过了。”   先前穆淮接到暗卫呈上来的消息时,挑了一部分送去了洛言那里,洛言大约是一看完便入了宫。   穆淮也不绕弯子,直接问道:“晋国一事,你如何看?”   洛言略一沉吟,还是实话实说道:“晋国恐有异心。”   洛言说了这话,觉得其中有些微妙,正要再补上两句解释时,就听得穆淮冷哼一声。   “这晋国太子,当真是志向远大。”   洛言点点头,只觉穆淮一语道破了那微妙之处。   如今晋国皇帝纵情于声色,赵恒弥母子二人又有意给他上眼药,只怕赵恒弥做的这些事情,晋国皇帝并不知晓。   说起来,晋国这一任皇帝当真是将附属国做到了极致。   不仅主动送出“太子”来燕国为质,以求得燕国更加信任,且晋国但凡出了点什么事情,晋国皇帝便眼巴巴地等着燕国来摆平。   晋国虽小,却处在陈、燕两国之间,且地势极佳,在往北去游牧部落的必经之路上,燕国有心维护,晋国近年来愈发富庶。   许是这表面的富庶给了赵恒弥莫大的信心,竟然开始暗暗卯劲儿要同燕国叫板了。   洛言拱手道:“陛下,依臣所见,此番晋太子入京,需得敲打敲打。”   穆淮声音中带着几分冷意:“若能借此抓住把柄,将晋国收入囊中,也算解我燕国忧患。”   洛言虽也觉晋国身处要地,但顾忌着其附属国的身份,说话便多留了些余地,此时听得穆淮想法同他不谋而合,不由心中一喜,当即便出谋划策起来。   二人商讨一番后,洛言忽地想到一个关键点:“若陛下要将晋国归入我燕国的版图之中,那要拿锦嫣公主如何是好?”   赵恒弥做事不带脑子,穆淮想寻一个名正言顺出兵且不寒陈国心的理由并算不得难,只是若穆淮当真借机出兵晋国,那锦嫣便是亡国公主,但凡她有点骨气,那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留在穆淮身侧的。   穆淮一顿,指尖无意识在桌案上叩了叩。   洛言提出的这件事,他方才竟未多想。不过此时被洛言提起,却也不觉如何棘手。   他珍重年少时的情谊,愿意将疏月视作朋友,这是他同疏月二人之间的事情。但眼下,是燕国对晋国。若锦嫣利用这份情谊来为晋国谋利,那他便不会不舍将这情谊亲手斩断。   他虽如此想,却并未直言:“朕同锦嫣到底有几分情谊在,且走一步看一步罢。”   洛言听得他如此说,便不再多问,而是转了个话头道:“这些可以先不去想,但锦嫣一入京,晋太子多半会用千秋节作为托词,将锦嫣送与陛下,陛下到时收是不收?”   洛言说这些话时,一双眼都有些发亮,几乎能预见这极有趣的场景,看向穆淮的目光中也多了几分看戏的神色。   二人相识多年,穆淮这会儿也不觉得洛言逾越,顺着他的话想了一想,倒真有些犯难。   赵恒弥若将锦嫣送入宫,那定是打了什么主意,若赵恒弥笃定他对锦嫣情深义重,那么行事也许会大胆许多,也更容易揪他错处。   但穆淮一想到也许锦嫣也同他一般顾念着旧情,却又不得不被当做筹码送入宫,又有些不忍。   “若晋太子主动提起让锦嫣入宫,那让她顺利入宫是最好。”   穆淮沉吟一番,下了决定。   可不知怎的,脑中却忽地想起姜宁灵来。   他选姜宁灵为后时,本就是念着她同锦嫣有几分相似,姜宁灵也是知晓的。   也不知她见锦嫣入宫,会如何。   穆淮在心中叹一口气,有些不想让姜宁灵同锦嫣碰上。   他忽而怕她多想。   她应当要知晓,姜宁灵便是姜宁灵,无需同谁来比。   只不过穆淮心中如何做想,姜宁灵全然不知晓。   昨夜里她冒着雨跑去勤政殿,虽说立刻换了衣裳,也用了姜糖水驱寒,但到底是在雨里淋了许久,今日回了永安宫,身上便难受起来。   若竹立刻去请了太医来,好在太医说并无大碍,是受了些寒气,用几副驱风寒的药,这几日好生休息便好。   姜宁灵卧在榻上,有些提不起精神来。她本就来了月事,再受了寒,现下只觉得小腹处一坠一坠的疼。   若竹煎好了药端过来,看她苍白着的面色,也是一阵心疼:“娘娘先把药喝了吧,再好好睡上一觉。”   姜宁灵撑起身子,就着若竹的手一口气饮下那发苦的药,又立刻从一旁的小碟子里捻了个蜜饯含着,觉得口中涩意淡去,而后有气无力道:“昨儿夜里雨这般大,雨点打在身上,跟小石头打得那般疼,我现在头还疼着呢。若竹,若我下回再做这样的傻事,你可定要拦着我点。”   若竹自是连声应下,见姜宁灵委屈巴巴的,觉得心疼的同时又有些好笑,忍不住打趣道:“可是娘娘心中有陛下,笃定了心思要去见陛下,奴婢想拦也拦不住呀。”   姜宁灵听她在这儿打趣,有心同她辩几句,但张了张口,又觉身上难受得紧,只闭了眼道:“罢了罢了,我睡一会儿。”   这一睡便睡到了月上梢头,姜宁灵再睁眼时,天色已擦黑了。   晚膳早已备好,姜宁灵却没什么胃口,只用了些白粥,又继续回榻上躺下了。   只不过她睡了一下午,这会儿身上虽酸软乏力,却也不觉得多困,躺了一会儿,便唤来若竹,让若竹念话本给她听。   若竹笑道:“娘娘都多大的人了,怎的还像小孩子似的要听故事?”   口中虽这么说着,却立刻拿来她进来正在看的那一本,翻到上回折了角的那页,温声念了起来。   姜宁灵倒也不是有多想听故事,只是想有人陪在身侧罢了,若竹捧着一册书坐在榻前念给她听,让她觉得安心许多。   至于话本里说了什么,姜宁灵倒没大留神听,只觉思绪茫茫然不知飘去了哪里,又过了一会儿,便沉沉睡去了。   若竹念完了一个章 回,抬眼往榻上一看,见姜宁灵已经阖上了眼,呼吸平缓,便为她掖了掖被褥,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到了半夜,若竹记挂着白日里太医的叮嘱,有些不放心地想进去看一眼。入了房中,见姜宁灵好端端地睡在被褥中,便放了心,正要出去,又犹豫了一瞬,抬手去姜宁灵额上探了探。   这一探不要紧,若竹被指尖传来的温度吓了一跳,忙谷欠唤醒姜宁灵,又让吟南帮着去请太医来。   也不知是姜宁灵这一觉睡得太沉,还是烧起来了的原故,若竹怎么唤她都唤不醒,急得都快哭了。   永安宫登时忙碌起来。   吟南动作很快,带着值守的太医穿过半个宫殿,匆匆赶了过来。   几人的身影放在寂静的夜中,显得格外匆忙。   勤政殿外,九山见几个小太监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便一挥拂尘,冷着脸道:“专心些,省得惊扰了陛下。”   那几个小太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推了一个年轻些的出来,对九山笑道:“公公,永安宫那边方才匆匆忙忙请了太医,我们几个拿不定主意用不用跟您知会一声,这才讨论了起来,还请公公莫怪。”   这大半夜的匆忙去请太医?九山心中一凛,问道:“皇后怎的了?”   那小太监摇了摇头,九山斟酌了一瞬,还是来到殿前轻轻叩了叩门,听得里边儿穆淮一声“进”,而后快步走了进去,向穆淮禀报了这事。   穆淮忙了一整日,本想着早些批完奏章 ,好往永安宫去,谁知一切梳理完毕,夜色已深了。正想着姜宁灵应当已睡下,犹豫着要不要再去一趟时,就听得九山说永安宫请了太医。   深更半夜去宣太医,要么是病得急,要么是病得厉害。   穆淮皱了眉,几乎未加思索便起身往外去,一面大步往前,一面问九山道:“可知晓是何事宣太医?”   九山快步跟上,如实道:“奴才不知。”   而后又猜测道:“昨儿夜里雨那般大,皇后娘娘从永安宫一路跑过来,想必是受了些寒气罢。”   穆淮闻言,眉头拧得更紧了。   昨儿夜里风雨交加,她不管不顾地冒雨跑过来,却只说是害怕雷电。穆淮当时见她苍白着脸色紧紧依偎在他怀里的模样,并未多想,只顾着好生安抚,将她的话全信了。   可眼下想来,却觉这些理由有许多牵强。   穆淮这般想着,脚下步子更快了。   明明已近寅时,永安宫里却灯火通明。   待穆淮过来时,就见两名太医候在门外,而房内一叠声的低唤。   九山是个机灵的,见状立刻上前问那两位太医,为何来到门前却又不进去。   年长的那位何太医答话道:“皇后娘娘凤体欠安,半夜里起了高热,可若竹姑娘怎么都唤不醒娘娘,我等不敢贸然进去。”   言下之意便是,皇后娘娘也许衣衫不整,又一直昏睡着,若没得吩咐,我等可不敢进。   穆淮将这太医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径直入了殿内,果然就见若竹伏在榻边,焦急地唤着姜宁灵,而美人面容沉静,仿若睡得香甜,只是双颊之上却带着不正常的潮红。   穆淮伸手一探,指腹上传来的温度果然烫得惊人,便从一旁的横杆上取了件外袍,往姜宁灵身上一裹,裹得严严实实,又坐在榻边,将人护在怀里,只将一截皓腕拉了出来以便诊脉,而后便沉声唤道:“太医!”   候在门外的何太医与胡太医立刻提着药箱进了来,瞥见穆淮正坐在榻边,便皆垂下头去不敢多看,心中也难免忐忑几分,原本因得夜半而生出的些许倦意也消散得一干二净,提起十二分精神来为姜宁灵诊脉。   何太医已上了些年纪,经验丰富,原看这阵仗,还以为是什么不得了的急病,待细细诊了脉后,又有些疑惑,同胡太医对视一眼,示意他来瞧上一瞧。   胡太医年纪轻些,却也是个中好手,在太医院也有些年头了,后妃半夜里去请太医的事情他不是没见过,却从未见过皇帝与太医前后脚到,还一副如临大敌地模样。   何太医与胡太医都不敢掉以轻心,轮番细细诊了脉,又互相对视几眼,低头讨论了一番。   见两名太医这副模样,穆淮顿觉姜宁灵的身子也许比他想的要严重许多,见那两名太医嘀咕来嘀咕去,穆淮只觉心中耐性正一点点流逝,直接问道:“皇后到底怎的了?”   两名太医顿时止住了话头,胡太医瞧了瞧何太医,何太医略一点头道:“回陛下的话,皇后娘娘并无大碍,只是受了些风寒,臣开一帖退烧的药,再好好休养两日便无事了。”   这番话并没能让穆淮放心许多:“既然只是染了风寒,为何现下睡着却唤不醒了?”   何太医斟酌一番道:“这……,许是皇后娘娘进来忧思过重,心中装着的事太多,身心皆疲,这才沉睡难醒。”   “忧思过重?”穆淮重复了何太医话中这几个字,觉得也许他忽略了什么。   顿了一顿,便让吟南拿着何太医开下的药方去煎药,又挥退了何胡二人。   方才穆淮将“忧思过重”四个字单拎出来时,何太医还以为穆淮要继续问他,皇后因何事而忧思过重?   若这般问,那他是瞎猜也猜不出来了。   好在穆淮并未继续追问,何太医松了一口气,拎着药箱退了下去。   待出了永安宫,月色清浅,夜风习习,胡太医方才在穆淮面前一直绷着的心中那根弦也松懈下来,忍不住同何太医闲谈两句:“总说从前毓秀宫那位极得宠,可今日看来,皇后娘娘才是不显山不露水的那一个。只是染了风寒而已,陛下那脸色哟,我方才手都有些抖。”   何太医也笑:“可不是嘛,我方才诊脉时,发觉竟只是普通的风寒时,还有些不可置信,这才一言未发,想等你也来把脉后才来商讨,只怕是自个儿漏了些什么。”   二人说说笑笑,不由得感慨皇后在陛下眼中竟然分量这般重。   胡太医说着,忽地想起了什么,四下看看,见周围无人,便压低了声音道:“听说皇后娘娘同晋国那位公主有几分像,陛下这般护着,倒也不奇怪。”   何太医“唔”了一声,饶是他这等一心在太医院钻研的人,也对穆淮与那锦嫣公主之事有所耳闻,被胡太医这么一提,便也觉得不奇怪了。   待见胡太医仿佛还想说什么似的,何太医心中一凛,摇了摇头道:“胡大人慎言,还是莫要议论了。”   胡太医一想,二人如今还在宫闱之中,一不留神的确容易被人听了去,还是谨言慎行为好,便不再多说,转而同何太医讨论起月色来。   两位太医出宫的这段时辰里,永安宫那边褪热的药也煎上了。   姜宁灵眼下额上烫得厉害,若是让她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烧着睡上一夜定是不行的,还需得起来将药喝下。   若竹见姜宁灵睡得昏昏沉沉,心中一阵焦急:“陛下,方才奴婢唤了娘娘许久,一直没能将娘娘唤醒,这可如何是好?”   穆淮此时仍将姜宁灵抱在怀中,垂眸见她双眸紧闭,丝毫未有转醒的迹象,试着伸手晃了晃她,在她耳边道:“……醒醒。”   穆淮原是想唤她的名字,总觉得若是唤“皇后醒醒”有些过于生疏,但张了张口,却又觉“姜宁灵”三个字也并未熟稔到哪里去,外往下想,却突然发觉他并不知晓姜宁灵小字,顿了一顿,便只干巴巴地唤了“醒醒”二字。   这点细微的响动自然吵不醒姜宁灵,若竹在一旁更是心焦,穆淮只觉她那焦急的神色连带着让他都觉心焦起来,便让若竹去小厨房里帮吟南去煎药。   若竹虽想守着姜宁灵,但瞧见穆淮并未有要走的意思,便勉强放下心来,去小厨房帮吟南去了。   穆淮微微吸了一口气,缓和了心中有些纷乱的焦躁情绪,而后抬手扶着姜宁灵的肩,将人从怀中稍稍拉来些许,轻轻晃着,试图晃醒她。   这自然是没什么用。姜宁灵被他扶着肩膀,头颈没了支撑,便软软垂落下来,仿佛失了生气一般。   穆淮心中一紧,不敢再晃,复又将人好生抱在怀里,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他从未遇到过这类事情,也从未照顾过一个生病的人。他知晓生病要吃药,却不曾发觉病中的人看上去会如此脆弱。   让他动作都忍不住轻了几分。   穆淮再次低头看去,看着姜宁灵睡得红扑扑的小脸,有些不敢再去动她,怕自己一时控制不好力道,当真捏痛了她。   可又不能让她一直这样睡到天亮。   穆淮思索一番,而后抬手捏住姜宁灵挺,翘的鼻尖。   仍是不敢用力气,却也能让她呼吸不畅起来。   正犹疑着这法子到底管不管用时,就见姜宁灵忽地张开唇瓣喘了几口气,而后睁开眼来,颇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穆淮。   姜宁灵觉得脑中一片混沌,恍然间听到似乎有人在唤她,却又觉得眼皮似有千斤重,无论如何也睁不开来,只得昏昏沉沉半梦半醒。   可后来有人忽地捏住了她的鼻子,叫她呼吸过不来,她觉得难受至极,便用力张开唇瓣想要避开那难受至极的窒息感。   而后一下便醒了过来。   没想到一睁眼便见穆淮那张线条深邃的脸近在咫尺。   姜宁灵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只觉脑子有些钝,动了动身子想问他些什么,却觉身上酸疼不已,软软的使不上什么力气,下腹更是被捏住了一般,一阵一阵的疼。   姜宁灵只觉自个儿的身子仿佛不是自个儿的一般,这一动,差点没从穆淮身子跌下去,好在穆淮反应极快地捞住了她,帮她揉了揉鼻尖,一时间似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才道:“醒了?”   姜宁灵喘了好一会儿才觉得气息渐匀,待有力气说话时,便抬头去看穆淮,忿忿道:“陛下好端端地来捏臣妾的鼻子做什么?”   见她一张芙蓉面似乎更红了些,穆淮忍不住抬手摸了摸,指尖触感温热:“若竹怎样唤你你都不醒,朕唤你你也不醒,朕别无他法,只能出此下策了。”   姜宁灵听得更觉奇怪,特意回身瞧了瞧窗外,不解道:“半夜三更的,非要唤臣妾醒来做什么?”   说罢,又觉得哪里奇怪,追问道:“臣妾怎的睡得这般沉?”   穆淮见她一副睡得懵懵懂懂的模样,不自觉有些好笑,握着她的手往她自个儿额上探去:“你自个儿摸摸,你说朕为何非要唤你醒来?”   姜宁灵原只觉头疼的厉害,想着下午吃了药,便也没将这风寒往心里去,此时被穆淮带着摸了一下,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个儿这是烧起来了。   见姜宁灵有些愣住,穆淮笑道:“方才太医已来瞧过了,吟南同若竹领了药方正在煎药,你待会儿喝了药再睡。”   姜宁灵点点头,又想起什么,忍不住瞪他一眼道:“臣妾知晓陛下是好心,不忍心看着臣妾稀里糊涂烧上一夜,可陛下怎么能来捏臣妾的鼻子呢?若是臣妾睡梦中反应不过来,忘了张嘴,那可如何是好?”   姜宁灵自认是在瞪他,可此时她一双眼雾蒙蒙的,那一眼不仅毫无威慑力,反倒盛满了委屈,瞧着更像在撒娇似的。   穆淮心中柔软几分,温声道:“朕留心着呢,若是见不对劲,立刻便会松手。”   姜宁灵知晓这并不仅仅是用来哄人的话,穆淮心中定有分寸,可她还是有些不快,应了一声,便将目光转去了别处。   却不想穆淮忽地倾下身来,凑近来,与她几乎要鼻尖贴鼻尖了。   姜宁灵正要往后退开些,却听得穆淮低声笑道:“皇后若是生朕的气,朕便让你捏回来。”   姜宁灵抬手抵在两人之间,不让他再靠近一分。   这能一样吗?她敢捏得穆淮喘不上气来吗?   姜宁灵偏过头去,小声道:“臣妾不气。”   穆淮却追过来,唇瓣几乎要同她相贴。   姜宁灵知晓穆淮只是在想办法让她醒过来而已,虽然这法子让她有些难受,却也有效,便说不上气不气了,这会儿偏过头去,只是觉得同穆淮离得这般近。让她本就烧红的面颊似乎更烫了。   却不成想穆淮还要倾身追过来,姜宁灵吓了一跳,伸手去推她:“臣妾已无大碍,一会儿喝了药便无事了。陛下还是先回勤政殿吧,省得臣妾将病气过给陛下。”   穆淮身形一顿,再开口时声音比方才冷了几分:“皇后这是在赶朕走?”   姜宁灵一噎,明明是为他好,怎的还被他说成逐客令似的?   正要同穆淮再说一说时,却被穆淮执了手,放在唇边轻轻落下一吻。   “你这样子,朕怎么放心回勤政殿?”   “朕留在这儿陪你。” 第36章 蜜枣   姜宁灵被他握住手, 指尖上仿佛还停留着柔软的触感,教她不自觉微微颤了颤。   穆淮却以为她谷欠将手抽走,掌上用了力, 将她捉得更紧了。   姜宁灵一时间有些为难。   她眼下难受得紧, 的确想让穆淮留在这儿陪她, 可若穆淮当真留下来,她又担心真将病气过给穆淮, 若穆淮也染了病, 那可不好了。   穆淮仿若知晓她在想什么似的,伸手在她鼻尖轻轻点了点, 笑道:“朕身子骨没你想的那般弱。”   既然穆淮如此说,姜宁灵也没了再推拒的理由,只得点点头, 由着他留了下来。   见姜宁灵不再坚持让他离开,穆淮便稍微放心些许, 又见她穿得单薄,便捞过一旁的锦被将她裹住, 待裹得严严实实后, 又忽地想起了什么,问道:“朕还不知晓你小字。”   方才他谷欠唤醒姜宁灵时, 话到嘴边打了个转,却不知该唤她什么, 便想着要问一问,省得日后麻烦。   说起来,他以前从未想过要去问姜宁灵小字。哪怕情到浓时的缠绵, 他也只会唤一声“皇后”。   从前尚不觉得有什么,可今日里见她病着的模样, 又只想将人拢在怀中好生安抚,单单一句“皇后”,似乎远远不够了。   听得穆淮问起,姜宁灵下意识的便想说一句“陛下晓得的”,可话到嘴边又生生顿住,忽觉不能这样告诉他。   年少时她在行宫中日日与他相见,用的是哥哥姜煦禾的身份,若是让穆淮知晓从前那人并非姜煦禾,而是她姜宁灵,可算是欺君之罪?   姜宁灵想了一想,从自个儿小字中摘了一个字出来,揉了个新名字告诉他:“月儿。”   到底是现编的名字,姜宁灵说出口时没什么底气,显得有些干巴巴的,不过她正因病而恹恹的,倒也瞧不出多少心虚来。   穆淮听到这小字时,心中却是一顿。   疏月,月儿。   连小字都这般相像。   愈发想将两个人分离开,却发觉这二人相似之处是丝丝缕缕绵绵密密。   穆淮心中有些沉闷,却又很快释然。   相似又如何,姜宁灵便是姜宁灵。   是他先入为主,非要将她同锦嫣牵扯在一起,自此往后,摈弃那些牵强的关联便是了。   穆淮正理着心中思绪,姜宁灵也正忐忑着,不知穆淮是否会瞧出些端倪,一时间二人都未再开口。   房中归于沉静。   姜宁灵抬头看了看穆淮,见他正敛着眸不知在想些什么,便张了张口想引开这个话头,不过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就听得门边传来脚步声,而后若竹端着煎好的汤药进了来。   若竹一进来,屋中便弥漫上一股热腾腾的苦涩气息,姜宁无需去看也知晓那药该多苦,下意识便有些抗拒。   若竹最是了解她不过,知晓她定会嫌药哭,不肯乖乖喝药,一面将药端上来,一面哄劝道:“这药的确有些苦,可娘娘喝了药才能快些好起来,奴婢已经将蜜饯都备好了,娘娘快些用吧。”   听着倒有几分像哄骗怕苦而不肯喝药的小孩儿似的。   姜宁灵皱眉看着那碗浓棕色的汤药,黛眉轻蹙,却也知晓这药需得喝,躲是躲不过的,若是不喝这碗,只怕拖上两天,病得更厉害,还要喝更苦的药。   若竹已将一碟甜枣放在姜宁灵手边,姜宁灵深吸一口气,闭上眼不去看那浓稠的色泽,捏着鼻子将药咕咚咕咚灌了下去。   药汁的苦味在口中蔓延开来,姜宁灵闭着眼去寻那碟蜜枣,指尖刚触到那微凉的瓷碟,口中就被塞了个蜜枣进来。   甘甜的味道掩去了唇.齿间的涩意,姜宁灵紧皱的眉头这才舒展了些,原以为是若竹眼疾手快地帮她,谁知耳边传来穆淮一声轻笑。   姜宁灵睁开眼,就见穆淮正看着她,眼中笑意掩也掩不住。   穆淮在笑话她。   姜宁灵很是怕苦,从前在府中若是生了病需得吃药,定要先将爱吃的蜜饯一样样全都备齐才行。父母与兄长都知晓她最怕喝药,而姜煦禾同她年岁最相近,二人最是要好,只要府中为她请了大夫,姜煦禾便立刻拎着蜜饯与点心过来她院子里,看着她乖乖将药喝完才走。   从前她尚不觉得这有什么,可今儿见着穆淮似笑非笑的神色,便觉得自个儿似乎太过娇气了些,顿时觉得口中的蜜枣也不甜了。   “陛下可是在笑话臣妾?”   姜宁灵口中含着蜜枣,说起话来带着些鼻音,一分委屈便被放大到了十分。   穆淮更觉好笑,抬手在她雪腮上按了按,那下边儿鼓鼓的,含着一颗蜜枣:“朕还从未见过喝个药都要这般阵仗的。”   姜宁灵口中的蜜枣被他按得动了动,她细嚼慢咽将那蜜枣吞下去,垂眸瞧了瞧那一小碟枣子,忽地想起了姜煦禾,也笑了起来:“陛下这样便觉得阵仗大,那是没见过臣妾从前在府中时是怎样喝药的呢。”   穆淮挑了挑眉:“哦?不若说给朕听听?”   姜宁灵原觉得说一说也无妨,但稍稍动了动身子,便觉下月复一阵一阵坠着疼,顿时什么精神头都没了,只想着好生躺在榻上,便对穆淮道:“臣妾正难受着,改天再说给陛下听吧。”   原是再正常不过一句话,但姜宁灵说话声轻轻的,显得有气无力的,无端让穆淮心中生出几分疼惜,便伸手拥她入怀,又往后一靠,让姜宁灵趴在他月匈膛之上,抬手抚上她墨黑的发,从肩胛处一直顺到尾稍,叹道:“生了一场病,就这般委委屈屈的。”   姜宁灵心中一紧,觉得穆淮这是在责怪她。若放在平时,她也许绕两句旁的话就将此事揭过,可今日里不知知否是来了小日子的原故,心中敏.感得很,越想说些什么略过去,心中反倒越发难受,姜宁灵忍了忍,到最后竟是没忍住,落了两滴泪下来。   穆淮尚未发觉,同姜宁灵说起来以前的事:“前几年朕还是皇子时,去西北平乱,路上不慎被贼人暗算,身中流矢,草草处理了伤口便继续往目的地行去,谁知伤口感染,朕发了高热不说,伤口也溃烂得不成样子,又是用药又是刮骨,前后折腾了好几日,才被大夫救回来。”   “那时被大夫用刀生生剔除腐肉也尚不觉得有多难忍,药一碗接一碗的往下灌,倒也不觉得有多涩。今日见你用药,才知喝药是这般痛苦的一件事。”   穆淮想着她方才皱着一张小脸去寻蜜枣的模样,又轻笑了两声,觉得可爱得紧,正要在说些什么时,却觉怀中的身子正微微发抖。   穆淮惊了一跳,以为是这一会儿的功夫里她病得这般难受,赶忙去看她面色。   谁知低头去瞧时,只见美人双眸紧闭,眼角不断落出泪珠来,贝齿紧紧咬着唇,将下唇咬得都有些泛白了。   穆淮抬手去撬她贝齿,担忧她将下唇给咬破了,又不敢用太大力气,一面小心掰着,一面问道:“怎的了,哪里不舒服?”   说着,就要扬声唤吟南再去请太医。   话还未出口,就听得姜宁灵小声道:“臣妾头也疼肚子也疼,月要也疼背也疼,口中还是苦的,哪里都不舒服。”   声音里混着哭过的水汽,像只小猫儿爪子在穆淮心尖勾了勾。   穆淮听她这么说,顿了一顿才道:“你染了风寒,腰酸背疼是正常,太医来了也帮不得许多。”   姜宁灵听他这般沉静的一句话,顿时从敏.感的情绪中抽离了些许,抬手去擦眼角的泪,可偏偏有些控制不住似的,愈擦愈流得厉害。   “臣妾、臣妾……”不是故意要哭的。   一句话磕磕绊绊还未说完,就被穆淮塞了个蜜枣入口中,又听得他道:“口中还哭着,那再吃一个蜜枣会不会好些?”   丝丝缕缕的甜腻在口中漫开,姜宁灵原本就有些止不住的眼泪此刻更是止不住了,索性擦也不擦了,摇摇头道:“不够,才两个蜜枣哪里够,那药太苦了。”   果不其然又听得穆淮一声笑,而后又觉一颗蜜枣抵在了唇边。   “准你再用一颗,多了便不行了。方才才喝了药,又是大半夜的,吃这么多甜腻的东西,省得一会儿胃里难受。”   姜宁灵张口将那一枚蜜枣也吞入口中,唇瓣无可避免地蹭过穆淮指尖。   穆淮眸中一暗,不自觉在她饱满的朱唇上用力按了按。   姜宁灵被按得有些疼,下意识便抬眼望进他眼眸中。   她那双眼湿漉漉的,纤长的羽睫上还挂着点点泪痕,看上去如同一只受惊的小鹿般,有些忐忑,有些不安。   穆淮指尖顿了顿,而后收回了手,问道:“还有哪里不舒服?”   姜宁灵哭得好好儿的,被他这么一打岔,也不记得方才为什么而哭了,更想不起来她方才还猜测着穆淮也许正嫌她麻烦,听得他问,便很是实诚地指了指小腹道:“臣妾这儿难受,让若竹暖个热水袋来就好了。”   一个热水袋就好了,还真是省事儿。   穆淮掀开锦被,将姜宁灵塞了进去,而后自个儿也躺了进去,而后抬手覆在她小腹之上,沉声道:“这便疼哭了,到时候若有了身孕,生孩子时得哭成什么样儿?” 第37章 不安   穆淮看似随意的一句话, 却教姜宁灵愣了神。   这是他头一次这般直接的同她说起子嗣的事情。   姜宁灵不自觉捏紧了被褥,低声问道:“陛下想要一个孩儿吗?”   穆淮方才不过随口一说,并未往深处想, 此时被姜宁灵这么一问, 倒是认真思索了一番。   同他差不多年纪的人, 譬如洛言,儿子都会满地跑了, 说起来, 他倒是有些晚了。   若是姜宁灵生了个儿子,那便是太子, 该好生教导,可太傅该请谁来当呢?   若是生个公主,自是该好生宠着, 可宗室里又尚未有年纪相仿的女孩儿,待小公主年岁大些, 谁来与她做玩伴呢?   穆淮想着想着,一时间想得有些远。   姜宁灵背对着他, 看不到他面上神情, 只听得背后安静下去,以为他并不期待孩子, 心中沉了沉,抬手覆上小腹, 同他手掌交叠,岔开话题道:“有陛下帮臣妾暖着,臣妾好似立刻便没那般难受了。”   穆淮低低“嗯”了一声, 念着之前折腾了好半晌,便道:“睡吧。”   穆淮本意是觉时辰太晚, 姜宁灵又难受着,应当先好生休息,旁的事情不急着说,但落在姜宁灵眼中,便是他对此事避而不谈了。   夜色将情绪翻搅起来,又渐渐归于沉寂。   第二日里,姜宁灵高热褪了些,只不过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太医不敢轻慢,又来诊了一回脉,叮嘱她还需得小心再调理一阵。   穆淮见过她苍白着小脸难受得蜷成一团的模样,便一直不大放心,但这几日又政务繁忙,抽不出许多时间去永安宫探望,穆淮被政事绊住了几回之后,索性让九山带着人去永安宫收拾了些日常用的东西,直接让姜宁灵搬入了勤政殿来。   后妃住进勤政殿,这还是头一遭。   姜宁灵本不谷欠出这个风头,可九山更不敢违背穆淮的吩咐,硬着头皮在永安宫劝了好几回,姜宁灵无奈,还是略略收拾一番,随着九山去了勤政殿。   “九山公公,陛下可说了让本宫过去住几日?”   在去勤政殿的路上,九山正因顺利请来了姜宁灵而松了一口气,却立刻又听到了这个问题,正要松出去的那口气顿时卡在了嗓子眼里。   这,陛下也没说啊?   九山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要在姜宁灵面前说些模棱两可的话为好,省得同日后陛下说的有出入,便笑道:“奴才只得了吩咐要将娘娘接过去,娘娘若是想知晓旁的,不若亲自去问问陛下?”   姜宁灵听出穆淮也许并未同九山说了那般多,便跟着笑了笑,不再往下问了。   不过,看穆淮这安排,至少也得让她在勤政殿养好病再回永安宫吧?   九山动作麻利得很,很快便带着姜宁灵在勤政殿内一间偏殿里安顿好了,待一切妥当后,便回去向穆淮复命去了。   临时收拾出来的偏殿,虽样样俱全,可到底比不上永安宫处处细致,若竹又清点了些琐碎的物件儿,这才算停了下来。   若竹站在门边,环视四周,入目皆是恢弘大气,忍不住为姜宁灵开心:“娘娘,陛下对您可真是好,见您身体抱恙,竟是直接将您接到眼皮子底下护着了。”   若竹说得欢喜,待回头去看姜宁灵时,却见她神色淡淡,并未有多少喜悦,不由得一愣,而后问道:“娘娘怎的了,好似并不是很开心的样子,可是身上难受加重了?”   姜宁灵摇了摇头,本不谷欠多说,顿了顿后还是道:“树大招风。”   穆淮将她接入勤政殿来,实在是越了制,多多少少会引起非议。如今后宫妃位空悬,倒省去她一些应付,但此事传去前朝,定会引来不少朝臣反对。   担忧穆淮沉迷声色也好,借机挑拨打压也好,总之这件事情给了许多人一个开口的机会。   若竹原没想得这么深,待听得姜宁灵说起,也觉有些不妥,不过眼下已经住了进来,再担忧也是多余的了,便劝慰道:“陛下既然能将娘娘接过来,自是有法子护着娘娘,娘娘也莫要忧心许多,还是先将身子养好吧。”   既来之则安之,姜宁灵不谷欠徒添烦恼,便也不再多思虑了。   穆淮近来都忙得很,但如今姜宁灵住进了勤政殿,二人便能常常见面,若无朝臣入宫议事,九山便极有眼力见儿地去请姜宁灵来,让她伴在穆淮身侧,如此下来,二人几乎时时都相处在一起。   姜宁灵从前从未同穆淮这般久的相处过,这几日来时时刻刻都在一起,不仅不觉得腻烦,反而心中对穆淮的慕恋不减反增。   几日悉心调理下来,姜宁灵身子已好得差不多了。   这日里,姜宁灵正站在书案边为穆淮研墨,忽地想起早些时候太医来请脉时,说她已经大好,不必再喝那些药,便觉应是时候向穆淮提起搬回永安宫一事了。   “陛下,今早何太医来请脉时,说臣妾身子已经大好,臣妾想着,总是住在勤政殿着实有失规矩,不如今明两日臣妾便将那些贴身的物件送回永安宫去吧。”   女子清婉的声音伴着墨石研在砚台上发出的轻微沙沙声,听起来十分悦耳舒心,可这话中的内容,却教穆淮皱了眉。   “怎的了,偏殿里住的不合心意?”   穆淮继续手中的朱批,目光并未从奏折上移开,这句话听起来也像是随口一问。   姜宁灵研墨的手一顿,只觉他这话问的有些奇怪,虽说那间屋子是偏殿,可穆淮日日过去,殿中侍候的人皆以穆淮为准,自是跟着穆淮日日围着那间偏殿打转,如此一来,偏殿正殿又有何妨?   “并未有不合心意之处,只是臣妾自个儿有永安宫,陛下记挂臣妾,破例让臣妾来勤政殿休养,臣妾虽然欢喜,却难免也有些忐忑,眼下既然无需调理身子了,臣妾自是要回去的。”   她方才那句话并未说得太直白,直说今明两日将自个儿的东西送回去,谁知穆淮就跟听不懂似的,还问起旁的事情来,她只得将话明明白白地摊开来说了。   穆淮随意应了一声,似乎并未往心里去,姜宁灵见他这样,便以为他是应允了,便未再多言,只专心为他研墨。   过了不多时,穆淮将手中奏章 一合,放下朱批,似是要起身出去。   穆淮既已批过奏章 ,姜宁灵自然无需再为他研墨,便停了手中动作,想等他出去后,便回偏殿吩咐若竹收拾东西。   谁知穆淮只略略动了动身子,并未起身,见姜宁灵望向她,便一勾手道:“过来。”   姜宁灵提着裙摆,慢慢挪到他身侧。   穆淮仍坐着,此时需得抬眼望向她,问道:“太医说你身子好了?”   姜宁灵此时明明是俯视他,却仍然觉得面前人带来无法忽视的压迫感,轻轻吸了一口气道:“太医仔仔细细诊了脉,说臣妾已无碍了。”   既然如此,似乎的确未有什么理由能让她再留在勤政殿了。   穆淮抬眼看着她那比四月牡丹还要明艳的面容,忽地不想放人走。   “朕近来事务繁忙,恐无暇去永安宫陪你,你便在这儿再住上几日,待朕得空,亲自送你过去。”   这话乍一听十分有道理,姜宁灵细细一琢磨,却并未琢磨出自个儿有什么非留下不可的理由。   穆淮不得空去永安宫,便让她留在勤政殿?   姜宁灵绕了一绕才想到,这是否可以说明,穆淮也是想要她常伴身侧的?   因为想时时都能见到她,所以不想让她回永安宫。   姜宁灵心中忽地升起了许多欢喜。   而后,她听得自己应道:“好。”   近日来,宫中似乎变了天。   从前得不到陛下半分怜爱、甚至被一个小小才人越过头去的皇后娘娘,如今竟然住进了勤政殿里,引得众多宫女太监议论纷纷。   姜宁灵在勤政殿住了许多日,起先还好,可待屋中能翻看的书全都翻看过一遍后,难免觉得无聊起来。便吩咐若竹去永安宫挑几册书过来,史书话本样样拿些,用来在闲暇时消磨。   若竹想着若要挑几本姜宁灵喜欢的,需得花上些时间,这日里便等着姜宁灵午睡歇下后,这才同吟南一道往永安宫去了。   姜宁灵在榻上躺了一会儿,觉得有些口渴,便起身下榻,想倒一盏茶润润嗓子,谁知桌上的茶壶里已经空了,姜宁灵原想换若竹来添些茶,忽地又想起她去永安宫了,便径直往门口去,想唤殿前值守的宫女来添上一壶新茶。   若竹与吟南都不在,勤政殿里的这些宫人姜宁灵都还不大记得清,并记不住今日里是谁在外边儿,索性往门口去了,省得费神去想名字。谁知走到门口时,正听得外边儿几名宫女压低了声音在闲聊。   姜宁灵鞋底柔软,她身姿又轻,踏在地上几乎没有什么声音,加之房门关着,外边儿的宫人估摸着她已经睡着了,便只注意着说话声音小些,内容上便没什么顾忌了。   “这皇后娘娘也真是叫人意外,悄无声息地就住进勤政殿来了,这可是头一份的荣宠啊!从前哪位娘娘再受宠,也不是这般,能在勤政殿住上这般久吧?”   “可不是?你可瞧见昨日里那情形了?陛下在批着奏折,皇后娘娘就在一旁研墨,磨累了便换九山公公去,而后自个儿便依偎在皇上身边,最后还睡着了,可真是胆大!”   “对对对,昨日下午皇后娘娘又是被陛下给抱回来的,这是多大的福气呀!从前唐才人受宠时,也没有这份殊荣吧?”   “嘘!你不要命了,怎么还敢提唐……那个名字!”   外边儿安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又有人小声道:“怕什么,这儿就咱们两个,还怕被人听去了不成?”   另一人似乎被说动了,好奇心也起了来,不过到底没敢再直说唐才人这一称呼:“从前那位多风光呀,我原以为她不几年便会到贵妃之位呢,谁知风光了没几日,便落得那个下场,真是令人唏嘘。”   “就是呀,陛下当真是半分情分也不顾。”   外边儿声音小了些,似是在感慨皇家薄凉,而后其中一人道:“你说,从前那位是忽然就得了宠,眼下皇后也是突然就得了宠,日后皇后会不会也……”   “这……你说得好似有几分道理,不过我听说皇后同那位锦嫣公主生得相似,想必陛下顾念着锦嫣公主的情分,对皇后也更不同些吧。”   “这可不一定,不是说锦嫣公主就要来和亲了吗?到时候锦嫣公主这个正主儿一来,皇后娘娘同她长得再相像,又有何用?”   外边儿的人“唔”了两声,正要再说话,忽地听见一道清脆的声音道:“见吟南不在,便又躲懒?”   “云笺姐姐,我们哪敢、哪敢。”   二人讪笑着回了原位。   云笺皱了眉,方才二人的话语她零零碎碎听到了两句。妄议主上,可不能再留在勤政殿了。   这二人原是因得皇后娘娘住了过来而临时被分过来伺候的,谁知竟然大胆至此,她得同吟南说一声才行,需得立刻将这二人换了。   云笺既已打定主意将二人换走,便只道了句“自个儿去领罚”,便离了开。那两人背后议论被抓个正着,此时什么话也不敢说,规规矩矩立着,动也敢不动一下。   门外安静下来。   姜宁灵回到榻上,又等了好一会儿,才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唤人进来添茶。   待饮了温热的茶水,复又在榻上躺下时,姜宁灵只觉心中纷纷乱乱,丝毫困意也无了。   起先她总觉这般住进勤政殿让她有些不安,却又说不出不安在何处,方才听得那两名宫女说话,才忽地想起那些隐隐约约的地方。   穆淮忽然这般大张旗鼓地宠爱,的确会让她不自觉想起唐才人。   当时她知晓穆淮有心布局,可在唐才人看来,那些宠爱来得顺理成章 。   眼下,穆淮的这些宠爱也来得顺理成章 ,可又张扬得让人有些不安。   姜宁灵在榻上翻了个身,发觉有些念头一旦升起,便很难再收回。   从前她祖父为了避免先帝猜忌,主动请辞归老,父亲见证了这一切,便也无心官场,只谋个闲职,两个哥哥更是不必说,纵然惊才绝艳,却毫无入仕之心,为的便是让姜家免于帝王忌惮。   可姜氏百年基业,在文人墨客中树立的威望又岂是辞官不入仕便能抹去的?   虽说姜氏无人在朝中担任要职,可若是有心干涉朝政,牵动门生子弟,必能掀起一场风雨。   穆淮可想瓦解姜氏?   还有锦嫣……   她以姜宁灵的身份同穆淮见第一回 时,便笼罩在了“锦嫣公主”这个名号之下。 第38章 错认   彼时姜宁灵刚刚及笄, 那年宫宴先帝有意为几个皇子选妃,各家夫人纷纷带了家中适龄的女儿入宫赴宴。   京中皆传太子穆淮性子暴戾,又冷心冷情, 府中的姬妾已换了好几批, 又不得皇帝喜爱, 太子之位不知还能坐几天。   而敏贵妃风头正盛,她膝下的六皇子虽小了些, 但四皇子已经到了适婚的年纪, 且四皇子本身又生得不错,温温和和的, 看上去比穆淮好相与许多,以至于在这原是为物色太子妃而筹办的宫宴上,众位夫人小姐反倒更喜欢有意无意地引起四皇子的注意来。   姜宁灵自然也跟着母亲赴了宴, 不过自进了宫门起,她便安安静静跟在母亲身后, 尽量不惹人多注意。   如今皇帝态度不明,太子和四皇子都暗暗卯着劲儿, 若真被选中成为皇子妃, 那势必要为其谋位。   姜家不谷欠趟这趟浑水。   且姜宁灵自个儿也不谷欠往穆淮面前去,自从行宫之后, 她便再未同穆淮见过,也一直为向穆淮言明自己并非是姜煦禾, 而是姜家幼女姜宁灵。   说起来,当时是她欺瞒在先,当年尚未鼓起勇气解释, 如今更是不知要如何同他说了。   虽然如此,姜宁灵仍是忍不住将目光落在了穆淮身上, 隔着人群遥望。   穆淮仿佛变了些许。不仅身量高大许多,身上气质也变了不少,不再是昔日行宫中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年了。   他虽依旧神色冷淡,却在一众人中游刃有余,教人不敢轻看。   姜宁灵坐的地方较偏,周围人又专心于四皇子,她便放心地将目光一直落在穆淮身上,不必担忧被谁人发觉。   可不知是否是她的目光太过直白,人群那端的穆淮似有所感,抬起头来,与她遥遥相望。   姜宁灵起先尚未反应过来穆淮也在看她,同他对视了好一阵后,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装作冷静地将目光移开,面上不自觉漫上浅浅的粉色。   人群另一端,穆淮看着少女面颊上飞起的粉红,微微敛了眼眸,却并未立刻移开目光。   许是他目光停顿得太久,与他相邻的四皇子本就一直留心着他的动作,这会儿立刻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见重重叠叠的身影后面,端坐着一位容色明艳的少女。   即便隔着层层人群,即便她周身都是精心打扮过的世家贵女,也难掩她身上的光华。   四皇子不禁看得有些痴了。   待回过神来,心念一动,故意大声朝穆淮道:“皇兄盯着女眷那边这般久,可是已经有心仪的女子了?”   话音一落,坐在上首的皇帝与敏贵妃果然齐齐看了过来。   四皇子满意一笑,量穆淮也不敢这么直白地说出他看中了那个姑娘,给皇帝留下一个以貌取人的印象。   若是穆淮不说,只顾左右而言他糊弄过去,那他便可以找个时机给母妃递个话,打听那是哪家的姑娘。若她家世不错,能给他助益,那便娶回来当正妃;若是家世低了些,那更好办了,以他四皇子的身份,抬过来当个侧妃都是抬举,若之后选不到中意的高门女子当正妃,抬了她为正妃,那他们家岂不是要感激涕零?   若是穆淮敢直接言明他在看那个姑娘,那便更好办了,母妃定不会让他如意的。   不论如何,他都能将那仙子一般的美人收来身边。   四皇子心中如意算盘打得啪啪作响,就等着穆淮开口。   这场宫宴谷欠意何为,众人都心知肚明,听得四皇子这句话,众人纷纷看了过来,都等着穆淮说他在看哪家的姑娘。   穆淮不慌不忙,放下手中酒盏,似是思索了一番才道:“心仪倒也说不上,只不过方才猛然间一眼,以为又看到了锦嫣。”   锦嫣……四皇子咂咂嘴,忽然又不想要那美人了。   若她是穆淮看上的人,那他抢过来才有意思,可穆淮不过是因为锦嫣才多看她两眼,抢过来还有什么意思?   要抢,也要抢锦嫣才是。   众人听后纷纷了然,就连皇帝也只“唔”了一声,没再多问。   只有敏贵妃饶有兴趣道:“本宫从未见过那锦嫣公主,不知她生得什么模样,竟能让太子记挂这么多年。太子不若指给本宫看看,看到底是哪家的姑娘这么好福气,能生得同太子的心上人相像?正好本宫也能瞧瞧,这锦嫣公主大略是个什么模样。”   穆淮直觉敏贵妃别有用心,不谷欠将那位姑娘牵扯进来,正要说几句旁的话打个圆场略过此事,就听得一旁的四皇子看热闹不嫌事大般地抬手一点:“诺,母妃您瞧,就是那边那位穿着秋香绿衣衫的姑娘。”   敏贵妃抬眼看去,瞧了好一会儿才转回来,朝着皇帝道:“的确是个容色倾城的美人,本宫身为女子都看痴了,难怪太子也移不动目光。”   顿了顿又道:“本宫瞧着像是姜家的姑娘,虽说让她做太子妃来身份低了些,但架不住太子喜欢,陛下意下如何?”   敏贵妃笑意盈盈,似乎处处都在为穆淮着想,可穆淮听了,却兀自敛了眉,遮住了眼中的那一抹冷意。   谁人不知皇帝颇有些忌惮姜家,正逐步削弱姜氏一族在朝堂上的势力?皇子要取姜氏女,岂不是明摆着要同皇帝对着干?   再说,如今姜老太爷虽已早早请辞,姜家这一辈的家主也只在翰林院挂了个闲职,可姜家人脉仍在,宁愿让皇帝不喜也要求娶姜家女,只怕众人皆会猜测这是看中了姜家手中的势力,为夺位而做准备了。   皇帝听得敏贵妃话语,果然皱了眉,问穆淮道:“今日本就是为你而设的宴,你若当真瞧上了哪家的姑娘,也是喜事一桩。”   这便是在试探了。   穆淮抬眸看向主位上的二人,神色平静:“那位姑娘的确很好,只可惜儿臣已先入为主,错将她看做锦嫣,只怕日后看向她时处处都有锦嫣的影子,还是罢了。”   皇帝“嗯”了一声,神色松了些许,玩笑道:“若日后晋国使臣来燕,你倒是可以同他说说,让锦嫣过来和亲。”   穆淮并未顺着这话说下去,而是不动声色地转了话头,说起旁的去了。   有了这个插曲在,太子妃一事也不了了之,只不过宫宴过后,姜宁灵同晋国那锦嫣公主生得相像一事,便悄悄流传了开。   只不过鲜少有人知晓,这是四皇子的手笔。   四皇子得知姜宁灵是姜氏女后,明白自个儿不能明目张胆将她收进府中,否则便会失了父皇宠信,可又放不下那般美色,便故意将姜宁灵同锦嫣相像一事传了出去,这样一来,哪怕有少年郎想向姜府提亲,也得先想一想太子,而待到皇帝作古,那这美人还是得归他。   毕竟当年锦嫣回晋国时那事,可是人人皆知。   按说锦嫣不过是晋国送来的质子,待在燕国待够了年岁,便会送还回晋。   皇帝虽不苛待质子,却也并不上心,一直放在行宫养着,一年里也见不上几回。   可就在质子将回晋国时,行宫的老嬷嬷却发觉质子是女儿身。   晋国原说送来的是太子赵恒弥,如今在燕国的却是个假的,还欺瞒了这么多年。   皇帝自然震怒,当即就要处死这个质子,而后同晋国兴师问罪。正当朝臣都做好了向晋国开战的准备时,却又听闻太子去陛下面前劝说了好几个时辰,终于劝得陛下改了主意,只向晋国问罪,却并不为难这个质子,也不提发兵出征了。   在这质子被送回晋国的那一天,京中众人纷纷瞧见,他们的太子殿下策马追至城外,将自己腰间的玉佩解下,差人送入了马车里,郑重地同马车中并未露面的质子道别。   京中人这才明白,太子为何要力劝皇帝,原来是同那假扮太子的锦嫣公主交情匪浅。   再后来,太子府中陆陆续续收过不少姬妾,却又陆陆续续被赶了出来,也迟迟未纳正妃,不少人猜测,太子定是放不下晋国的锦嫣公主,这才不近女色。   这样一来,太子为何要顶着皇帝的怒火护下锦嫣,又为何要追至城外送出贴身玉佩,一切便更解释得通了。   若是太子能继位,只怕会向晋国求娶锦嫣公主为妃,晋国依附燕国已久,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眼下大势未定,太子见不到心上人,而京中有个现成的替代品,焉知太子不会将她收入房中,以解相思?   京中高门子弟那般多,却还没有一个敢同太子争抢的。   这样一来,姜宁灵便有意无意地被那些适婚的少年郎避开了。   而京中有关太子与锦嫣的事情,也被不少人讨论起,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众人知晓太子对锦嫣情深义重,便更无人敢去动这被太子亲口说了同锦嫣相像的姜宁灵。   虽说后来流言渐渐淡了下去,可姜宁灵还是迟迟未定亲。   再后来,她当真仗着同锦嫣相像,入宫成了穆淮的皇后。   姜宁灵思虑许多,想起从前的种种,在榻上辗转了几回,倒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而晋国来燕的使臣,也离盛京越来越近了。   晋国的人马在驿站歇了脚,补充了写食物与水后,便又准备启程了。   临行前的一颗,原本已上了马车的女子又折返回来,将一枚玉佩封做密信,托人快马加鞭地送往京城。   锦嫣看着信使策马远去的背影,在心中盘算一阵。   想来穆淮明日便能再见到这枚玉佩了。 第39章 白玉   信使策马而去, 马蹄扬起一路尘沙。   锦嫣一直看着那信使的身影消失在了路的尽头,才转过身去,要再次回到马车里。   谁知刚一转身就被人拦住, 而后听得一道轻挑的笑声道:“皇姐这是送了什么好东西过去?”   赵恒弥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后, 一双眼紧紧盯着她, 似是要将她一举一动都纳入眼皮底下。   锦嫣被赵恒弥这粘液一般的目光看得一阵不适,想敷衍两句过去, 又想起这人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定不会轻易善罢甘休,便简短道:“从前在燕国时就带着的老旧东西罢了。”   语气生硬, 摆明了不想同他多言。   偏生赵恒弥像听不懂似的,向前更近几步,若有所思般地点点头:“还是皇姐想得周到, 你同那燕帝许多年未见,先送一样东西去试探试探他还剩几分旧情也是好事。”   锦嫣凝眉看着他, 并未再言语。   赵恒弥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见她一言不发, 忽觉有些没意思, 一甩袖摆绕开她去,进了队伍最前端的那辆马车里。   锦嫣这才松了一口气, 在玲儿的搀扶下回到了自己的马车内。   玲儿见她面色不大好,关心了几句, 锦嫣都推说无事,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起来。   玲儿当她是昨夜没休息好,便坐在一旁不再言语。   马车内安静下来。   锦嫣阖着眼, 面色沉静,心中却纷乱至极。   赵恒弥说得不错, 她提前将那玉佩送去,便是想试探试探穆淮对她还余几分情意。   若穆淮心中还有她,那她提前送去那玉佩,正好能让穆淮睹物思人,待思念累积几日,她便也到盛京了,这样比多年未见后径直再见要好上不少。   只是她心中也没什么底,因此并未向赵恒弥言明那并非普通的物件,而是她回晋国那日,穆淮亲自赠予她的。   锦嫣其实一直没大明白,自个儿是如何入了穆淮的眼。   她同穆淮只远远见过几回,话都未说过一句,谁知在她回晋国的那一日,穆淮不管不顾地追着晋国的马车,一路追至城外,而后郑重地将那枚玉佩交到她手中。   马背上的少年郎身量尚单薄,说出的话语却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他说,若你回晋国后有人欺负你,你便叫人拿着这个来寻我,我护着你。   锦嫣稀里糊涂地接下了这枚玉佩,却一直不敢将穆淮的话当真。   当年晋帝怕燕国看重晋国地势,恐其将晋国收入版图,便想出了个送晋太子入燕为质的歪点子,以延续燕国庇佑。   但赵恒弥的生母楚妃好容易才将自个儿的儿子推上太子之位,知晓若是让赵恒弥去为质子,哪怕燕国好吃好喝养着,也无人教他文韬武略,几年下来,定是会将人养废,这样一来,好容易争来的太子之位便没了意义,自是不肯让赵恒弥过去。   晋帝当初一拍脑袋想出了这个法子,并未往深处多想,被楚妃这么一哭闹,慢慢也动摇了。   后来,竟是被楚妃劝动,要寻个人假替赵恒弥,替她儿子受这份“苦”。   只是晋帝膝下子嗣稀薄,没有同赵恒弥年岁相仿的孩子,而宗室那边又更加隔了一层,晋帝挑来挑去并挑不出合适的人来。   晋帝原想着好好儿劝劝楚妃,给她大把赏赐,让她将赵恒弥送出去算了,谁知楚妃竟然将一个几乎被大家忘得一干二净的公主给找了出来。   说到这个公主,楚妃也是花了一番心力。虽说晋帝谷欠给她一大笔赏赐来弥补送赵恒弥出去为质,可楚妃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再多的赏赐,哪里比得过到时候她儿子当了皇帝的好处来得多?   楚妃寝食难安了几日,忽地想起西边儿最偏的宫殿里,还养了一位公主。   那公主的生母不过是个小官家的女儿,偏偏生了一张灿若桃花的脸,勾得晋帝宠爱了好一阵,楚妃费尽心机手段,才叫晋帝厌弃了那女子,最后那女子被赶去了宫中最偏的一处宫殿,在里面生下了一个公主,之后便郁郁而终。   晋帝自然早将这个女儿抛在了脑后,楚妃虽不喜这公主,却也不屑得动手,让她得以平安长大。   待楚妃想起这个公主时,忽而无比庆幸她当时宽宏大量,放了这公主一马。   这位公主年岁比赵恒弥大些,不过也许因得是女孩儿的原故,长得慢些,身量与身为男孩儿的赵恒弥差不多高,再做个男童打扮,倒是能混淆一二。   楚妃当即便将那位公主接来了自己宫里,好生娇养了几日,待养得气色红润后,便将人往晋帝面前带去。   楚妃巧舌如簧,又抹了好几回眼泪,终于劝得晋帝答应让这公主假扮成赵恒弥,替代其去燕国为质。   为了能让晋帝点头,楚妃主动提出要将这公主收入膝下养着,将她视如己出。楚妃甚至将前前后后全都想了个周全:“公主同恒儿是亲姐弟,生得有六七分相似,只要在燕国那边小心些,定不会有什么事儿的。待到公主回晋国后,她是臣妾的女儿,自是要好好陪陪臣妾,到时便让恒儿也过来,让她将在燕国的所见所闻、认识了哪些人做过哪些事情,都细细告诉恒儿,恒儿将其全部记在脑中,这便相当于恒儿也在燕国住了一遭,哪怕日后碰着燕国的人,也不会穿帮了。”   晋国架不住楚妃一哭二闹三上吊,稀里糊涂地答应了下来。   楚妃开心不已,当即求晋帝给这公主赐名,晋帝琢磨了半晌,楚妃搭腔道:“不如就唤锦嫣公主吧?”   晋帝一想,这寓意听起来不错,便拍板定下了。   楚妃高高兴兴地将锦嫣带回宫里养着,每日一盏血燕给她滋补身体,就怕她个子长得慢了,叫旁人瞧出端倪来,就连每日瞧着锦嫣与她生母肖似的面容也不生气了。   楚妃心中算盘打得好,打算让锦嫣去燕国受了这个苦后,回来便找个机会将她给处理了,这样一来,燕国便不可能再发觉当初那质子,其实是个冒牌货。   锦嫣并不知晓这许多,只战战兢兢地来了燕国,生怕叫人给发现是女儿身,如履薄冰许多年,眼见就能平安回晋国了,却被选中伺候的老嬷嬷无意间撞破,给捅了出去。   原以为晋国是永远回不去了,谁知被穆淮给救了下来。   晋国那边也是一团乱,晋帝拿楚妃问罪,可楚妃除了哭什么都不会了,正提心吊胆之际,燕国态度忽然又缓和了下来,还将锦嫣好好儿地送了回来。   晋帝知晓这一切都是穆淮为了锦嫣而从中斡旋时,顿时将这个女儿当成了个宝,而对于整件事情的罪魁祸首楚妃没了好脸色,连带着对太子赵恒弥也不待见起来。   只是晋帝早些年太宠爱楚妃,楚妃又是个心狠手辣的,晋帝膝下竟挑不出旁的太子人选,慢慢的,又让楚妃得了势。   只是锦嫣在宫中的境遇便大不相同了。   晋帝仿佛为了弥补多年来的缺失,将她捧在手心里疼着宠着,楚妃也顾忌着穆淮,生怕那一天穆淮继位后来晋国要人,于是哪怕心中再不喜,明面儿上也将她当做亲女儿来娇养。   只是赵恒弥便身份尴尬了起来。   按说晋帝偷梁换柱,锦嫣与赵恒弥都脱不了干系,但锦嫣如今有穆淮护着,自是不会动她,若日后燕国再要追责,只怕会拿赵恒弥开刀。   因此朝中不少大臣也主张另立储君,担忧若等赵恒弥继位,燕国又想起此事,只怕晋国要吃不了兜着走。   赵恒弥自小被吹着捧着长大,哪里受过这般脸色,性子愈发阴沉起来,也愈发地急功近利,想要坐稳这太子之位,便一股脑儿地收了许多参差不齐的幕僚在府上。   赵恒弥此番来燕,也是幕僚给出的主意,让他借着锦嫣来彻底将从前质子一事翻篇,再将锦嫣嫁去燕国,以聘礼之名,向燕国换些好处,这样便能风风光光地回晋国,无人再敢看轻了。   不过赵恒弥这些心思,锦嫣是半点儿也不知晓,她此时只是在担心,那枚玉佩,究竟能勾起燕帝几分怜惜。   锦嫣拢在袖中的手暗暗攥紧,她可不想再回晋国去了。   虽说她在晋国也一直锦衣玉食,可楚妃与赵恒弥没少明示暗示让她听话,她不自由得很,处处被楚妃压一头,晋国皇宫于她而言,与牢笼无异。还不如留在燕国,留在穆淮身边做一个妃子。   锦嫣想起在晋国宫中时,被楚妃管教得服服帖帖的六宫,想起楚妃连皇后都要退让三分,忽而很想尝一尝叱咤六宫是什么滋味。   若她成了穆淮的宠妃,她定要将这些年从楚妃身上学来的招数都用在旁人身上,看究竟是不是有那般畅快。   锦嫣思来想去,只但愿她提前送去的那枚玉佩能起到作用,同时,心中不禁隐隐期待起来。   正在锦嫣倚在软垫上迷迷糊糊要睡着时,马车顾地一晃,而后停了下来。   玲儿探出头去张望一番,而后回头对锦嫣抱怨道:“公主,又到了一个新的镇子了。”   锦嫣知晓玲儿在抱怨什么,一路走来,每到一个新城,赵恒弥便要去寻花问柳一番,耽误了不少时间,有时只得连夜赶路,将赵恒弥耽误的时间补回来。   这回到了一个新的镇子,赵恒弥自然又要四处逛逛,美名其曰“活动筋骨”。   待赵恒弥被随行的古大人从温柔乡里捞出来时,已是又耽误了一日。   古大人皱眉劝道:“殿下,千秋节在即,可不能再如此了!若是耽误了千秋节,只怕整个晋国都要受牵连啊!”   说到了牵连晋国,赵恒弥总算清醒几分,睁着还有些迷瞪的双眼,扫了一眼身后那些莺莺燕燕,而后抬手点了一个身段最娇娆的女子道:“既然如此,我便将她给赎了,日日带在车上,就不用特意去寻了。”   古大人皱着眉,到底是没拦着。   赵恒弥出手阔绰,那女子以为遇到了贵人,欢欢喜喜地跟着上了马车,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了。   锦嫣的马车就跟在赵恒弥的马车后边儿,待出发不多时,便听得前边儿传来女子娇媚的喘.息声,断断续续持续了许久。   锦嫣听得面红耳赤,好容易挨过了一阵,原以为已经停歇了,谁知过了不多时,又响了起来。   如此好几回,到后来那女子只剩尖叫与啜泣了,声音还未停歇。   锦嫣捂着耳朵,想着同穆淮见面又晚了一日,心中不禁有些烦闷。   虽说赵恒弥耽误了路程,但那枚玉佩还是快马加鞭被送往了京城。   信使尽职尽责地将其送至宫门口,那密信经过层层叠叠的守卫,最后递到了九山手中。   九山看着其上的“陛下亲启”四个大字,掂了掂这信封,觉得里边儿并非书信,是一个四四方方的东西,心中许多疑惑,又见其上并未署名,担忧里边儿有什么伤人的东西,于是在勤政殿门口徘徊许久,犹豫着不敢给穆淮。   正巧姜宁灵从外边儿回来,看九山这难得地一脸踌躇地模样,笑道:“九山公公这是怎的了?”   九山见是姜宁灵,便一五一十说了一遍,又将手中信封递给姜宁灵看:“娘娘您瞧,就是这个。”   姜宁灵听得这是正儿八经的驿站信使送来的东西,却又无人能说出究竟是何人送出,心中忽地冒出来一个猜测。   这会不会是……晋国之人送来的?   不过这念头起得毫无根据,便稍纵即逝,姜宁灵思索一瞬,问九山道:“公公不敢拿给陛下,是怕里边儿的东西有损陛下龙体,对吧?”   九山点了点头,姜宁灵继续道:“若是找人先拆开,确认不是什么有毒伤身的东西后,再拿去给陛下,可行?”   九山“嘶”了一声:“好似是这么个理儿,奴才这就拆开瞧瞧。”   说着,抬手便将那信封揭了开。   信封开了一道口子,而后一枚通体莹润的白玉落在了九山的掌心之中。 第40章 信物   那白玉通体古朴, 并未雕刻什么繁复的花纹,咋一看略有些不起眼,可仔细看去, 却能知其不是凡品。   九山一手拎着那玉佩, 另一手在下边儿虚虚托着怕摔了, 翻来覆去细细看了好几遍,也并未看出上边儿有什么特殊的东西。   既无名字姓氏, 也无族徽纹样, 并看不出是属于何人的。   只是九山越看越发觉得眼熟。   姜宁灵见九山细细查看那玉佩,心中的猜测愈发清晰起来。   在晋国使臣入燕的这个节点上, 有人送了一枚玉佩入宫,还写了“陛下亲启”,很难不让人想到当年穆淮追至城外, 送出的那枚玉佩来。   正在姜宁灵猜想时,九山也忽地想了起来, 这不就是前些年陛下日日不离身的那枚玉佩吗?若他记得没错,这玉佩当年被陛下亲手送给了锦嫣公主, 那也就是说, 这封信,是锦嫣公主送来的?   九山想通了关节, 抬眼看了看正站在对面的皇后,忽地淌下几滴冷汗。   皇后娘娘如此聪慧, 大约,也猜出来了吧?   九山忽地为自家陛下感到了些许心虚。而后又硬着头皮道:“依奴才所见,还是先找个太医验一验, 看上边儿有没有抹什么东西,再拿去陛下跟前儿吧。”   姜宁灵点了点头:“公公说得不错, 还是稳妥些为好,不过送玉佩这人既然遣了信使快马加鞭送来,想来是想让陛下快些见到,公公虽是为陛下龙体着想,但不若先通报一声,再送去太医院也不迟。”   九山顿时想起若陛下当真在意这枚玉佩,那他送去太医院验查时便算得上自作主张了,顿时朝姜宁灵谢道:“还是娘娘想得周到,奴才这就拿进去先给陛下瞧一眼。”   说着,朝姜宁灵行了个礼,便拿着玉佩入殿内去了。   姜宁灵原是想去陪穆淮一会儿,现下见到那枚玉佩,顿时也没什么心情,便转身回了偏殿。   九山拿着那玉佩入了殿,将信使加急送入京中一事一五一十说了清楚,又说了自个儿的猜测,向穆淮请示先将其送去太医院验一验。   至于这玉佩的来历,九山也并不确定,便不曾多言,但穆淮远远看了一眼,便认出了那玉佩来。   是从前他赠与锦嫣的那枚。   对于九山提出的要将其送去太医院验一验一事,穆淮也无甚异义。他信得过当年的锦嫣,不代表他信得过晋国的其他人,且锦嫣返还晋国这几年,又焉知她有没有变?   九山得了穆淮肯定,便揣着玉佩要往外走,待走到一半,又被穆淮叫住。   “皇后去了何处?”   “回陛下的话,皇后娘娘方才出去走了走,奴才进来前刚碰见皇后娘娘回来,现下应当回房中歇息去了。”   穆淮原是漫不经心听着九山说话,此时手中朱批一顿,抬眸道:“皇后可看见这玉佩了?”   九山总觉得穆淮话里有话,顿时又淌下几滴冷汗,也不敢瞒,笑道:“瞧见了,奴才原莽莽撞撞想直接送去给太医验一验,还是娘娘提醒了奴才,要先送来给陛下看一眼。”   穆淮复又垂下眼帘,将目光收回至奏折上,淡淡道:“嗯,去吧。”   九山捧着玉佩退下了。   殿内归于宁静。   穆淮心中却渐渐烦躁起来。   皇后到底猜到这是何人送来的玉佩没有?若是她猜到是锦嫣送来的,怎的这般平静地就回房歇息去了?她丝毫也不在意?   穆淮想了想,又觉不对,许是她心中介意至极,却又怕让人觉得善妒,不好言说,只能难过地回了房中去呢?   穆淮愈想愈觉得是如此,心中渐渐平静下来。过了一会儿,又放心不下,干脆将朱笔一搁,起身往偏殿走去。   穆淮步履轻快地行至偏殿前,已经想好了若是姜宁灵对他耍小脾气,他要如何哄。谁知来到偏殿时,只见吟南同若竹守在门外,见他过来,规规矩矩行了个礼,而后告知他姜宁灵方才走得有些乏,如今已歇下了。   穆淮顿时觉得方才那股烦闷感又升了起来,在门口停住了脚步。   按说姜宁灵现已睡下,穆淮手中又有事物,他应当应先折返回去,待姜宁灵睡醒后着人通报一声便好,可穆淮立在门口,觉得步子有些迈不开。   若竹见他站在门口一言不发,却也没有要走的意思,思来想去,对穆淮道:“娘娘刚歇下,应当睡得没那般快,陛下不若进去看看?”   若竹只不是是见穆淮迟迟不走,猜他是不是有话要对姜宁灵说,便大着胆子提了这么一嘴,原以为穆淮听她又说一遍“娘娘已经歇下了”后应当会转身离开,谁知穆淮不仅未走,反倒当真放轻了动作,推门入了房内。   若竹愣愣地瞧着穆淮进去,又愣愣地同对面的吟南对视一眼,似是没明白自个儿这句话怎的就起到了这样的效果来。   吟南倒不觉得意外,还好心地给若竹解释:“是你自个儿说的,娘娘应当睡得没那般快。”   若竹愣愣地看着轻轻被合上的房门,小声问吟南道:“我是不是说话没大说清楚?”   吟南思索一瞬道:“倒也不是,你这话本来就有两个意思,就看陛下想听哪个了。”   穆淮进了房内,就见榻上侧卧着一道婀娜身影,便放轻了脚步走了过去。   姜宁灵的确因得那枚玉佩而心中有些不快,却又觉自个儿没有什么可不快的理由,便借口身子乏累而将若竹与吟南都支了出去,想一人安安静静待一会儿。   谁知才躺下不久,就听得外边儿传来交谈声,她隐隐约约听到了穆淮的声音,而后房门便被人推了开。   想也不用想,进来的人定是穆淮。   姜宁灵此时心中正乱着,不谷欠多理会他,便一动也不动地假寐。   姜宁灵背对着房门,穆淮瞧不见她面容,她原以为穆淮见自己已睡了过去,应当很快便会走了。   谁知身后的脚步声不仅没有离开,反倒一点一点地愈发靠近,而后姜宁灵感觉身后床榻一陷,穆淮坐了下来。   姜宁灵忽地有些紧张,有些怕穆淮瞧出来她是在装睡,连呼吸都忍不住放的轻轻缓缓,生怕被瞧出端倪来。   姜宁灵就这般假寐了好一阵,却迟迟不见穆淮离开,正觉得有些装不下去时,去忽地感觉到穆淮俯下身来。   温热的气息扑洒在她颈侧,穆淮身上独有的龙涎香也缠绕在她鼻间,姜宁灵无意识地紧了紧手指,以为要被穆淮拆穿了。   谁知穆淮只是在她面颊上落下一吻,如蜻蜓点水般一触即离,喃喃了一声“月儿”,而后抬手轻抚过她如墨一般的长发,顿了顿,便起身离去了。   待房门在身后合上的同时,姜宁灵也睁开了双眼,翻过身去瞧着那已经合上的房门,不禁有些疑惑。   穆淮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还有那一声“月儿”,如醇和的晚风一般,柔柔绕在她耳边,缠绵缱绻。   姜宁灵不自觉揪了揪被褥,将锦被揪出几道指印,而后又颇有些无力地松了开,不谷欠多烦扰。   九山亲自将那玉佩送去了太医院,太医院见九山这般郑重,便轮番细细查看,很快便确认其上并无什么药粉一类的东西,只是一枚普普通通的玉佩罢了,无需刻意做什么处理。   九山便又捧着这玉佩回来了,将其送至穆淮面前,也一五一十地将太医说过的话都转述了一遍。   穆淮接过那玉佩,触手温凉。   这玉佩兜兜转转,又回到了他手中。   今日里他从见到这玉佩的第一眼起,便知晓锦嫣在打什么主意。   但不得不说,这法子奏效了。   此刻他手中握着这枚玉佩,脑中总能断断续续地想起年少时疏月同他叽叽喳喳的那些事情。   所说之前洛言猜测晋国送来锦嫣是想让她和亲一事不过是猜测而已,可如今这枚玉佩出现在了勤政殿里,那便说明,这些猜测,十有八九是真。   甚至,锦嫣自己也是愿意的。   穆淮这般想着,指腹无意识地在光滑的玉面上摩挲,不知不觉间,竟是一直未松开手。   姜宁灵歇了好一会儿,又想起穆淮主动来她房中寻她,思来想去,还是起身换了衣裳,来了正殿。   九山不知做什么去了,难得没守在殿外,姜宁灵从阶下看去,只能隐隐约约看见穆淮的身影,手中似乎一直握着什么,慢慢把玩。   阶前是个面生的小宫女,姜宁灵不知穆淮是否在处理要事,便问了一句,正要抬步往里走时,又回身问道:“陛下手中的是何物?”   那小宫女茫然了一瞬,而后道:“回娘娘的话,是一块白玉。” 第41章 重要   姜宁灵脚步一顿, 继续问道:“陛下握着那枚玉,把玩多久了?”   那小宫女不知姜宁灵问此事是何意,但皇后问话, 还是得规规矩矩答的, 便细细想了一想, 发觉自个儿想不起来陛下究竟是自何时起开始握着那枚玉,只隐约记得九山公公带着这玉回来已有两三个时辰了, 便模棱两可道:“大约, 两三个时辰吧。”   两三个时辰……   那便是说,自打九山将这玉交给他, 他便一直握在手里?   姜宁灵站在石阶前,忽地不想往前去了。   她被这玉佩搅得心中不平静,原想着她同穆淮朝夕相处这般久, 他多少也会将她放在心上,谁知他只是端坐在桌案前, 手中握着那枚他当年亲自交至心上人手中的信物,整整半日。   她像是被那枚玉佩生生隔开了。   但他方才那一声缱绻至极的“月儿”, 又是何意?   姜宁灵犹豫一瞬, 并不觉他这段时日来的细致体贴是做伪,便拎起裙摆, 到底还是缓步走去了穆淮身边。   姜宁灵迈入正殿的那一瞬,穆淮刚好抬眸往这边瞧了一眼, 见是姜宁灵后,便对候在门外的宫人打了个手势。   若竹见状,很识趣地没有跟进来, 姜宁灵刚一踏入殿内,身后的雕花木门便缓缓被合上。   穆淮将手中物件随意一放, 而后抬眸径直看向姜宁灵,等着她过来。   不知为何,那道目光落在姜宁灵身上,莫名让她觉得有些灼热,不由得便放缓了步子。   一时间二人都未说话,只有姜宁灵又轻又缓的脚步声,一下一下,似是踏在穆淮心上。   不知是否是心里装着事而生出的错觉,从殿门到桌案前的短短几步路,让姜宁灵觉得格外漫长。   但她仍缓慢又坚定地朝着穆淮去了。   待行至穆淮跟前,姜宁灵正谷欠张口,却忽地被他扣住手腕,而后使力一拉,天旋地转间,已经跌坐在穆淮怀中。   姜宁灵下意识地抬手攀住他肩膀,待稳住了身子,又略略蜷了蜷手指,想要将手收回来。   只不过在她将手收回来之前,穆淮便将她往上拥了拥,手掌扣在她后腰处,姜宁灵想退也退不得,索性便不动了。   姜宁灵方才胡乱想出的那些来见他的理由被他这一动作,一下全忘了个干净,只抬眸去看他,脑中飞快想着要如何才能将话头引到那枚玉佩上去。   只不过还未等她想好,穆淮便开口了:“午间睡了这般久,可是身上有哪儿不舒服?”   姜宁灵摇了摇头。   美人黛眉微微蹙起,似是盛满了心事,穆淮心中一动,俯下身去,谷欠将那浅浅皱着的眉头抚平。   姜宁灵却仰起脸来,纤指一点,点在了穆淮唇上。   也拦住了他谷欠靠近的身形。   “陛下今日里,收到了一枚玉?”   虽说话尾带着些上扬的疑问,但这句话听起来并不是像在问他。   穆淮浅浅一笑,并未往后退去,答道:“是。”   姜宁灵的指尖还点在他唇上,穆淮薄唇张合间,似有微微酥麻的触感从指尖而起。   姜宁灵素手微微一颤,不自觉便缩了回来,拢入袖中。可即便如此,指尖似乎还能感觉到他温热的气息。   姜宁灵不自觉偏过头去,轻声道:“那枚玉对陛下来说,很重要?”   穆淮略一思索,不论晋国此回的目的为何,他还是会顾念当年与疏月的情分,只不过要看晋国是否有分寸,是否会将当年的情谊消磨殆尽了。   “是。”   短短一字,简洁明了,却让姜宁灵的心往下沉了沉。   “陛下会纳锦嫣公主为妃吗?”   姜宁灵知晓自己问得直白,可眼下,她只想听穆淮一个真真切切的答案。   纳锦嫣为妃……若晋国此番谷欠意让锦嫣来和亲,那他应当是会顺水推舟应下的。   穆淮已有一个明明白白的答案,可话到嘴边,又觉姜宁灵也许会难过,便宽慰道:“即便她来和亲,最多也不过是贵妃之位,越不过你去。”   穆淮的本意,是想告诉姜宁灵,她才是燕国的皇后,他的发妻,无人可撼动,可落在姜宁灵耳中,却全然变了味道。   穆淮以为将她放在最高的位子上,她便能安心,殊不知姜宁灵所盼的,从来只有他一份真心。   姜宁灵心中渐渐漫上涩意。   贵妃吗?   良久,姜宁灵才慢慢道:“臣妾知晓了。”   穆淮听着却有些不对味,抬手捏了捏她细嫩的下巴:“你说知晓了,是何意?”   姜宁灵眨了眨眼,将方才想到的那些大略说了一遍:“陛下既然要册封贵妃,又是来和亲的公主,礼部自然要忙上一阵,臣妾作为中宫之主,自然是要从旁协助许多,轻慢不得。”   穆淮指尖一顿,而后似笑非笑地在她光洁的下颌上摩挲两下:“你倒是贤惠。”   姜宁灵看着那双墨黑的眼,忽然间觉得穆淮并不是在夸他。   穆淮手中力道重了两分,在她白皙的面庞上留下浅浅的印记:“你这会儿过来,便是来问朕要不要纳妃的?”   姜宁灵这回过来,的确是想探一探锦嫣公主在他心中究竟是何分量,穆淮说得倒也没错,便点了头,而后又想起什么,仰起脸对穆淮道:“臣妾还有一事。”   穆淮略一挑眉,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臣妾的身子已经大好,一直住在勤政殿中,实在不合规矩,还望陛下准臣妾搬回永安宫。”   锦嫣既然要来,穆淮定不会同先前那般,一得空便会来陪她。既然如此,不若主动往后退开些,好有一阵适应,省得日后难过。   美人眸光盈盈,盛着些许期待与祈求。   却是在祈求离开他身边。   穆淮被气笑了。   手掌抚过她纤细的后月要,而后顿在一处不轻不重地按压:“身子已大好了?”   语气有些莫测。   姜宁灵不自觉抬手抵上他胸膛,想同他稍稍拉来些距离再说话。   二人离得这般近,会让她脑中思考不了许多的。   谁知穆淮掌心一使力,反倒让她更密切地贴了上来,而后便听得他沉沉的声音在耳旁响起:“想推开朕?”   姜宁灵自是听得出,穆淮此时有些不快。虽不大明白他为何突然生气,姜宁灵却还是收了手臂,而后乖乖抬手拥住他脖颈:“臣妾不敢。”   她同穆淮同塌而眠这般久,对他的性子已摸得一清二楚,知晓怎样哄他最有用。   可待她乖乖巧巧将自己送入他怀里时,却觉着方法今日仿佛并不奏效。   年轻俊美的帝王还是冷着面容,垂眸看着她,颇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   好似她做错事了一般。   姜宁灵忽地有些委屈。他要纳锦嫣为妃,她假装大度还不够,还要过来哄他?   她突然,不想哄了。   姜宁灵沉默一瞬,而后坐直了身子,抬手覆上扣在自个儿后月腰处的大掌,想让他松开桎梏。   穆淮原本就沉了下来的神色,此刻更冷了。   姜宁灵去掰他手掌,不仅未掰动分毫,反倒还被穆淮反手扣住手腕,动弹不得。   “皇后想回永安宫?”   姜宁灵低低“嗯”了一声。   “皇后虽说自个儿身子已经大好,可朕仍然放心不下,皇后若想回去,需得朕细细检查过无碍才行。”   姜宁灵起先没明白他说的“细细检查”是什么,以为又要诊脉一类,刚想说今早上林青黛才来过,却觉得上衫的搭扣被他挑了开。   姜宁灵顿时明白了过来。   还未来得及有何动作,却见穆淮欺身上来,将她抵在桌案上,俯身在她耳边低语:“皇后可有想念朕?”   姜宁灵虽在勤政殿住了这般久,可主要是留在这儿养病,先前她病着,穆淮自然不会做什么,待她身子好转,穆淮念她大病初愈,只好生养着,也并不曾动她,说起来,二人虽夜夜相拥而眠,却许久未有亲近了。   她也很想念他。   姜宁灵知晓自个儿对穆淮向来没有什么抵抗的能力,便也纵着他胡来。可这里到底不是寝殿,她身后是仍散发着墨香的奏章 ,上边儿写着的是朝中要事,可此刻却落上了女儿家的珠钗手钏,她身前是身着龙袍的帝王,神情冷肃,可那双本在执朱批的手,此刻却落在她颜色姣好的朱唇上,或轻或重地摩挲,带来若有若无的情愫。   姜宁灵的脑中顷刻间乱成一团浆糊,可到底觉得有些羞,忍不住抬臂遮住了双眼。   穆淮抬手握住她柔荑,轻缓却不容抗拒地拉了来,让她不得不看着面前之人。   “月儿,莫怕。”   低沉的声音中似乎带着些许笑意。   轻轻柔柔的两个字飘入姜宁灵耳中,勾得她面颊不自觉更红几分,有些羞赧的偏过头去,却见摞了几层的奏章 整整齐齐地码在一旁。   强烈的反差让姜宁灵羞涩更甚,闭了闭眼,转头朝另一面侧去。   却不想一睁眼瞧见的,是一枚通体莹润的白玉。   姜宁灵只觉那些朦朦胧胧的情意也好,烧至面颊的羞赧也好,在看见这枚玉佩的那一瞬间,都被抽离了去。   她不自觉挣扎起来。   却被穆淮牢牢桎梏住,圈在怀中,逃无可逃。   姜宁灵咬了咬唇,到底没忍住,低低呜咽出声。   穆淮以为她是怕疼,动作愈发温柔。   可姜宁灵仍是哭得身子都颤了起来。   穆淮不禁皱了眉,抬手谷欠去捏她下巴:“怎的了?”   姜宁灵却紧紧环着他脖颈,不肯抬起脸来,只带着哭腔道:“陛下,臣妾不想在这里……”   穆淮以为她只是怕羞,毕竟这是他处理朝政的地方,一时间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却到底依着她的意,将人抱去了里间。   不知过了多久,待穆淮终于餍足之时,姜宁灵也好容易止住了眼泪,伏在穆淮怀中,时不时小小地抽噎一下。   穆淮把玩着她一缕发,看她这委屈巴巴的模样,觉得又疼惜又好笑,便抬手抚上她面颊,指腹压过她泛红的眼眶,声音里带了无限纵容:“月儿想要什么?”   此时此刻,哪怕她说要摘天上的星星,他也能立刻叫人去造□□。   姜宁灵眨了眨眼,抬眸看着他,半晌才道:“月儿不想让你纳锦嫣。” 第42章 入京   穆淮落在她眼尾的手并未停顿, 轻轻为她按去泪痕,很是怜惜,可口中的话却教姜宁灵一颗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朕答应过锦嫣, 会好好护着她, 她既然拿着这枚玉佩来寻求朕的庇护, 朕自然会遵守诺言。”   穆淮拭去她眼角的泪痕,指腹缓缓向下, 抚过她细嫩的面颊:“换一个罢。”   姜宁灵垂下眼去, 只觉心中渐渐漫上涩意,沉默良久, 而后问道:“陛下可心悦锦嫣公主?”   穆淮搭落在她纤瘦肩头的手顿了顿,思索一瞬道:“从前是的。”   “如今呢?”   这一问,倒真让穆淮有些为难。   疏月在他心中, 定是不同的。否则他当年也不会辗转几夜后还是顾不得许多,追出城外赠予她那一枚他随身多年的玉佩。   当年他赠出去的, 不仅仅是年少时未曾结果的慕恋,还有少年儿郎暗自许下的承诺。   可是这些年过去, 少年渐渐长成, 二人又多年未见,连他也不能确定当年的情愫是否有变, 也许只有当疏月重新站在他面前时,他才能明白自己内心究竟为何。   更何况还遇着了怀中这个可心的。   穆淮抬手抚上姜宁灵铺散在肩上的发, 如实道:“也许是,也许不是。”   这般模棱两可的话落在姜宁灵耳中,便近似敷衍了。   姜宁灵微叹一口气, 另一句想问的话到嘴边打了个转,最终还是没能问出来?   陛下可心悦于我?   见她久久未言语, 穆淮又问了一遍道:“月儿还未说想要什么。”   姜宁灵也没什么想要的,闭了闭眼随口挑了一个:“臣妾最是怕黑,陛下是晓得的,平时夜里有若竹陪着臣妾入睡倒还好,可有时半夜惊醒,瞧着屋中黑漆漆一片,心中还是难免有些害怕,不如陛下赠臣妾一枚夜明珠吧。”   穆淮不由得皱了眉,他难得开这个口,她却只要一枚夜明珠?他原以为姜宁灵会借机求她一个允诺,亦或是为自己谋些好处;即便她是中宫皇后,位份晋无可晋,可世间稀奇珍宝那般多,怎的就只挑一枚夜明珠便知足了?   一枚夜明珠而已,他立刻便能让内务府给永安宫抬一箱子过去,不必这般郑重地同他讨要。   正当他谷欠让姜宁灵另挑一个时,姜宁灵又继续道:“陛下送来的夜明珠不能比臣妾的拳头小,散出的光芒不能刺眼得让臣妾睡不着,也不能暗淡得让臣妾看不清整间屋子。”   虽说她正掰着手指头细数要求,将这夜明珠说得很难寻地模样,可穆淮仍是觉得,她不过是随意挑了样东西,又随意说了出来。   明明可以要求更多,她却不要。   “锦嫣过来和亲,你不开心?”   姜宁灵纤长的羽睫颤了颤,问穆淮道:“晋国的使臣这两日便要入京了吧?”   却是未正面回应穆淮的话语。   穆淮却并不被她话头牵走,只定定地看着她,并不开口。   姜宁灵浅浅一笑,只是眼中半分笑意也无,反倒让人觉出几分忧愁来:“若臣妾说是,陛下当如何?”   听得姜宁灵此话,穆淮心中无端升起几分欢喜,伸指在她鼻尖轻轻点了下:“她是和亲公主,身后牵扯了许多,你不必挂在心上。”   锦嫣曾被当做筹码推来过燕国一次,焉知此回是否还是筹码?况且晋国太子赵恒弥心思颇多,若等他继位,只怕燕晋两国会不太平,既然如此,何不先铲除后患?   而眼下看来,顺势纳了锦嫣,赵恒弥当会放下许多戒心,到时再同他周旋,也会容易许多。   抛开他私心不说,作为燕国的帝王,他自是没有拒绝纳锦嫣的道理。   这其中牵扯到前朝,并不适合像之前唐才人那般能直白地说与姜宁灵听,但穆淮虽模糊了些许,却也不曾骗她。   只不过这弯弯绕绕太多,任谁来看,都是穆淮念着旧情,又让姜宁灵如何不挂在心上?   穆淮显然也考虑到了这一点,他虽无法同姜宁灵说得太明白,却还是伸指勾起了她的下巴,让她抬起眼来。   “朕说过,你是皇后,她无论如何也越不过你。”   穆淮语气郑重,很是认真,只想让姜宁灵宽心些。   只可惜姜宁灵并不知晓两国平静外表下的风起云涌,穆淮这样肃着神情同她说这些话,并不让她觉得这是在宽慰,反倒隐隐约约有些警告的意味。   是啊,她已经是皇后了,如今的境况,已然比她当初所预想的要好太多了。   姜宁灵觉得许是穆淮近日来太过宠她,让她变得有些贪得无厌起来。   于是她低低地“嗯”了一声,应道:“臣妾知晓了。”   见姜宁灵乖乖应声,穆淮勾了勾唇,忽地想起另一个关节来:“锦嫣过来和亲,月儿为何不开心?”   穆淮心中已有答案,却还是想要听姜宁灵亲口说出来。   锦嫣锦嫣锦嫣。   从前姜宁灵刻意避开不提的名字,在这短短的一阵时间内,已经听了许多许多次,让她多多少少有些烦闷与不快。   不过穆淮既然这般问,她还是要回答的:“自己的夫君要纳妾,做妻子的难道还欢天喜地?”   听得这赌气一般的话语后,穆淮心中那几分欢喜更浓烈些许,故意道:“你是中宫皇后,理应大度,怎的连这点容人之量都无?”   穆淮声音里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姜宁灵自然能听出这并非责怪,便索性也借着这句话嗔道:“作为皇后,臣妾自当大度,可作为一个女子,又怎能将自己的心上人拱手让人?”   穆淮唇边笑意更深几分,揽着怀中人一个翻身,二人位置瞬间颠倒,穆淮撑着手半悬在她上方,一双墨黑的眼中带这些玩味,从她方才说过的话中摘了几个字出来,一字一顿地慢慢重复了一遍,像是在咀嚼其中滋味。   “心上人,嗯?”   话语带着些上挑的尾音,撞进姜宁灵耳中,让她后知后觉地有些害羞,忍不住伸手去推他胸膛:“陛下都知晓的,何必再来明知故问?”   穆淮纹丝不动,仿佛听不懂她再说什么一般:“朕该知晓什么?”   说他明知故问,他反倒愈发来劲儿了。   姜宁灵没了脾气,却也不想轻轻松松遂了他的意,半垂下眼帘道:“臣妾为何入宫,陛下不知晓?”   穆淮“嗯?”了一声,似是在思索,而后慢条斯理道:“朕不过是从京中贵女中挑了一位出来,予其后位,你所说为何?”   姜宁灵一皱眉,谷欠同他争论一番,谁知一抬眼便对上穆淮那双深邃的眼眸,里边儿那浅浅的笑意似乎能将她溺进去,便立刻明白他这是愈发来劲儿了,非要听她亲口说些情话才行。   姜宁灵忽地也来了劲儿,穆淮越想听她说,她偏不说。便也学着穆淮装傻道:“京中青年才俊这般多,自然没有一个能越过陛下,试问谁人不想嫁一个好夫婿呢,臣妾也是如此。”   穆淮面色果然沉了下去,唇边笑意也隐了去:“便是如此?”   姜宁灵勾着他脖颈,点了点头。   “因为朕是京中男子里最出挑的一个,所以你才像嫁给朕?”   姜宁灵小臂在他脖颈处蹭了蹭,继续点头。   穆淮被气笑了:“入宫之后,你胆子倒是大了不少,竟连欺君都敢了。”   姜宁灵学着他方才的模样,明知故问道:“陛下在说什么呀,臣妾怎敢欺君?”   穆淮垂眸看着她这小模样,忽地觉得她比刚入宫时要鲜活许多。   都能让他气得磨牙了。   穆淮俯下身去,同她朱唇不过毫厘,却不再前进,低声道:“朕该知晓什么,知晓你心悦朕?”   温热的气息带着些若即若离的感觉,绕在姜宁灵周身,让她不自觉颤了颤,而后便主动仰起脸来,许穆淮相触。   “陛下都知晓的。”   这个小滑头。   穆淮轻笑一声,以为听不到他想听的那句话了。   谁知下一秒姜宁灵勾在他脖颈间的手便一使力,将他拉了下去。   同时,耳边响起的还有女子轻声的呢喃。   “陛下,我心悦你。”   姜宁灵与穆淮再次相拥,那点儿失落的情绪被方才那么一搅,也散了七七八八。   她忽而觉得,自己在穆淮心中,还是有一席之地的。   姜宁灵微叹一声,不敢再奢求。   天蒙蒙亮。   一队风尘仆仆的人伴着熹微的晨光,踏进了盛京的城门。   其中一辆马车的帘子被人掀起一角,带着些好奇来打量外边儿的街道。   锦嫣坐在马车内,看着盛京的繁华,心中隐隐多了几分期待。   晋国使臣此行是来贺千秋节,早早便有京中负责此事的官员迎了上来,带领其安置妥当。   赵恒弥一路上都放纵不已,直至行至盛京的前一日才在随行官员的劝说下收敛了些,只是面上的颓色怎么也掩不住。   待安顿好后,那官员要回去复命,却被赵恒弥拦下:“孤何时才能见你们皇帝?”   赵恒弥在晋国作威作福惯了,此时也带着些盛气凌人的姿态,让那官员顿时生出不满来。不过听得他自称“孤”,那官员知晓他身份,面上便也不曾显露半点,拱了拱手道:“下官这就回去复命,还请殿下稍安勿躁。”   连着赶了许久的路,好容易到了目的地,赵恒弥也并不着急,反倒更想先好好放松两日,待听了那官员的话后,便猜着应当还要再等几日才能见到穆淮,于是歇息一番,便带着仆从与银钱寻花问柳去了。   锦嫣在马车中颠簸了数日,此时也好好松了一口气,只是却不敢像赵恒弥那般松懈,在房中塞了袋银子给玲儿,交代她出去打听打听。   “如今为皇后的那位姜氏女,她是个怎么样的人物?若是能有一副她的画像,那便是再好不过。”   玲儿点点头,换上燕国的衣裳,便出去了。 第43章 画像   只是玲儿在燕国人生地不熟的, 即便比旁的婢女要机灵些许,也只能从酒楼茶馆处听得只言片语,一日过后, 并无什么十分实用的消息。   待回到住处将这些消息告诉锦嫣后, 锦嫣也并无多意外。   关于姜宁灵同她有几分相像的事情, 锦嫣在晋国时便有所耳闻了。也正因如此,她才命玲儿去寻画像, 看看这位皇后, 到底有多像她。   虽说姜宁灵身为高门贵女,如今更是贵为皇后, 寻不到画像也算不得意外,但锦嫣心中仍是有些失望。   不知怎的,越有人说姜宁灵生得像她, 她心中便愈发难安。   究竟有几分像?   见锦嫣略略皱起眉头,玲儿劝慰道:“虽说人人都传那皇后容貌明丽气韵斐然, 可到底是燕帝比着公主您而挑出来的,她再出挑又有何用?在公主您这位正主儿面前, 不还是萤火之辉?”   锦嫣听了这话, 眉头不仅未舒展开,反倒皱得更紧了。   人人都知穆淮倾心于她, 可锦嫣自个儿再清楚不过,当年她在燕国为质子时, 只远远同穆淮见过几次,连话都没说上过一回,看似毫无交集。   可后来不知从何时起, 当她被四皇子与六皇子欺负了之后,穆淮会偷偷派人给她送药, 也偶尔会送来些好吃的好玩的把戏,她当时尚不觉得有何不对,可后来想想,那些不都是女儿家爱用的东西吗?   看来穆淮早便知晓她是女儿身,可这份喜爱,的确来得莫名。越是有人吹捧,她反倒越不安心,也愈发想见见那位皇后是什么模样。   她同穆淮本就没见过几次,再加上这许多年过去,也许穆淮压根儿记不清晰她长什么模样,只凭着模糊的记忆便挑了个姜宁灵呢?   更或者是,姜宁灵生得同她并不十分像,但得了穆淮喜爱,穆淮便觉得她像呢?   若是如此,穆淮心中到底念着谁,倒是难说。   锦嫣思来想去,觉得在见到那位皇后之前,轻易不能同穆淮相见。   她虽不想承认,但却明白如今自个儿得的这许多特殊,不过是穆淮念旧情而已,若是穆淮见了她,发觉她已同当年他刻在心里的那个少女变了许多,不知会如何做想?   见锦嫣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玲儿又劝了几句,锦嫣不想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便敷衍了两句,揭过去了。   赵恒弥在外花天酒地了一整日,在傍晚时分,终于回了来。他身后的随从怀中抱了一大堆花里胡哨的玩意儿,赵恒弥从中挑挑拣拣选了几样,去敲锦嫣的房门。   “皇姐,孤给你带了些燕国的小把戏回来。”   赵恒弥声音柔和,一副姐弟情深的模样。   锦嫣原已准备歇下了,听得赵恒弥的声音,不由得皱了眉,并不十分想理会。   可她知晓赵恒弥的性子,此时来找她必定是有什么事情,轻易打发不走,便忍下心中不快,先应了赵恒弥一声,让他在门外稍等,而后便让玲儿重新给她挽了个简单的发髻,又穿上外袍,这才去开了门。   候在门外的赵恒弥面上无半分不耐,面上甚至噙着一抹笑意,锦嫣见状,心中松了一口气,正要问他有何事时,却被赵恒弥一把推开。   赵恒弥推开锦嫣入了房中,好似这是他自个儿房间似的,径直来到桌边坐下,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茶,抿了几口后朝锦嫣道:“不日便要面见燕帝了,皇姐准备得如何?”   锦嫣抿了抿唇,直觉赵恒弥是有什么旁的安排:“太子这是何意?”   果然,赵恒弥立刻道:“皇姐莫怕,孤如何会害你呢?只是你既然要去和亲,燕帝也算得偿所愿,何不借此抬一抬皇姐的身价?”   锦嫣皱着眉道:“太子这是何意?”   赵恒弥瞧了锦嫣一眼,不紧不慢道:“燕帝倾心皇姐已久,如今能抱得美人归,自然会心中欢喜,皇姐何不借机为晋国谋一谋福?”   锦嫣心中微动,等着赵恒弥继续开口。   赵恒弥顿了一顿,接着道:“寻常人家女子出家,夫家尚要出聘礼,皇姐你身为晋国的公主,若是分文不要便入了燕国皇宫,岂不是显得有些掉价?”   赵恒弥自认说得十分有理,全然不记得晋国不过是燕国附庸而已,原本就受了燕国荫庇,从袖中甩了一张纸出来,往桌上一放:“皇姐,孤身为你皇弟,已经为你把聘礼都列了出来,待到时与燕帝见了面,你只需照着这上边儿说便可。”   锦嫣远远瞧了那纸张一眼,只见上边儿排得满满当当,眉头皱得愈发深了:“太子,你想的太过简单了,这单子上这么多东西,到时定有燕国的大臣出来阻拦,若是一口气全说出去又被拦下,只怕要遭人耻笑了。”   赵恒弥闻言,笑得玩味:“皇姐说什么呢,这些事情怎么好当着所有朝臣的面说呢?当然是要你同燕帝私下商讨。”   “皇姐觉得,以你二人的情分,燕帝不会私下召见你?”   锦嫣未搭话,只是眉头皱得愈发紧了。   赵恒弥就跟没瞧见似的,拍了拍手起身道:“天色已晚,孤便不打扰皇姐了。”   待行至门口,又从侍从怀中抽出几样东西往房中一扔,那些物件从桌上滚到了到了地上也全然不在意,只自顾自道:“喏,这是孤特地给皇姐挑的燕国小玩意儿,皇姐可喜欢?”   说罢,也不等锦嫣回答,转头便走了。   赵恒弥这幅目中无人指手画脚的模样让锦嫣心中一阵憋闷,玲儿见她面色沉了下去,忙将地上的物件全都捡起来,整整齐齐放在桌上,劝道:“太子殿下说得不无道理,公主您莫气,可别气坏了身子。”   锦嫣摆了摆手,大略扫了一眼赵恒弥带来的东西,无外乎都是在街边小摊贩处的买来的小玩意,一见便知花不了几个银子,不过是为了借机同她说这几句话而随意买的罢了。   锦嫣在心中嗤笑了一声,也不知赵恒弥哪里来的自信,觉得只要他开口,他便会乖乖去做?   若穆淮当真念及旧情还好,若穆淮并不顾忌往日情分,而她也傻乎乎地真将这单子上这些狮子大开口的要求说予穆淮听,只怕穆淮会立刻翻脸。   赵恒弥如意算盘打得好,到时她做成了这些事,最后回晋国的人是他赵恒弥,功劳自然也全都落在他身上;若到时穆淮翻脸,有她这个现成的挡箭牌在,赵恒弥也能脱身而去。   锦嫣看着那张写满了贪心的单子,冷笑一声,随手一团,就要把它丢入纸篓里。   可在丢出去的那一瞬间,锦嫣忽地动摇了。   赵恒弥方才所说的话,也并非无半分可取之处。   赵恒弥说得对,若穆淮当真心系于她,自然会单独召见她。到时,她便可试探着提一两个要求,看穆淮究竟是何态度,从而便能得知,她在穆淮心中,究竟是何分量。   锦嫣这般想着,复又展开那纸张,细细看了一遍,挑了几样要求记在心里。   晋国来的这些人原以为要再等两三日才能入宫面圣,甚至燕帝会先单独召见锦嫣,谁知不过入京第二日,便受到了传召。   赵恒弥纵情享乐了一夜,正不知白日黑夜,就被古大人从床榻上挖了出来,苦口婆心劝了一阵,朝皇宫去了。   这回是入京使臣例行面圣,倒无旁的事情,赵恒弥不至于出什么差错,只是那苍白的面色与青黑的眼窝,以及神态间因米青气不足而显出的颓色,是怎样掩都掩不住。   古大人生怕这赵恒弥在晋国随心所欲惯了,以至于到燕国来也分不清场合乱说话,很是提心吊胆了一阵,不过赵恒弥正萎靡着,没什么精神头,在殿前不住地走神,倒让古大人松了一口气。   赵恒弥没怎么开口,古大人又怕多说多错,穆淮见这为首的二人都支支吾吾,便也没什么心思多谈,很快便结束了这次会面。   待晋国一行人退下后不久,九山在门外通报,说鸿胪寺卿洛言求见。   穆淮坐在桌案后,把玩着镇纸:“传。”   洛言进了殿,恭恭敬敬行了个礼,穆淮一挥手示意他免礼,又着人赐了座。待那些侍候的小太监都退至门外后,洛言才道:“陛下,晋国此番来燕的使臣大不同往常,只怕另有所图。”   穆淮略一点头:“昨日赵恒弥与锦嫣都派人出去打探了消息。”   洛言得穆淮授意,对晋国之人颇为上心,昨日里这几人的动向他自然知晓,此时听得穆淮说起,沉吟一番道:“晋太子昨日去了烟花柳巷,只顾饮酒纵谷欠,来看果然是个草包,至于锦嫣公主……听闻她让身边的侍女去寻皇后的画像。”   穆淮把玩着镇纸的手一顿,而后又恢复如常。自晋国使臣入京起,他便遣了暗卫时时刻刻注意这几人的动向,昨日里暗卫便将锦嫣的动作如数禀了上来,寻画像一事,他昨日便知晓了。   可眼下听洛言再说一遍,心中仍是有些不快。虽然他知晓锦嫣多半是好奇这位传言中同她生得相像的皇后,到底是什么模样,可再一细想,又觉锦嫣许是要从姜宁灵处入手。   他这个猜测略显怪异且毫无缘由,按说姜宁灵才是他寻来的替代,锦嫣不必如此挂心,可他仍觉得似有哪里不妥。   又或者是,他不喜旁人暗中打探姜宁灵的消息。   的确,在知晓锦嫣暗中探听姜宁灵的消息时,他便隐隐生出些许不快来,觉得晋国之人未免也太过大胆,竟在他眼皮底下打探一国之后的根底。   见穆淮面色沉了沉,洛言不禁有些稀奇,看样子,陛下这是对锦嫣的擅自做主很是不满?   不过思虑到之后还有要事相商,洛言即便知晓穆淮早已知道了结果,却还是干巴巴地提了一句:“锦嫣公主派出去的人没什么本事,并未能寻到皇后的画像。”   见穆淮果然面色稍霁,洛言继续道:“不知方才晋太子入宫,可向陛下提起和亲一事?”   说到此事,穆淮嗤笑一声:“那晋太子心不在此,估计是要时候用这个消息让朕出其不意罢。”   多半会在千秋节献礼时,将锦嫣直接当做所谓的“寿礼”献出来。   穆淮与洛言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若是晋国提出和亲,应与不应,决定权在燕国手中。如今燕晋两国关系稳定,从前也并与姻亲相好的传统,若非有些锦嫣这一层关系在,和亲实属多此一举。   若是晋国以“献礼”之名,将锦嫣推了出来,到时不论他如何做想,锦嫣都得入宫为妃了。毕竟,若是拒绝了这份“礼”,便是拒绝了晋国的示好之情,晋国这些使臣明事理倒还好,若是有心挑拨,只怕燕国晋国之间必起纷争。   洛言早便想明白了其中环节,也猜测到晋太子这般安排,定是带着野心,只是他拿不准穆淮的意思。毕竟这中间还夹了位锦嫣公主,如何对待晋国,全在穆淮一念之间。   就看那位锦嫣公主,能否左右他的决定了。   洛言沉吟一番,试探着问道:“不知陛下如何打算?”   洛言早便做好了打算,若晋国以锦嫣为饵,且锦嫣当真能影响穆淮许多,那他说什么也要极力劝谏。   只不过他预想中据理力争的场面并未出现,穆淮神色平静得很:“朕打算在千秋节前,先召见锦嫣。”   赵恒弥的筹码无外乎是他对锦嫣的旧情,自以为能以此牵着他鼻子走,他召见锦嫣,想必也在对方的预料之中。   可心中所思,最难言明,他不若正好借此机会,看一看自己的内心。 第44章 轻纱遮面   赵恒弥从宫中出来, 还有些云里雾里不知身在何处,一回到住处,便立刻回榻上补眠去了。   锦嫣原打算去探探口风, 但见赵恒弥这副模样, 心知问不出什么, 便去寻了古大人。   听得锦嫣来意,古大人如实道:“方才在燕国皇宫内, 太子殿下并未提起和亲一事。”   说起来, 此番出使燕国,本不需皇子公主同行, 可赵恒弥向晋帝毛遂自荐,又提出带着锦嫣一起,显然是自有打算。古大人身为忠君一派, 事事以晋帝为主,哪怕赵恒弥是储君, 也并不会过于热络,赵恒弥有心拉拢几番无果后, 便有意无意防着他些, 因此赵恒弥是何打算,古大人也并不清楚。   但锦嫣不知其中弯弯绕绕, 想着使臣中以古大人为首,他多多少少知道些什么, 便追问道:“古大人可知,太子对此作何安排?”   古大人摇了摇头,抱歉道:“臣并不知晓。”   锦嫣略有些失望, 见当真问不出什么,便带着玲儿回了房间。   不过锦嫣的失望并未持续多久, 两日后,宫中便传召,邀锦嫣公主入宫面圣。   赵恒弥见自己养的幕僚所言果然成真,心中高兴不已,只觉离自个儿功成名就名垂千古的那一日不远了,特地来锦嫣处敲打了一番,而后便带着随从去温柔乡中花天酒地提前庆功去了。   锦嫣接了口谕,原本心中忐忑不已,可被赵恒弥这么一搅和,倒是冷静了下来。   玲儿手忙脚乱地为锦嫣重新梳了妆,又挑了箱子中最好看的那身衣裳换上,一阵准备后,便要跟着前来传话的公公入宫了。   待要踏出房门时,却又蓦地犹豫了。   前来穿口谕的小太监候在门外,忍不住一直拿眼往那紧闭的门上看。   从前便听许多人说皇后娘娘是运气好,生得同这位锦嫣公主有些相似,这才被陛下挑入宫来做了皇后,如今能被养在勤政殿里万般荣宠,也全是沾了那张同锦嫣公主肖似的面容的光。   小太监在心中感慨两句,心中十分好奇。皇后娘娘他是见过的,明丽端庄,生得就跟天上的仙子似的,可再怎样好看,在陛下心中也不过是锦嫣公主的替代,那这位锦嫣公主,得好看成什么模样?   小太监在心中猜测着,在门外等了许久,也不觉烦闷,又过了一阵,忽地听见门“吱呀”一声,从里边儿打开了。   小太监眼中一亮,立刻抬头看去。   可待看清眼前之人时,却又忍不住有些失望。   这位晋国公主一身华服,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少女独有的曼妙,妆面也显然被人细细勾勒过,在眉间点了一朵盛放的桃花,更显娇媚。   只是再往下,便被一层面纱遮住了容貌。   小太监大着胆子细细瞧了瞧,见那面纱虽看似薄如蝉翼,却丝毫不得窥见其下的轮廓,不禁觉得有些没趣。   可打量了两眼后,心中那丝丝缕缕的好奇又被勾了起来,越发地想瞧一瞧那面纱之下的真容。   锦嫣精心打扮了一番,见这传话的小太监自打她出来后便定定地看着她,一副看痴了的模样。   她不知这小太监正拿她同姜宁灵做比,以为这小太监是被自个儿的颜色晃了神,心中不免有些得意,对玲儿使了个眼色。   玲儿早便知晓锦嫣容貌出挑,眼下虽薄纱覆面,却更有一番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感,勾出无限遐想。   玲儿得了眼色,又见那小太监一直拿眼瞧着锦嫣,便清了清嗓子,拿捏着腔调道:“烦请公公带路吧。”   那小太监似是堪堪回过神来,应了一声,而后带着锦嫣二人来到门口早便侯着的马车处,做了个“请”的手势:“锦嫣公主,请吧。”   锦嫣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地上了去,马车便摇摇晃晃往宫里去了。   马车内,玲儿坐在锦嫣身侧,一面帮她整理好裙摆以免压出褶皱,一面开心道:“公主,起先我还不明白您为何要以轻纱遮面,盖住容貌,可方才见那小太监的反应,才知是我肤浅了。一会儿见了燕帝,他肯定也会同那小太监似的,一面感叹着公主您的美丽,一面又对薄纱下的真容心痒难耐。”   锦嫣向来自持美貌,听得玲儿这带着些奉承的话语,心中更添几分傲气。   锦嫣的生母出生低微,而当时赵恒弥的母妃楚妃风华正茂,又惯会使手段,正是最得宠的时候,却还是让锦嫣的生母生生分去了一份宠,由此可见锦嫣的生母容貌如何出挑。   而锦嫣生得像她生母,容貌清妍,又因得在燕国当了几年质子的原故,性子更软和些,更添几分娇柔之感,更惹人怜爱。   只不过玲儿夸归夸,锦嫣心中却明白,方才她临出门前又翻出面纱带上,绝不是因为玲儿话中猜测之意。   不知怎的,她一直未能见到姜宁灵的画像,便一直不能安心。锦嫣思来想去,便想出来面纱这么个法子。   这样一来,既能给穆淮留下神秘之感,也能让自个儿的处境不那么被动。   毕竟她是否还是穆淮心中的那个模样,全在穆淮一念之间。   若是穆淮一见她便觉得她变了许多,只怕当年留下的情谊也要大打折扣;若是穆淮今日不得见她容貌,心中放不下,一直挂念着,那么留存在心中的情谊也许能被放到最大。   锦嫣心中怀揣着些许不安,一路无话。   待行至宫门,锦嫣便下了马车,随那小太监往里走去。   锦嫣原以为小太监会一路带她去勤政殿,可往前走着走着,一拐弯,面前开阔起来,竟是不知不觉间到了湖畔了。   锦嫣有些疑惑,问了前边儿领路的小太监一句,小太监笑道:“陛下说了,今日是同公主您叙旧的,您且跟着奴才走便是了。”   锦嫣这才放下心来,跟着小太监一路往前而去。   燕国皇宫比晋国皇宫大上不少,从宫门处行至湖畔,自一行人已走了许久,锦嫣衣裳繁复,步子不敢迈太大,又怕走得慢了会让穆淮久等,一路下来,背后已有些汗湿了。   沿着湖畔又走了一段路,锦嫣忍不住有些心焦,出声问那领路的小太监道:“敢问公公,还有多久才到?”   那小太监抬头望了一眼,笑道:“公主莫急,前边儿便是了。”   锦嫣顺着那小太监的目光看去,见前面不远有一凉亭,凉亭中有一明黄衣袍的人影,虽隐隐约约看不甚清晰,但定是穆淮无疑,心中不由得一动,步子迈得更快了些。   待行至凉亭前,锦嫣才看清面前之人。   年轻帝王面对着沉静的湖泊,对背后的脚步声仿若未觉,只偶尔捏起一小把鱼食投入水中,看湖面泛起一阵涟漪。   虽只能得见一个背影,可久居上位者的气势仍在细微的动作间不经意流露,锦嫣只瞥了一眼,便不由得生出些怯意来,有些不敢再迈步。   眼下距凉亭不过几步之遥,锦嫣脚步微凝也并未引起引路之人的注意,那小太监将锦嫣二人带至石阶前,毕恭毕敬地通报了一声,而后便退到了一旁。   穆淮早便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可不知怎的,那脚步声越近,他反倒不怎么想去看身后之人了。   月儿若是知晓他单独召见了锦嫣,只怕又要生闷气。   想起姜宁灵,穆淮不自觉勾了勾唇,撒下盘中最后一撮鱼食,接过宫人递来的帕子净了手,又将其扔回盘中,而后转过身去。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穆淮微微眯了眼。   锦嫣显然未料到穆淮这般快便转过身来,颇有些惊讶的瞪圆了眼,仿佛受到了惊吓一般,迎着穆淮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穆淮并未将目光移开,也并未出言打断锦嫣这近乎无理的举动,只是微微敛了眸,神色不辩喜怒。   锦嫣的确是有些看痴了。   从前她只远远看过穆淮几回,对穆淮是何模样,并无什么印象。   她来燕国之前,虽然知晓穆淮年纪并不大,可也听过不少有关他狠厉手段的传闻,不知不觉间,便将他想象成一脸凶狠地莽汉形象。   可眼前的男子眉目疏朗,俊美若神祇,一双凤眸微微上挑,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几乎便是她梦中情郎的模样。   不,在见到穆淮之前,她难以想象世上竟然还有这般人物。   锦嫣忽觉一股热意卷上了面颊,心也扑通扑通跳得厉害,脑中忽地迟钝许多,连今日要过来做什么也全忘了。   穆淮凝眸看着锦嫣,并未开口,也并未动作,只是由着对方打量自己。   过了许久。   久到一旁的九山公公都觉得有些不对劲来。   九山偷偷瞧瞧锦嫣,只见她胆子极大地直视穆淮,连眼也未眨一下;再去瞧穆淮,之间他淡淡凝视着锦嫣,那目光似是在看她,又似是透过她在看另一处,不论如何,都算是默认了锦嫣这称得上是无理的举动。   但不知为何,九山总觉得周围的气氛凝滞下来,背上也不由得冒出薄薄一层冷汗。   见锦嫣仍无任何动作,九山硬着头皮清了清嗓子。   锦嫣恍然回神,向着穆淮盈盈一拜:“锦嫣请陛下安。”   行的是燕国的礼。   这个动作锦嫣已不知私下练过多少回,见手抬起的弧度都刻意控制过,此时从穆淮的角度看去,能看到女子纤细修长的脖颈,折成脆弱的弧度,平添几分娇弱之感,惹人怜惜不已。   穆淮随意瞥了一眼,视线并未过多停留:“公主不必多礼。”   锦嫣缓缓起身,仰着脸向穆淮道:“锦嫣多年未同陛下相见,方才忽然得见,不禁百感交集,从前种种皆涌上心头,不自觉便陷入了回忆,若有失礼之处,还请陛下莫怪。”   方才听得九山那一声刻意的咳嗽声,锦嫣才堪堪回过神来,自知失仪,便编了个原由,想遮掩过去。而两人多年未见,她如此说不仅不会引得穆淮多疑,还刚好借机提起了往事,没准还能进一步勾起穆淮心中沉寂依旧的情谊。   锦嫣越发觉得自个儿方才那由头寻得好,即便心中对当年旧事仍有诸多不确定,却仍对穆淮嫣然一笑:“陛下,好久不见。”   方才锦嫣一瞬不瞬地看着穆淮的同时,穆淮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锦嫣。   锦嫣看他的眼色太过奇怪,不仅分毫未有久别重逢的激动之色,且看向他的目光仿若在看一个陌生人。   莫非是他变化如此之大,让锦嫣认不出来了?   又或是,因他如今已继位为帝、二人身份有差的原故,让锦嫣难免有些拘谨?   思及此,穆淮语气不由得放柔和几分,好似怕吓着她一般:“怎的,太久未见,都不认得朕了?”   听得穆淮陡然熟稔起来的语气,锦嫣心中有些意外,却不舍得放过这个好时机,顺着穆淮的话同他攀谈起来。   锦嫣原存了探探穆淮口风的心思,想着他多多少少也会提到当年旧事,这样她便能借此知晓当年他莫名而来的偏袒,是否另有隐情。   可不知怎的,穆淮对当年之事闭口不谈,反倒颇为关心她近几年过得如何。   锦嫣有些失望,但同时又松了一口气,如此一来,也算是避免了若当年之人非她、从而被穆淮当场揭穿的尴尬。   穆淮有意询问,而锦嫣也有些心虚,于是二人此番见面倒并未如何叙旧,反倒说了不少近来之事。   当然,大部分时间是穆淮偶尔问一两句,而锦嫣细细向他到来。   二人沿着湖畔信步往前,不过一炷香的功夫,穆淮便将晋国皇室之间的关系推了个七七八八。   锦嫣并未觉察,仍在细细向他说着这些年来的趣事儿。   许多都是些琐碎的后妃之争,穆淮面上却并无半分不耐,偶尔应和一两句,二人之间的气氛十分融洽。   九山同玲儿不远不近地坠在后头,此时玲儿已满面笑容,仿佛她家主子已成了燕国皇宫一宫之主似的,但九山瞧着面前二人,却有着说不清的怪异之感。   他最是清楚穆淮脾性,知晓他断断不是那种会耐着性子哄人的主儿,按说他此时听了那锦嫣公主说了那么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应到早便不耐了才是,这会儿却还能听她继续那些琐事,应当很是看中这位公主才是。   可九山却总觉得,陛下其实已有诸多不耐,只不过一直未表露出来罢了。   九山记得前段时日皇后病着时,半夜烧了好几回,搅得整个勤政殿忙得团团转,那时陛下岁面色不好看,可在皇后面前却轻手轻脚的,并无半分不耐不说,还紧张皇后得很。   按说陛下挂念锦嫣公主这么多年,应当对其更是不同才对,可九山瞧着穆淮那神色,总觉得这锦嫣公主并无什么特别之处。   九山又瞧了一眼玲儿的神色,觉得这侍女将欢喜全写在脸上,着实有些不妥,难免生出了些不喜。   今日里天气晴好,湖面偶有威风拂过,荡起粼粼波光。   锦嫣说了好半晌,尽挑些趣事儿来想逗穆淮开心,以拉拢二人之间的距离,甚至会在行走间若有若无地同他贴近几分。她说了这好一会儿,已然是口干舌燥,却并不觉得有何成效。   眼前的俊美帝王仍只带着礼貌的笑意,连眼神都未多给她一分。   锦嫣心中不知不觉有些焦躁,从前在晋国时,她若想拉拢一个人,尤其是拉拢一个男子,对方不论是看在她的身份地位也好,还是看在她身为女子的容貌气韵也好,都会对她展露好感。   还从未遇见过穆淮这等油盐不进的人。   刚好又说完了从楚妃处听来的一件趣事儿,锦嫣停住话头,视线四下游了一圈,想瞧瞧有什么别的好法子,能让穆淮同她之间的距离更进一步,总这样漫无目的地往前走,也不是什么办法。   刚巧前面不远处有两木舟,锦嫣眸中一亮,也顾不得什么口干舌燥不口干舌燥了,抬手往那木舟处一指,向穆淮道:“陛下,眼下风光正好,刚巧前边儿有只木舟。锦嫣想邀陛下游湖泛舟,不知陛下可愿赏脸?”   声音中含着笑意,带着少女独有的娇俏,听上去颇有些撒娇的意味。   九山闻言,抬头往前找了找,待瞧见那木舟时,心道你可真敢讲。   那木舟普普通通,想来是宫人入湖劳作时所用,船身窄小,仅能容得两个人。若穆淮应了锦嫣的要求,只怕他便要做那苦力,挤在狭小的船中不说,还要为锦嫣摇浆。   这是明明白白地使唤陛下啊!   九山心中打了个激灵,不敢去瞧穆淮面色,却突然又摸不准这锦嫣公主在陛下心里到底是何分量,便脑中飞速运转了一番,想起内务府中有一艘专门用来游湖的画舫,若锦嫣公主坚持,也能用那画舫来打个圆场。   锦嫣一心只想着如何能同穆淮更亲近些,一时也没想那许多,并不觉这提议有何不妥。跟在后边儿的玲儿同九山一样惊了一跳,心中觉得公主未免也太大胆了些,不住地朝锦嫣使眼色。   也不知锦嫣是不是因口干舌燥的原故而导致脑子钝了许多,连玲儿打眼色也没看到,只抬眼瞧着穆淮,想听他回应。   穆淮扫了一眼那小舟,不难猜到锦嫣心中在打什么主意,可连他自己都有些意外的是,锦嫣已然如此明显的对他示好、想要同他亲近,他却并无多少雀跃之情。   “你身子娇弱,还是莫在烈日下折腾,寻个阴凉处歇一歇吧。”   穆淮随意寻了个借口,不动声色地略过了锦嫣的提议。   可这话落在锦嫣耳中,却是体贴非常,自然没有不应下的道理,便跟着穆淮转了个弯,往御花园去了。   御花园中有不少赏花赏景之处,易得寻到歇脚的地方,九山得了穆淮授意,先遣了几个宫人去准备凉茶与点心了。   从湖畔去往御花园并不远,只是锦嫣走了这许久,已然有些累了,因此这段路也并不显得近,锦嫣走了两步,抬眼瞧了瞧眼前身形高大的年轻帝王,忍不住鼓起勇气道:“陛下,听闻皇后天姿国色,锦嫣早有耳闻,今日既然入了燕宫,应当前去拜见一番,免得失了礼数。”   九山跟在后边儿,将这话听得清清楚楚,忍不住在心里“嘶”了一声。   皇后与锦嫣公主容貌相似一事,在京中几乎人尽皆知,早已不是什么秘密,而晋国有心送锦嫣来笼络,自是不可能不知晓此事,而陛下言语间为提起皇后分毫,锦嫣公主却主动要求拜见。   这怎么听,都有些像挑衅了。   九山忍不住在心里捏了一把汗。   穆淮却好似听不出这句话背后的小心思似的,脚步丝毫未停:“先歇息一阵,再说旁的也不迟。”   九山松了一口气,听出穆淮这是不喜锦嫣擅自做主了。   锦嫣当然没有九山那般了解穆淮,听了这话,非但不觉得有何不对,反倒认为穆淮此时正在紧张着自个儿,生怕自个儿渴着累着,于是心中更安定几分,觉得那位皇后也并未有她想象中的那般难对付。   锦嫣入宫一事,很快便传遍了宫闱。   不少宫人听到消息,都想前来一窥锦嫣真容,可碍于穆淮的威严,又不敢轻易上前,只得四处打听。   可之前去请锦嫣的小太监此时正跟着几人一同游园呢,其他人寻不到人问,心中不由得更是好奇了。   一时间,宫人人皆在窃窃私语,而所言的内容,无外乎全是有关皇后与锦嫣。   不过姜宁灵住在勤政殿中,嘴碎的人早被赶了出去,下边儿的人一个个嘴都严得很,倒是不大清楚这事儿。   昨日里穆淮不知发什么疯,缠她许久,最后她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穆淮却仍扣着她的月要身,教她丝毫不得逃脱。   今日里姜宁灵醒来时,天色已大亮,宫人们皆识趣地没来打搅,她慢悠悠地用过早膳,见今日天朗气清,忽地来了兴致,临时起意要去御花园赏花去。   自打她病过一场之后,总有些恹恹地,难得有今日这般好心情,若竹自然也跟着欢喜,见姜宁灵随意挑了件衣裳就要往外走,忙将人拦住,笑着将人劝回梳妆台前坐下。   若竹一面为她绾着发,一面笑道:“娘娘这般好颜色,既是要去赏花,定要好好打扮一番,莫要让那毫无灵气的花儿给比了下去。”   姜宁灵听了,不由得一笑,瞥了若竹一眼道:“就你嘴贫。”   本是随意一瞥,可若竹瞧了,手中动作却一顿。不知怎的,她总觉得这一眼中含了无限风情,直教人移不开眼去。   见若竹动作慢了下来,一副苦苦思索的模样,姜宁灵不由得有些好笑:“方才是谁嚷嚷着要给我梳个最漂亮的发髻来着?怎么,这一会儿的功夫,就将手艺给忘了?”   若竹嘻嘻一笑,手上动作又麻利起来:“特意为娘娘学的手艺,奴婢哪儿能忘呢?奴婢只是觉得,娘娘同从前在府中时,似乎变了些许?”   “哦?”姜宁灵听了此话,便拿起铜镜来,细细端详。   若竹跟在她身边许多年,最是了解她不过,而这等长时间跟在身边的人,也最难发现朝夕之间点滴积累起来的变化。若竹说她变了,那她相较之前那定是有什么明显的不同了。   姜宁灵端着铜镜左看右看,看了半晌,并不觉自个儿有什么变化,疑惑道:“你瞧着我变了?”   若竹看她这颇有些孩子气的举动,笑意盈盈道:“奴婢也说不出哪儿变了,只觉得娘娘比先前更好看了些,可瞧着娘娘方才的动作,又觉得娘娘还是同从前那般,并未变什么。”   姜宁灵放下手中铜镜,颇有些好笑地又瞥了若竹一眼:“一会儿说变了,一会儿又说没变,若不是我这会儿没什么力气,定要捉着你好好说道说道不可。”   若竹“哎呀”了一声,又瞧见她神色,忽地想起了什么,顿住手中动作认真思索了好一阵,而后道:“奴婢想起来了,娘娘的确是同从前不一样了,从前娘娘生得美,如今娘娘更是内,想必有陛下精心呵护,娘娘往后只会愈发动人罢。”   姜宁灵听着这话,越听越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且不知怎的,听到若竹话中“精心呵护”这几个字,她脑中却蓦然闪过昨夜的情形来,当即便觉得面上有些烧得慌。   不过见若竹并无旁的神色,姜宁灵便知许是自个儿想得有些多,便不动声色地转了话头,说起了旁的事情。   若竹动作麻利,很快便绾出了一个精致的发髻,待要上妆时,却将吟南叫了过来。   “从前都是奴婢为娘娘梳妆,奴婢前几日才知晓,吟南的手艺也好得很,不如今日便换吟南来吧。”   听若竹这么一说,姜宁灵也来了兴致:“从前从未让你做过这些,倒是快忘了你也会这个,刚巧今日本宫要去御花园赏花,便让你来一展身手罢。”   若竹有心帮她在姜宁灵面前露脸,吟南也没什么好推拒的,浅笑着顺着她的话道:“不知皇后娘娘最喜欢什么花儿?”   姜宁灵略一思索:“芍药吧。”   吟南伸指沾了些朱砂,往姜宁灵眉心轻轻一点。   “娘娘喜欢芍药,奴婢便让那芍药花,开在娘娘眉眼之间。” 第45章 锦嫣   吟南指尖沾着朱砂, 在姜宁灵眉间细细描摹,不大一会儿,一朵朱红的芍药便盛放在了姜宁灵眉间。   若竹惊叹一声, 却不急着去捧铜镜, 待到吟南将整个妆面都细细勾勒出来后, 这才端了铜镜过来姜宁灵面前,赞叹道:“娘娘真是好颜色。”   方才吟南在她眉眼间细细描摹, 姜宁灵不好有何动作, 因此并未来得及转头去寻铜镜,直至若竹将那面铜镜捧来时, 这才能好好看看自个儿的模样。   待瞧见镜中人时,就连姜宁灵自个儿也不由得一愣。   从前惯是由若竹为她上妆,她虽生得明艳, 可若竹用顾及着她的身份,每每都特地将她身上那股端庄明丽之感放大, 而将小女儿家的娇媚之气掩盖些许。   而吟南显然与若竹的方式不同,不仅并未刻意去掩盖她那股浑然天成的媚, 反倒还借着眉间那株芍药, 将其放大到了极致。   姜宁灵瞧了铜镜好一会儿,才浅浅笑道:“果真是手巧, 本宫都快不认得自个儿了。”   绕是这妆面是吟南自个儿画出来的,也不由得看呆了几分, 待听得姜宁灵言语,才跟着笑道:“是娘娘底子好。”   姜宁灵放下铜镜,起身朝外走去:“这一个二个的, 就知道哄本宫高兴,好了, 先往御花园去吧。”   试问哪个姑娘家不爱听夸人的话,绕是姜宁灵也不例外,却又觉得若竹与吟南这样轮番夸赞让她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便不再在容貌一事上多言。   若竹一眼便瞧出了姜宁灵的心思,自然不觉得姜宁灵是在数落她二人,快步跟上了姜宁灵,几人一同往御花园走去。   从勤政殿往御花园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姜宁乘着步撵走了一段路,远远望见青青葱葱几丛花树,便落了步撵,缓步往里走去。   若竹跟在姜宁灵身边许多年,二人亲厚,说话便没那么多顾忌,而吟南在宫中多年,对御花园中每一朵花儿的来历都了如指掌,主仆几人说说笑笑,惬意不已。   穆淮与锦嫣来御花园,也是临时起意,自然无清场不清场一说,只顺着小径往前走着,打算寻个凉亭歇脚。   锦嫣这会儿也反应过来自个儿方才提起的那泛舟一事多有逾矩,不敢再乱多话,只垂着头跟着穆淮的脚步,想着一会儿要如何补救。   想着想着,不自觉又想起了那位皇后来。   她此番入宫,除了谷欠探一探穆淮的口风外,对那位皇后也诸多好奇。   更重要的是,只有她见到皇后真容,才能得知穆淮对她的情意究竟如何。   若皇后当真同她生得十分相似,那穆淮便是同传言一般,对其求而不得,权衡之下寻了这位皇后作为替代。   若皇后生得并不同她十分相似,那也许便说明,穆淮对她的印象已不甚清晰了,只不过凭着模糊的记忆挑出来一个替代,她在穆淮心中不过尔尔。   更或是,当年穆淮错将旁人认作是她,而这位皇后,是同那一位生得相似。   锦嫣心中思虑颇多,又绞尽脑汁地想着如何才能同姜宁灵见上一面,不自觉便有些晃神,没留意脚下,步子不知不觉间越来越快,倒是将穆淮给越了过去。   见锦嫣一副明显心事重重的模样,竟连越过他去也不曾发觉,穆淮未发一言,只略略落后半步跟在锦嫣身后,且还抬手制止了后边儿谷欠出言提醒的九山。   玲儿起先觉得锦嫣未免也太大意了,竟然当着穆淮的面跑了神,待瞧见穆淮示意九山莫要打断时,忽而又觉得锦嫣娇纵些也没什么,说不定几年前穆淮便这般娇纵着她了。   玲儿抿唇一笑,觉得眼前这位日后只怕会成为燕国风头无两的宠妃。   锦嫣一心想着这些事情,眼角余光又瞥见穆淮一直在她身侧,倒是分毫未觉察带路的人成了自个儿,直至听见前边儿传来笑闹声,才恍然回过神来,下意识地便抬头朝那处望去。   待瞧见不过是两个身着普通的宫婢时,锦嫣不由得皱了眉,心道这两人未免也太大胆了些,□□的,就在御花园笑笑闹闹,生怕不引得旁人注意?若是放在晋国,她二人落在楚妃手上,定是要脱层皮的。   楚妃早已过了风华正茂的年纪,又手掌六宫多年,最是怕后宫之中再多一些年轻的宠妃来同她争名夺利,因此每每见着些宫人,容貌漂亮的、性子活泼的,早早而便赶在晋帝见着她们之前将人给打发了。   可谓是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而锦嫣这些年养在楚妃身边,楚妃知晓她得穆淮青眼便等同于得晋国青眼,因此哪怕并不十分喜爱这个养女,还是装模作样地将人好生培养了一番,做什么事情都要将其带在身边。   锦嫣跟在楚妃身边耳濡目染,旁的不说,楚妃那拈酸吃醋的劲儿和勾心斗角的手段倒是学了不少,此时见了那两个年纪轻轻又容貌清秀的宫人,不由得便拿出主子的架势来,想要敲打一番了。   在张口呵斥之前,又好容易想起这是在燕宫,并非她的地盘,便堪堪住了口,转而看向穆淮,故意好奇道:“陛下,这两个小姑娘笑得真是开心,锦嫣也不自觉被她们的笑声吸引呢。不知陛下可否准锦嫣将她二人唤过来问一问,看看究竟是有什么好事情,也能一同开心开心。”   锦嫣语气轻快,带着些许笑意,一派天真地模样。可她特地将那两个宫女点出来,又说她二人笑闹得开心,穆淮若是多想些,多半便会觉得这二人是擅离职守,背着主子躲懒了。   到时将这二人唤来,问问她们在说什么,她二人一看便是在玩乐,想来三两句话便会跪地求饶,到时都不用她做什么,穆淮自会解决这两个大胆的宫人。   这样的事情,她已经见楚妃做过许多许多回了。   锦嫣在心中盘算一阵,甚至已经想好了待那两人过来后要如何问话才能让其尽快认错,谁知等了一会儿,却并未听得穆淮搭话。   锦嫣不禁有些疑惑,暗暗抬眼看了看穆淮神色,就见他目光一直落在那两名宫婢的方向。   虽只是静静地看着,却莫名显得十分专注。   锦嫣心中“咯噔”一声,暗道不好。   在晋国时,晋帝便最喜欢这样鲜活灵动的少女,虽说在楚妃的有意阻挠下,这些少女没有一个能长久地留在晋帝身侧,但这并不妨碍晋帝隔三差五便不知从哪处找这么一个少女出来放在身边宠爱一阵。   难道穆淮也喜欢这样的?   那两人距锦嫣尚有一段距离,锦嫣微微眯起眼眸,想要看清那二人的模样。   若是姿容平平,倒也不算棘手。   锦嫣俨然已将自个儿当成了穆淮的宫妃,已经开始在心中盘算要如何固宠了。   正当她极力想看清那二人的样貌时,其中一人忽地弯下身往草丛里一捞,捞出个圆滚滚的白团子来,拎起来似是在给谁看,笑道:“娘娘,奴婢总算逮住这小兔子了!”   锦嫣听得那句“娘娘”,心中不由得一动,再顺着那小宫女手举着的方向看去,就见不远处还站着一位身着月白衫裙的女子,只不过被树丛遮住了身影,只隐隐约约见得到一个轮廓,并看不真切。   那女子听得小宫女的声音,往前走了几步,眼看着就要从层层叠叠的枝叶间出了来。   锦嫣不知怎的,只觉心跳得有些快,有些期待,又存了些较劲的心思。   若她猜得不错,那位应当便是皇后了。   锦嫣轻轻吸了一口气,就等着看看那位皇后究竟是何模样。   谁知那女子出来后,却是背对着穆淮这一方,只看得一个袅娜娉婷的背影,并看不到面容。   锦嫣顿觉一口气卡在嗓子里,有些憋闷得慌。   方才姜宁灵往御花园来的路上,正巧碰着一小太监,这小太监负责养了几只兔儿,从前将兔儿带出来放养时,被姜宁灵见着过几回,因此也眼熟了起来,这回见着他,又想起他养的那几只绒团子,索性便让他将那些小兔儿全抱了过来。   谁知这些兔儿被养惯了,丝毫不怕生,那小太监将笼子打开后,三五只兔儿便飞快地蹦了出去,一会儿便钻入草丛中不见影儿了。   若竹“哎呀”一声,忙拉着吟南去抓兔子。   那养兔子的小太监看着若竹与吟南低头在草丛中番找,小声道:“娘娘,这些兔儿养成了性子,放它们出去吃草,一会儿便自个儿回来了,不必劳烦吟南姐姐与若竹姐姐。”   姜宁灵瞧着树丛中开开心心的两人,并未阻拦:“让她二人玩儿一阵罢。”   那小太监瞧了瞧,见她二人果然自得其乐,便也跟着染了笑意,规规矩矩站在姜宁灵身后侯着,不出声了。   若竹小心翼翼了好半晌,总算逮住了一只,立刻举起来给姜宁灵看,又向着姜宁灵过去,将雪白的小绒团子小心放在姜宁灵怀中。   姜宁灵伸手摸了摸,指腹下的皮毛光滑柔软,带着舒适的温度,让她有些爱不释手。   若竹笑着说了两句,正要再说着什么的时候,忽地越过姜宁灵肩头看见了穆淮一行人的身影,便赶紧小声提醒了一句,而后规规矩矩向穆淮行礼。   方才几人玩儿得开心,竟是没注意穆淮过来了,有若竹这么一带头,姜宁灵前后左右都跟着拜了下去。   姜宁灵怀中还抱着那只兔儿,舍不得将它松开,便一手托着那小兔儿的肉垫,一手放在它背脊上安抚,转过身去,唇边还带着方才同若竹说话时的笑意。   却不想转身后见到的,是一个蒙面女子的身影。   女子轻纱遮面,身上衣饰繁复华丽,虽看不清面容,却也能让人看出是个纤柔美人。   姜宁灵微讶,正想着从未在宫中见到过这样一位女子,又忽地瞧见她正紧紧跟在穆淮身侧,而穆淮并未刻意同她拉开距离,便明白了过来。   这名女子,应当便是锦嫣了。   在姜宁灵看到锦嫣的同时,锦嫣也在打量着姜宁灵。   那位皇后自花树丛中缓缓转身,她身上月白鎏金线的衫裙衬得她仿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更何况她手中还抱着一直雪白的兔儿,恍然间只教人觉得是月宫仙子落入了凡间。   可她眉心偏偏又盛放着一株芍药,火焰一般的花瓣热烈又妖娆。周身是青青葱葱的草木,她立在其中,好似花妖化成了人形,专为勾魂夺魄而来。   圣洁与娇媚,两股气韵交织在一起,又奇异地和谐。   锦嫣呼吸一滞,拢在袖中的手不自觉握成拳,捏得紧紧的。   密密麻麻的嫉妒,自心底滋生而起。 第46章 相较   姜宁灵不过错愕一瞬, 很快便回过神来,同穆淮行了礼。   与此同时,穆淮身后的宫人也纷纷躬下身来, 向姜宁灵问安。   一时间, 周围的宫人皆矮下身去, 只有穆淮与姜宁灵遥遥相望。   还有一旁一个此刻莫名变得不起眼了的锦嫣。   锦嫣忽觉自个儿仿佛被忽视了一般,有些咽不下这口气似的往前一步, 几乎同穆淮并肩而立。   这一步踏得突兀且刻意, 让人莫名觉得是在示威,姜宁灵瞧了她一眼, 本不想理会,但顾及到这是晋国出使燕国的公主,还是象征性地问了一句:“陛下, 这位是?”   穆淮目光并未从姜宁灵身上移开,简短道:“这是晋国的锦嫣公主。”   说罢, 又向锦嫣道:“你方才不是还说想见一见朕的皇后?”   不过短短一句话,落在二人耳中, 是全然不同的两个意思。   姜宁灵听得那颇为熟稔的语气, 心中难免泛起酸涩,又听他话中意思, 显然是同锦嫣提起了她,心中更不是滋味, 不自觉便抬起手,习惯性地去抚手腕上的玉镯,想借此平复心境, 谁知指尖触到的并不是温凉的玉,而是雕刻精致花纹的软金。   姜宁灵动作一顿, 想起这玉镯在她刚入宫时便磕坏了,只是她放不下多年来的习惯,便命人镶金修补了裂痕,补好后继续戴回了腕上。   从前尚不觉得有什么,可今日当真需要借这习惯性地动作来安抚心情时,才发觉一切同她预想的相差甚远。   裂了便是裂了,绕是她寻了宫中手最巧的工匠来修补,也无法恢复如初了。   姜宁灵不过停顿了一瞬,便垂下手去,若无其事地看向锦嫣。   而这话落入锦嫣耳中,意义又有些不同。   她先前提出要见一见皇后,是存了暗暗较劲儿的心思,去瞧一瞧这位皇后究竟同她有几分相似,若是眉眼间的确生得十分像她,那她便正巧能以“真品”的姿态去敲打敲打这个“赝品”。   若是并不十分相像,那也许当年之事另有隐情,她须得好好儿去打探一番,免得自己太过被动。   但不管当年之事究竟如何,穆淮心中如今仍是挂念着她,姜宁灵不过是个替代而已。   而她方才除了被姜宁灵极盛的容貌晃神了一瞬,也的确摆了架子,有意试探穆淮态度,看看在他心中究竟谁高谁低,可听穆淮方才那话中的意思,又让她觉得有些不对劲起来。   好似在敲打她一般,不得同皇后无礼。   锦嫣抿了抿唇,颇有些不情愿地向姜宁灵行了礼。   姜宁灵同她寒暄了两句,而后便寻了了由头告退了。   待行出去一段路后,姜宁灵忍不住回头望去,之见一身繁复衣饰的女子与身着龙袍的帝王并肩同行,画面说不出的和谐,姜宁灵心中酸涩更甚,先前的好兴致也渐渐淡去,索性径直回了永安宫。   待回了永安宫,姜宁灵只觉出门时精心挑选的珠翠镶在发间无端教人觉得累,便唤来若竹帮着一件件解了下来,待坐在梳妆台前,瞧着眉心那一朵灼灼盛放的芍药,忽地想起方才见到的那位锦嫣公主,也在眉间点了一朵桃花。   姜宁灵回想着方才的事情,不自觉便有些出神,目光一直落在铜镜中自个儿眉间的那株花儿上,久久未移开。   若竹与吟南也瞧见了锦嫣的打扮,虽说二人一个点了桃花,一个描了芍药,可到底妆面类似,见姜宁灵这模样,自然便以为她是颇为介意的。   且姜宁灵当初入宫时,人人皆言她是容貌肖似那位锦嫣公主,才被穆淮挑了进来,虽然无人敢来姜宁灵面前说三道四,但她定然是知晓的。而今日又这般巧,点了一个同锦嫣公主类似的妆,很难让人不想到二人相似的传言来。   吟南瞧了一阵,见姜宁灵直愣愣地看着镜中,神色似有些落没,不自觉便有些心疼她,又有些自责:“娘娘,是奴婢不好,给您上了这样的妆,折损了颜色。”   话音未落,便见姜宁灵颇有些不满地看过来:“这说得是什么话?你手巧得很,本宫觉得这芍药栩栩如生,令人喜爱至极,你不必妄自菲薄。”   吟南听她特地点了芍药来说,便知她的确注意到了锦嫣额上那株桃花,但语气轻松,并不是方才那落寞模样。   姜宁灵自然也猜到了吟南为何要自责,也的确不自觉地将自个儿同锦嫣那略有神似的妆容相比较,但却并不觉得有何不妥:“好在这回是你帮本宫上妆,描了这芍药出来,若是让若竹来,只怕当真会让那锦嫣公主比下去了。”   这便是明晃晃的打趣了。   若竹听了这话,笑道:“娘娘喜欢吟南,也不能这样说奴婢不是?再说了,娘娘天生丽质,哪怕未着脂粉,也比那公主好看!”   姜宁灵忍俊不禁道:“你这是偏心眼儿,再说了,今儿都没见到那公主是什么模样,你就知道她没本宫好看了?”   若竹原也担心姜宁灵会介意,但听得她拿这事打趣儿,便知晓她定是没大放在心上,还借着这事儿安抚吟南,便跟着贫嘴了几句,此事就算揭过了。   待将发间珠翠全都卸下,又换上舒适的衣袍,姜宁灵立刻便跟没骨头似的倚在了榻上,谷欠闭眼小憩一阵。   说来也奇怪,她原本的确是有些在意锦嫣入京一事,从来也知晓自个儿沾了锦嫣的光才能入宫,难免有些不喜被拿来同锦嫣做比。可今日见到锦嫣,她内心有些不是滋味的同时,反倒松了一口气。   虽不知为何,但锦嫣对她颇有敌意。   锦嫣此番来和亲,晋国定然会打听她这个皇后,而她与锦嫣相似早已不是什么秘密,锦嫣等人定是早已知晓。   这样一来,锦嫣便能笃定自个儿在穆淮心中的位置,按理来说,应当不会太将她放在眼中,毕竟在穆淮心中,自个儿只是他寻出来的影子。   可锦嫣今日显然很是防备于她,且在防备的同时,又在细细打量着她,看上去,似乎对自个儿在穆淮心中的地位并不十分自信。   姜宁灵也忽地明白,从前都是自个儿将这位锦嫣公主想得太过可怕。   想来在锦嫣心中,她也同样可怕才是。   姜宁灵思及此,在美人榻上侧了个身,又觉有些奇怪。   虽说这位锦嫣公主今日蒙了面纱,可单瞧那露在外边儿的眉眼……同她并不十分相似呀。   有着同样感觉的人,除了姜宁灵外,还有锦嫣。   方才几人在御花园中遇见时,锦嫣心中便警铃大作。   那位妖娆如花妖的皇后自花丛中转过身来时,仿佛天地都暗淡了一瞬。   而穆淮虽只是瞧着她,并未有多言语,也并未有何动作,却莫名教人觉得,他眼神专注至极。   好似眼中只剩她一人一般。   但与此相比,更让锦嫣不安的是,她同那位皇后,生得并不如何相似。   待姜宁灵告退后,锦嫣又同穆淮往前走了一段路,才寻到了一处凉亭,坐下来歇息一阵。   早有宫人准备好了茶店,摆放在精致的瓷盘中端了上来。   锦嫣口中干涩,正想去捧茶盏,却又想起自个儿还带着面纱,只得顿住动作,垂手端坐在一旁。   穆淮等了一会儿,见她大约是不肯取下面纱,不谷欠逼她,又觉得有些蹊跷,便抬手拈了一块桂花糕放去锦嫣面前,面上笑意温和:“这是御厨最拿手的桂花糕,你尝尝。”   锦嫣瞧着那色泽明亮的桂花糕,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憋了一会儿才道:“陛下恕罪,锦嫣入京前误食了些不干净的东西,面上起了些疹子,恐惊着陛下,这才寻了薄纱来遮面,还望陛下莫怪罪。”   说罢,锦嫣抬起眼,小心去看穆淮反应。   却见穆淮无甚所谓的收回了手,还关心道:“疹子起得厉害?一会儿唤个太医去你那儿,好好儿给瞧瞧。”   锦嫣心中安定下来,推拒道:“多谢陛下好意,只是锦嫣已敷了药膏,好了许多,想来再养两日便恢复如常了。”   穆淮“哦?”了一声,而后忽然想起什么般地道:“刚巧过两日荣亲王府的宝明郡主过生辰,朕向来疼爱这个妹妹,准备为她好好庆祝一番,到时你也过来?”   锦嫣笑容一僵,没想到竟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   不过转念一想,这回是穆淮亲自邀请,而郡主过生辰,想必许多宗室都在,她若应了穆淮的邀,定能好好风光一回,   至于面纱一事,再寻个由头便能遮掩过去。   锦嫣思量一瞬,很快做出了决定:“多谢陛下厚爱,锦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之后二人又闲谈了一阵,穆淮便着人将锦嫣送出宫去。   待出了宫门,上了一直等候在外边儿的马车,车轮徐徐滚动起来后,锦嫣才皱眉问身旁的玲儿道:“我同那皇后,生得可相像?”   玲儿方才见了姜宁灵,便觉得有些奇怪,但她并不知晓当年之事,以为是这几年过去,两个小姑娘各自都长开了,愈发不像也并不奇怪。   玲儿有了这样一个先入为主的观念,且姜宁灵与锦嫣都是美人,轮廓大体上有些相似,于是玲儿当真倒觉得二人是相像的,只不过没有传言中那般相似罢了,想了想道:“猛一看的确有些像,不过公主您比她端庄得体多了,做皇后就该像公主您这般温柔大气,不似方才那位姜皇后,跟个妖精似的,哪里有半点一国之母的仪态?”   玲儿这话明显就是说来哄人开心的,锦嫣虽知晓,却仍是心中一片舒坦,满意地点了点头,但依旧有些担心,打算好好去查一查当年之事,查清为何穆淮会突然对她多加照顾。   若是穆淮当真把别人做过的事添在了她头上,那这和亲多半是合不成了。   她需得早早知晓,免得太过被动。   这种事情靠玲儿肯定不成,她手中又无可用之人,锦嫣思来想去,只想到了一个办法。   只能去求一求赵恒弥了。 第47章 花间   马车摇摇晃晃回到晋国使臣的住处, 锦嫣一面往房中走去,一面犹豫着要不要去寻赵恒弥。   这些年来楚妃虽待她不薄,却只是将她当做为赵恒弥铺路的踏脚石, 并未倾注什么感情;而赵恒弥虽口口声声唤她皇姐, 心中却将她与那些粗使奴婢没什么区别, 这母子二人对她好,无外乎是因为穆淮看中她, 谷欠借穆淮之势, 稳固赵恒弥这晋国储君的身份。   她若是想借赵恒弥的人去打探当年之事,那么赵恒弥势必会追问, 若真打探出来当年之事另有隐情,只怕赵恒弥第一个就推她出去顶罪。   锦嫣心中顾虑颇多,皱着眉回到了房门前, 玲儿为她将房门推开,一瞧见里边儿地情形后, 主仆二人齐齐吓了一跳。   赵恒弥大喇喇地坐在屋中,仿佛这是他的屋子似的。   锦嫣心中正担忧着怕他瞧出端倪, 此时冷不丁见着他, 顿时感觉心惊肉跳,忍不住有些慌张。   好在她此时仍未解下面纱, 遮住了神情,叫赵恒弥看不出端倪。锦嫣稳了稳心神, 对赵恒弥道:“太子怎的到我房中来了?”   赵恒弥跟没听见她说话似的,把玩着手中的杯盏,抬眸看向锦嫣:“今日见着燕帝了, 如何?”   语气紧绷,带了些审问的意味。   锦嫣不喜他这语气, 却还是模棱两可地答道:“叙了叙旧。”   赵恒弥闻言,眼中一亮:“可表了情意?”   锦嫣听得他这般直白的话语,皱了眉道:“不过是年少时有些交情,何来情意不情意的?太子言重了。”   赵恒弥指望着能靠着锦嫣的旧情来给自己带些好处,这才迫不及待地来了锦嫣房中等她,就为了能在锦嫣一回来时便盘问得清清楚楚,省得等着抓心挠肝的。   此时见锦嫣这般不配合回话,赵恒弥不禁有些恼,也不管什么情面不情面了,冷笑道:“你与燕帝当年的风流韵事谁人不知?皇姐在这儿同孤装什么傻?”   风流韵事?锦嫣气得面都涨红了,深吸了几口气,到底没敢发作,忍着脾气道:“我同燕帝之间清清白白,今日相见,也不过是说了些儿时的趣事罢了,太子若想让我提什么聘礼不聘礼的事情,未免也太过急进了。”   赵恒弥闻言,多少有些失望,劈头盖脸道:“清清白白?孤为何带你来燕国你不知晓?端着清高的架子做什么?”   锦嫣听得他这般直白,忙四处看了看,见无人后才压低声音道:“这里是燕国京城,不比在晋国,太子请慎言!”   赵恒弥骂了两句,听锦嫣这么一说,也觉有些不妥,恐隔墙有耳,不情不愿嘟嘟囔囔地闭了嘴。   锦嫣见赵恒弥这急迫样,心念一转,斟酌着道:“太子在这京中应当布了眼线吧,可否借一两人给我,差去打听些事情。”   说着,不等赵恒弥问,又立刻道:“过两日荣王府的宝明郡主过生辰,燕帝邀了我同去,我总得打听打听宝明郡主的喜好。再说,若那日碰见皇后,我也须得知晓她底细,省得被看轻了去,太子说是不是?”   赵恒弥原有些恼她居然胆大到敢向他要暗卫,要知道这些暗卫可是他们出发燕国前,楚妃担忧他安危,特地去向晋帝求的。求了好几回,好容易才求了来,她锦嫣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张口就敢要暗卫?   待听得“燕帝邀我一同前去”这句话时,赵恒弥心中那股气又生生压了回去,皮笑肉不笑地对锦嫣道:“既然是燕帝亲自邀你同去,皇姐可要好好儿把握住这次机会,千万莫忘了孤这回带你过来,到底是做什么的,也可千万莫辜负了父皇多年来的栽培呀。”   锦嫣听得他将晋帝都搬出来施压了,心中也是一阵气闷,却还明白自己在燕国只能靠赵恒弥,只得咬了咬牙,当做没听见他话里边儿的阴阳怪气:“太子放心,养育之恩不敢忘。”   赵恒弥这才满意一笑,起身朝房门走去。   锦嫣听他半句暗卫也未提,不自觉有些心急,从后边儿唤住他道:“暗卫一事,不知太子可同意?”   赵恒弥摆摆手,一副大权在握地模样:“一会儿孤便拨两个暗卫给你,你要打听什么,细细交代清楚便可,莫要浪费了那劳什子郡主的生辰宴。”   锦嫣道了谢,见赵恒弥身影拐过门口,这才同玲儿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去将门掩上。   待房门合上后,玲儿才敢出言抱怨:“太子也太无礼了,竟然悄悄来了公主您的房间,孤男寡女的,若被有心人拿去做文章 可如何是好!”   锦嫣也沉着脸,显然很不满赵恒弥的举动,却又不敢大声数落,只得狠狠揪着手中的锦帕撒气。   赵恒弥总算有些信用,不一会儿便有两个其貌不扬、身着粗布衣裳的男子过了来。   锦嫣虽先前已向赵恒弥解释过一番,说她要这暗卫是做何用,可眼下也不敢将真正意图直白地告诉二人,毕竟这二人到底是赵恒弥的人,虽说暂借给她,可赵恒弥那等生性多疑的人,定会叫他二人回去,细细盘问。   锦嫣思索一番,叫二人去探听宝明郡主的喜好,再好好儿打探打探燕帝与燕后感情如何,以及先前燕后是如何被选中为后的。   那二人领命去了。   锦嫣坐在房中,回想着姜宁灵的容貌,心中愈发不安起来。   与锦嫣的坐立难安不同,姜宁灵这一觉睡得挺沉。   她在美人榻上躺了一会儿,无端觉得屋中有些闷,便让殿中的小太监将榻搬去了庭院中,放在树荫下。   偶有微风吹来,仿佛能吹散疲惫,教人心中舒爽。   姜宁灵便在柔和的风与枝叶簌簌的响声中,沉沉睡去。   勤政殿内的宫人都放轻了手脚,恐扰美人清梦。   午后的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影落下,在风中变成跳跃的金色光斑,柔柔笼罩在大地之上。   美人榻上的女子身上搭着一条薄被,正闭目沉睡着,乌发散开,眉间一朵芍药灼灼,仿若落入了凡尘的懵懂花仙,如稚子般宁静清澈,却又天生带着夺人心魄的明艳。   穆淮一踏入勤政殿,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见穆淮忽地顿住脚步,九山起先还未反应过来,待看见庭院中女子的纤细身影,立刻便明白了,忙对后边儿的随从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们轻手轻脚些。   见穆淮回了来,院中候着的宫人纷纷谷欠行礼,都被穆淮抬手制止了。   一时间,庭前静得只剩风声。   穆淮走上前去,至美人榻前停下,略略俯下身,去瞧姜宁灵。   只见她呼吸绵长,定是睡得沉。   “怎的睡到外边儿来了?”   虽然穆淮目光未离姜宁灵,但口中话语显然是问两旁的宫人,若竹小声回道:“回陛下的话,娘娘原是在屋中睡着的,后来觉得屋中闷,便将这美人榻搬出来了。”   穆淮又瞧了一会儿,只觉外头这太阳有些晒,他的皇后细皮嫩肉的,还是回屋里去比较好。   这般想着,穆淮便将姜宁灵从榻上抱起,大步回屋内去了。   姜宁灵睡得不浅,可抵不过穆淮动作大,刚被他抱起来,便迷迷糊糊睁开了眼。   偏偏穆淮还没有半点扰人清梦的自觉,笑道:“醒了?”   姜宁灵朦朦胧胧地应了一声,还未完全清醒过来,待被他放在房中柔软的榻上时,下意识便朝内滚去,谷欠再睡上一会儿。   可穆淮显然没打算让她继续睡,从她身后拦过那纤细柔软的月要肢,不轻不重地按压着。   姜宁灵被他闹得有些痒,不自觉便往里躲,又被他一把捞回来,困在双臂之间。   “你今日这妆,倒是有些不寻常。”   姜宁灵被拉了回来,仰面在床榻之上动弹不得,心之这觉是没得睡了,便顺着他的话道:“陛下可喜欢?”   只是无端被人搅了清眠,姜宁灵话语间多少有些不耐。   穆淮听得她带了些脾气的问话,心中不仅不恼,反倒有些愉悦:“醋着了?”   姜宁灵不知他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是在说什么,黛眉微蹙,很是不解地看着他。   穆淮抬手抚上她眉间花瓣,声音轻得近似耳语:“朕很喜欢。”   姜宁灵眉头蹙得深了几分,觉得他更没头没尾了。   喜欢她眉间花钿,还是喜欢她醋着了?   还未等姜宁灵细想,便觉穆淮的吻落了下来。   姜宁灵想也不想地推开他,正色道:“臣妾眉间这株花儿是吟南拿胭脂画的,陛下还是小心些,若是不小心吃进嘴里,只怕对身子不好。”   穆淮见她一本正经地说起这些,顿觉有些无奈,唇边勾起一抹笑意:“朕如今在你榻上,你便只想着胭脂不胭脂的事情?”   姜宁灵自然知晓他想做什么,却故意偏过头去,不理会他。   她侧过头去,细腻的脖颈便一览无遗,穆淮俯下身去,惩罚般地咬了一口,留下一道红痕。   “从前你刚入宫时,朕说什么便是什么,现在倒敢同朕叫板了?”   姜宁灵听他越说越没边儿,回过头去没好气道:“还不是陛下昨儿夜里不知节制,臣妾月退还酸着呢。”   穆淮轻笑一声,伸指在她挺.翘的鼻间刮了一下:“长本事了,还敢同朕呛声?”   姜宁灵也不接话,就这么看着他,最后穆淮败下阵来,在她饱满朱唇上落下一吻:“罢了罢了,朕宠着你还不行?”   见穆淮迟迟未有起身的打算,姜宁灵心知这一回定是躲不过去,忽地又想起方才御花园中他与旁人并肩而行的身影,心中难免酸涩,便不再推拒,有些贪恋地细细感受穆淮身上独有的龙涎香气。   一阵交融过后,姜宁灵眉间的花钿已然晕开,不复方才的精致华丽,却又生出一股靡乱的媚来。   穆淮定定地瞧了许久,见姜宁灵身上一片斑驳痕迹,到底没再动作,将人拥入怀中,哄了两句。   姜宁灵早没了力气,只有在他怀里小口喘气的份儿,过了一会儿,又觉腹中空空有些难受,便向穆淮提了要早些用晚膳。   穆淮自是应了,而后又想起什么:“荣王家的宝明郡主,你可认识?”   姜宁灵点了点头,从前她尚在闺中时,常会受邀去一些夫人小姐们设的宴会,对于京中有名有姓的贵女,几乎都能算点头之交。   同宝明郡主自然也见过几回,只是不算熟稔。   穆淮“嗯”了一声,仿佛也就随口一问,并不多在意她究竟是否认得宝明:“过两日是宝明的生辰,朕打算好好办一办,到时你也同朕一道去荣王府。”   帝后特地出宫去王府,只是为了给一个从前并不见得多得宠的郡主庆生?   姜宁灵不知穆淮谷欠意何为:“还有两日便是宝明郡主的生辰,怎的先前未听人说起这事?”   穆淮挑了她一缕墨发,绕在指尖把玩:“临时起意,的确有些匆忙。”   姜宁灵心中忽地升起一股预感,正斟酌着要如何问,便听得穆淮直接开口了。   “届时锦嫣也会在。” 第48章 生辰宴   两日时光一晃而过。   荣王府张灯结彩, 宝明郡主十七岁的生辰宴,竟是比及笄那年还要热闹。   这日,锦嫣早早儿地便起来梳妆打扮, 还特地命玲儿去京中最好的衣庄里定了一套如今最时兴的衣裳, 这两日催着紧赶慢赶, 总算用铺子里最好的那件成衣改成了她的尺码,就为了今儿穿去荣王府。   先前她遣了暗卫去调查, 查了整整两日, 也没有查出她想要的东西。   这个结果虽然让锦嫣失望,却也在她的预想之中。毕竟当年之事颇为久远, 又牵扯皇家,难以打探也实属正常,加之这些暗卫到底是赵恒弥的人, 锦嫣交代下去时多少有些顾忌,许多事情不能明着来, 只能让他们旁敲侧击地去打探,这样一来, 暗卫打探的方向本来就存了些偏差。   不过也并非毫无收获, 如今街坊市井间关于帝后的传言大大小小许多件,锦嫣听了不少, 大致对穆淮与姜宁灵之间有了了解。   而这些传言,锦嫣越听心中越踏实。   无外乎都是说姜宁灵是如何凭着那张相似的脸才入了宫的。   锦嫣起先还不大相信, 待听得多了后,她举起铜镜来细细瞧自个儿面容,当真觉得同姜宁灵有许多相像来。   至于那宝明郡主喜欢什么, 锦嫣并不是分在意,只不过派人去买了副最贵的头面, 又细细包好,生辰礼便算准备妥当。   待时辰差不多时,锦嫣便上了马车,往荣王府去了。   当然,今日也不忘戴了面纱。   先前锦嫣是不确定当年之事是否有隐情,如今听着市井那些传言,虽说已有八分确定穆淮心中之人便是自个儿,可到底还是有两分不确定,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莫要轻易将这面纱遮了去。   况且,有这轻纱遮面,也能保持一份神秘之感。   锦嫣最是了解这些男人,若是毫无保留地将自个儿交去他们手上,不一定能得珍惜,倒不如若即若离,勾的人心痒痒,才能叫他牵肠挂肚。   这也是这些年来她从楚妃身上学到的。   且在出门之前,锦嫣还特地在眉间点了灼灼朱砂。   上回她始料未及地与姜宁灵描了个相似的妆容,隐隐被压去一头,回来后便一直耿耿于怀,今日里又特地描了相似的妆面,又做了些改动,掩了些许清秀,重了些许明媚,加上眉间一点朱砂,看上去同姜宁灵更相似了。   玲儿起先有些不解,不知锦嫣为何要学着姜皇后的打扮来,锦嫣轻哼了两声,却也并未多解释。   不过她心中跟明镜儿似的,之前那相似的妆面全然是巧合,可全京城的人都知那姜宁灵是她锦嫣的替身,那她不如好好儿利用一番。第一回 是巧合,可第二回、第三回、第四回,她回回都是这样的妆面,落在不知情的人眼中,那便成了这是她惯常的妆容,第一回的巧合,也成了那姜皇后的刻意模仿。   马车很快便到了荣王府。   因着皇帝亲自下令要大办宝明郡主生辰的原故,荣王府今日热闹非凡,许多达官显贵纷纷来贺,不知道的还以为今日并非郡主生辰,而是荣王过寿呢。   锦嫣的马车上并无明显标识,外观也普普通通,丝毫不显眼,随着其他马车一道缓缓往大门行去。   左右两旁甚至有人嫌车走得慢,索性下了车,大步往前走去。   锦嫣打起帘子看了看,又放了下来,在车中稳稳坐着,丝毫也不在意这极慢的速度。   荣王府前面街道虽宽,可来往的马车实在太多,众人未免堵着路,大都选择在还有一段距离时便下了马车,徒步过来,摇摇晃晃行至大门前的马车,实属不多。   镇国公家的老太君是一个,英国公家的老太君是一个,再一个,便是锦嫣的马车了。   王府的小厮忙得团团转,见又是一辆行至大门前的马车,便下意识以为又是哪家腿脚不便的老祖宗,虽瞧不出是哪家的马车,但礼数周全总是没错,便大声道:“老夫人,您请。”   谁知马车内先是跳下一个青色衣衫的侍女,而后一只纤纤素手伸了出来,搭在那侍女的手背上。   显然是个年轻女子的手。   那小厮嗓门颇大,这么一句,便招了不少人有意无意地瞥了过来,只是众人还未来的及收回目光,便瞧见马车内下来一个年轻女子,柿色的衫裙在人群中十分亮眼,带着年轻女子独有的活泼。   小厮怔愣一瞬,直觉这人有些来头,却又眼生得很,便问道:“小人眼拙,不知是哪家小姐?”   宝明郡主这回生辰宴,是递了帖子的,但因帝后皆会来荣王府,便有些未受邀的女子也想浑水摸鱼一番,想在贵人面前露个脸。小厮先前拦下过几个,见着锦嫣眼生,便不由得警惕几分。   玲儿见哪小厮神色,便知她二人被当成了不入流的小门小户,顿觉这人狗眼看人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将拜贴递上前去,没好气道:“喏,你好好瞧瞧!”   说罢,又小声骂了句“看门狗”。   那小厮全当没听见,认认真真查看了一番,这才笑嘻嘻道:“原来是晋国的锦嫣公主,公主这边请。”   周围仿佛静了一瞬。   锦嫣十分享受这种万众瞩目之感,颇有些傲气地扬了扬下巴,扶着玲儿的手往里去了。   不过她预想中的低声议论并未出现,众人瞧了她背影一瞬,又纷纷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   只有几步远处的一个身着玉色长衫的女子“嗤”了一声,看上去似乎很是不满锦嫣的做派。   玉色长衫的女子行至门前,小厮很是热情地迎了上来:“温姑娘,您总算来了!郡主念叨您念叨了许久,小的这就带您去见郡主。”   温浅意含笑点了点头,随着那小厮去见宝明郡主了。   世家贵女已来了不少,正将宝明围在中间,左一句右一句地奉承,待温浅意一进园子,宝明眼中一亮,寻了个由头脱了身,往外走去。   温浅意会意,同几个相识的贵女寒暄两句后,也往外去了。   果然,一出园子,便被守在外边儿的侍女带着去寻了宝明。   见了宝明,温浅意打趣道:“寿星公怎的还跑出来了?”   宝明作势瞪她一眼:“还说呢,本就只邀了几个相熟的小姐妹聚上一聚,现在倒好,这么多人一块儿来了,我寒暄到现在茶都没喝上一杯。”   温浅意抿唇一笑:“陛下疼你,还这么多抱怨?”   说到这个,宝明更来气了:“陛下疼我?从小到大,我就是陛下众表妹中最不起眼的那一个,长了十七年,连生辰礼都从未想起过,这回倒好,这般好心地为我办生辰宴?”   说着,宝明四处看了看,确认无人后,这才小声嘀咕道:“只怕大家都心知肚明,明面上是看重我,实则是想借这回见一见某人吧?你说说,陛下大办这生辰宴,为了弥补些许多年来对我这个妹妹的亏欠,倒也勉强说得过去,但陛下同皇后一同来荣王府为我庆生,这便奇怪了吧?”   温浅意摇了摇头,示意她莫要多言:“圣心难测。”   而后又比了个口型道:祸从口出。   宝明挠挠头,小声道:“我也就跟你说说,罢了罢了,不说也罢。”   温浅意是宣武侯嫡孙女儿,宝明的手帕交,二人从小一块儿玩到大,情同姐妹,因此宝明才会向她一吐苦水。   二人又闲话了一阵,温浅意说着,忽地想起了什么:“我方才进园子里的时候,怎的没瞧见锦嫣公主?”   说到锦嫣,宝明更没好脸色:“她和你前后脚进来的,趾高气扬的很,冷着脸过来同我说了两句话,便寻了个借口不知上那儿去了。”   宝明说着,猜测道:“不会是去见陛下了吧?”   温浅意吓了一跳,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道:“陛下不是还没来吗!”   宝明皱了皱鼻子:“我也就随口一猜。”   经宝明这么一提,温浅意也不自觉想东想西,见四下无人,两人凑一块儿嘀咕起来。   说着说着,二人得出一个结论:那锦嫣公主一看便不好招惹。   宝明甚至还歪着头想了好一会儿怎么形容她,好半晌才想出来:“她就跟我父王身边前段时间得宠的那个宠妃似的,天天趾高气扬,不知自个儿几斤几两。”   宝明这话说的直白,却叫温浅意恍然大悟:“对了,方才我瞧见她便是这个模样!”   “听说她在晋国便是由宠妃养在膝下,看来将养母的派头学了个十成十。”   宝明的母妃曾被一个得宠的侧妃蹉跎过,郁郁寡欢了许久,好在膝下几个儿女都争气,又性子刚烈,长大一些后便见不得母妃受委屈,明里暗里给那侧妃使了不少绊子,那侧妃吃过几回亏后便不敢再为难荣王妃了。   因此宝明很是看不惯宠妾那副做派。   温浅意不知想到什么,叹了一口气道:“可怜那姜家姐姐,玉一般的人物,想来是不屑得同这种惯会献媚之人相争的。”   可身在深宫之中,不争,便无活路。   宝明也想到了,那姜宁灵本就是因同锦嫣长得相似才得以入宫,如今正主来了,又颇有手段,只怕姜宁灵往后会受些委屈。   “陛下真是瞎了眼,不识珠玉,捧着一块石头当宝贝。”   小姐妹又闲话了一阵,眼见着出来了太久,便动身回了园子。   宝明说得不错,若只是为她庆生,穆淮不必这般早就到荣王府,能过来打个照面,已是很给荣王府面子了。   可宝明不知道的是,穆淮今日一早便说有些事要同荣王商议,早早便离了宫,只不过只晓得人不多罢了。   姜宁灵自然也一同过了来,穆淮同荣王议朝政,她自是不好在一旁听着,便出来园子里闲逛。   虽说今日来荣王府的贵女中,有不少是之前相识的,也能闲话几句打发时间,可她如今身为皇后,身份与从前大不相同,想来那些人说话也不能与之前那般无甚顾忌,便不想去自讨没趣,带着若竹沿着小径慢慢走着。   姜宁灵起先还同若竹打趣,说穆淮来得这般早,不像是特意来同荣王议事的,倒像是来私会锦嫣的。   若竹忙“呸呸呸”了两句,叫姜宁灵莫乌鸦嘴,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谁知正是这么巧,主仆二人拐了个弯,就见一片竹林中,隐隐约约能见着一个柿色的身影,在一片青葱翠绿中,亮眼得很。   姜宁灵远远瞧了一眼,只觉有些眼熟,待那女子转了个身,能瞧见面容,便看了出来,那人正是锦嫣公主。   她同锦嫣公主也没什么好闲话的,况且她也并不想私下同锦嫣碰上,便谷欠转身离去。   可转身之时,眼角却瞥见一个身影。   那身影她再熟悉不过,正是穆淮。   姜宁灵顿住步子,就见穆淮在竹林外停下脚步,而后锦嫣公主立刻朝他又去。   簌簌微风带来女子银铃般的笑声。   姜宁灵心中一沉,却又仿佛并不大意外。   “若竹你瞧,我当真猜对了。” 第49章 两巴掌   穆淮今日的确有要事同荣王商议, 索性早早便来了荣王府,待事情告一段落后,却发觉姜宁灵不见了踪影。   九山拉过荣王书房门口侯着的小厮问了几句, 知晓姜宁灵大致往哪个方向去, 便随穆淮一道去寻她。   待沿着小径七绕八绕后, 来到一片竹林前,没寻到姜宁灵, 倒是先看到了锦嫣。   穆淮顿住脚步, 远远看了锦嫣一眼。   果然不出他所料,锦嫣今日, 又戴了面纱。   当年之事有些久远,锦嫣在燕国为质时也十分不起眼,暗卫寻到了当年伺候锦嫣的老嬷嬷, 都只支支吾吾说锦嫣常常会偷跑出去,若是被四皇子六皇子撞见, 便带着一身伤回来,旁的便不清楚了。   可事情越是这般模棱两可, 穆淮便越是觉得其中有蹊跷。   而锦嫣的种种举动, 也愈发微妙起来。   穆淮并不打算往前去,可锦嫣已经眼尖地看到了他, 且一副十分惊喜地模样朝他奔来。   待那柿色衣衫的女子奔至他面前,穆淮不着痕迹地略略皱了眉。   所说先前他瞧着锦嫣面纱之外的眉眼与姜宁灵并不十分相似, 可今日再见,却觉她眼尾上挑的弧度都与姜宁灵有些相像,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仿佛是刻意模仿姜宁灵似的。   穆淮心中那股微妙之感更甚。   锦嫣不谷欠同园子那些叫不上名字的贵女说话, 便随意寻了个由头出了来,正与玲儿商议着要如何才能再同穆淮在地下见一面, 没想到竟是这般巧,直接叫她给碰见了。   锦嫣心中惊喜,故意将心中那些欢快展露了十二分,像只雀儿似的扑到了穆淮面前,眼中含羞带怯:“锦嫣方才还想念着陛下,不只要如何才能同陛下相见,不曾想陛下与我心意相通,竟是直接见着了。”   说着,又好似懊恼自个儿嘴快似的,往后退了半步,规规矩矩行了个礼:“锦嫣见过陛下。”   她方才那话着实有些逾矩,只不过锦嫣心中并不担忧穆淮会揪她错处。毕竟,穆淮根本不必这般早便来荣王府,眼下不仅早早儿地来了,还只带着一个老太监四处闲逛,若说不是专程为了她而来,都说不过去了。   穆淮也的确不谷欠在这儿多费口舌,只淡淡应了声“免礼”。他原想着继续去寻姜宁灵,但心念一转,又存了旁的心思,缓步往竹林外边儿的小径走去。   锦嫣果然跟了上来。   锦嫣这几日被赵恒弥催促得紧,想将和亲之事定下来,至少要先得穆淮一个口头允诺,便思量再三,想说些好听的话让穆淮顺势应下来。   而穆淮心中也有打算,经暗卫这几日打探下来,他愈发觉得当年之事另有隐情,正好借机探一探锦嫣的根底。   穆淮原打算提几件当年之事,看看锦嫣作何反应,便开口唤她:“疏月。”   锦嫣却像听不懂似的,有些茫然地看向他:“陛下方才说什么?”   疏月是她名字,哪怕当年担忧身份被撞破而胡编乱造了个假名字,眼下再听到时,也不该是这般反应。   穆淮心中了然,泛起些微冷意。   但晋国这块肉骨头,他并不打算放开。   锦嫣与赵恒弥,还有些用处。   二人身影渐渐远去,直至转过弯去看不见,姜宁灵才转身离去。   穆淮与锦嫣二人对荣王府并不熟悉,也没个引路的人,便随意走着,刚进了一处院子,便听得前面隐约有谈话声。   再往前几步,便瞧见院中立着十几位少女,围在凉亭中说些闲话。   竟是不知不觉间来到宝明郡主处了。   宝明正同小姐妹说着话,不经意一抬头,惊得手都抖了一抖,忙站起身来同穆淮行礼。   她身处皇城权利中心,很清楚穆淮是如何一步一步从四皇子与敏贵妃手中夺回权利,又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到那个位子。正是因为最清楚不过,宝明对这个皇帝表哥,既敬佩又畏惧。   听得宝明口中称呼,众贵女也齐齐起身向穆淮行礼,又几个大胆的,更是偷偷去瞧穆淮面容。   还没来得及惊叹这位九五之尊是如何龙章 凤姿,就被他身边之人惊了一跳。   那不是……锦嫣公主吗?   小姑娘家家闲谈,穆淮实在是没什么兴趣,客套般地同宝明说了两句话便转身离去。   待二人走后,众贵女面面相觑,就连宝明也忍不住同温浅意交换了一个眼神。   虽然方才锦嫣未说一句话,穆淮言语间也丝毫未提锦嫣,仿佛这个人压根儿不站在他身边似的,可众人心中仍是浮想联翩。   宝明郡主忽然要大办生辰宴,这事儿本就蹊跷,先前便传出是穆淮为了与锦嫣见面才想了这么一出,今日又见本该仍在宫中的穆淮早早便来了荣王府,身边除了锦嫣,只跟着一个九山公公,这不明摆着是在同锦嫣私会?   众人心中思绪翻涌,只不过碍于宝明还在此,不敢明着议论,便又心不在焉地说起了闺阁趣事。   很快,不仅各家小姐知晓了锦嫣私会穆淮,就连各家老爷夫人也听到了消息,震惊之余,又觉意料之中。   毕竟,当年陛下可是不管不顾地追到了城外呀。   荣王妃正陪着姜宁灵说话,听到下人递来的消息,面色不由得一遍,不过一瞬又恢复常态,含笑同姜宁灵继续闲话。   荣王妃从前被宠妾欺辱过,自然觉得锦嫣是狐媚子,可转念一想,陛下心中之人本就是锦嫣,皇后如今算是鸠占鹊巢,倒也分不出谁对谁错,看向姜宁灵的目光不由得复杂几分。   姜宁灵见荣王妃神色,只当不知,耐着性子同荣王妃说些有的没的。   待时辰差不多,二人便起身,往外走去。   因着人多的原故,荣王府临时把宝明的生辰宴改在了园子里,既有好风景,又不必担忧容纳不下众人。   荣王府这园子,据说当年修葺时特地请了江南的大家前来指点,园中假山石桥流水错落有致,很是赏心悦目。   姜宁灵同荣王妃一道过了来,见荣王与宝明全都到了,独独不见穆淮身影。   姜宁灵黛眉微蹙,环视一圈,不出预料地并未瞧见锦嫣。   见姜宁灵身边除了荣王妃外并无他人,荣王也怔愣一瞬,心道方才陛下不是去寻皇后了吗?   园中其余人听得方才锦嫣私会穆淮的消息,又见皇后独自前来,心念飞转间,也都隐约明白陛下此时在哪儿了。   多半仍是同那锦嫣公主在一块儿呢。   待姜宁灵落座后,穆淮才姗姗来迟。   锦嫣跟在他身后,望见园中这么些人,仿佛有些怯生生的,往穆淮身边贴得更紧了些。   园中那些夫人小姐不由得在心中嗤笑一声,将锦嫣的装模作样看得明明白白,却又不得不承认,她那副娇柔可怜的模样,的确能勾起男人的保护谷欠来。   且她同陛下贴得这般近,陛下也未斥责,当真是极看重她的。   有着穆淮这一层若有若无的庇护,锦嫣跟着穆淮径直来到上座,十分自觉地就要往穆淮身边坐下。   穆淮同姜宁灵的桌案相邻,锦嫣既是晋国公主,又得穆淮青眼,荣王府不敢怠慢,将她的位子安排在姜宁灵下首,同穆淮极近。   但锦嫣不知是人多紧张得昏了头,还是压根儿不知礼数,跟着穆淮走上前来,竟是谷欠与穆淮同用一张桌案。   这样,与端茶倒酒的舞女歌姬无异。   当然,也许是二人时时刻刻都不想分离。   穆淮见着姜宁灵,方才应付锦嫣的那点不耐才平复了些,就见锦嫣竟然这般没规没矩。   没规没矩倒另说,锦嫣若真坐下来,便在他与姜宁灵之间挡了个严严实实。   穆淮眉头一皱,地斥道:“下去。”   锦嫣仿佛堪堪回过神来,有些无措地左右看了一眼,低低应了一声,才往后走去。   路过姜宁灵时,不知怎的,脚下一歪,就要往一旁的石溪中倒去。   穆淮尚未落座,园中自然无人敢坐,姜宁灵原是侧对着锦嫣,见她动作,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觉小臂被人一勾,往前踉跄一步。   说来也巧,荣王府设计这个园子石,存了曲水流觞的风雅之心,姜宁灵所在的位置旁便是流水。   虽说水并不深,但众目睽睽之下打湿衣裳,也是实打实地出丑。   姜宁灵往前一步,刚巧踏在一块突起的鹅卵石上,脚下一滑,不由自主地往一旁的灌木丛中扑去。   一时间,园中惊呼声一片。   姜宁灵结结实实摔了一跤,脑中摔得有些晕,好容易被若竹扶起来,就见锦嫣跌坐在流水中,她身边那婢子焦急地抓着她,几次试图起身,都未能起来。   见锦嫣咬着唇一副委屈又故作坚强的模样,姜宁灵顿时冷了神色,知晓自己这是被带进了一趟浑水。   果然,锦嫣仿佛腿脚使不上力似的,被荣王府几个嬷嬷合力架了起来,又谷欠言又止地看了姜宁灵一眼,眼中似有泪光,向穆淮道:“陛下恕罪,是锦嫣自个儿没站稳,不甚滑了下去。”   这话乍一听没什么,可加上锦嫣那委屈巴巴的语气,以及躲躲闪闪不敢看姜宁灵的眼神,顿时让人觉得另有隐情。   而方才,姜宁灵的确往前扑了一步。   众人不敢作声,有人觉得皇后当真小心眼,又有人觉得这锦嫣当真好手段。   姜宁灵听得锦嫣这话,冷笑一声道:“锦嫣公主既然腿脚不便,本宫便不追究方才之事了,公主不如早些回去歇息,省得一会儿再摔进哪个坑里。”   这话已是十分不客气了。   穆淮略皱了眉,却并未出言阻拦。   事情显然出乎锦嫣意料,这招以退为进不仅不奏效,反倒还被姜宁灵理直气壮地堵了回来,锦嫣眨眨眼,向玲儿使了个眼色。   玲儿会意,当即护在锦嫣面前,提高嗓门道:“堂堂一国之母,竟然这般小心眼儿!皇后娘娘,你方才暗地里推了我们公主不说,还倒打一耙,陛下,您可要为我们公主做主啊!”   玲儿扯着嗓门喊了一通,声音在园中清晰可闻。   姜宁灵抬眼看向穆淮,见他微微皱着眉,目光微沉,忽觉心中有些疲累。   “你说,方才是本宫推了你们公主?”   玲儿脖子一梗,大声道:“奴婢看见了,皇后难道敢做不敢当?”   这便是打定主意要把脏水往她身上泼了。   姜宁灵淡淡一笑:“方才你们公主拉了本宫一把,致使本宫跌进了灌木丛里,这你可看见了?”   姜宁灵声音平稳,未有丝毫慌乱,说出的话也不由得让人信服。   玲儿话头一顿,没想到姜宁灵能这般平静,周围也并未有能起哄作乱的人,心中不不由得有些没底,却还是硬着头皮道:“皇后可莫要、莫要血口喷人!”   锦嫣也落下泪来,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姜宁灵不想同锦嫣多费口舌,看向穆淮,轻声问道:“陛下,你可信她?”   锦嫣心中一动,直觉有些不妙,忙插话道:“皇后娘娘恕罪,玲儿不过是锦嫣身边是个不懂事的婢女,胡言乱语了几句,还望皇后娘娘莫要责怪。”   说罢,朝玲儿道:“玲儿,你这贱婢,还不快向皇后娘娘讨饶!”   “玲儿”两字,咬得极重,听得园中许多夫人小姐暗暗皱了眉。   姜家小姐的名讳,她们是知晓的。先前打照面时,也“宁灵”“灵儿”唤过不少回,锦嫣刻意咬重了这两个字,倒像是在指桑骂槐说姜宁灵似的。   且这婢子犯了皇后名讳,陛下竟然也没让改。   穆淮虽觉得其中有蹊跷,却只沉声道:“先带公主下去换衣裳。”   这话落在众人耳中,便是偏袒锦嫣了。   姜宁灵心中仿佛空了一块,见荣王府的嬷嬷一左一右正要搀着锦嫣下去,忽地出声道:“慢着。”   那两个嬷嬷犹豫着停下脚步,正要去看穆淮脸色,就见姜宁灵大步走上前来,扬手甩了锦嫣一个巴掌。   锦嫣被打得偏过头去,讷讷地有些反应不过来,好半晌才捂着脸,不可置信道:“你怎么敢!”   姜宁灵尤觉不解气,浅浅一笑,再甩了锦嫣一个巴掌。   巴掌声清脆至极,听得园中人人心中一颤。   锦嫣又被打得偏过头去,面颊上清晰浮现指印,可见姜宁灵方才有多用力。   园中鸦雀无声,就连方才吠得最厉害的玲儿也惊得说不出话来,愣愣地看着姜宁灵,连去扶锦嫣也忘了。   “你身边的婢子既然说本宫敢做不敢当,本宫便让你好好瞧瞧,什么叫做敢作敢当。”   姜宁灵说着,浅浅勾起唇角:“瞧好了,这巴掌是本宫打的,谁也揽不去。”   “公主若还没明白,本宫不介意再费些力气。”   玲儿这会儿才反应了过来,哭嚎着扑跪在穆淮脚边,揪着他的衣袍下摆道:“陛下!求求您为公主做主啊!”   姜宁灵抬眸看向他,见他眸色平静,无波无澜,不知在想什么,便一瞬不瞬地回望着他。   她想知道,穆淮究竟会如何决断。   她在他心中,究竟能不能得到一丝丝信任。   半晌,穆淮仍是那句话:“先带公主下去换衣裳。”   虽说并未言语斥责姜宁灵,穆淮却是同锦嫣一道出了去。   园中无人会认为穆淮还会回来。   姜宁灵颇有些自嘲地一笑,而后同宝明郡主赔了礼,圆了场面,便寻由头回宫去了。   众人心知肚明,自是配合,一时间,席间气氛倒也融洽。   待姜宁灵出去后,园中安静了好一阵,才隐隐约约想起说话声。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娘娘方才那巴掌,打得真痛快。”   又有人嘀咕道:“说到底,锦嫣才是正主。”   碍着这是在荣王府,众人到底没议论下去,只是众位夫人小姐心中莫名觉得方才那两巴掌真是畅快。   尤其是那些后院有难缠姨娘的。   无人留意,在姜宁灵离席后,一道身影也默默起身,跟了出去。   姜宁灵正要上马车时,忽地听得一道熟悉声音唤她“疏月”,一回头,就见姜煦禾站在几步开外。   少年长身玉立,单单站在那里,便叫她觉得心安。   姜宁灵方才还不觉得有什么,此时只觉委屈一下全都涌了上来,唤了一声“哥哥”,声音里不知不觉带出些哭腔来。   姜煦禾微叹一口气,示意她先上马车:“路上说。”   马车缓缓朝皇宫行去。   姜宁灵心中憋着一股气,难受至极,又不知从何说起,姜煦禾等了一阵,半是玩笑道:“你再不说,宫门都到了,莫非你只看看我便不气了?”   姜宁灵被他这句话弄得又气又好笑,深深吸了一口气,仿若下定决心般道:“哥哥,我想离开。”   姜煦禾原是看着妹妹太难过,想追出来安慰一番,听她吐吐苦水,莫一个人憋在心里,却不曾想一下听到这句话,当即“嘶”了一声,一个脑瓜崩弹上去:“皇后娘娘,你可知晓你在说什么?”   姜宁灵摇了摇头:“锦嫣回来了,方才之事你也看到了,不是我不容她,是她不容我。”   姜宁灵缓缓吐了一口气,坚定道:“哥哥,我想离开。” 第50章 闭门羹   听得姜宁灵话中并无赌气似的成分, 姜煦禾正色道:“皇后娘娘,玩笑莫要乱开。”   姜宁灵摇了摇头,正色道:“哥哥, 我的性子, 你最是清楚。陛下不过拿我当个影子罢了, 我原以为与他朝夕相处这么些日子,他多少会有两份疼惜, 如今看来, 他心中念着的,只有锦嫣。”   姜煦禾微叹一口气, 他这个妹妹是个外柔内刚的主,性子也倔强,自小到大遇事儿都是自个儿拿主意, 此时对他说出这番话,想必有这个念头非一时了。   “既然如此, 何必当初?”   姜宁灵微怔,想起入宫前爹爹娘亲以及兄长们的劝诫, 忍不住酸了鼻子, 低低道:“是我任性了。”   姜煦禾沉吟一番:“父亲为了送你入宫,费了不少心力, 可是你说想出宫便能出宫的?再者,你若出了什么事情, 整个姜氏都要受牵连,到时可如何是好?”   姜宁灵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握了握,忽地感到有些难过。   是啊, 有些选择,没有退路。   不过……姜宁灵抬起头来, 直视姜煦禾双眸,认真道:“我身为皇后,自是不可能名正言顺地卸下名分回府去,也从未听说过哪位皇后还能与皇帝和离,我若出宫,自是不敢牵连家族分毫。”   听她这般说,姜煦禾只觉得额间一跳:“你有法子了?”   姜宁灵犹豫一瞬,还是点了头:“只不过,须得哥哥帮忙才行。”   姜煦禾看着她,细细打量她神情。   姜宁灵不退不避,直直回望于他。   姜煦禾自小便最疼妹妹,自己也是个性情中人,虽说并不赞成姜宁灵的念头,却也不忍见她在深宫中郁郁一生。   “你倒好,出宫便罢了,还要将我拉下水。”   姜煦禾凝视良久,忽地松了神色,似笑非笑地来了这么一句。   姜宁灵一怔,后便明白,姜煦禾这是答应帮她了,心中不由得一松,唇边显出点点笑意。   马车很快便到了宫门口,姜煦禾不能再往前了,便下了马车。   下马车前,他原已迈出去的步子又折回来,对姜宁灵郑重道:“疏月,切记莫冒进。”   说完后,仿佛还有许多话要叮嘱,最后却只微叹了一口气:“你自小便有主意,想来也不用我多说什么,一切小心。”   姜宁灵点了点头,与他挥手做别。   姜煦禾往外有了几步,忍不住回头望去,只见马车缓缓驶过那朱红色的宫墙,又被厚重的大门隔挡住,看不见了。   荣王府内。   锦嫣见穆淮不由分说地护着自个儿,心中暗喜,跟着荣王府的嬷嬷进了一处里间,换上了干净的衣裳,又让玲儿帮忙理了理有些乱了的鬓发,这才出了去。   穆淮就在不远处等着,锦嫣暗自吸了一口气,走到穆淮跟前,小声道:“陛下,方才之事错在锦嫣,没能管束好身边下人,皇后娘娘发怒也情有可原,还请陛下莫要怪罪。”   这话听着像在为姜宁灵开脱,可里里外外都先将自个儿摘了个干净,将错处全推去玲儿身上了,在加上那委委屈屈的声调,若是不知情的,当真会浮起几分心疼来。   穆淮却只简短地“嗯”了一声,后道:“那丫鬟的确没教好,送去让人教两日规矩,省得日后再毛毛躁躁的给你惹麻烦。”   “这……”   穆淮的答复显然出乎锦嫣的意料,一时间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按着她的预想,她这话多多少少能勾起穆淮几分疼惜,也旁敲侧击地提醒他那姜宁灵太过跋扈,玲儿不过护主心切罢了,谁知穆淮竟然顺着她的意将话说了下来。   如今她身边只有一个玲儿堪堪可用,穆淮比举,倒像是在偏帮姜宁灵了。   锦嫣皱了皱眉,却又不敢忤逆他的意思,只得诺诺应是。   玲儿有些不可置信,不住地给锦嫣递眼色,希望她能再劝一劝穆淮,却见锦嫣将目光移去了别处,任由几个嬷嬷将她带了下去。   锦嫣心中盘算得清楚,来日方长,一个玲儿已,不值得她去惹得穆淮不快。   “好了,今日接二连三的事,想必你也乏了,早些回去罢。”   锦嫣原想着再煽风点火一番,谁知得了穆淮这么一句话,便忍下了后边儿那些似是非的话,向穆淮告退。   临走之前,还是有些不甘心,便转回身去,故作犹豫道:“陛下,今日之事,错在锦嫣,望您回宫后,莫要迁怒皇后娘娘,锦嫣承受不起。”   一副大方得体的忍让模样。   穆淮原不打算追究下去,听得此话,冷笑一声道:“你方才是因何跌倒的?”   “是锦嫣自个儿不小心,踏错一步,这才摔倒的。”   锦嫣说的的确是实话,可加上方才那一言道不明的场景,与她此时咬着下唇的委屈模样,怎么看都像是另有隐情。   穆淮却依旧冷着声调:“既然是你自个儿没走稳,朕为何要责罚皇后?”   锦嫣一时语塞,支吾了两句才道:“陛下说的是,是锦嫣又小心眼儿了。”   说罢,便匆匆告退。   锦嫣走出两步,却又停下脚步,一副欲言又止地模样回望过去。   若是穆淮看到她此时的模样,定会觉得她委屈至极,又对他依恋至极。   最是能激起一个男人的保护谷欠。   谁知等她回过头时,只见到穆淮远去的背影。   锦嫣登时咬碎一口银牙,恨恨地走远了。   看来这个姜宁灵,没她想的那般好对付。   穆淮往宴席方向回去,九山跟了一会儿,拿不准该不该说,最后还是小心翼翼地道:“陛下,皇后娘娘方才已经回宫了。”   穆淮顿时停了脚步,换了个方向。   “回宫。”   穆淮追着姜宁灵的脚步去,席间众人却并不知晓,听得陛下回宫,只当是去哄锦嫣公主了,并不觉意外。   先前耽搁了一会儿,待穆淮回到宫中时,天色已不早了。   穆淮径直去了偏殿,却见偏殿中已熄了灯,再一问候在外边的吟南,才知姜宁灵竟是已经睡下了。   小姑娘定是在跟他闹气。   穆淮来到门前,刚要抬手叩门,就见门从里面打开,若竹轻手轻脚地正要出来。   若竹显然也没想到穆淮会这么快便回来,微微有些讶异,回头往里看了一眼,轻声道:“陛下,娘娘已经睡下了。”   穆淮略一点头,却是径直往里走去。   床榻上的人背对着房门,身形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一般。   穆淮却是不信,哪儿有睡得这般快的?   他在榻前站了一会儿,见姜宁灵仍是没什么动作,便笑道:“月儿是在同朕置气?”   姜宁灵没有应声,仿若真的睡着了一般。   她若是一直装睡,穆淮便会离开了吧?   姜宁灵刚冒出这个念头,却听得身后一阵衣料的摩擦声,后锦被被人掀开,随后那再熟悉不过的龙涎香包裹上来,穆淮将她揽在了怀中。   姜宁灵没料到他有这般举动,身子不由得一颤,后便听得穆淮低低的笑声:“月儿可醒了?”   姜宁灵知晓穆淮定是看穿了她在装睡,却又不想同他周旋,索性装到底,一动不动,仿佛睡得沉沉。   穆淮也不急着“唤醒”她,极有耐心地每隔一小会儿便问一句“月儿现在可醒了?”,姜宁灵被磨得没了脾气,只得睁开眼,在他怀中转过身来,定定地看着他。   那双眼清凌凌的,未有半分刚睡醒的朦胧之感。   穆淮抬手在她面上轻轻掐了一掐,故意吓唬她:“装睡骗朕?往大了说,这可是欺君之罪。”   姜宁灵没什么心思同他说这些有的没的,只得无奈应道:“那要如何,陛下才肯小事化了?”   见姜宁灵神色恹恹,穆淮也没了逗弄的心思,将人往怀中拥得更紧了些,开门见山道:“生气了?”   事情已告一段落,姜宁灵本不想再翻出来说,听得穆淮问起,沉默一瞬后,还是直白道:“臣妾没做过的事情,是容不下让人乱扣帽子的。”   穆淮半垂眼眸看着她:“就为这跟朕置气?”   姜宁灵不知穆淮到底想问什么,索性便直白问道:“陛下可信我?”   “自然是信的。”   姜宁灵心中一动,然还未等情绪翻涌起来,便听得穆淮继续道:“你若不喜锦嫣,有的是法子让她吃苦头,何必挑在宝明的生辰宴上,还落得一个善妒的名头。”   姜宁灵心中复又冷静下来。是啊,穆淮便是这般,将利弊看得清清楚楚,从去推断她到底会不会这样做。   不是选择相信她,相信她这个人。   不过,在穆淮心中,她是这样一个工于心计的人吗?   姜宁灵垂下眼眸,避开他的目光,低低附和了句:“陛下英明。”   穆淮“嗯”了一声,并未再多说此事,后拉过姜宁灵右手,摊开手掌细细看了一遍。   女子素手纤细,掌心透着微微的粉,穆淮拇指指腹在其上轻轻打了几个圈,又按压几下。   姜宁灵有些怕痒,不自觉往后缩了缩,却被穆淮一把捏紧。   姜宁灵下意识地抬眼看他,见他也正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便解释了一句:“有些痒。”   穆淮这才松开些,正当姜宁灵奇怪他怎的对她的手掌心这般感兴趣时,就听得他问道:“方才用了力气,现下可觉得疼?” 第51章 生辰礼   姜宁灵听得此话, 一时分不清是关心还是嘲讽,有些不确定地去看他神色。   穆淮也不知自个儿怎的了,方才见锦嫣被扇巴掌时, 他下意识便想到, 她用这么大力气, 手该震麻了。   见穆淮神色中的确带着关心,姜宁灵抿了抿唇, 也不去多费力气将手抽出来, 只淡淡道:“臣妾那两巴掌扇在锦嫣公主面颊上,陛下应当去关心锦嫣公主才对。”   听着有些吃味。   穆淮轻笑一声:“一个锦嫣罢了, 何必放在心上?”   穆淮说这话时并未多想,待说出口后才听见自己说了什么,忽觉这话中带着些隐隐约约的承诺意味, 未免有些太纵着她了。   不过话已出口,也没有了收回的道理, 但姜宁灵瞧着仍是方才那副神情,并未有何转变, 穆淮有些无奈, 耐着性子再哄了一句:“当真为这等小事同朕置气?”   小事。   姜宁灵忽地明白了,穆淮身为皇帝, 三宫六院再寻常不过,而她身为他的皇后, 他的正妻,必须得有这容人的气量。   即便现在没有锦嫣,日后也还会出现更鲜活更灵动的女子。   姜宁灵也不知自个儿是怎的了, 明明从前宫中有陆婕妤唐才人时,她尚能心平气和地与她们相处, 如今来了一个锦嫣,倒叫她患得患失起来。   姜宁灵觉得这有些不大像自己。   但那又何妨呢,不日,她便要离开了。   只是……在离开之前,她决定再给自己一个回心转意的机会。   “陛下当真要纳锦嫣公主入宫?”   “那是自然。”   姜宁灵张了张口,却又将话尽数吞回腹中。   穆淮以这般回护的姿态将锦嫣纳入宫中,封妃甚至是封皇贵妃,那她姜宁灵当真便是一个笑话。   姜宁灵不知晓的是,穆淮也自有许多思量,只是不曾一一说与她听。   二人各怀心事,相拥而眠。   千秋节很快便到来,晋国那些使臣也正如穆淮所料,以赵恒弥为首的几人打着锦嫣和亲的名号,向燕国讨要了不少好处。   穆淮自然不可能全盘应下,但也做出了不少让步,使得赵恒弥尝到不少甜头,而后行事便愈发不顾忌起来。   穆淮见姜宁灵这几日一直有些恹恹地,仿佛精神头不大好的样子,便特地命林青黛日日入宫陪她,一是确认姜宁灵身体无恙,二是能她二人自幼便相熟,也能聊天解闷。   林青黛日日都来,有时只坐一炷香的功夫,有时能说一两个时辰,但有她陪着,姜宁灵觉得自个儿心中的确舒缓不少。   至于出宫一事,姜宁灵原不想牵扯进太多人来,但思来想去,觉得林青黛既是可靠之人,又能帮上不少,便模棱两可地说了两句,看看林青黛态度。   若林青黛不想淌这趟浑水,只需做个没听懂的便可。   让姜宁灵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的是,林青黛不过讶异一瞬,便直言会站在她这一侧。   姜宁灵感动之余,心中又翻涌起一阵酸涩来,林青黛明知帮她会面临什么样的后果,却还是义无反顾地站在了她身后。   而穆淮,明知她的喜好与厌恶,却只将她的意愿推得往后、再往后。   姜宁灵知晓自个儿生出这样的念头有些任性和自私,但又无可抑制地想从穆淮身边离开。   她怕再这样下去,她会变得更任性、更自私,变成一个贪婪而善妒的人。   千秋节如期而至,晋国、陈国与西北之地的游牧部落皆送来了贺礼。   陈国与游牧部落献上的贺礼与往年大同小异,无非是一些名贵珍宝,又编了些寓意两国安好的故事在里边儿。   晋国却有所不同,从一开始,赵恒弥便高调地称,他准备了一件稀世珍宝,价值连城,世间仅此唯一,可待旁人再往下细问时,他又神神秘秘地不肯多说了。   姜宁灵也听了一耳朵,在赵恒弥说“世间仅此唯一”“陛下定会欢喜”云云时,心中大概有了猜测。   若不出所料,赵恒弥口中的稀世珍宝,应当并非是件“宝物”,而是——一个人。   待赵恒弥献礼时,他环视一周,见殿内众人皆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顿觉自个儿仿佛是这天下的中心,便故弄玄虚地停顿了好一会儿,才抬起手掌拍了拍。   一时间,众人纷纷又往门口看去。   殿外缓步走来一名女子。   一身火红的衣裙衬得肌肤如雪,眉间一点朱砂更添妩媚,轻纱遮盖住面颊,不仅无损于美貌,反倒叫人更想一探究竟。   赵恒弥见众人或惊奇或讶异,顿觉自个儿这先声夺人的目的算是达到了,不禁沾沾自喜,而后对立在殿中的女子使了个眼色。   女子会意,向穆淮行礼道:“望陛下允锦嫣为您献舞。”   姜宁灵侧身向穆淮看去,只见他眸中虽无甚波澜,目光却一直落在锦嫣身上,未移开分毫,便收回了目光,不再去瞧他。   锦嫣翩翩起舞,舞姿与燕国寻常的动作不大一样,想来是晋国独有的风情。   那衣裳显然也是被精心打理过的,不仅能很好地勾勒出锦嫣柔软的舞姿,衣袂翻飞间,一双手臂若隐若现,红衣雪肤,引人无限遐想。   这支舞一看便是下了一番狠功夫,一颦一笑间皆是风情,只不过令姜宁灵想不明白的是,锦嫣怎的会在大殿之上当着各国使臣的面献舞。   这样能让穆淮眼前一亮是没错,可此举倒也同乐坊里的那些舞姬无异了。   大殿之中,有姜宁灵这样疑虑的,不止一人。   但赵恒弥却丝毫不觉不妥,楚妃护他护得紧,他年幼时装病装痛便能不去读书,享乐十天半月,渐渐的,教习他的夫子便不做那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任由他偷懒,赵恒弥又资质平平,以至于诗书礼易都只学了个浅显的皮毛,能糊弄过楚妃便可。且楚妃又惯宠着他,教了他不少明争暗斗的妇人手段,赵恒弥又是个男子,只顾着考虑锦嫣勾不勾得住穆淮,一时间倒把面子不面子的早抛去脑后了。   一曲舞毕,赵恒弥很是满意地勾唇笑问穆淮:“锦嫣公主这支舞,不知陛下可满意?”   穆淮见他神色掩不住的得意,似笑非笑到:“不知晋国献的礼,究竟是舞,还是人?”   穆淮这话语气平和,可听在耳中,莫名有些怪异。   赵恒弥皱了皱眉,没料想穆淮会这么直白地挑明问他。   他原想着,让锦嫣进来跳一支舞,穆淮自然会顺水推舟笑纳美人,不必让他挑明晋国的贺礼便是一位公主。   可穆淮偏生这般问了。   虽说赵恒弥本就打算将锦嫣当做礼物,可在大殿之上这般说出来,莫名又觉得有些谄媚。   赵恒弥皱着眉,心中对穆淮又添一笔记恨:“早便听闻陛下与锦嫣公主两情相悦,如今公主的父皇不在跟前,孤这个做皇弟的便替皇姐做主,还望陛下莫辜负佳人期盼。”   他这话说得不伦不类的,却将穆淮架到了一个没有退路的地方,若穆淮说不,便是明摆着不领晋国之情了。   不过穆淮并未再多问,叫赵恒弥松了一口气,听得锦嫣一跃成为贵妃,更是喜不自胜。   虽说赵恒弥的举动小家子气了些,但这一结果实属大家意料之中。   待宫宴结束后,姜宁灵随穆淮一道回勤政殿。   一路无话。   眼见着步撵就要到勤政殿门前,穆淮侧过身来,看向姜宁灵道:“朕见你兴致不高,怎的了?”   姜宁灵摇摇头,寻了个借口道:“臣妾这几日有些疲累,还望陛下莫怪。”   千秋节这几日,宫中忙上忙下,姜宁灵也不例外,穆淮不疑有他,便没再问,过了一会儿,想着她也许又会因得锦嫣一事而有些脾气,便又道:“朕从前便说过,锦嫣左不过一个皇贵妃,再怎样也越不过你。”   姜宁灵不知他为何突然说起这个,却还是应了一声:“臣妾知晓。”   待入了内殿,姜宁灵正要唤若竹来为她卸下妆面,却被穆淮拉住手腕,轻轻巧巧一使力,便被带到他面前,与他之间不过毫厘。   “今儿可是朕的生辰,朕等了一日,怎的还没等到月儿的礼物?”   穆淮故意委屈几分,听起来颇有些像一个讨糖吃的孩子。   姜宁灵心中一顿,犹豫了片刻,而后抬手抚上他胸膛。   她一直在等他问。   “臣妾为陛下准备了许多礼物,可挑选许久,也不知该将哪一件送予陛下,思来想去,只有一件最合适,可臣妾若想送陛下这件礼物,需得陛下应允才行。”   怀中美人眼眸清澈明亮,盛着些许期待,又带了许多忐忑,仿佛是害怕他会拒绝。   穆淮自然不忍心说不,却也并未直接应允:“月儿要送朕什么,先说来听听。”   姜宁灵咬了咬下唇,很是苦恼的模样:“陛下是天下至尊,什么稀奇珍宝都有了,臣妾若送些珍宝,在陛下看来,也不过平平无奇。臣妾思来想去,只愿陛下身体安康,福泽延绵,便想着,若是能去安国寺中为陛下祈福,也算圆了臣妾一个念想,陛下可愿意让臣妾去?”   见她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穆淮只觉呼吸都慢了几分:“你说想送朕的生辰礼,便是去安国寺为朕祈福?”   姜宁灵点点头,而后仰起脸来看着他。   美人粉面桃腮,一双眼中似有情意流转,又带了些怯怯的期待,穆淮心中不自觉柔软下来,低头在姜宁灵饱满的朱唇上落下一吻:“朕哪有不允的道理。”   说罢,打横抱起姜宁灵,一面往里间走去,一面问道:“可想好了何时去?”   姜宁灵勾着他脖颈,思索一番道:“陛下新纳宫妃入宫,自是要忙上一阵,臣妾等这些事情都安排妥当后,再去也不迟,陛下说可好?”   穆淮微微蹙眉:“莫说旁人,扫兴。”   说着,又想起什么,笑道:“待事情安排妥当后,锦嫣也该封妃了,月儿莫不是怕自个儿醋劲儿太大,索性眼不见为净?”   姜宁灵嘟囔了两声,却并未否认。   穆淮只觉心中更柔软几分:“罢了罢了,你就当出去散散心,待锦嫣安置妥当,你再回来也不迟。”   姜宁灵伏在他肩上,嗔道:“陛下方才还不许臣妾提旁人呢,这会儿自个儿倒一口一个锦嫣。”   穆淮哈哈一笑:“朕的错,一会任由月儿做罚。”   姜宁灵仿佛被他逗笑了,又仿佛有些羞赧,埋首在他肩上,掩去了神色。   心中却道,待锦嫣封妃,她便不会再回来了。 第52章 落崖   千秋节虽已过, 但宫中众人并未得以歇息一阵,反单更加忙碌起来。   不为其他,只是因得晋国的那位锦嫣公主破例封了贵妃, 不日便要行册封礼了。   姜宁灵身为六宫之主, 许多事情少不得由她经手, 加之册封典礼在即,留给她做准备的时间不多了。   距册封锦嫣为贵妃还有三日时, 皇后仪仗出了宫门, 往城郊安国寺而去。   姜宁灵坐在马车上,打起帘子回望那朱红色的城墙。   出宫之前, 她同穆淮商议好了,今日去安国寺,明日一整日焚香祈福, 后日便能赶回来,不耽误锦嫣的册封礼。   这日程安排得并不紧凑, 她还能有些时间在安国寺附近踏青赏景,想来穆淮是特意余了些时间给她散心。   只不过如今这细微之处的关怀, 她已经不稀得要了。   安国寺中早便得了消息, 一切都打理妥当,姜宁灵顺顺当当地完成了祈福的仪式, 不仅为大燕与穆淮祈福,还顺手为锦嫣求了个平安符, 放在一绣了鸳鸯的荷包中。   待到第三日,姜宁灵不慌不忙,待到午后才出发回宫, 待到回宫,约摸也得傍晚了。   安国寺隐在山林中, 虽是皇家寺院,却因得山中景色空灵优美的原故,少了些世俗的富贵,多了几分飘渺的仙气,也正因得此,安国寺常年香火不断,许多人前来祈愿时,也总爱去山间流连赏景。   安国寺坐落在半山腰,下山的路早已被修得坦荡,姜宁灵出了安国寺,却突然被告知前边儿有辆马车坏在了路中央,皇后仪仗怕是过不去。   山脚下便是官道,可谓是四通八达,安国寺又声名在外,自然不止这一条上山的路,只是姜宁灵若原另一条路,便要绕得有些远,路也难走些。   前面儿那坏在路中央的马车不知何时才能修好,姜宁灵并未多犹豫,便吩咐人从后山那条路下去。   待众人绕道时,姜宁灵端坐在马车中,却又有些疑惑。   眼下正要绕去的那条路本就是她计划里原定要走的,她还没来得及将绕路的借口说出口,前边儿便这么及时地坏了一辆马车,刚好为她行了方便。   这未免有些巧。   若竹陪在她身侧,见她黛眉微蹙,大约能猜到她的担忧:“许是二公子安排的?”   姜宁灵摇了摇头,并不觉是如此:“若是哥哥安排,应当知会我一声。”   更何况,她先前便与姜煦禾一致认同,此事知晓的人越少越好,不必再牵扯一辆马车进来,多留一道蛛丝马迹。   不知为何,姜宁灵心中有些不安,不放心地叮嘱若竹道:“一会儿要多加小心。”   若竹自是应下,又打起帘子看了看外边儿,对姜宁灵低声道:“娘娘,快到了。”   姜宁灵略略颔首,不知是紧张还是旁的什么原故,心若擂鼓。   在这段下山去的路上,有一处颇为陡峭的山坡,从安国寺落成至今,年年都有马车在这段路上出些事故。   依照姜宁灵与姜煦禾先前商议的计划,一行人行至此处时,她便故意放任马车失控,而后她便能借机“跌落”山坡。下边儿早已安排了人接应,这法子虽难免要受些皮肉之苦,却能借此假死,从而远离盛京。   马车上早已做了手脚,她只需看准时机制造混乱,而后趁乱往山坡下滚去。   姜宁灵一直放在膝上的手不由得握成拳,这才发现掌心竟然微微有些湿润。   到底是从未做过这等离经叛道之事,姜宁灵心中发紧。   正当她示意若竹去动马车时,忽地听见外面乱作一团,竟还伴着兵刃相接的蜂鸣声。   若竹眼中带着惊疑,打起帘子小心往外看了看,眼中惊疑变为惊骇,向姜宁灵道:“娘娘,咱们碰着山匪了。”   这话若竹自个儿说出来都不大信,且不说这安国寺地处京郊又身为皇家寺院,如何会有山匪一说?更何况姜宁灵此行并未藏着掖着,明晃晃的皇后仪仗,即便真有胆大想打劫路过的官家夫人小姐的,见着姜宁灵这阵仗,也该忙不迭避开才是。   若竹在心中转了个弯,反应过来这定是有人刻意要对姜宁灵下手。   听得若竹言语,姜宁灵也打起帘子往外瞧去,只见外边的人扭打在一起,对方人的穿衣打扮看起来的确像是山匪,只是动作并不利落,随行的侍卫们已经从起初的慌乱中镇定下来,一个接一个地将那些歹人活捉。   只是这些人中也有三五个身手厉害的,招招都跟不要命似的,正越过一个又一个侍卫,朝着马车而来。   眼见着有一人就要越过众侍卫,由不得姜宁灵多想,对若竹道:“快,依原计划行事。”   这些“山匪”一眼便能看出是冲着她来的,若是坐以待毙,只怕今日要交代在这儿。   若竹连忙一拍早已布置好的简易机关,马儿顿时受惊,不受控地朝前狂奔,将车夫甩了下去。   姜宁灵与若竹堪堪稳住身子,对着摇摇晃晃被打开了的车门纵身往外一跃,翻滚下了马车。   姜宁灵跌落在地,也顾不得身上的疼痛之感,抬眼一看,见自个儿刚好被“甩落”在山坡边,一个用力翻身,便滚落了下去。   姜宁灵抬起手臂堪堪护住脸,好容易停下时,身上已有好几处被石壁上的碎石硌得没了知觉,衣裳也被划破了好几处,头上珠翠早不知散落去了何处,一眼看去十分颇为狼狈。   她有些艰难地忍着身上的疼痛,爬起身来,想去寻姜煦禾安排的在此接应的人,谁知一抬眼,看见的便是不远处同样艰难撑着手起身的若竹。   姜宁灵走过去,紧紧握着若竹的手,仿佛这样便能平息心中翻滚的情绪。   不知是为顺利达成了第一步而欣喜,还是在为接下来能否顺利而担忧。   亦或是,终于离开了穆淮身边,心中一直压抑着的、故意忽略的暗流,尽数翻涌了上来。   姜宁灵深吸一口气,又担忧那些侍卫很快便处理完“山匪”,而后一路找下来,将尚未跑远的她二人“救”回去,便拉着若竹往姜煦禾说的方向走。   有了约摸十来米,就瞧见树丛间有一熟悉的身影。   “哥哥!”   姜宁灵没想到,竟是姜煦禾亲自来接她。   几乎在同时,姜煦禾也看见了二人,身姿敏捷地从树丛间穿了过来,很是担忧地上下打量姜宁灵。   见姜宁灵身上虽狼狈,面色却还算好,姜煦禾知晓此时不是表关心的时候,带着姜宁灵二人往林深处去了。   过了好一阵,随行的侍从才制住了那些出手毫无章 法却又像不要命了似的山匪,而后匆匆忙忙沿着安全的小路来到山坡底下,搜寻皇后的身影。   大致搜寻一翻后,侍卫们只寻到了一些散落在地的首饰、勾在尖利石头上的衣料,以及地上隐隐约约的血迹。   另一边,姜煦禾带着姜宁灵二人已来到了山脚下。   路边零零散散地坐落着几户农舍,姜宁灵原以为他是寻了一户合适的人家,让她在里边儿暂避风头,谁知姜煦禾只不过是挑了一条小路,那些农舍很快便落在身后不见了。   姜宁灵左右瞧瞧,觉得有些奇怪:“哥哥,我们要回京中去?”   姜煦禾仿佛知晓她的不解之处,点头应道:“陛下定会派人搜寻,与其在附近寻农舍,不如直接回城中。”   姜宁灵了然,穆淮应当不会料到她竟胆子这般大,不仅不往外逃不说,还回到了他眼皮子底下。   姜宁灵与若竹先前便换过了衣裳,如今做普通人家打扮,又担忧与姜煦禾一道会平白惹人注意,便与姜煦禾先后进了城。   入了城后,姜煦禾将她二人带到城西一处街巷里,简单交代了两句,不便再多留,回府去了。   姜宁灵环顾四周,这小院子虽简陋,却干净整洁,她先前从未来过这一片,听姜煦禾说,这附近都是商户,这小院子是先前那家的主人要南下做丝绸生意,便要置办这座小院。姜煦禾不谷欠让人查到此出,自然不能将它买下来做成自个儿的院子,只将它租了下来,只是这租一年的银两却比先前那主人开价要卖的数还要多些。   前主人多少猜到,这贵公子置办这院子多半是有什么不能放在明面儿上的事要做,但见到姜煦禾的开价,想着自个儿下江南后,回不回京也是未知,院子里有什么事情也牵扯不到他,便应了姜煦禾。   院子里还有两个仆从,皆是姜煦禾寻来的可靠之人,姜宁灵与若竹自是要躲在院中避风头,饮食起居便由那两人照顾。   姜宁灵在院中站了好一会儿,仍觉心中那股子不真实感还未消散,听得若竹唤她,才进屋去喝了杯茶。   一杯热茶下肚,腹中暖洋洋的。   姜宁灵指腹在花纹简朴的茶杯上摩挲几下,忽地松了一口气,连日来的紧张与不安在这一瞬都得以松懈。   “若竹,我们出来了。”   月上梢头。   勤政殿内灯火通明,穆淮目光落在奏章 上,心思却有些飘远,又过了半晌,招呼九山道:“皇后怎的还未回来,你寻个人去看看。”   九山连忙应是,退出勤政殿,正要找个人去打听皇后娘娘如今到哪儿了、何时才能回宫,便见一个人步履匆匆地跑了过来,喘得上气不接下去,一路跑至九山跟前,磕磕绊绊地说了句什么。   九山大惊,急忙转身回了殿内,焦声道:“陛下!皇后娘娘不、不见了!” 第53章 面容   穆淮手中一顿, 似是没听清楚般地反问道:“皇后怎的了?”   语气平淡,但九山听得心中一个激灵,暗暗深吸一口气, 才将他方才听到的话一五一十地复述出来:“回陛下, 娘娘从安国寺回宫的途中, 遇到了山匪,马儿受了惊, 将娘娘甩出马车, 如今娘娘摔落山崖,生、生死未卜。”   即便九山已深吸了几口气努力稳着情绪, 在说出“生死未卜”这四个字时,仍是不自觉磕绊了一下,顿时不敢再抬头去看穆淮神色。   穆淮却并未如同九山所想那般大发雷霆, 殿内沉默了一瞬,九山才听得穆淮道:“调羽林卫, 封山,寻人。朕活要见人, 死要见尸。”   九山松了一口气, 却又有些为皇后难过。皇后对陛下如何,他都看在眼里, 陛下也向来对皇后偏宠几分,可如今出了这样的事, 陛下听起来也并无多担忧。   九山正这般想着,就见穆淮起了身,大步向外走去。   九山一时没反应过来穆淮这是要去做什么, 一路小跑跟上,却见穆淮步子越来越快, 几乎快追不上了。   九山瞧着有些不对:“陛下,您若是要见哪位大人,奴才帮着传唤便是,夜深露重的,何苦亲自跑一趟?”   穆淮好似这才想起身后还跟了个九山,脚步略微放慢了些:“朕同羽林卫一道去安国寺,你帮不上什么忙,不必去了。”   九山脚步一顿,这话没毛病,他没有身手,体力也比不上侍卫,搜山寻人的确帮不上什么忙。   九山慢了两步,又觉得不大对,心中升起惶恐,劝道:“陛下,羽林卫既然去了,您明日再去安国寺也不迟啊!若遇到歹人可如何是好,陛下还是以龙体为重!”   “朕要亲自去接她。”   穆淮脚步不停,很快便将九山甩在了身后。   小姑娘这般怕黑,他若不快些找到她,不知要哭成什么样子。   安国寺所在的隐雾山并不大,穆淮站在姜宁灵滚落下去的山坡前,听着一个又一个令他失望的消息。   夜色深重如墨。   那些山匪被活捉了好几个,口中却问不出什么,都说是有人话大价钱雇了他们,让他们乔装成山匪在此处等候,至于雇主是谁,有人指了一人,有人又指了另一人。   被指认的那些人,也全都是这些假冒山匪里的一员,只是这些人见不能得手,又无法脱身,便在羽林卫问审前自尽了。   这些人身上并未有明显的标识,出手又狠厉,显然是批死士。而其余被活捉的人,又像是被叫来凑数的,并不知晓许多讯息,羽林卫审了两轮,却并无什么进展。   夜色渐渐淡去,天边破晓。   有一小侍卫从远处跑来,口中到:“找到、找到——”   话还未说完,就见那位如雕塑般在山坡前立了一整夜的年轻帝王猛地回过身,大步向他走来。   “找到皇后了?”   穆淮眼中带着一夜未睡而衍出的血丝,也许是吹了一夜山风的原故,嗓子也嘶哑,再加上身上那股迫人的气势,像是自明暗交错间生出的鬼神。   那小侍卫没由来地觉得骇人,连疲累也忘了,赶忙把手中的东西递出去,一股脑儿说道:“属下在丛林间找到了这个荷包,问了安国寺的僧人,说是皇后娘娘特地求的。”   穆淮伸手接过荷包,见那荷包上绣了一对鸳鸯,不自觉捻了捻,手指摩挲着锦布,只觉里边儿放了什么东西。   应当是月儿为他求的平安符。   穆淮轻轻拉开荷包的束口绳,两指一勾,便将里边儿的纸条抽了出来。   有两张。   一张的确如他所想,是平安符,只不过并非为他而求。   是为锦嫣而求。   另一张上题了一首小诗,写的是郎情妾意举案齐眉。   这是在祝锦嫣同他恩爱两不疑。   穆淮捏着小诗的手紧了紧,心中涌上一股难言滋味。   他知晓姜宁灵为何而来安国寺,也知晓姜宁灵素来介意锦嫣,来这祈福不假,却也存了清闲两日的心思,省得日日对着锦嫣。   却不曾想,姜宁灵竟还记挂着锦嫣,不仅为她求了护身的平安符,还祝愿他年少时那缕飘渺的爱恋能得圆满。   清晨的日光落在山林间,镀上一层朦朦胧胧的清新之感。穆淮却无心欣赏这般美景,心中的焦灼感翻涌愈盛。   日光大亮,搜寻起来比夜间快许多,可羽林卫将隐雾山翻了个底朝天,也未寻到半分姜宁灵的踪迹。   安国寺香火盛,百姓络绎不绝,又地处京郊,来寺中的人里不乏达官显贵,山间能伤人的猛兽早被驱了个干净。   既然不可能被猛兽掳去,那便……只会被人掳去。   羽林卫审了一遍又一遍,那些假扮山匪的人只说得了吩咐要伤姜宁灵,并未说要取她性命,更别说要推她落山崖再安排人掳走她云云。   说来奇怪,这帮人得了命令要对一国之后下手,却不取人性命,只伤人便可。   不取性命,只伤人,划伤面容重重有赏。   羽林卫统领觉得奇怪,又想着方才那些人指认时,指出了不同的好几个人,便想着也许另有一拨人,只是他们不知晓,于是在回禀穆淮时顺带说了猜想。   这一点穆淮自然也能想到,早分出了一批羽林卫沿着路向周边搜寻。   又是半日过去了,却仍然没有姜宁灵的消息。   隐雾山被翻了个遍,就连山中十分隐蔽的山洞都被找了出来,却还是没有姜宁灵的下落。   安国寺有好几位夫人小姐原定是在寺中歇上一夜,今日便回府,穆淮一封山,她们下不去,府中派来接的人也上不来。   许多百姓谷欠上安国寺进香,也都被拦在了山脚下,看着面容肃杀的羽林卫,一个个都不知发生了何事,只得原路返回。   一时间,京中人人都知晓隐雾山被封山,却又都不知晓这究竟为何。   有些人回城时也发觉,城门守卫对进出之人的盘问要细了许多。   天光破晓,又至夜幕沉沉。   直到月上梢头,星子发出黯淡的光,穆淮才回了宫。   羽林卫的搜寻仍在继续,且范围不断向周边扩大。   暗卫早得了命令,去查那一伙来路不明的死士。   勤政殿前,九山抓耳挠腮地焦灼了一整日,直至夜幕降临时才见到穆淮回来,心中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可见到他身边并无旁人时,方才松下的那口气,又心惊胆战地提了起来。   九山不敢去关心是否寻到了皇后下落,免得戳到穆淮痛处,只得挑了个高兴的事儿小心翼翼道:“陛下可算回来了,锦嫣公主,不,如今是锦贵妃了,贵妃娘娘等了您一整日了。”   言下之意,便是让穆淮去锦嫣处,让这朵解语花为他疏解忧烦。   穆淮摆了摆手:“让人去告诉她,不必再等朕。”   九山一怔,他不知姜宁灵究竟发生了何等事情,但听得穆淮此话,还是硬着头皮提醒道:“陛下,今日本该是锦贵妃的册封礼。”   皇后不在,皇帝也不在,礼部的人等了整整一日,锦嫣看着贵妃的宝印宝册也看了一整日,偏偏拿不到手上。   见穆淮并未回应,九山又硬着头皮道:“礼部的各位大人,还在等陛下。”   穆淮皱着眉,随意挥了挥手:“你去一趟,叫他们都散了。”   九山心中惊异,却又不敢多问,忙小跑着去了。   锦嫣身着华服,等了一整日,却等来了这个消息,虽说九山奉上了贵妃的宝印宝册,她名义上已是这宫中的锦贵妃,可她与礼部之人互相干瞪眼的这一整日,让人只觉荒谬。   锦嫣脸都要气绿了,却还是耐着性子柔声问道:“敢问九山公公,陛下那边究竟出了何事?”   事关皇后,九山不敢乱说,只含糊了两句,又说了两句好听的,便要回勤政殿复命。   锦嫣急忙道:“公公且慢,本宫同你一道过去,也好为陛下分忧。”   九山一想,锦嫣同陛下有这么多年的情分在,也许当真能宽慰两句,便应了一声,等了锦嫣一道过去。   玲儿先前被送去让老嬷嬷教导宫中的规矩,还未送回来,此时跟在锦嫣身边伺候的,是新拨来的两名宫女,一个名云若,一个唤云睛。   锦嫣还未探过这二人的底细,不知她二人忠心与否,自然不能像用玲儿那般放心用这二人,一路上原想使眼色让云若旁敲侧击地打听到底发生何事,又担心弄巧成拙,想了一想,索性自个儿向九山套话。   九山跟在穆淮身边多年,人精得很,自是一眼看出锦嫣想做什么,自然不会乱说话,只隐约提点道陛下现下烦闷得很。   锦嫣却觉这些话说了同没说似的,想再多问些什么,九山却一一还了回来,叫她半点讯息也未得到。   锦嫣心中恼得很,却又顾忌着九山是穆淮跟前的人,不好训斥,便忍了忍,在心中给九山记了一笔账。   待日后姜宁灵都要避让她三分时,她定要在陛下耳边吹吹枕边风,教这没眼力见儿的狗奴才好好吃些苦头。   勤政殿内,穆淮正捏着那枚荷包,目光落在那彩线绣成的鸳鸯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忽地听见殿外通传声,说锦贵妃求见。   “宣。”   这荷包既然是姜宁灵特地为锦嫣求的,那他便好好将这荷包交到锦嫣手上。   锦嫣今日描了浓丽的妆,将五官的特色放大到极致,连她自个儿对镜时都要赞叹一声,盛装华服,锦嫣自信能让穆淮一眼惊艳。   于是在踏入殿中时,刻意放慢了步伐。   今日是锦嫣的册封礼,自是不能再戴面纱,而这段时日下来,锦嫣也愈发笃定当年之事应当并无猫腻,否则以穆淮的性子,是不会应允她入宫的。   锦嫣自认是被偏爱的那一个,便也无所谓面纱了。   穆淮见一华服女子从殿外走来,鬓间的步摇在行走间叮当作响,很是悦耳,眉眼迤逦,眉心一朵桃花盛放,更衬得人灵动。   只不过……   穆淮目光微凝,沉声道:“抬起头来。”   锦嫣羞涩一笑,抬头看向穆淮,眉目含情:“臣妾参见陛下。”   穆淮捏着荷包的手骤然握紧。   那副面容,与姜宁灵半分也不相似。 第54章 他的月亮   饶是先前宝明生辰时便隐隐有了猜测, 此刻见到锦嫣面容,穆淮却仍是呼吸微滞。   果然。   与此同时,先前一直刻意忽视的一个猜测也愈发清晰起来。   既然锦嫣非疏月, 姜宁灵又同疏月这般相似, 那么……   穆淮心中一痛, 不忍再继续想下去。   殿内,锦嫣还眉目含情地看着他。   穆淮忽地想起先前羽林卫统领审完人回禀他时说的话。   那帮贼人得到的命令是, 不取性命, 只伤人,划伤面容重重有赏。   这指令着实奇怪, 起先穆淮猜测是哪一家暗地里寻仇,划伤女子面容令其倍感羞辱,可现下看着锦嫣俏生生地站在面前, 另一个猜想呼之欲出。   用这些迂回又不入流的手段争宠,也不是说不通。   穆淮轻轻捻了捻荷包, 而后将其放在桌案上,往前一推:“皇后特地为你求了平安符, 你便戴在身上罢。”   锦嫣一怔, 有些不屑姜宁灵故作大度,却又有些得意, 在她眼中,姜宁灵这是在讨好穆淮, 生怕被她分去许多宠爱。   这样便说明,她的的确确威胁到了姜宁灵。   锦嫣抿嘴一笑,步子飞快地抢在九山之前拿起那荷包, 借此同穆淮更近几分,仅一桌之隔。   “皇后姐姐这般贴心, 锦嫣感激不尽,不知皇后姐姐现在何处?锦嫣定要当面言谢才是。”   穆淮细细端详锦嫣神色,见其带了许多小心思,说起姜宁灵虽有几分算计,时却还算坦荡,显然并不知晓姜宁灵失踪一事。   “她既为你求了,也不多你这一句谢。”   锦嫣心中一喜,面上羞答答地将那荷包别在了腰间。   她方才说要去寻姜宁灵道谢时,便笃定穆淮不会放她去。良辰美景在前,心心念念的人儿终于入了房中,穆淮怎会让她走呢?   她等了穆淮一整日,原以为是姜宁灵使了绊子刻意让她出丑,心中将姜宁灵骂了千八百遍,可眼下看来,姜宁灵可没这个本事,毕竟她好心要去道谢,穆淮都不允呢。   锦嫣含羞带怯地抬起头来,见穆淮敛眸不知再想些什么,正欲唤一句“陛下”,就听得穆淮开了口。   “封妃典礼繁琐,你今日当累坏了,早些回去歇息。”   锦嫣一句话卡在口中,怔怔地望着穆淮,显然是不明白为何要赶她走。   穆淮掀起眼皮同她对视,眼中平静无波,却生生让锦嫣觉得动作都僵硬起来。   锦嫣匆匆收回目光,这才想起来在来时路上九山曾隐晦地提点过,此刻绕是心有不甘,也不敢逆穆淮的意,便退下了。   九山得了穆淮示意,将人送至殿外,见锦嫣面色明显沉了下去,九山又说了两句好听的,将人给哄走了。   锦嫣在勤政殿内还不敢如何,待出了来往前走了一段路,面色更沉,往云若与云晴二人身上瞧了一圈,似是欲拿她二人撒气,看着有些凶。   云若心中一凛,忙说起好听的话来:“娘娘身子金贵,走慢些,仔细脚下。”   见锦嫣虽“啧”了一声,面色却舒缓了些,云若看出这是个得捧着的主儿,便继续道:“娘娘,您如今住的毓秀宫可是陛下花了心力重新修葺了一遍的,什么名贵的宝贝都往里添,连皇后都没有这样的恩典呢,看来您在陛下心里,当真是极重要的。”   许是话中“连皇后都没有这样的恩典”一句话取悦了锦嫣,她面色要好上不少,云若松了一口气,暗地里同云晴对视一眼,都明白这位锦贵妃是个不好伺候的主儿。   至于毓秀宫重新修过还是没修,云若哪儿只晓得那么清楚,只道新住了人定是会往里添些东西的,便故意夸大几分,好免去一顿迁怒。   锦嫣这会儿计较着这些事情,全然不知在接下来的几日里,自个儿会面临什么样的事情。   勤政殿内,暗卫将搜集到的蛛丝马迹都呈了上来,又得了穆淮吩咐,着重去查晋国太子赵恒弥这几日的行踪。   这一查,当真查出了眉目。   除此之外,赵恒弥还暗地里搭上了几个大燕的官员,又同陈国使臣来往密切,被暗卫截下来的书信里,写了不少狼子野心。   穆淮前段时期极其纵容锦嫣与赵恒弥,等的就是让他几人露出马脚,此刻捏住了把柄,立刻给赵恒弥扣了个细作的帽子,道晋国图谋不轨,欲分裂燕国,当即下令镇远将军率兵压境。   这消息来得突然,洛言得知后立刻递折子入宫,想劝上一二。   “陛下,布局已久,收网不急于这一时啊!”   穆淮端坐在主位上,听得洛言话语中显而易见的焦急,眼皮都未掀一下:“依你的意思,时候还未到?”   洛言刚要点头,就听得穆淮继续道:“证据确凿,晋国意在我大燕江山,洛卿竟然咽的下这口气?”   洛言一噎,理是这么个理,可晋国到底是大燕的附属国,依照先前的计划,需得等赵恒弥做出实质性的动作来,让晋国反驳不得,从而名正言顺地将晋国收入版图。   可眼下赵恒弥只空口画了个瓢,甚至瓢还没画完,燕军便已攻入晋国。   洛言深吸一口气,试图讲道理:“陛下,晋国依附于燕国而存,若……”   刚开了个头便被打断:“赵恒弥既然敢做,朕便能收了他的皇位。”   洛言心中一凛,忽地想起从前这位还是太子时,是如何将权利一点一点收回手中的。   缜密,果决,甚至残忍。   而如今他已成为新的帝王,又怎会因得一个晋国而缩手缩脚呢?   若穆淮想收了晋国,只怕有千百种名正言顺的借口。   洛言暗叹一口气,忽觉也许是这段时日穆淮手腕太过温和,教他差点忘了这位年轻帝王从前的模样。   不得不说,自皇后入宫来,穆淮的脾气的确收敛不少。   甚至知晓如何宠人了。   洛言想通了关节,便没什么话可劝的,告退出宫了。   勤政殿内归于沉寂。   四周暗了下来,穆淮却仍坐在原位,一动未动。   不知从何时起,他竟觉得,勤政殿有些冷清。   燕军攻破晋国都城时,晋帝仍在醉生梦死,楚妃收拾细软刚逃出宫门,就被逮了回来。   晋国怎么也想不到,原以为送锦嫣去燕国,是助晋国更上一层楼,谁知这一举动,倒教他成了后主。   赵恒弥被扣押在天牢里,穆淮每日都来看他一回。   赵恒弥自小娇生惯养,哪里受得了这般苦,刑具还未下,就哭得稀里哗啦,竹筒倒豆子似的什么都说了。   从年幼时他母妃撺掇晋帝换锦嫣替他来当质子说起一直说到入盛京后寻了哪些官员,又欲意何为,又坦白了他前段时日探听到姜宁灵要出宫为国祈福,便命他手下的死士去凑了一帮人,想象在姜宁灵回宫的路上给她点颜色看看。   赵恒弥总算还有点脑子,还记得姜宁灵是皇后,在京城附近对她动手讨不了好,随行的侍卫也不是好对付的,便只命那些人伤她。   赵恒弥想的很简单,若姜宁灵受了伤,身上留了疤,甚至他运气好些,能断她胳膊腿一类的,害怕穆淮不厌弃她?穆淮厌弃了她,锦嫣的枕边风也能吹得更顺当些。   若他运气更好些,伤了姜宁灵面容,那便更妙了,毕竟哪个男子愿意对着一个面上有疤的丑妻呢?说不定穆淮头脑一热,让姜宁灵给锦嫣腾位子也不是不可能。   赵恒弥噼里啪啦说了一堆,什么事儿都抖出来了,可仍是说不知姜宁灵下落,说自个儿没那个胆子掳走皇后。   穆淮逼问他几回,赵恒弥连哭爹喊娘的胆子都没有了,可说辞仍是未变。   穆淮这才不得不相信,赵恒弥的确不知晓姜宁灵的下落。   暗卫的线索到赵恒弥这里就断了,他想不出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能在他眼皮底下将姜宁灵掳走,还查不出一点痕迹。   除非……姜宁灵压根不是被人掳走的。   穆淮忽地起了这个念头,呼吸一窒。   他的疏月,头也不回地从他身边离开了。   穆淮忽地忆起姜宁灵刚入宫时的模样,小姑娘冷着一张脸,典型的古板闺秀做派,却是他说什么便做什么,望向他的眼眸中仿佛盛了星子,恨不得把一颗心都捧给他。哪怕面皮再薄,也依着他胡闹。   后来她变得娇气了许多,敢同他闹了,平日里端庄静肃的勤政殿仿佛也因得她而灵动了不少。   再后来,锦嫣入京。   他亲手把她推开了。   有了先前唐才人之事,穆淮以为姜宁灵还会同上回一般,陪着他做戏。虽说这一回事关两国,他不能在一开始便将许多话摊开说,省得出错漏,可他却从未想过,姜宁灵被蒙在鼓里,该有多难受。   他从未想过,她只能眼看着旁人顶替了她的位置,该有多难受。   穆淮回到勤政殿内,环视四周,入目都是她曾存在过的痕迹。   偏殿的床榻前,她的外袍还一直挂在横杆上,他不曾让人动过。   穆淮回头看着那见黛色的披风,冷笑一声道:“姜宁灵,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一字一顿,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脚下却不自觉朝前走去,将那外袍拎下来攥在手里,缓缓放在鼻间轻嗅。   是她身上浅淡又香甜的气息。   穆淮只觉脑中有什么绷断了,一股难以言明的滋味在心中翻涌。   月儿,朕有些想念你。   不,应当是,思之如狂。   月色舒朗。   姜宁灵裹在被中翻了个身,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若竹有些担忧地摸了摸被褥:“小姐,可是被褥薄了?”   二人从宫中出来,若竹也改了口,换回了从前在姜府的称呼。   姜宁灵皱皱鼻子,不甚在意道:“可能是哪个讨厌鬼在背后骂我吧。” 第55章 难过   姜宁灵前几日从山坡上滚落下来时, 虽早提前做了准备,也堪堪护住了脸,但身上仍是无可避免地撞得青一块紫一块, 添了许多细碎的划伤。   若竹也不例外, 只是她不敢出门去寻医问药, 好在姜煦禾想的周到,早备了这跌打损伤的药膏放在房里, 姜宁灵到了这小院里的第一晚, 便是同若竹用这些膏药简单处理了伤口。   到了第二日,林青黛便背着药箱过来了。   林青黛有一个医馆, 平日里上门问诊也是常事,因此背着药箱来这小院并不引人注目。   姜宁灵本就是些轻伤,加之有林青黛悉心调理, 很快便恢复如初。只不过从山坡上滚落下来时小臂手腕没了遮挡,被碎石划了好几道口子, 又混了些细沙没有及时处理干净,在上过药后又被林青黛用细针挑开, 将那细沙碎石挑出来, 如此几回,即便是林青黛用上好的伤药为她敷着, 也难免留下了浅淡的伤痕。   虽说林青黛身为大夫,出去要方便许多, 不必担忧招人耳目,但也不能日日都来,见她伤势无碍后, 已有好几日不曾来过了。   姜煦禾自是不能过来,姜宁灵又不能出门, 前几日尚不觉得,现下在这小院里住了这么多天,也听不到外边儿半点消息,一日一日沉闷起来。   这日里,正当姜宁灵坐在树荫下,百无聊赖地望着院墙出神时,就听得大门吱呀一响,林青黛来了。   姜宁灵眼中一亮,唇边展露几分笑意。   林青黛将手中的药箱一放,打开在里边儿翻了翻,翻出的却不是瓶瓶罐罐,而是基本崭新的书。   “我方才去了书肆,看见这几本书,想着你会喜欢,便买过来给你解闷儿。”   院子简陋,姜宁灵又不能出门,林青黛想着她定会觉得烦闷,便特地去买了几本书来给她打发时间。   果然,姜宁灵眼中一亮,结果书册翻了翻,心中欢喜。   午后的日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姜宁灵索性将房中的木桌般来了院中,又沏了一壶新茶。   虽说姜宁灵身上的伤都已好得差不多了,可林青黛一想到这个从小便被娇养的小姑娘生生从陡峭的山坡上滚落下来,心中便一阵难过,仍是放心不下地细细为她诊脉,生怕错过什么细枝末节而导致留下病根。   见林青黛一脸凝重地坚持要为她诊脉,姜宁灵知晓这是在为她担忧,便乖乖将手递过去,又将袖子往上拢了拢,露出一截皓腕来。   林青黛将指腹搭上去,刚好触到了一个颜色浅淡的疤,指尖不自觉颤了一下,垂眸一看,见姜宁灵手腕上有一道寸长的伤痕,颜色与她肤色相接近,但细看仍是能看出来,不自觉便有些心疼。   见林青黛目光落在她手腕之上,又微微蹙着眉,姜宁灵很快便明白了林青黛在想什么,反倒宽慰起她来:“一两道疤而已,怎值得你皱眉?”   林青黛叹了口气道:“我还不知道你?平日里泡个澡都要对花瓣挑来挑去的,如今身上留了印子,当真不难过?”   姜宁灵的确在意这些,不过也看得开:“留都留了,我还能日日看着它哭不成?”   林青黛听得这话,不禁有些好笑,又从药箱里翻翻找找,找出一个胖肚玉瓶来,递给姜宁灵道:“喏,我费了好一番功夫才配出来药膏,你日日都涂在那些伤疤上,待这一瓶都用完,那些印子应当也几近于无了。”   姜宁灵接过来,见那玉瓶圆溜溜的甚是可爱,一面放在掌心把玩,一面半是玩笑道:“我可算是知晓那些夫人小姐为何喜欢去你那医馆了,这般心细又体贴,谁人不喜欢呢?”   二人又闲话了一阵,姜宁灵问起外边儿情势,林青黛微微摇了摇头,也觉得奇怪:“平静得很,无人知晓皇后已不在宫中了。”   姜宁灵点了点头,倒也并不觉得十分意外。再怎样她也是一国之后,平白失踪只怕会让皇家颜面尽失,再者,若穆淮以为贼人是将她绑去做要挟,他若默不作声,那她随时都有可能变成一个身份不明的弃子。   “宫中可有什么关于锦嫣的消息传出来?”   林青黛睨了她一眼:“都出宫了,还惦记锦嫣?”   说起这个,姜宁灵可铆了一股劲儿:“我特地挑着那一日出宫,还不许我打听打听这事情是否遂了我的意?”   林青黛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特地挑了那一日出宫?这同锦嫣有何关系?”   姜宁灵手中依旧把玩着那圆溜溜的玉瓶,将它翻了个个儿:“我借口祈福,在锦嫣封妃之前出宫,一来易得让那一位松口,二来也好让灭灭锦嫣的威风。”   见林青黛仍是没大转过来这如何算灭威风,姜宁灵笑道:“我出宫祈福,是为了大燕,也是为了陛下,陛下心中多少会记挂几分,我突然失踪,论身份也好,论情分也罢,陛下定然会寻我。陛下若费心寻我,锦嫣的册封礼定会十分匆忙,依她的性子,指不定心中如何憋闷。”   “她自还未入京时便费尽心思给我添堵,我也还她一回,算是扯平了。”   姜宁灵在祈福回宫的路上失踪,穆淮定会念着她是为了大燕、为了他才出宫,多少能勾起他几分愧疚。   让他难受一阵,也不错。   锦嫣处处想压她一头,处处想证明她姜宁灵才是那个“赝品”,若是被她这个“赝品”搅乱了她期待已久的册封礼,锦嫣定会跳脚吧。   不过……   若是穆淮当真能狠下心来将她抛之脑后,以锦嫣的册封礼为重,那也只能说明,她出宫这个选择当真是正确至极。   先前宝明郡主生辰宴上的事情,林青黛虽未去,也略知一二,自然是回护姜宁灵,听到她这般说,笑道:“宫中的消息,我也并不知晓许多,不过听我爹爹说,锦贵妃册封礼当日,可是同礼部的几位大人大眼瞪小眼了一整日。”   姜宁灵“嗯”了一声:“看来陛下到底还顾念几分情谊。”   林青黛眉头一皱:“怎的开始念起陛下的好来了?疏月,你莫不是想回去?”   姜宁灵笑了笑,伸手在林青黛手背上轻轻拍了一下:“你糊涂了不成?我可从未听说过哪个从宫里跑出来的人,被抓回去后还能好好儿的。我不惜自个儿这条命,也得顾惜我爹娘兄长不是?”   见林青黛仍有些犹疑的神色,姜宁灵正色道:“你瞧着我像那不惜命的人吗?”   林青黛仍皱着眉:“就那你敢从宫中跑出来这事儿而论,惜命不惜命另说,胆子定是大得不得了。”   姜宁灵捻着手中的玉瓶,眉眼弯弯:“出都出来了,还回去做什么?虽说京中如今面儿上风平浪静,但陛下定不会毫无动作,待过一阵,待他不再寻我的时候,我便出京,四处游历去。我同哥哥都说好了,到时他带我去江南,去看那烟波浩渺,再去西北,去看那大漠孤烟。”   姜宁灵说的时候,眼眸晶亮,盛满了向往,说着,不知想到了什么,又黯淡了些许:“有锦嫣陪着陛下,他应当很快便忘了我吧。”   毕竟,她在穆淮心里,从来都是锦嫣的影子罢了,如今正主就在身边,哪里还需要一个影子呢?   林青黛瞧她低落下去,屈指在她光洁的额上弹了一下:“你这样子,该不会还心心念念着陛下吧!都出宫了,还在同我说这个?”   林青黛忽地有些不安,她担忧姜宁灵会后悔。姜宁灵先前是如何打定主意要入宫的,她都看在眼里,虽说她相信姜宁灵出宫定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但若她发觉,她仍在想念穆淮呢?   姜宁灵有些吃痛地捂住头:“你手劲儿怎么愈发大了!”   见林青黛定定地看着她,神色并不其玩笑,姜宁灵也认真几分,细细在心里捋了一捋。有这样一个亲近的人在眼前,这几日一直被她刻意压下去的细微情绪,此时又都翻涌了起来。   “若说我一出宫便将陛下抛在脑后,那定是不可能的。寻常人养只猫儿养只小狗都养出许多感情来,更何况我慕恋许多年的人呢,怎会说忘就忘、说不喜欢,便不喜欢呢?”   见林青黛面色一变,姜宁灵笑一笑继续道:“可他心中只有旁人,我努力再多,也是徒劳,又何苦留在他身边继续为难自己?”   “只是青黛,我心悦他许多年,又同他相处一段时日,即便知晓我不应再在他身上倾注许多感情,但我还是……”   还是会难过。   姜宁灵一句话并未说完,只觉喉中有棉花堵着,不想再说下去了。   林青黛轻叹一口气,伸手拥住姜宁灵,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人非木石,你还念着他,也是常情。过段时日,慢慢就好了。”   姜宁灵靠在林青黛肩上,点了点头,却忍不住湿了眼眶。   姜煦禾这几日并未去看望姜宁灵,日日都跟以前一般,并无甚变化。   且让他稍稍放心些的是,他并未听到穆淮在寻姜宁灵的消息。或者说,眼下的一切,都还未查到他头上来。   眼见着姜宁灵出宫已有半月,宫中却仍无动静儿,姜煦禾一颗悬着的心也缓缓放了下来。   谁知他正要松一口气,却忽地得知穆淮要请姜父去宫中喝茶。   一连去了好几日。   姜父并不知晓姜宁灵出宫一事,姜煦禾旁敲侧击问了姜父几回,姜父也是一头雾水。   这日,宫中的人又准时到了姜府。   只不过,这回邀进宫的人,换成了姜煦禾。   姜煦禾心中一跳,直觉有哪里不妥。   待入了皇宫,内侍将他待到穆淮面前,姜煦禾规规矩矩行了礼,便听得穆淮径直开了口,声线沉沉。   “你妹妹呢?” 第56章 势在必得   姜煦禾心中一跳, 面上却不显,口中疑惑道:“皇后自当是在宫中,陛下这是何意?微臣愚钝, 还请陛下明示。”   穆淮从主位上起身, 踱步来到姜煦禾身前, 打量他神色,见他眉头微蹙, 很是不解地模样, 嗤笑一声,并不打算同他周旋。   “城西那小院简陋, 疏月自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可会住的惯?”   姜煦禾心中猛地一跳,他原以为穆淮是查到了些蛛丝马迹, 宣他入宫探口风的。他甚至都做好了被逼问的准备。   可穆淮显然是什么都知道了。   不等姜煦禾回话,穆淮继续道:“小院中什么都没有, 疏月不敢出门,你也不敢去陪她, 只有那林家女隔三差五背着药箱去陪她说说话, 日子这般无趣,将她闷坏了可如何是好?”   姜煦禾呼吸一窒, 没想到穆淮竟在这样短的时间里将姜宁灵的下落查了个清清楚楚,想必他先前准备的那些圆谎的话也用不上了, 事已至此,不能再将林青黛也牵扯进来。   姜煦禾心念飞转,正要将罪责都揽下, 却听得穆淮又开口了。   “朕若径直去接她,她定不肯跟朕回来, 说不准又会再次从朕身边跑来,让朕一番好找。朕昨夜里辗转难眠,倒是想出了一个法子。”   穆淮在姜煦禾身边踱着步,声音轻缓柔和,还带着丝丝缕缕的愁绪,仿佛并不是在同他说这件几乎可以让姜家覆灭的事情,更像一个单纯少年在苦恼要如何找回心爱的姑娘。   可面前之人到底是一位帝王,姜煦禾不敢掉以轻心,屏息凝神等着穆淮接下来的话,听他究竟想出了什么样的法子。   “朕想着,若是将姜府上下全都投入天牢,疏月定会认为是她牵连了亲人,而后便会想方设法求到朕面前,求朕给姜府一条生路。”   穆淮说得没错,姜宁灵假死离宫,的确是无法赦免的罪,也正因得如此,姜宁灵先前才会将一切设计成意外的假象,为的便是不牵连姜府。   若穆淮以姜府做要挟,姜宁灵定会回来。   “只是天牢不是随意便能进的,朕定要给姜府安个罪名才行。若以疏月的所作所为作为罪过迁怒姜府,那么即便她回来,也无法再归位永安宫。”   穆淮声音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惆怅,仿佛他口中所说的并非是一桩牵连到几百口性命的事情,仿佛只是不知该送心爱的姑娘什么颜色的鲜花这样一类的琐事罢了。   只有穆淮自己知晓,夜深人静之时,他思之如狂怒到极点时,的确动了这样的念头。   他可以将姜宁灵私逃出宫的事情昭告天下,姜府便会在朝夕之间覆灭,到时姜宁灵求来了他面前,他便顺水推舟应下。   到时姜家定会元气大伤,不复往昔,而姜宁灵也不敢再奢求皇后之位,只能罪臣之身陪在他身边,被他禁. 锢在这一方宫殿之中,逃无可逃。   先前邀姜父入宫来探口风时,他无数次动了扣下姜父的念头,又一一忍了下来。   穆淮知晓用这样的法子定能让姜宁灵永远留在他身边,再生不出往外跑的念头,可这样一来,陪在他身边的,多半也只是个空壳。   那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疏月,再也找不回来了。   听得穆淮口吻轻松地说出这样的话语,姜煦禾眼皮一跳。   这的确是像穆淮能做出来的事情。   若穆淮当真这么做,那他这个做哥哥的,便是亲手将自家妹妹推向了一个万劫不复的境地。   姜家子弟向来都是宁折不弯,他太了解自家妹妹了,若是被穆淮生生折断羽翼养在宫中,日复一日地磋磨,只怕生不如死。   姜煦禾心中仿佛被拧住了,微微吸一口气正要周旋几句,却听得穆淮又先他一步开口。   “只不过,若朕当真以姜府作为要挟,只怕疏月回来后要恨死朕了。”   穆淮轻笑了一下,眼前似乎能浮现出小姑娘的模样:“所以啊,朕当然不能这么做。”   穆淮说着,停下脚步,两手揣进袖中,一副懒散的模样,仿佛闲聊一般问姜煦禾道:“你同疏月自小便感情好,不如同朕说说,她都喜欢些什么?”   穆淮这话转得太过突然,姜煦禾不由得凝了眉,揣摩穆淮话中之意。   穆淮微叹一口气,无人知晓他心中已焦躁至极,恨不得直接去那小院中将人给掳回来,可又不得不耐着性子,谋划着要如何哄人。   要哄得她心甘情愿回来才行。   穆淮问话,姜煦禾不能不答,又不知他究竟想要问什么,便只按着字面上的意思挑了几样姜宁灵喜爱的物件儿说给了穆淮。   谁知穆淮问的,偏就只是字面上的意思。   见穆淮立刻吩咐九山去准备他方才说出来的那些东西,姜煦禾忽地有些拿不准,眼前情境究竟是好是坏。   看样子,穆淮极为在意姜宁灵,她若想依着先前的安排离开京城,抛下这些纷争,几乎是不可能的。   难道说,穆淮当真将自家妹妹放在心上?   又或者,只是心有不甘罢了?   正在姜煦禾疑惑时,穆淮吩咐完了九山,又转回身来,将目光落回在姜煦禾身上。   “疏月究竟为何要出宫?”   听得穆淮平平淡淡的语气,仿佛姜宁灵犯了什么过错且无理取闹一般,姜煦禾心中不由得带了恼怒,冷笑一声道:“陛下身为疏月的枕边人,当真不知晓她为何要出宫?”   姜煦禾心中憋着一股气,十分想为自家妹妹口诛笔伐一番,又明白这样做只怕会给她带来更大的麻烦,便又忍了下来,只反讽了一句。   穆淮并不责他无理,只微叹一口气道:“也是,她定是对朕失望至极,才会想离开的。”   说罢,穆淮看看窗外和煦的日光,似是再问姜煦禾,又似是在自言自语:“外头日光这样好,不知疏月在那小院里可过得开心?”   “可有想念朕?”   姜煦禾皱了眉,心中愈发看不透穆淮今日究竟为何宣他入宫。   他从来不是有什么花花肠子的人,且眼下知晓穆淮已得知一切,便也没什么好遮掩的,姜煦禾这般想着,便直接问了。   谁知这个问题好似当真难倒穆淮了似的,他又踱步回主位上坐下,目光望向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当他从暗卫手中得知姜宁灵下落时,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确是对姜煦禾起了杀心。这人竟然这般大胆,在他眼皮底下将疏月渡了出去。   甚至在姜煦禾踏入勤政殿的那一瞬间,穆淮仍是未想好,究竟留他还是不留。   好在理智一直告诉他,姜家的人,他不能动。   “你是疏月最亲近的兄长,朕今日宣你入宫,便是想让你出出主意,如何才能将她劝回来。”   姜煦禾忽地抬起头来,直直看向穆淮,眸中的不善毫不遮掩。   这举动可以说是极其无理,一旁的九山都吓了一跳,想方设法地想提醒这位姜二公子收敛些,省得陛下一怒之下真追究罪责,到时只怕皇后娘娘当真不愿回来了。   皇后娘娘离宫的这些日子里,合宫上下都夹着尾巴生怕触霉头,就连九山也提心吊胆,想劝又不敢劝,眼下好容易寻到了人,可千万别逞一时之快,又同皇后娘娘离了心呀!   九山心中焦急,偷眼去瞧穆淮,却见他面上并无怒色,一双眸子沉静如海,直直与姜煦禾对视。   二人目光皆不闪不避,是一场无声的较量。   姜煦禾明白了穆淮的意思,心中不由得沉沉往下坠。   穆淮势在必得。   姜宁灵此生都只能留在这宫墙之内,长伴穆淮左右。   也不知穆淮这容不得他人说不的占有谷欠,究竟是好是坏。   “若是疏月不肯回来,陛下可否会放她离开?”   到底是放在心里疼宠的妹妹,虽明知以他二人之力绝无可能逃出穆淮的掌心,姜煦禾还是问出了口。   穆淮勾唇,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爱卿说笑了。”   姜煦禾微叹一口气,自知多说无用,便起身告退。   穆淮也不拦着,由他出了宫。   一出宫门,姜煦禾便立刻往城西而去。   如今穆淮已知晓姜宁灵藏身之处,那他也无所谓暴露不暴露了,他应当去给妹妹提个醒儿,若穆淮当真逼着她回宫,也好让她提前想些应对之策。   谁知刚拐过一个巷口,就被一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男子挡住了去路。   “姜公子,回府的路在另一头。”   男子相貌平平,衣着普通,混入人群中眨眼便不见,可出现的悄无声息,身手并不似普通人。   姜煦禾心中了然,这人应当是穆淮特地遣来看着他的。   眼下种种皆表明,穆淮要去接姜宁灵了。   世间种种,唯情字难解,而哥哥只愿你能得偿所愿。   姜煦禾转身,朝姜府的方向回去。   城西的小院里,一片寂静。   先前林青黛便说了,若是这几日并无人搜查,那姜宁灵便可去她的医馆中坐上一坐,也好过日日关在那院子里。   姜宁灵的确是被闷坏了,想着出门会戴帷帽,若非极亲近之人,是断不可能认出她来的,便应了林青黛的提议,趁这日天气晴好,便出了门去。   刚巧林青黛这日里也不忙,二人在医馆里闲话了一阵,又去隔壁街上的点心铺子里买了些吃食,再去书肆里挑了些打发时光的书册,一个下午过得好不开心。   眼见着日头西沉,姜宁灵才依依不舍同林青黛作别,捧着许多点心,回了城西的小院。   一路上她与若竹二人说说笑笑,都有些意犹未尽,待回到院门前,若竹上前两步,将院门打开,而后便应退至一旁,让姜宁灵先进。   可若竹打开门后却像是被定在了原地,一动也不动。   姜宁灵觉得奇怪,一面往前走去,一面笑道:“怎的了,看见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了不成?”   话音刚落,姜宁灵便越过若竹肩头,看见了站在院中的人。   那人一身雀蓝长袍,身上绣着繁复的金线,风姿特秀,肃肃如松下风,一双凤眸似挑了无限情意,唇边笑意和煦若春风。   “月儿,你回来了。”   声音舒朗,温和中带着显而易见的宠溺。   却让姜宁灵一瞬间手脚冰凉。 第57章 相见   眼前之人丰神俊朗, 通身气质温润如玉,让人心中升起几分亲近之感。   却让姜宁灵一瞬间如坠冰窖。   穆淮竟是这么快就寻到她了。   姜宁灵抱着糕点站在门口,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油纸, 迟迟未向里迈步。   穆淮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 久久等不到姜宁灵, 索性向她走去。   眼见着穆淮就要来到她面前,姜宁灵下意识地往后退去。   就见穆淮眉头微皱, 手臂一伸, 便将她捞了回来,在姜宁灵还未反应过来时, 便跨过了门槛,又听得门板在身后重重合上。   被关在门外的若竹:……   姜宁灵后背抵在门板之上,又被穆淮困在他双臂之间, 稍稍一动,便会落入他的怀抱里。   姜宁灵僵直了身子, 手指无意识将那油纸包攥得更紧了。正心念飞转要如何应对时,就听得穆淮在她耳边低低叹息一声。   “月儿, 你让朕好找。”   其中混杂着太多情絮, 姜宁灵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还未来得及细细去理,就听得穆淮轻笑一声道:“月儿, 你再攥着那油纸包,里边儿的糕点都要碎成渣了。”   姜宁灵心中一跳, 松了手,却疑惑更甚。   她不是没想过被穆淮找到时会面临什么样的境况。她驳了穆淮的面子,已经做好了受一番苦难的准备, 却不曾想穆淮竟然能这般心平气和地同她说话。   不,不仅仅是心平气和, 甚至带着失而复得的喜悦。   姜宁灵心中既疑虑又不安,抬起头去看他神色,却在仰起头的一瞬间,得到了一个轻柔的、一触即分的吻。   姜宁灵惊了一跳,伸手抵在穆淮胸膛之上,用力将他向后推去。   直到穆淮往后退了两步,一双凤眸仍是径直看向她时,姜宁灵才后知后觉自个儿方才做了什么。   她心中许多情绪混杂在一起,在心头翻涌,不知怎的,情绪激动之下眼中竟忍不住泛出点点泪来。   姜宁灵抬手遮住半张面容,想将那莫名其妙的泪意生生压下去。   但她这副模样落在穆淮眼里,便是又怒又怕,委屈至极。   的确,她以皇后之身从宫中逃离,突然被他寻到,怎会不怕。   穆淮张了张口,想要安慰一番,却又忽地觉得他轻飘飘一句“朕不会追究”并不会让人相信许多,便只简短道:“月儿,莫怕。”   的确,以穆淮的性子,若是半分罪责也不追究,说出去只怕谁也不会相信。   姜宁灵在他身边这般久,自是了解他。   正是因为了解穆淮,才会觉得他所言所行实在怪异,只怕是想出了什么新的花招来折辱她。   姜宁灵抬眼看着穆淮,眼中尽是戒备。   穆淮忽地明白了“咎由自取”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明白得真真切切。   二人对视着,像是一场无声的对峙。   最后穆淮败下阵来,微叹一口气,往后推了几步:“月儿,进来说话。”   姜宁灵咬了咬唇,脚下一步未动。   却在这时才发觉,这小院中同她先前离开时有许多不同。   院中堆了好几个木箱,里边儿各式各样什么都有,无一不精致华美,抬眼往房内看去,目之所及皆似全换了新的似的。先前这小院虽不至于破败,却也因得那商人近年来不常居住京中的原故显得有些陈旧,而此刻看去,名贵的珍宝堆砌在桌上,同四周有些发暗的院墙显出强烈的反差来。   姜宁灵看向穆淮,摸不透他要做什么。   他这模样,不像是要将她捉回宫,但……若穆淮并不在意她回不回宫,又来寻她做什么?   姜宁灵这般想着,伸手去拉院门,不论如何,先让若竹进来陪着她才行。   指尖触到门栓的那一刻,姜宁灵便被人重重抵在门上,双手被反剪在背后,动弹不得。   方才还距她几步之遥的人忽地欺身而上,将她牢牢制住,姜宁灵后背撞在门板上,不疼,却发出沉闷的声响。   穆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明显带了丝丝缕缕的寒意:“朕就在你面前,你还要去哪里?”   二人的动静实在太大,若竹本就焦心,此刻听得这声响,也不顾会不会触怒穆淮了,用力拍着门板道:“小姐?小姐你可还好?”   穆淮听得这称呼,面色更沉几分,将那两字单拎出来,一字一顿重复道:“小姐?”   姜宁灵尚未反应过来穆淮究竟在气什么,并不觉这称呼有何不妥,正要出言安抚若竹一二,免得她太过担忧而不管不顾地冲进来,就听得穆淮又道:“你早已出阁,应当称一声‘夫人’才是。”   姜宁灵有些诧异穆淮竟会在意区区一个称呼,再一想,也许他只是不满她竟这样直接将他二人的婚事视若无物罢了,便先对若竹道:“若竹,我无事,你且退开些。”   姜宁灵的声音穿过厚重的木板落在了若竹耳中,若竹虽仍有些担忧,却还是依言退开几步。   听得院外脚步声退开,姜宁灵饶是心中翻涌难安,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仰着脸看向穆淮道:“陛下这是何意?”   见她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穆淮松开对她的禁.锢,甚至还帮她揉了揉因反剪在背后而有些发红的手腕:“朕瞧着这小院简陋,想着你定会住不惯,便带了些物件儿来添置一番,你可喜欢?”   姜宁灵不禁皱了眉,愈发不明白穆淮的意思。   他不仅只字未提她私逃出宫一事,语气还和缓至极,仿若只想哄她开心一般。   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姜宁灵思索无果,索性直接道:“臣妾私自离宫,罪无可赦,甘愿受罚。”   穆淮的态度便像一把泛着寒光的刀一般,悬在她上方,与其忐忑不安地揣测他的心思,不如直接挑明,省得她多费心神。   自她谋划出宫的那一刻起她便明白,要么离开,要么死。   只愿她先前刻意造出的假象能蒙混一二,莫让整个姜家被她牵连。   许是心中早有准备,姜宁灵说出这番话后,心中只剩释然。   穆淮垂眸看着姜宁灵,眼前小姑娘的反应与他所想的不大一样。   没有惊慌失措,没有痛哭流涕求他开恩,更没有如他所愿妄图用美人计在他这儿蒙混过关。   却也并不让他意外。   姜宁灵已做好了准备,却听得穆淮漫不经心地反问一句:“受罚?”   姜宁灵微微蹙眉,还未等她再说些什么,穆淮便又开口了。   “你想让朕如何罚你?”   语气带着几分慵懒,仿佛姜宁灵只不过做了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   姜宁灵被他噎住,索性学着他将问题原封不动地抛了回去,冷声道:“陛下想如何罚我?”   穆淮目光游走过她白皙光洁的面颊,而后落在那饱满鲜艳的朱唇上,似是深思熟虑了一阵,说出的话却又恼人得很:“那便罚你……亲吻朕十下。”   姜宁心中方才那点忐忑与紧张,已经被穆淮这几句话挥到天边去了,现下只觉得穆淮不可理喻得很。   “陛下莫要拿臣妾玩笑。”   美人芙蓉面上泛起了浅浅的粉色,是被气的。   见她当真恼了,穆淮也不继续再说这事,转而道:“跟朕回宫。”   姜宁灵咬了咬唇,觉得穆淮这话有些好笑,如今她还有得选?   还未待她开口答复,便又听得穆淮道:“不愿意?”   姜宁灵不明白穆淮究竟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同她说这些显而易见的问题,事已至此,她无心再同穆淮多周旋。   “臣妾既然想方设法从宫中出来,自是铁了心不愿回去,如今锦嫣公主入主毓秀宫,陛下心心念念的人就在身边,臣妾何必再横插一刀?”   穆淮在心中微叹一口气,果然,她果然是因为锦嫣才决意要离宫。   “朕纳锦嫣,就如同之前假意宠爱唐才人一般,是权宜之计,如今晋国已破,她便会在冷宫中了此一生。”   姜宁灵有些不可置信。她年幼时跟着几位兄长一同学习过兵书策论,眼界宽广,并非那只知书画的普通闺秀,自然是明白若将晋国收入版图,燕国会得到怎样的利益。   可……   “可那是锦嫣啊?”   是他少年时策马追了几里路,只为将贴身玉佩交去她手上、立誓要护她爱她的锦嫣啊?   当真薄凉。   他对锦嫣都能下此狠手,若有朝一日,她不复宠爱,又会落得怎样的下场?   是否会成为他铲除姜府的最好借口?   姜宁灵不自觉打了个冷颤,心底漫起一股寒意。   穆淮微叹一口气,知晓这事儿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又容易引她误会,只能一点一点剖开给她看:“朕认错了人。”   不管她相不相信,穆淮都直截了当道:“朕承诺要爱护一世的小姑娘,名叫疏月。而锦嫣,不过是阴差阳错顶替了她的名头,让朕错付许多年。”   “是朕太过自负,并未过多确认便断定锦嫣就是疏月,从此一桩桩一件件,都偏离了轨迹。”   姜宁灵怔愣在原地,听得穆淮这一字字一句句,混杂在耳中,却仿佛又一个字都听不懂。   穆淮却不容她多想,墨黑的眸子径直看向她:“疏月,跟朕回宫?”   姜宁灵想不到许多,也来不及去想穆淮是如何知晓她便是疏月,眼下只觉此事太过荒谬,自是不能答应:“陛下爱重当年的疏月,可臣妾早已变了许多,不再是陛下心中那个人了。” 第58章 咎由自取   穆淮的态度让人捉摸不透, 姜宁灵索性不再周旋,话里话外的意思只有一个:不愿回宫。   美人一双熠熠星眸里还泛着点点泪光,却带着显而易见的、宁折不弯的倔。   穆淮垂下眼眸, 眼中晦暗不明。   他可以用姜煦禾的性命做要挟, 甚至可以用姜府上下百余口的性命做要挟。   但穆淮到底生生忍住这个念头, 只微叹一口气,很是无奈道:“朕爱重当年的疏月, 更爱重如今的皇后, 你若不愿回宫,便先在这儿小住几日, 权当散心。”   穆淮这毫不犹豫的退让姜宁灵诧异了一瞬,甚至生出一股自个儿是在恃宠而骄的错觉来。   并且,穆淮直至眼下为止, 只字未提姜府。   姜宁灵咬了咬唇,有些不明白穆淮究竟欲意何为。   多说无益, 姜宁灵转过身去,又去拉那门栓。   下一刻, 穆淮的身影逼近, 将她困在方寸之间,无处可去。   姜宁灵微微蹙眉, 声音冷淡道:“若竹还在外边儿,陛下若不介意, 臣妾须得让她进来才行。”   听得姜宁灵明明不耐至极,却还是礼数周全,穆淮勾了勾唇, 有意逗弄道:“朕介意。”   姜宁灵眸中染上恼意,到底是不敢直接拂穆淮的意, 耐着性子道:“臣妾须得让若竹进来,陛下且往后退一退。”   口中只是将这话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穆淮那句“介意”,姜宁灵只当没听见。   她愈是这样,穆淮的恶劣心思更甚,略略俯身,在她耳边轻缓道:“月儿没听见吗,朕说,介意。”   见他这幅不罢休的模样,姜宁灵心中恼更甚,声音也更冷几分:“那陛下想要如何?”   穆淮依旧带着笑意,沉声在她耳边道:“朕方才不是说了?你亲吻朕十下,便一笔勾销。”   这话落在姜宁灵耳中,半分认真也无,听着只像是在拿她寻玩笑。   姜宁灵心中种种情绪堆叠在一起,也不知哪里来的胆子,伸手将穆淮用力往后推去:“陛下且让一让。”   穆淮口中虽如此说,却到底还是顺着她的力气,往后退了开,让出那道门来。   院门打开,若竹急忙进了来,见姜宁灵无恙,松了一口气,这才分出心神来打量眼前的境况。   却见这院中气氛微妙得很,姜宁灵眉眼间并未有预想中的紧张与不安,反倒带了显而易见的恼意。   再去看穆淮,神色和缓,若是不知晓事情起末的,只怕都会以为他不过是出宫游玩罢了。   院子里的气氛并没有若竹想象中的低沉压抑,反倒展现出一缕缕另一种意义上的剑拔弩张来。   眼下情景实在是太过反常,若竹瞧了瞧姜宁灵,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姜宁灵这会儿气恼归气恼,理智尚在,给若竹递了一个眼色,若竹会意,规规矩矩向穆淮行过礼后,便来到姜宁灵身后站定。   姜宁灵看着面前一动不动的俊美青年,心中十分为难。   她不清楚在她离宫的这段时日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看他这样子,不像是要强掳她回宫。   甚至颇有些哄着她顺着她的意味。   但又不似会轻易放过她。   姜宁灵心念飞转间,存了些许试探的心思道:“臣妾不愿回宫,陛下请回吧。”   穆淮对她这回答并不意外,面上却跟没听见似的,过来谷欠执她手:“月儿,你从前最爱吃东街的梅子糕,朕特地去买了些,来尝尝?”   姜宁灵动作慢了半拍,便被他捉住了手,拉着往房中去了。   姜宁灵自知挣脱不来,便不白费那力气,依着穆淮的力道往前,同时也隐约确定了穆淮的来意。   穆淮此番定是来带她回宫的。只不过不知为何,也许是忽而得知她便是疏月而心存愧疚,他并不打算用强硬的手段逼她回宫。   甚至,看这样子,她私逃出宫一事也可以悄无痕迹地翻篇。   只要她肯回去。   疏月。   姜宁灵心中滋味莫名,她知晓穆淮心中过不去的坎是疏月。   至于“疏月”是锦嫣也好,是她姜宁灵也罢,不过都是穆淮心中那个幻影的寄托罢了。   姜宁灵不自觉微叹一声,头一回希望自个儿与穆淮在年少时从未遇见过。   待进了屋内,穆淮反手将门板合上,屋内陡然暗了下来,只有窗边透来日月交替时温和的霞光。   再一次被关在门外的若竹:……   姜宁灵往桌上大略扫了一眼,的确见到了熟悉的物件儿,心中难言意味更甚,用力抽了抽,想将手从他掌中抽出来。   穆淮自是不放,姜宁灵越用力,他反倒握得越紧,几番较劲下来,姜宁灵手腕都被捏出了浅浅的痕迹来。   穆淮到底是心疼她,松了力道,见姜宁灵果然趁机将手抽了回去,索性扣住她后腰,将人牢牢带进怀里:“月儿,你挣不脱的。”   平平淡淡一句话,却似乎另有所指。   姜宁灵双手抵在胸前,想要同他拉开些距离,却很快明白这不过是徒劳,便卸了力道,语气也放柔几分,试图同他讲道理。   “陛下心中念着当年的情分,已让臣妾受宠若惊,只是许多年过去,陛下不再是当年那个不受器重的皇子,臣妾也不再是当年那个天真无暇的女子。时过境迁,物是人非,陛下何必执着于当年?”   见穆淮的确凝神在听,姜宁灵继续道:“天下女子这般多,仰慕陛下的更不在少数,陛下何苦将自己困在虚妄的回忆中?”   听得她这般认真的劝说,穆淮苦笑道:“月儿,你这是拿刀往朕的心窝子上戳。”   不过这一番话下来,穆淮也隐约听出了些旁的味道,猜到了她一直不肯退让的原由,便将怀中人抱得更紧几分,沉声道:“朕当疏月是挚友,当姜宁灵是吾妻。”   姜宁灵一怔,内心不可抑制地动摇几分,却又很快冷静下来。   不过是哄小姑娘的话罢了。   “臣妾同陛下不过相处短短数月而已,自认并无特殊之处,若是、若是——”   姜宁灵眼睫颤了颤,似是有些羞于说出下边儿的话:“若是陛下喜欢臣妾这番予取予求的乖顺模样,那便更容易了,以荣华富贵为交换,心甘情愿将一颗心捧上的人,多得是。”   穆淮并不赞同:“以荣华富贵做交换,得来的不过是些虚情假意罢了。”   姜宁灵心一横,口中话语更绝情了些:“陛下既然知晓荣华富贵换不来真心,又怎知臣妾不过是为了皇后之位虚情假意?”   见穆淮神色沉了下来,姜宁灵知晓这句话奏效了,张了张口要再说些什么,却见穆淮忽地俯下身来,封住了她的唇。   再熟悉不过的龙涎香席卷而来,让姜宁灵一瞬间有些恍惚。   于她而言,穆淮的气息太过熟悉,早已交融到骨血里,在他这般强势的掠夺下,姜宁灵竟是提不起半分反抗的力气。   原本推拒在胸膛前的双手,也在不知不觉间被他一推一放,勾住了他脖颈。   连日来积累的思念太盛,穆淮险些失了力道,好容易按捺住情绪收了手,就见姜宁灵一双星眸迷迷蒙蒙,脚下早已失了力气,半个身子都挂在他身上。   穆淮低笑一声,在她泛出点点泪意的眼角又落下一吻,一句叹息缱绻至极:“月儿,你这般模样,朕怎能放得开手?”   见姜宁灵仍在无意识地小口喘着气,穆淮将人往怀中拥了拥,笑意更甚:“口中说着要同朕划清界限,可是你瞧,朕这般欺负你,你连咬朕一口都舍不得。”   姜宁灵朦朦胧胧的意识刚清明些,就听得穆淮这么一句半点脸皮也不要的话,当即又羞又怒,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个儿竟不知什么时候将手臂主动绕在了他身上,心中更是气恼,一时间顾不得许多,张口便向穆淮肩颈处咬去。   只是这一口隔着柔软的衣料,不仅丝毫未让穆淮觉得疼,反倒让他觉得怀中正抱着一只炸了毛的小奶猫,张牙舞爪却丝毫威慑也无。   穆淮常年习武,若是浑身绷着力道,那定是硬邦邦和铁板似的,见姜宁灵撒气似的一口,穆淮忙卸了力道,伸手去捏她下巴,使了个巧劲儿将人给往后推了推。   “仔细磕着牙。”   漫不经心的一句话,甚至带了些调笑的意味,落在姜宁灵耳中,只让她羞愤更甚。   心中情绪一时间冲到顶点,姜宁灵咬了咬牙,竟是没忍住,落下泪来。   一时间觉得更丢人了。   姜宁灵自知这是情绪激动所致,与气急恼极关系并不太大,但落在穆淮眼中,又变了个味道。   穆淮抬手拂去她滚落面颊的泪珠,待指腹触到那一缕温热时,忽地起了一个念头。   若她能一直这样为他而落泪,仿佛也不错。   至少能说明,在这一瞬,月儿心里是念着他的。   穆淮这般想着,手中的力道不由得重了些。   觉察到他手中力道变化,姜宁灵下意识地朝他看去,随着她抬眼,眼中蓄着的泪水尽数滚落下来,一颗一颗落在穆淮手指之上。   穆淮瞧着那珠串似的眼泪,方才那点心思全都抛开了,到底是心疼她。   他动作重新轻缓下来,姜宁灵却不想领情,抬手将他手指拍开,自个儿在面上胡乱抹了一把。   “我讨厌你。”   短短一句话,声音并不大,却让穆淮僵在了原地。 第59章 不允   姜宁灵胡乱抹了一把面, 堪堪将眼泪抹去,倒是没留意穆淮僵住了身影。   而穆淮不过是僵了一瞬,便恢复如常, 还顺着姜宁灵魂的话道:“月儿说的对, 朕是个讨厌鬼。”   穆淮的话带着温声的笑意, 这句话在他口中绕了一遍,立刻变了个味道, 听起来更像是呢喃的情话。   二人之间不过一拳的距离, 穆淮虚虚揽着她,眉眼温和, 眸中蕴着浅浅的笑意,乍一看他二人同从前似乎并无分别。   甚至穆淮还更要温柔几分。   姜宁灵心中忽而翻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闷来。   起先看到穆淮寻来时,她心中虽忐忑, 却也坦荡,当初她既然做了这样的决定, 早便对此情此景做好了准备。   而穆淮连番反常的举动,却将她早已做好的预设全都打破, 将二人推入一个新的境地来。   但他这般当做无事发生的态度, 使得姜宁灵渐渐起了恼意。   若真要论起来,姜宁灵自是理亏, 穆淮这幅将事情轻轻揭过的态度落在旁人眼中,也许是莫大的恩典。   可落在姜宁灵眼中, 她只觉自个儿更像他养的一只小猫儿小狗儿,他心中喜爱便费心逗哄着,哪怕在玩闹间被咬了一口也不甚在意, 还是愿意继续哄着。   是了,也许穆淮此刻仍然觉得她不过是在闹脾气罢了。   姜宁灵在心中从头捋了一遍, 尽量平和着心境,一点一点地将事情摊开给穆淮看。   “陛下既然愿意亲自过来,那便是说明,臣妾在陛下心中多少是有些分量的,可对?”   听她神色及语气皆软和下来,穆淮以为她要松口,终于肯重新接纳他了,眼中笑意更甚,应道:“自然。”   姜宁灵弯了眉眼,似乎有些开心,可口中的话却让穆淮一颗心重新沉了下去:“那陛下可否想过,陛下不过纳个妾而已,为何臣妾却头也不回地离了宫呢?”   仿佛还怕他不明白似的,姜宁灵一字一句说得缓慢又清晰:“自然是不愿继续留在陛下身边呀。”   女子娇软的声调带着些许上扬的尾音,却字字句句如同尖锥狠狠扎进穆淮心中。   “臣妾从前将事情想得太过简单,以为只需认认真真将陛下放在心中便好,可眼下看来,当真是错得离谱。”   姜宁灵不躲不避,径直看着穆淮双眼,最后一字落下时,语气甚至有些轻快。   原来将心中压抑之事吐出来,回是这般畅快。   却见穆淮听得她说完后,神色丝毫未变,轻之又轻地将她的话挡了回来:“无妨,若有错处,朕同你一道将其改回来。”   姜宁灵一怔,顿觉此人面皮厚得很。   她已将话说得明明白白,偏生穆淮跟听不懂似的,四两拨千斤地全给挡了回来。   她还要再说些什么,就听得穆淮开口,将她接下来的话尽数挡了回去。   “月儿,旁的事情朕都可以纵着你,唯离宫一事,不行。”   姜宁灵见无论如何也说不通他,恼意也上了来,生硬道:“陛下若想让臣妾回宫,怕是只能将臣妾绑回去了。”   耳边沉默下来,片刻后,穆淮抬手抚上她面颊,眸中压抑着不知名的暗涌:“月儿,你以为朕不敢?”   姜宁灵正在气头上,想也不想地拍开了他的手,不甘示弱地回望着他。   待心中这股怒气渐渐平息下来,姜宁灵后知后觉自个儿当真是胆子大了,她方才的举动,说是“冲撞”也毫不为过。   可穆淮连丝毫责备也无,甚至隐隐约约由着她发脾气。   姜宁灵能明明白白地看得出来,穆淮的确不舍得她离开,以至于不惜放低姿态同她说了这许多话。   姜宁灵也明白,自个儿能在回宫不回宫一事上同他拉扯这么久,全归于穆淮的态度,他愿意做出些许让步,这才生出这许多事来,否则回不回宫岂是由她说了算的?   可她越是看得清楚,便越发不愿意回宫去。如今穆淮心中念着她,容得她有些脾气,但若让她回宫去学着如何讨穆淮欢心、学着如何争宠,姜宁灵自认做不到。   若她愿意去做那些勾心斗角的事情,只为博得穆淮短暂的恩宠,那当初她便不会决意出宫了。   说到底,还是她自个儿生出了不该有的妄念,在她将一颗心全给穆淮之后,竟是妄图穆淮也能将一颗心捧给她。   这简直太可笑了。   姜宁灵自是不可能退步,低声回道:“陛下要罚便罚,臣妾不敢有怨言。”   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态度却也在穆淮意料之中,见她又将话头绕回了最开始的时候,穆淮却不想兜圈子:“月儿,你会回宫的。”   朕怎会让你再次离开?   语气笃定至极。   姜宁灵不知他哪里来的自信,只觉再说下去也是白费口舌,索性不再多言,将他手臂往外推了推,试图绕过他身侧:“天色已晚,臣妾要歇下了,陛下请回。”   这一推倒是没费什么力气便将穆淮推了开,姜宁灵扬声唤了若竹进来,而后便一番洗漱,权当穆淮于无物。   穆淮也不恼,坐在桌边把玩着一只茶杯,目光随着姜宁灵而动,半晌未发一言。   若竹为姜宁灵卸下鬓间珠翠,又打来了水,帮姜宁灵净面递帕子时手都僵硬得很,眼角余光见穆淮眼神未错开一丝一毫,被其气势慑得更是僵硬。   若竹忍不住为姜宁灵抱不平,自家小姐显然不愿回宫,这位倒好,态度这般怪异,让人进不得退不得,着实折磨得很。   姜宁灵只当屋中没有这个人,待要沐浴更衣时才又转眼看向穆淮,语气冷淡道:“臣妾要沐浴了,还请陛下回避一二。”   穆淮闻言,忍不住勾了勾唇,小姑娘说话直白又不留情面,胆子愈发大了。   “朕还能回避到哪儿去?”   这没脸没皮的话语,姜宁灵只当没听见,见穆淮一动不动,也并不觉得多意外,只让若竹将那屏风拉开,将穆淮视线遮得严严实实。   小院条件不比宫中,沐浴自然也没那般精细,将温度适宜的热水倒入浴桶中后,姜宁灵便解了外袍,跨进了木桶。   若竹从屏风后绕了出来,将姜宁灵换下的外袍搭在床边的横杆上,刚要转身回去,就听得穆淮道:“去外面侯着。”   若竹有些为难地看了一眼屏风,又不敢不听穆淮吩咐,犹豫着退了出去,出去时还不忘故意将关门声弄得响了些,谷欠借此给姜宁灵提个醒。   姜宁灵浸在热水中,并未留意屏风外的动静儿,穆淮先前压低了声音同若竹说话,她并未听见,而后虽听得房门开合声,却也并未想到是若竹退了出去。   到底还有穆淮坐在屏风前,姜宁灵多少有些别扭,很快便起了身,伸手去勾搭在屏风上的干净衣裳。   这屏风是绸布的,看上去有些厚度,可在房中烛火的辉映下,将姜宁灵纤细的身影在画布上勾勒出了轮廓。   穆淮眸光一凝,见屏风上纤浓有度的剪影,气息不自觉都放轻缓几分。   姜宁灵穿好了中衣,正要去拿中裤,却见屏风上空空,并无旁的衣物,想来是若竹拿漏了一件,便唤了若竹的名字。   谁知却听得一道低沉的声音应道:“朕在,何事?”   姜宁灵有些为难,猜到若竹应当是被穆淮给支了出去,却并不情愿同穆淮开这个口。   毕竟是贴身的衣裳,若是让穆淮帮她取来,又送至屏风后边儿,看起来多多少少有些示好的意味。   厚脸皮如穆淮,说不准便将这事儿当做她递给他的台阶,顺着就下了。   姜宁灵拢了拢衣襟道:“还请陛下唤若竹进来。”   穆淮却没那么好说话,应道:“你同朕说也是一样。”   姜宁灵闻言皱了眉:“臣妾不敢使唤陛下,还是让若竹进来罢。”   说罢,听得穆淮轻笑一声:“无妨,朕允你使唤。”   姜宁灵顿觉这是鸡同鸭讲,倔脾气也上了来,皱着眉不开口。   穆淮极有耐心,等着她继续。   又过了一会儿,穆淮站起身,将先前便看见了的衣裳拿了起来,往屏风走去:“夜里凉,快穿上。”   听得穆淮脚步声逼近,姜宁灵不自觉后退两步,又想起他二人之间还隔着屏风,穆淮并看不见,便出声道:“你别过来!”   穆淮脚步顿了一顿,却又继续朝前,径直绕过屏风,来到姜宁灵面前。   “月儿不让朕过来,朕偏要过来。”   姜宁灵面颊之上本就被热水氤氲出淡淡的粉色,听得穆淮这句故意而为的话,心中恼他至极,面颊更粉了。   美人儿面若桃花,星眸泛着朦胧的水光,神色却带着显而易见的气恼。   只是她如今只着了中衣,细腻纤长的双月退一览无余,一双玉足踩在地上,脚趾微微紧扣,泛着贝珠般盈润的光,这副模样实在是没什么威慑力可言。   穆淮目光略略一扫便收了回来,将她的衣裳递了过去,待姜宁灵接过后,便转身绕出屏风去了。   姜宁灵心中气恼更甚,怕他再有什么动作,一刻也不耽搁地换好了衣裳,再绕出屏风去取了外袍将自个儿裹得严严实实,这才去开门唤若竹。   待屋内收拾妥当,穆淮却仍无要走的意思。   姜宁灵同他说了一大通话,知晓这人定是不会轻易离开,便也懒得管他,自顾自地铺好了床铺,掀开被褥躺下。   见小姑娘当真视他若无物,连房中的灯都熄了,留他一人站在黑暗中,颇有些无奈地笑了一笑,而后便解了外袍,往榻上而去。   感觉到身边床榻微微一沉,姜宁灵惊得直接坐了起来,对穆淮怒道:“陛下!”   张了张口,却又不知骂他什么。   穆淮就当没听见,很是自然地掀开被褥躺下,又抬手一捞,将姜宁灵按在身侧,温声道:“夜深了,睡吧。”   姜宁灵被他牢牢按在身侧,动弹不得,几番挣扎无果后,觉得眼下境况难受至极也折辱至极,忽地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是将手挣了出来,而后便抬手往穆淮身上挥去。   “啪”地一声,在安静的夜中十分响亮。   好巧不巧,这一巴掌正打在了穆淮面颊之上。   姜宁灵自个儿也吓了一跳,只是吓一跳归吓一跳,却仍不觉得解气。   穆淮动作顿了一顿,却并未同姜宁灵想象中那般发怒,反倒问她:“若是不解气,可要再打一巴掌?”   姜宁灵咬了咬牙,恨恨闭眼,不想同他多话。   见姜宁灵不再挣扎,穆淮也放松了压制的力道,将人揽在怀里。   屋内归于沉寂。   过了许久,姜宁灵终于迷迷糊糊有了些许睡意,却忽地听到穆淮在她耳边道:“月儿,别想着离开。”   “朕只想要你。”   姜宁灵似梦非梦,不太听得真切。   这些话,你怎的不早些说给我听呢? 第60章 美貌   翌日清晨, 待姜宁灵醒来时,房内已无旁人。   若非房中堆了许多原本不属于此处的东西,姜宁灵几乎要以为不过是自个儿昨夜里做了个奇奇怪怪的梦罢了。   她身侧的床榻空了一半, 枕头被褥也明显是有人睡过的痕迹, 让她想忽略都难。   穆淮应是回宫上早朝了。   姜宁灵皱着眉看了身侧空着的床榻好一阵, 这才慢慢起身,唤若竹进来洗漱更衣。   但愿穆淮昨日里只是心血来潮, 但姜宁灵又无比清晰地明白, 穆淮定是不达目的不罢休。   也不知他今日还会不会再过来。   既然穆淮已寻到了她,姜宁灵也无需像前段时日那般躲躲藏藏, 待用过早饭后,便往林青黛的医馆去了。   虽说她已无需担心是否会被穆淮找到安身之处,但她身份上仍是当朝皇后, 若是被认识的人瞧见,也会惹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因此仍是带了帷帽,细细遮住面容, 这才出门去。   但心境已然要比昨日轻松很多。   她的住处离林青黛的医馆稍有一段距离, 待她走到后却被医馆里帮忙的伙计告知,林青黛一早便背着药箱出去问诊去了。   医馆的伙计对姜宁灵有印象, 记得她昨日才来过,虽说并不知晓她身份, 却知她同林青黛关系匪浅,便很是热络地招呼她坐下,又为她倒了一杯茶, 说林青黛应当很快便回来了。   姜宁灵笑着谢过,便坐在房中一角, 摘下了帷帽慢慢饮茶,安安静静地等林青黛回来。   林青黛这医馆不大,在京中却颇有名气,更因得她是女大夫的原故,许多女子羞于启齿的病痛便纷纷来找她,至于上门问诊则更是常事。   所以林青黛一大早便出去,姜宁灵也并不觉多意外。她忽地想起昨日里同林青黛闲聊时,林青黛很是无奈地同她吐苦水,说有些夫人真是闲的慌,明明没什么病痛,还喜欢日日请她去府上,问她许多房中之术相关的事情,或是问她求子的良方。   姜宁灵记得林青黛当时的神情,她一脸忿忿地道:“我是女大夫,又不是女神仙,怎的她说生儿子就生儿子,生闺女就生闺女?我还能给她变出来不成?还有那劳什子房中术,问我这还未出阁的人,还不如去问那青.楼里的头牌来的靠谱。”   姜宁灵笑她:“那你直接回绝不就成了?”   “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人,回绝太多回也不好不是?”   林青黛沉默一瞬,又痛心道:“我也不想去,可她们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一想到林青黛说这话的模样,姜宁灵仍是有些想笑,捧着茶杯勾起了唇角。   晨间的日光温暖柔和,落在她身上,勾勒出宁静无暇的身影。   姜宁灵仍然在回想着昨日种种,忽地听见门边儿有人粗声粗气道:“这是谁家的小娘子?”   语调中带着明显不怀好意的笑,让人听了便一阵不适。   待那人脚步近了,姜宁灵才知这人是在同她说话,抬头看了一眼,见是个眼生的男子,面上带着堆砌出来的笑,便并未答话。   见姜宁灵不说话,那男子丝毫退意也无,仍是嬉皮笑脸地凑上来道:“小生姓黄名裕,小娘子唤我黄郎君便好。”   医馆里的伙计听那人要姜宁灵称他黄郎君,面色不由得一变。   郎君这称呼本没什么,可京中那些风雪之地的女子惯称恩客为“郎君”,姜宁灵不知晓这些,可小伙计三教九流的人都认识些,自是知晓这弯弯绕绕,又见黄裕神色,知晓他定是故意的,便上前来打圆场。   那黄裕本是路过,无意间偏头往医馆里瞧了一眼,便移不开目光了。   墙边坐着的女子恍若神女坠凡间,让他一时间竟有些看愣了。   这医馆黄裕也有所耳闻,知晓许多女子喜欢来寻这个大夫看病,其中不乏许多高门大户里的夫人小姐,只是那些夫人小姐面皮薄,喜欢唤那位林大夫入府去诊脉,而能自个儿寻到这儿来的,多半是普通人家的女子。   黄裕自个儿家便是富商,他仗着家中有些银钱,没少做败家事儿,他父亲又心疼儿子,每每他真闹出了什么事儿,便使劲儿花钱替他兜着,长久以往,这黄裕行事便愈发大胆起来。   且就在不久之前,他妹妹入了中书令的后院,仗着年轻美貌,不过两三月便有了身孕,眼见着就能生出一个能继承家业的庶子来,更得尚书令宠爱。有尚书令做靠山,黄裕在京中更是横着走了。   他见这女子生得貌美,身边又只跟了一个小丫鬟,便有些按捺不住了。   只是没想到他不过说了两句话,那小丫鬟也好、小伙计也好,一个二个都胆大得很,竟是敢拦在他面前。   黄裕上下打量一番,见姜宁灵年纪不大,却梳着妇人髻,身上衣裳不似什么名贵的料子,便断定她应是哪个小门小户家里刚娶回来的新妇。   一想到这是个生涩的美人,黄裕心中更按捺不住兴奋,也不管小伙计说了什么,一左一右推开若竹与小伙计,就要去拉姜宁灵的手。   他想得很简单,既是小门小户,那便翻不出什么浪来,哪怕他将人强掳回府上,他爹也能替他摆平。若是碰到骨头硬不吃银钱的,那他那个做中书令的妹夫,也能替他把事儿拦下来。   黄裕一面往姜宁灵身上摸去,口中一面道:“小娘子生得这般好看,怎的能穿这样素净的衣裳?不若让郎君带你去选些绫罗绸缎来,再去挑些配得上你的珠宝玉石来?”   黄裕个子不高,却一身横肉,力气也大得很,若竹同那小伙计被他一下推出去老远。   姜宁灵见他胆敢动手动脚,皱着眉站起身来,斥道:“公子请自重!”   声音清冷,又如玉石撞击一般清脆,听得黄裕一阵心神荡漾,更是下定决心要将这小娘子弄到手了,见姜宁灵往一旁退,他便跟着踏前一步:“小娘子为何要退?郎君还不知你叫什么呢?”   话中带着令人不适的轻挑,教姜宁灵心中直犯恶心。   只是她身边只带了一个若竹,硬拦定是拦不下的。   姜宁灵一时间也顾不得想许多,抄起桌上的茶壶便朝黄裕面上砸去。   她这一下用了狠力气,黄裕被砸到半张面,疼的脑瓜子嗡嗡的,眼泪都要出来了,那点儿怜香惜玉的情绪全然不见,一股恼怒翻涌上来:“你莫敬酒不吃吃罚酒!”   说着,便朝身后一挥手:“来人啊,我就不信还拿不住你了!”   他身后三五个家丁立刻涌了上来,作势要去拿姜宁灵。   那小伙计见这阵势便知不妙,自知光凭医馆里的人定拦不下黄裕,便想着这位姑娘既然是林青黛的旧识,想必也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便使劲儿朝若竹使眼色,让她快去搬救兵。   若竹这会儿也明白过来,这黄裕就是个不讲理的登徒子,便慢慢往门口去,想跑去姜府请姜煦禾来解围。   黄裕做这档子事儿显然不止做过一两回,见姜宁灵被人围住,便立刻回身去寻若竹,见她果然要往门外去,立刻道:“给我把她也抓住!”   若竹哪里跑得过那些家丁,很快便被带了回来。   “还想去报官?我告诉你,就算京兆尹来了,他也管不了这事儿!”   说着,黄裕目光在若竹身上打量一道,啧啧道:“这也是个有姿色的,虽远远比不过你主子,但拿来解解闷儿,想来也不错。”   若竹听得直犯恶心,往黄裕面上啐了一口。   黄裕恼羞成怒,伸手就要去扯若竹衣衫:“看来还是个倔的,怎么?不想委身于小爷?小爷还看不上你呢,正好我手下的人素了好一阵了,你给他们解解馋?”   正在这时,门口传来一声厉呵:“大胆!光天化日、天子脚下,你也敢做出这等强抢民女之事?”   林青黛背着药箱站在门口,目光冷冽。   黄裕知晓林青黛不仅仅是个普通大夫,还是太医令之女,又同许多夫人小姐交好,多少有些顾忌,便停了动作,皮笑肉不笑道:“我请这位姑娘去喝茶罢了,这算什么强抢民女?林姑娘可莫要给我乱扣帽子。”   林青黛冷笑一声:“你没瞧见这两位姑娘都不愿意?既然你并非在逼迫人家姑娘,那又把人围起来做什么?”   见林青黛摆明了要护着姜宁灵,黄裕也不敢当着她的面来硬的,只得暂时作罢,一挥手带着人走了。   待行至门口,又心有不甘,回身朝姜宁灵咬牙道:“小娘子,我们后会有期。”   姜宁灵面上镇定,可后背已冒出了细密的冷汗,待黄裕带着人离开,一直紧绷着的心才松下来,忙去看若竹。   若竹倒没受伤,却也被黄裕那几句口无遮拦的粗.鄙话语吓得不轻,二人拥在一起,心中都有些后怕。   林青黛也吓得不轻,不敢去想若是自个儿晚回来一步,事态会变成什么样。给姜宁灵二人沏了安神的茶后,便叫过小伙计到一旁,问先前是何情形。   小伙计一五一十地说了,末了还补充道:“林大夫,要我说啊,这位夫人真真是太好看了,只怕那黄裕不会善罢甘休,还是让夫人出城避一避风头吧。”   林青黛了解了事情始末,心中更是气恼,没想到那黄裕简直是罔顾王法。见姜宁灵饮了一杯茶,林青黛便坐了过去,安抚两句,忽地又觉奇怪:“你昨日才来过,怎的今日也过来了?若是被人发现可如何是好?”   姜宁灵便将昨日之事大略同林青黛说了一遭。   她本是过来同林青黛说话解闷儿的,谁知碰上了这么个糟心事,便也没了兴致,又饮了两盏茶,便要回去了。   林青黛想起小伙计方才的话,不放心地叮嘱道:“那黄裕仗着家中有几个钱,妹妹又是尚书令的宠妾,在京中横行霸道惯了,今日虽被我给挡了回去,但只怕没那么容易罢休,这几日你要当心些。”   想了想又道:“既然陛下知晓你在何处,你便不必躲着藏着了,不若递个信儿给你哥哥,让他派些人手来,好护你周全,省得再被那种登徒子惦记。”   姜宁灵听得她关心,点了点头道:“我正有此意,放心吧,我会同哥哥说这事的。”   二人作别,姜宁灵带上帷帽,起身出了医馆。   医馆不远处的茶棚里,一个粗布短衫家丁打扮的男子见她二人出了来,便起身跟了上去,不远不近地坠在后面,待瞧见姜宁灵二人进了院子,便将这小院的位置记在心里,转身跑回府复命去了。 第61章 夜袭   勤政殿内。   穆淮听着暗卫报上来的消息, 神色渐渐沉了下去。   暗卫头领一板一眼地说完后,垂首跪在下方,却迟迟听不到穆淮挥退的命令。   良久, 才听得上首沉声道:“皇后身边之人也要护其周全, 莫要那么死板。”   暗卫头领心中一凛, 忙应“是”,又听得穆淮道:“他既认中书令做靠山, 便好好盯着这靠山, 看能护他到几时。”   穆淮语气平淡,暗卫听了却是明白, 这中书令大人,只怕要脱层皮了。   待暗卫重新隐去身形,穆淮便起身径直朝外走去。   九山一路小跑跟了上来, 见穆淮神色,犹豫着要不要问陛下究竟要摆驾去何处。   还未问出口, 就听得穆淮一挥手道:“你不必跟着。”   九山心中了然,陛下这应是要出宫去见皇后了。   九山猜得不错, 穆淮自听了暗卫的禀报后, 心中便一阵难安。   若他晚几日才寻到姜宁灵,而她被贼人惦记上, 那当真是追悔莫及。   今日出了这样的事,小姑娘定是吓得不轻, 他得赶紧去她身边才行。   城西小院中,姜宁灵回来的第一件事情,便是让人将门窗都仔细检查了一遍, 而后细细栓好。   姜府中除了姜煦禾外,旁人都不知姜宁灵已在宫外, 若是让若竹贸然前去,只怕会徒增事端,给她父母兄长添忧烦,于是姜宁灵便派了院中姜煦禾为她安排的仆从带着她的亲笔信,跑腿去姜府一趟。   那仆从对姜煦禾忠心得很,揣了信件,便往外跑去。   谁知刚跑出去两条街,就被几人在拐角处截了下来,半拖半拽地拉进了一个小巷子里,而后有一人转身跑了出去,看样子是找什么人去了。   果然,过了不大一会儿便有一小队人过了来,为首的那人五大三粗满脸横肉,赫然是黄裕。   见这仆从被压制住动弹不得,黄裕狞笑一声道:“还好老子聪明,猜到那小娘子警惕得很,定会出去搬救兵,这才安排了人在门口蹲着,否则快到手的小娘子又吃不到了。”   黄裕说着,来到这仆从面前,伸手拍了拍他面颊道:“说吧,是去寻哪家的少爷啊?”   说来也巧,黄裕家中同姜宁灵此时住着的小院的原主人有些生意上的往来,先前在酒局饭桌上是听他提起过一嘴,说是有个傻子花大价钱将他那院子买了下来,急得很,没准是用来藏美娇娘的。   当听得家丁告诉他那小院的位置时,黄裕几乎是一瞬间便想起那商人说过的这话,当即便断定这小娘子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养的外室。   那商人说了,买主要的急,定有什么猫腻,只是他也急于脱手,加之价钱实在诱人,便不深究了。若是正经小夫妻,非得花大价钱急着买这小院作甚?   黄裕越想便越觉是这样,先前还存了一两分顾忌,眼下是分毫也无了。   一个外室而已,定不会闹上台面。   这其中肯定是有什么说不出的原由来,譬如养她的公子还得靠着夫人家,不敢惹得夫人不快云云,否则就算这小娘子身份再低微,抬过门做个妾还是使得的。   黄裕问了半天,见这仆从嘴硬不肯说,便招了招手,想让□□脚招待一番。   谁知几人拉扯推搡间,那仆从怀里揣着的信被拽了出来。   几个家丁眼疾手快地合力按住那仆从,而后一人从地上捡起信封,将其谄媚地送到黄裕手中。   姜宁灵信中并未说明究竟所为何事,称呼也较为隐晦,黄裕翻看了几遍,并未看出写信之人与收信之人是何关系,但却看明白了,这信是写给姜府二公子姜煦禾的。   绕是黄裕平日里再不关心旁的事情,也知晓姜府是出了一个皇后的,当下心中便有些犹豫了。   但一想到姜宁灵的容貌,心中又按捺不住,舍不得将这等天姿国色的女子白白放开。   心中起了歹念,便慢慢涨了胆,黄裕越想越觉得,姜府不过出了一个皇后而已,并无高官,比起中书令来要差远了,还不是得看中书令眼色?而姜煦禾既然要藏着掖着养了这个外室,定然是不占理的,他半路截了胡,没准姜煦禾还不敢声张呢。   若是他先下手为强,强占了那小娘子,只怕姜煦禾也不愿意再顶着族中的压力将人给收回去吧?   黄裕心中有了主意,便招呼家丁先将那仆从打晕,而后又派人去守着那小院,看好了人,莫让那小娘子逃了。   而他自个儿便勉强按下性子,先返回家中,想待到夜深人静时再动手。   如此美色,值得他等一等,省得被人打断了好事。   殊不知在他试图从家丁口中套话时,穆淮已来到了姜宁灵所在的小院中。   姜宁灵正等着自家哥哥,没想到却先等来了穆淮。   虽说她眼下并不十分想见到穆淮,但却不得不说,穆淮的到来,的确让她心中安定下来。   毕竟这世上能拿捏区区姜家二公子的人不少,但能拿捏穆淮的人,尚无。   穆淮在来的路上想着要将人好生安抚安抚,可见到姜宁灵对他依旧戒备的神色,那些话一时间全都卡在喉咙里,不知要如何说出口。   好半晌才道:“朕留了暗卫,你放心,那些人动不了你。”   姜宁灵正恼着他,自然不觉他有多好心,冷哼一声道:“陛下这是在暗中监视臣妾?”   穆淮却并未反驳,只顿了一顿道:“朕放心不下你。”   姜宁灵听了,却也没再同他呛声。   不论如何,从眼下情形来看,穆淮的担忧是有道理的。   见姜宁灵不再明显地抗拒他的到来,穆淮便顺杆而上,径直来到姜宁灵身旁坐下,自顾自地斟了一杯茶,对她道:“莫怕,今夜朕陪着你。”   姜宁灵知晓这人眼下就同狗皮膏药一半,走到哪儿粘到哪儿,便不想白费力气躲着,只稍稍同他拉远了些距离,便关心若竹去了。   又过了好一阵,眼见日头西沉,去姜府送信的仆从还未回来,姜宁灵不由得有些担心,猜想也许是那黄裕狡诈得很,半路两人给拦走了,但又不好出去查看,一时间有些为难。   见穆淮仍姿态闲适地坐在她身边,姜宁灵有些犹豫是否要向他开口。以二人目前的状况来看,她若主动开口,穆淮少不得要得寸进尺。   可那仆从若是当真被黄裕抓走,只怕少不了一番苦头。   到底是一条人命,姜宁灵思虑一阵,还是主动同穆淮开了口。   穆淮听了,知晓她是真忧心,便也未多说什么,抬手召了一个暗卫,让其去将那仆从带回来。   过了不大一会儿,那暗卫便拎着仍昏迷不醒的仆从回了来。   那仆从只是被敲晕了过去,关在柴房里,倒没受什么苦,被叫醒后迷瞪了一阵,便忙不迭将方才遇见黄裕一事一五一十说了。   带他回来的那暗卫也道:“属下方才听黄裕同他手下之人谋划,今夜里要来往屋中放迷香,妄图趁着夜色将皇后娘娘带走。”   穆淮神色未变,眸色却沉了下去,吩咐道:“都打起精神来。”   姜宁灵原只是猜想那黄裕也许会按捺不住,寻着时机再对她下手,没料想竟这般猴急,竟是今夜里就就要动手。   穆淮仿佛看出她心中不安,出言安抚道:“无妨,你且安心睡下,有朕在,那些人翻不出什么浪来。”   话虽如此说,且姜宁灵也相信穆淮定能摆平一切,可她已知晓今夜会有事发生,自是做不到像平常一样毫无负担地睡去,便索性与穆淮一道坐在桌旁,等着夜色深沉。   房中熄了灯,装作屋中人睡了的模样,姜宁灵坐在一片黑暗中,四周安安静静,不自觉便有些犯困,不知不觉间,伏在桌上睡了过去。   穆淮凝神看着她睡颜,想伸出手去触碰她面颊,待到半空中又担心会将她吵醒,便生生收回了手,目光舍不得移开半分。   不知过了多久,姜宁灵被门外气急败坏的叫骂声给吵醒了。   黄裕与他那几个家丁,连带着搜身搜出来的迷香、麻绳,人赃俱获,被暗卫压着在前院跪了一地。   黄裕犹不知踢到了铁板,以为他们不过是姜府的人罢了,刚被暗卫制住,便破口大骂。   一众人都嫌他吵闹得很,索性将他带来的麻绳团了一团,塞住那张不停往外冒脏字的嘴。   黄裕没见过姜煦禾,见穆淮从屋中出来时,以为他便是信中的姜家二公子,口中“呜呜”声更甚,大有叫骂一通的架势。   见穆淮要问话,暗十七便将塞住黄裕嘴的麻绳给扯了出来,谁知刚一拿出来,黄裕便要破口大骂。   一旁的暗九眼疾手快,抬手按在黄裕肩上,指节按住了穴位,一时间黄裕也提不起力气骂了,疼得只剩下嘶嘶抽气的份儿。   见穆淮过来,黄裕又怒又怕,见这人仿佛不是个好惹的主儿,便直接搬出了他那个便宜妹夫:“我告诉你,我妹妹可是中书令的宠妾,你若是敢动我,我让我妹妹在中书令耳边吹吹风,便能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穆淮懒得同他废话,冷笑道:“连人带物都送入中书令房中。”   这话显然是对一旁的暗卫说的,暗十七与暗九一抱拳,又连同暗五与暗八,一手一个,拎着人便去了。   说来也巧,中书令今夜正宿在黄裕妹妹黄萍房中,二人正要行欢.好之事,就被人破了门窗,惊得嗷嗷直叫,以为是遭了刺客。   待定睛一看,七八个五花大绑的壮汉被丢在了地上,更是吓得不轻,那黄萍哭嚷了一阵,好容易才认出最中间那个满身肥肉的男子正是自家哥哥黄裕。   可怜中书令四五十的年纪,好容易提起了兴致,又被吓了这么一遭,顿时萎靡不已,便将这股子气全都撒在了黄裕一众人身上。   待明白了这些人的身份,中书令还未来得及喘口气,就看见了暗卫一同留下的令牌,顿时惊得一口气没提上来,竟是直接晕了过去。   黄萍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哭哭啼啼地拢了衣裳,跑出去叫人了。   中书令府中顿时亮起了灯,一夜鸡飞狗跳。   城西小院中,却是早已收拾干净,看不出先前的痕迹,暗卫也全都重新隐去暗处,房中只留下穆淮与姜宁灵二人。   事情已过,姜宁灵一直绷着的弦也松了下来,疲惫上涌,脱了鞋袜便要睡去。   穆淮厚着面皮跟了过来,姜宁灵也没多的力气同他争来争去,便由着他上了榻,打定主意不理他便是。   穆淮从她身后环住她纤细的腰肢,被甩开,复又环了上去,如此反复几回,姜宁灵累得没了脾气,便不挣扎了。   穆淮心满意足地将人拥入怀中,在她耳边低声道:“月儿,随朕回宫吧。”   “朕放心不下你。”   这一句话,倒真戳中了姜宁灵心事。   她如今身份尴尬,不回宫却也回不了姜家,而她一个年轻女子独自居住,指不定哪一日又遇见黄裕这种登徒子。   抛开一切身份,她连跟了她十余年的若竹都护不住。   姜宁灵不由得攥紧了手指,心中有些无力。   既然摆脱不开穆淮,又无多少自保之力,她又何苦为难自己?又何苦因为同穆淮较劲,而将若竹、将兄长、将青黛也全都牵扯进去?   姜宁灵眨了眨眼,心中做了决定。   “好,我随你回宫。”   不过是回宫做皇后罢了,她做便是。 第62章 回宫   姜宁灵声音低低, 仿佛被夜风一吹就要散去,穆淮怔愣一瞬,险些以为他听错了, 几乎是下意识地要反问一句“什么?”   可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 他怕自己给了姜宁灵开口反驳的机会, 揽着她腰肢的手臂紧了紧,将人毫无缝隙地贴紧在怀中, 在她耳边低声道:“好, 朕明日就带你回宫。”   姜宁灵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些什么, 却最终什么也没说,阖眼睡去。   不是是否是一日紧绷着的心弦骤然放松的原故,还是穆淮以如此保护的姿态紧紧拥着她给了她莫名的安定之感地原故, 姜宁灵这一觉睡得沉沉,待转醒时, 已身在马车之上。   昨夜穿着睡下的中衣并未换下,只是在外边儿披了件外袍, 又搭了一件男子的外袍, 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   姜宁灵在马车的摇摇晃晃中适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自个儿应是仍在睡梦中时便被穆淮拿披风一裹, 给抱上了马车。   姜宁灵这般想着,撑着手欲起身, 谁知动了动身子才发觉,她如今倚靠着的地方,似乎也不大对劲。   她原以为自个儿是靠在软垫上, 可抬手去撑着的地方并不似垫子褥子般柔软,倒像是……   姜宁灵仰起头, 果然就见到了穆淮那张脸。   她大半个身子都靠在他身上,后腰处垫着他的腿,面颊靠在他胸膛之上,俨然将他当成了靠垫。   而此时穆淮正阖着眼,不知是在闭目养神,还是在补眠。   正在姜宁灵细细看他究竟是睡着还是醒着时,穆淮忽地睁开眼,径直与她目光对上,眼中带着浅淡的笑意:“醒了?”   姜宁灵低低应了一声,撑着手正要起身,就听得穆淮又道:“时辰尚早,再睡一会儿也无妨。”   姜宁灵睡着时尚不觉得有什么,眼下已清醒过来,是断断不愿意主动再伏进他怀中的,便没理会他这话,自顾自地起了身,掀开帘子往外望了一眼。   穆淮说得不错,时辰尚早。   天边刚泛起熹微的光亮,街道上只偶有几个挑着菜的小贩匆匆路过。   普通又宁静。   在她掀起帘子的时候,马车正好驶入了宫门。   朱红色的宫墙将身后尚掩在宁静之下的喧嚣分隔开来,又将它们越抛越远。   姜宁灵放下帘子,心中滋味复杂。   她最终,还是选择了回来。   马车行入宫门,应当下来换成步撵,姜宁灵端坐在原地,等着马车停下来,谁知马车竟然是一路摇摇晃晃,径直到了勤政殿前。   也对,这整个皇宫都是他的,便也不必拘泥这些细节。   在穆淮越过她下了马车时,姜宁灵如此想到。   正当她要提着裙摆下来时,却被已稳稳当当下了马车的穆淮回身一拉,姜宁灵顿时失了平衡,跌入了他的怀中,随即便被他打横抱起,大步往殿内走去。   姜宁灵不由得低低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抬手攀住穆淮脖颈,待反应过来时已来不及收手,只能松了力道,虚虚搭在他肩上。   待进了偏殿,被穆淮放在柔软的锦被之上时,姜宁灵疑惑道:“陛下带臣妾来这儿作甚?”   穆淮理所当然道:“你昨儿夜里睡得晚,眼下时辰尚早,你便再睡一会儿,待朕下了早朝,便回来陪你用膳。”   姜宁灵抿了抿唇,并不想领情:“臣妾回永安宫补眠便是。”   穆淮闻言眸色沉了一沉,唇边笑意却是未变:“无妨,你在这间屋子住了好一阵,回来便继续在这儿住着。”   轻飘飘一句话,却让姜宁灵明白,她只能住在勤政殿里了。   倒也不算太意料之外。   姜宁灵没什么精神头同他争这些事情,见他姿态强硬地让她留下来,便裹了被褥躺下,当真补眠了。   姜宁灵想的简单,穆淮让她回宫,她回来便是,穆淮让她宿在勤政殿,她宿在勤政殿便是。   总而言之,穆淮让她做什么,她照做便是,何必多费心神同穆淮争来争去呢?   何必同自个儿过不去呢?   姜宁灵闭着眼,也没留意穆淮究竟是何时离开的,不一会儿当真睡了过去。   待睡得一觉醒来,天色已大亮。   若竹一直在旁侯着,见她醒了,便问到:“娘娘可要用膳?”   姜宁灵点了头,殿外便忙碌起来。   待一桌吃食安放妥当,姜宁灵只觉哪里有些变化,抬眼朝外望去,就见殿外侯了许多宫人,看着要比她离宫前多了一倍还不止。只不过宫殿宽大,多了些人也不觉如何打眼,姜宁灵皱了皱眉,到底没说什么。   见姜宁灵要动筷箸,若竹在一旁小声提醒道:“娘娘,陛下还在等着您一道用早膳呢,可要派人去请陛下?”   姜宁灵手中动作一顿,问到:“什么时辰了?”   “已过巳时了。”   已过巳时,再过一会儿便能用午膳了,穆淮眼下还未用早膳,显然是因着先前那一句话在等着她。   姜宁灵原不想理会他,让他饿着便是,但渐渐又觉得穆淮是因得等她才如此,便犹豫起来。   只是还未等她想清楚究竟要不要去请穆淮过来,一旁侯着的吟南已经笑吟吟地接话道:“娘娘惦记这陛下,奴婢这就去请陛下来。”   说着,转身便快步出了去。   吟南既已出去请穆淮,她再将吟南拦下也不大好,便由她去了。   穆淮很快便过了来,见姜宁灵能特意等他,显然很是开心,只是姜宁灵也没什么胃口,简单用了些便停了筷著。穆淮见她吃得这少,便哄她多用些粥,哄得姜宁灵心里烦闷不已,无奈又多吃了些。   待穆淮又回去处理政务,姜宁愿心中那些烦闷更甚,索性带了若竹去湖边散散心。   姜宁灵昨夜里临时转变了心思,答应穆淮随他回宫,眼下虽说并不后悔,却也并不能立刻便将从前之事抛去脑后,能同穆淮客客气气地说两句话已经是极其耗费心神的事情。   可穆淮却像是无事发生一般,她离宫前是如何对她,眼下回宫后便仍同从前一样,甚至更纵容她几分。这轻轻揭过的态度让姜宁灵心中一阵气闷。   仿佛她先前那些事情都不复存在一般。   仿佛她的欢喜、她的委屈、她的决断,都在穆淮这不甚在意的态度里被悄无声息地磨去。   仿佛只要她愿意,穆淮错认了人一事、锦嫣借着虚妄的宠爱而欲将她踩在脚底之事,都能当做从未发生过。   她不知穆淮如何做想,但姜宁灵自认无法装糊涂般轻轻揭过。   姜宁灵出了勤政殿,又忽地发觉有些反常。   今日跟在她身后的人格外地多,往常她出来走一走,带着若竹便好了,至多再加一个吟南,可今日里她身后跟着的人一手都数不过来。   姜宁灵原本就是想找个清净之地捋一捋心绪,自是不愿让这般多的人跟着,便挥退这些人,只留若竹在身边。   谁知这些人一个二个全都低着头喏喏应是,脚下却一动也不动,姜宁灵走去哪儿,她们便跟去哪儿。   姜宁灵心中顿时有些恼,正要喝止这些人,却又想起了什么,转身问吟南道:“是陛下的意思?”   虽是问句,话中却带着笃定。   吟南自知瞒不过她,便笑着应声道:“陛下担心您的安危,便特地多派了些人手,娘娘若觉吵得慌,那只留一半人便是。”   说罢,朝着那些人道:“都听见皇后娘娘的话了?还不退下?”   吟南话音一落,就见那些侍女当真退下了几个,只余一半继续在原地。   显然,吟南的话比她的话好使得多。   无外乎其他,只因吟南是穆淮的心腹,穆淮下令要看好她,她的话自然没什么用。   吟南显然也怕姜宁灵多想,仿佛还要再说些什么来圆场,姜宁灵却一句话也不欲多听,连去湖边散心的心情也没有了,冷声问道:“陛下现在何处?”   吟南一怔,却还是顺着姜宁灵的话答道:“回娘娘的话,陛下同您用过早膳后便回了正殿,一直未离开。”   话音刚落,就见姜宁灵一转身,往勤政殿回去了。   吟南心里咯噔一声,知晓姜宁灵定是不满穆淮额外多安了人手,却又不敢硬拦她,便一路小跑着跟上,在她耳边小声劝着。   姜宁灵全然不理会,一路来到正殿前,直直要往里去。   九山正候在殿外,见姜宁灵风风火火地来了,登时一个激灵,行礼道:“奴才见过皇后娘娘。”   见姜宁灵大有硬闯的架势,又见一旁的吟南对他使眼色,九山大约也明白这定是有什么事儿,便略略拦下姜宁灵脚步,恭声道:“皇后娘娘稍安勿躁,且容奴才进去通报一声。”   姜宁灵正在气头上,险些要直接闯进去,听得九山这一句话,稍稍冷静了些,沉沉应了一声,便立在一旁,并未再往前去了。   九山松了一口气,忙往里去禀告穆淮:“陛下,皇后娘娘来了。”   穆淮听得姜宁灵竟主动来寻他,心中有些高兴,只是刚勾了唇角,就听得九山又小心翼翼道:“只是奴才瞧着,娘娘似乎有些不大高兴。”   “噢?”有些不大高兴?   穆淮也不等姜宁灵进来,而是径直起了身,往殿外去。   往前走了两步,果然就见小姑娘面色沉沉黛眉微蹙,很是不悦地模样。   穆淮走上前去,抬手欲拉她一双柔荑:“怎的了?”   话语轻柔,她还未说什么,穆淮却已经提前开始哄她了。   只是他这态度落在姜宁灵眼中,便更像是心虚,当下也顾不得许多,挥开他的手冷声道:“陛下这是要软禁臣妾不成?” 第63章 末等采女   姜宁灵声音中带着显而易见的冷意, 让穆淮一双手不由得顿在的空中。   不过一瞬的停顿,穆淮便握住了姜宁灵双手,仿佛方才的凝滞只不过是幻觉。   而后姜宁灵便听得他温声道:“这话从何说起?”   姜宁灵心中气恼, 当即便挥开了穆淮的手, 也不同他绕弯子:“陛下在臣妾身边放了那么多人, 还想装糊涂不成?”   姜宁灵方才在来的路上已经想好了,若是穆淮顾左右而言他, 不肯承认他多派了人手来盯着她, 她定是要同他对峙的。   谁知穆淮只略略挑了挑眉,很是痛快地将这事儿认了下来。   “朕担心你安危, 故而多拨了些人去你身边,若你用得不顺手,再换一拨人便是。”   姜宁灵只觉满心怒气都落在了棉花上, 轻飘飘的,全被吸了进去, 却让她心中更是沉闷。   “再者,你身为皇后, 身边本该如此。”   姜宁灵怒极反笑:“臣妾不过去湖畔散步而已, 身后便坠着一大队人,既然如此, 陛下何不将勤政殿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起来,让臣妾一步都出不得?”   姜宁灵说的是气话, 但她不知晓的是,穆淮的确曾想过这个法子,只是最后又不了了之。   穆淮眸色沉了下去:“月儿, 莫说气话。”   姜宁灵分毫不肯退让,继续冷笑道:“原来陛下还要用这等手段?臣妾原以为, 以陛下的神通,哪怕臣妾跑到天边去也能将臣妾给捉回来,毕竟臣妾的父母兄长仍在陛下眼皮底下,这样好的人质不用,非要用那乱七八糟的法子?”   姜宁灵一句话,将穆淮最上不得台面的阴暗心思戳穿了来。   以姜府众人为要挟,这法子定百试百灵,只是穆淮若当真这么做,便是亲手断了两人之间的情分。   他这些心思先前隐在暗中,即便二人都心知肚明,但只要未曾言明,便能当做无事发生,二人依旧能重修旧好。   可眼下被姜宁灵这般直白地挑了出来,让穆淮恼火的同时,又有些心慌。   穆淮微叹一口气,退让道:“朕不想你难过,自是不会用这样的法子来束缚你。朕知你心中尚有气,随朕回宫只怕也是无奈之举,这让朕怎能放下心来?”   过了半晌,穆淮又道:“从前之事,都既往不咎,可好?”   姜宁灵只觉自己满腔的愤懑都落在了虚处,心中不由得更是憋闷。   穆淮明明什么都知晓,明明在这样看似风平浪静的表象下掩藏了许多心思,却选择笼统地将事情轻轻揭过,仿佛只要不再提起,就能当做从未发生过一般。   正是他这般态度,让姜宁灵心中情绪越积越盛。   她迟迟未有回应,穆淮心中不安更甚,可他渐渐冷下来的神色,落在旁人眼中,更像是生气了一般。   见穆淮面色愈发阴沉,姜宁灵踏前一步,抬手抚上他衣襟,慢慢用力揪紧,仰起头对他笑道:“我既然愿意回来,便不会出尔反尔,陛下若是不信我,那这皇后之位,不要也罢!”   美人笑靥如花,可说出来的话却字字诛心。   穆淮只觉心中有什么快要绷断了,缓缓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心境。   二人之间剑拔弩张,勤政殿内的宫人个个噤若寒蝉,垂着头大气也不敢出。   良久,姜宁灵被他扣住后腰,又觉揪住他衣襟的手正被他一点一点掰开,耳边听得他平静道:“月儿,莫要闹脾气。”   又是这样,又是轻轻揭过。   姜宁灵顿觉心中一阵无力,方才那些情绪仿佛都像是笑话。   “陛下只想要一个听话的皇后吗?”   姜宁灵的声音轻轻浅浅,仿若是在问他,又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穆淮心中“咯噔”一声,这话乍一听像是妥协了,可听话中字句,又像是……放弃了。   还未等穆淮有何回应,姜宁灵用力挣开他的怀抱,抬手将鬓间的凤钗取下,用力往地上一掷。   “臣妾性子娇纵得很,断不是只会乖乖听话的人,陛下若只想要一个听话的皇后,臣妾恐不能担得大任,还请陛下另寻他人罢。”   金钗落在地上,发出“当啷”一声脆响。   穆淮只觉得心中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被她这支金钗给挑断了。   “另寻他人?”   穆淮慢慢重复了姜宁灵方才那句话,一字一句,仿若咬文嚼字般。   姜宁灵仰头直直同他对视,毫不示弱。   因得卸了一支金钗的原故,她鬓发有些散乱,一双眸子却晶亮,目光灼灼,带着决绝的气势与不肯退让的倔强。   “陛下听得一清二楚,何必再来反问臣妾?”   “好,如你所愿。”   穆淮说着,往前逼近了一步。   他气势凌人,在这一瞬间,穆淮仿佛将日日同她耳鬓厮磨的那一面抽离了去,此刻站在姜宁灵面前的,是朝堂之上那个杀伐果决的年轻帝王。   姜宁灵不由得退了一步。   她往后退一步,穆淮便逼近一步,直至退到门廊的圆柱前,她退无可退,才停了动作,抬手虚虚格在二人中间,将穆淮隔开些距离。   穆淮身形高大,此时二人离得近了,又垂首看着她,有意无意便显露出居高临下的意味来。   “你不愿做皇后,那便做最末等的采女如何?你既嫌勤政殿人多,那便去最西边的听雨阁住着,白日里同那些宫女们一起洗洗刷刷,夜里再被抬到朕榻上来,待尽了兴,你一刻也不必在勤政殿多留,立马便能回你的听雨阁去,可好?”   最后二字咬得极重,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听得穆淮这明显带了折辱的话语,姜宁灵心中一阵翻涌,眼尾通红,扬手就给了穆淮一巴掌:“你无耻!”   她这一巴掌几乎是用了全身力气,穆淮被打得偏过头去,面颊上立刻浮出清晰的指印。   一旁的九山与吟南看得差点儿一口气没提上来,想劝又不敢开口。   “朕无耻?”   穆淮抬手用指腹在面颊上轻轻蹭过,回过头来紧盯着姜宁灵一双已然要气出眼泪的眸子,勾唇笑了笑:“朕还能更无耻。”   说罢,抬手掐了姜宁灵腰身,将她往上一提,轻轻松便扛在了肩上,大步往内室走去。   姜宁灵惊了一跳,随即那份惊讶又立刻被怒气取代,在他肩上挣扎着想要下来。   可不论她怎样拳打脚踢,穆淮都牢牢按着她,一路进了内室,而后将她往榻上一甩。   穆淮的动作丝毫未有先前的半分温柔,甚至可以说得上是粗.暴,姜宁灵又怒又气,又知他在故意折辱,心中更是恼怒,连后背被撞出来的疼痛也顾不上了,只想从他怀中挣脱出去。   可她的力气哪里是穆淮的对手,穆淮只一只手便牢牢制住她双手,又高高拉过头顶,按压住教她动弹不得。   穆淮悬在她上方,那双墨黑的眸子里带着她从未见过的情绪。   姜宁灵知晓,眼下不止她有着怒气,穆淮一直刻意不去理会的那些情绪,也被她挑了出来,已然是失控了。   一想到要在穆淮暴怒的状态下承受他,姜宁灵便不由自主地有些怕,眼泪也不受控制地大颗大颗往外淌。   穆淮显然已恼怒至极,姜宁灵身上的云锦长衫在他手中脆弱得如同蝉翼一般,几息之间便被除了去。   姜宁灵双手高高举过头顶,被迫挺着身子,看起来好似是在迎合一般。   细腻的肌肤上被染上嫣红的印迹。   姜宁灵咬着唇闭上双眼,想尽力去忽视这一场暴.虐。   可在她已然要将下唇咬出血迹时,穆淮却停了手。   她在发抖。   穆淮掌心游移过那些纤秾合度,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那些颤栗不同于以往的任何一次。   再一抬眼,就见美人面色苍白如纸,一双星眸紧紧闭着,却仍有大颗大颗的泪珠不停往外冒。   穆淮抬手去掰她已然要冒血珠的下唇,冷声道:“怕了?”   姜宁灵拗不过他的力道,松了口,却仍是紧紧闭着眼不肯睁开,将头往一边偏去,显然是不想同他说话的模样。   穆淮无奈,松了钳制她的力道,将人拥在怀中,细细安抚。   “月儿莫怕,朕不舍得伤你。”   一遍又一遍,姜宁灵紧绷着的身子,在他这呢喃似情话的低语中,渐渐放松下来。   不知是否是他的气息太过熟悉的原故,哪怕他方才那一身气势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可眼下穆淮温和了声音将她揽在怀中细细安抚,又让姜宁灵慢慢安下心来。   仿佛只要他在身边,她便觉得安宁。   姜宁灵被自个儿这莫名的服软吓了一跳,睁开眼来就要去推开他。   唇上却得了一个轻柔的吻,带着最熟悉又最陌生的缱绻,强势又温柔。   姜宁灵推不开他。   亦或是,没有力气再推开他。   良久,姜宁灵终于忍不住低低呜咽出声。   九山与吟南候在门外,听见屋里的动静,有些讶异,又有些开心。   瞧着陛下与娘娘的模样,应当是和好了吧?   月上梢头。   姜宁灵累得眼皮都不想掀一下,却还是强撑着站起身来,将散落在四周那勉强还能穿的衣裳一件一件披上。   见她明明都没什么力气却仍坚持将衣裳上的搭扣一个一个全都系上,穆淮心中柔软几分,迈步过去接过了她手上动作。   “可是饿了?朕这便传膳。”   下一秒却见姜宁灵连退两步,那柔软的锦缎也从他手中抽离出去。   “奴婢不敢。”   穆淮眉头一皱,只觉这话有些不对劲。   “若陛下尽了兴,奴婢这便回听雨阁。”   见穆淮一言不发,姜宁灵抬眼对他笑道:“陛下当真是贵人多忘事,奴婢现下已是末等的采女,住在听雨阁了。”   穆淮没想到姜宁灵那这句话来堵他。   还来得这样快。   他甚至以为,姜宁灵能接受他,便是默认同他和好了。   听雨阁距勤政殿极远,若是他放姜宁灵过去,只怕她当真会安安分分守着采女的位份,无召便不见。   那可如何使得?   既然如此,他这脸皮不要也罢。   “朕何时说尽兴了?眼下戌时都未过,你且留在这儿。”   姜宁灵显然没想到他能这般没脸没皮,抬眸怒视他,却见穆淮面不改色地唤了九山传膳,又带着她做到了桌边,认认真真用晚膳了。   姜宁灵无法,只得留了下来,心中却想着,待到夜半,她定要去那劳什子听雨阁去。   穆淮显然猜出她心中所想,分毫机会也未给她,姜宁灵昏昏沉沉间,径直睡了过去。   待到第二日,穆淮下了朝,又留了鸿胪寺卿洛言议事。   洛言身为穆淮心腹,忽地被留下来,心中有些疑惑。   晋国之事刚告一段落,按说最近应当并无其他大事,究竟是何要事,要留他单独商议呢?   洛言心中有些忐忑,又有些摩拳擦掌,来到殿内,得了赐座,很是期待。   等了半晌却也未听得穆淮开口,正当他疑惑之际,却听得穆淮沉沉道:“听闻你与你夫人感情甚笃,恩爱两不疑,可有何秘诀在里边儿?” 第64章 绕指柔   洛言一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姜宁灵出宫一事并无旁人知晓, 洛言自然并不知其中弯弯绕绕,但他脑子转得快,稍稍一猜便知应当是帝后之间出了什么别扭。   再一想到已然被废的锦贵妃与皇后半分也不相像, 这事儿便更好猜了。   只是……帝后间闹脾气, 他若贸贸然插几句嘴, 只怕有得受的。   洛言心中转了几圈,决定还是不要多嘴的好, 正想着要如何能将这事儿笼统说过去又不至于显得太过敷衍时, 就听得穆淮在上首沉沉道:“你若不说出个一二三来,今日便莫出宫了。”   洛言听得穆淮这不问出点门道来不罢休的架势, 忽觉有些好笑。   只不过好笑归好笑,洛言却是不敢将这神情显露在面上,斟酌了一番话语, 问道:“陛下可是同皇后娘娘闹别扭了?”   他若要给些建议,也得先问明白究竟怎样一回事, 总不能乱出一通注意吧?   穆淮略一思索:“算是。”   洛言微微往前倾身,一副洗耳恭听地模样, 可等了半晌却不见下文, 再一看穆淮,只见对方也凝神看着他, 看似也是在等着他开口,便轻咳一声掩饰尴尬, 坐直了身子,斟酌着要如何说。   穆淮显然不会再多说什么细节,洛言自然也无法“对症下药”, 思索一番,只能笼统地说一些最基本的话:“依臣所见, 若是陛下同皇后娘娘起了争执,那须得找出根源,将问题从源头解决才是。”   洛言追随穆淮多年,大略了解他的脾性,猜他大约是从来不懂如何去哄小姑娘,只怕赏些绫罗绸缎便觉得是哄好了,便想着提醒两句,莫要越闹越僵。   “若是陛下一时也想不起究竟为何有了争执,不若同娘娘好生说一说,免得娘娘憋在心中,愈发难过。”   穆淮又问了两句,洛言一一斟酌着答了,这才从勤政殿出来,往宫外去了。   今日天气晴好,洛言踏出朱红色的宫墙时,抬眼看了看这碧空万里,无声地勾了勾唇角。   他从前随穆淮夺位时,觉得这个年轻的皇子缜密、果决,一眼看不透,如同蛰伏在暗处的捕猎者一般,悄无声息地便能将猎物拿下,那时他便觉得,此人非池中之物。   果然,年轻的皇子长成了铁血的帝王,洛言却隐隐开始担心起来。穆淮好似心中生不出感情一般,做任何事情似乎都只考虑利益得失,不掺杂旁的情绪。   比方说先前拟后位人选时,世人皆以为姜氏女是凭借着同锦嫣公主相似的容貌才得以入宫,可洛言却是知晓,在姜家因爱女心切而表示愿意退让的那一刻起,要入宫的这位姜氏女,生得同锦嫣公主像还是不像,已经不重要了。   洛言起先觉得,穆淮这样从不会被外力所影响的性子,注定不会为儿女情长所牵绊,只一心一意专注于强盛燕国。   可后来又担忧,自己会不会落得个兔死狗烹的下场。   眼下看来,已经有人能让这位冷情的帝王内心柔软下来。   百炼钢化作绕指柔。   洛言忽地明晰了原来穆淮也是会顾念情分一二后,心中莫名松了一口气。   天空澄澈如镜,洛言微微吐了一口浊气,而后步履轻快地往家的方向走去。   穆淮虽特地留了洛言下来,却也没同他说话多久,待回偏殿时,时辰尚早。   姜宁灵昨夜里疲累至极,眼下仍然沉沉睡着,穆淮去看了一眼,见小姑娘呼吸浅浅,面颊上晕着浅浅的红,并未趁他不在时赌气跑去听雨阁,便安下心来,吩咐人莫要打扰她,又叮嘱吟南若是姜宁灵起身了,立刻便禀告于他,这才去处理朝政去了。   姜宁灵昨儿睡得晚,这一觉睡得也沉,待醒来时,已快到晌午了。   因得睡了许久的原故,姜宁灵脑中有些昏昏沉沉的,拥着被褥在榻上坐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想起昨儿夜里的种种。   穆淮昨夜说要将她贬为采女一事显然是气话,她也冲着穆淮发了好大的脾气,二人已将那点若无其事的平静都撕破了。   但姜宁灵仍是觉得,穆淮今日再以若无其事的态度将其轻轻揭过,也不是无可能。   若穆淮还是那样轻轻揭过……姜宁灵忽觉心中一阵疲累,并不想见到他。   姜宁灵又坐了一会儿,便掀开纱帐,起身下了榻。   若竹就在门口侯着,听得房内有了动静儿,立刻便进了来,打水为姜宁灵梳洗。   为姜宁灵绾发时,若竹挑了一只鎏金步摇来,正要放在她发间,却被姜宁灵抬手拦下:“我如今只是小小采女,当不得这样贵重的首饰。”   姜宁灵话中带着浅浅的笑意,像是在说什么趣事儿一般,却让若竹心中有些酸涩:“娘娘莫说这些气话了,何必同自个儿过不去呢?”   若竹知晓姜宁灵脾性,今日里若真去了那听雨阁,哪怕日后陛下拉下面子来请她回去,她也不稀得这皇后之位了。   她是自小便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明珠,又从皇后一朝落为采女,只怕有得苦头吃。   绕是若竹明白姜宁灵不想听劝,还是开了口:“娘娘,那些话是说出口了没错儿,可咱们要是当真去了听雨阁,自个儿也难受不是?不若退半步,倒不是说这便是同陛下示弱妥协了,只是您也不必为了同陛下生气,亏了自个儿不是?”   姜宁灵听得这话,笑道:“你也觉得陛下昨儿夜里说的话当不得真,对吧?”   若竹只觉她话中有话,一时不知如何去接,正在停顿的功夫,听得姜宁灵又道:“他说让我去听雨阁我便去,他要反悔我便不如,他说这事儿过了便是过了,那我这几日来是在做什么?”   话中嘲讽之意明显,若竹垂下眼眸,不再多言。   穆淮刚到偏殿门前,就听得姜宁灵这一句话,脚下不由得顿了一顿,才又迈步进了房门。   姜宁灵见穆淮来了,便摆摆手示意若竹先停下,而后站起身来,垂着眼眸给他行礼。   只是刚刚拜下去,便被穆淮托了起来,姜宁灵也懒得挣扎,顺势起了身,口中敷衍道:“多谢陛下。”   这样的态度,仿佛何事都经不起波澜了一般。   穆淮凝眸看着她,见姜宁灵说完这句话后便垂眸静静站在原地,一副乖顺的模样,心中不由得有些不是滋味,便挥退了房中宫人,而后带着姜宁灵一并坐在了桌边。   姜宁灵由他拉着,待坐下后,也不言语,想看看穆淮究竟会如何处理将她贬为采女一事。   若他仍是轻轻揭过……那她也不必执着什么了。   可等了好一阵,穆淮迟迟未开口,姜宁灵有些不耐,抬起眼眸道:“陛下……”   谁知刚一开口就被他用指腹点住了唇,姜宁灵不解地看着他,就见穆淮正色道:“月儿,昨儿夜里是朕口不择言,抱歉。”   姜宁灵将他手掌推开,轻声道:“陛下金口玉言,说出去的话,便是说出去了。”   见穆淮微微皱了眉,姜宁灵继续道:“陛下说的话,臣妾听得真真切切,旁人也听得真真切切,想必听雨阁早已收拾好了,就等着臣妾去呢。”   虽说穆淮能说出一句“抱歉”已然是出乎她的意料,但正如她话中所言,穆淮说的话她听得真真切切,穆淮做的事她也看得清清楚楚,哪里是他一句抱歉便能当做无事发生的呢?   穆淮明白了姜宁灵的意思,拉过她的手道:“的的确确是朕不对,朕不该说那些话,月儿可愿意给朕一个补救的机会?”   姜宁灵有些讶异,穆淮并不是如同先前那般强势地将她留下来,而是在问她,愿不愿意给他一个挽回的机会。   这样,便将选择权交到了她手上。   虽然姜宁灵毫不怀疑在她说“不愿意”后,穆淮依旧有的是办法让她不得不留在勤政殿,可他今日里的态度,比起先前,已然有些许不同了。   姜宁灵想了一想,并未直接回答他,而是问道:“若臣妾仍是要去听雨阁,陛下可准?”   穆淮显然不愿让她离开勤政殿,却并未阻拦:“你若仍要过去,那便过去。”   姜宁灵狐疑地看着他,几息之后果然等到了后半句话:“朕离不得你,也跟着过去便可。”   姜宁灵皱着眉,觉得今日里的穆淮有些不大对劲。   “陛下这是想做什么?”   见姜宁灵明显防备的神色,穆淮苦笑一声,却还是实话实说道:“朕今日下朝后,特地问了洛言,问他如何能与他夫人如此恩爱。”   “他告诉朕,他很爱重他的夫人,敬她、爱她、护她。”   穆淮的目光有些炙热,使得姜宁灵不由得偏过头去,不想同他对视,可穆淮的话语还是清晰地传进了她耳中。   “朕从前不知如何去爱一个人,以为将她留在身边就好。月儿,你可愿教一教朕,如何才是爱一个人?”   姜宁灵只觉他这话越说越露.骨,越说越没边儿,动了动手指,想将手从他掌中抽出来,却被他捉得更紧了。   “月儿,你可愿意教一教朕,如何才是爱你?”   “如何才是一个好夫君?” 第65章 海鲜盅   饶是姜宁灵避开了穆淮炽烈的目光, 可他说出的这些话似乎也带了灼热的温度,烫得她耳根都泛起了浅浅的粉色。   若是穆淮仍将此事轻轻揭过,姜宁灵便要与他相争到底, 早想好了法子要如何应对。   可眼下穆淮神色认真同她认错, 倒让姜宁灵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认错便罢了, 还要说一些灼耳的情话,真是恼人。   姜宁灵到底没能拒绝他。   只是却再一次提出要搬回永安宫去。姜宁灵举了一大道理, 说自个儿住在勤政殿不合礼制, 会惹朝臣非议云云,但她心中所想却没那般复杂, 只不过不想日日夜夜一抬眼便能看见他罢了。   穆淮听了她说的那些原由,这一回倒好说话得很,顺着她的心意让她回了永安宫。   只不过穆淮夜夜都会往永安宫去, 说起来,永安宫与勤政殿不过是换了个地方罢了, 在见不见穆淮这一事上,差别倒不大。   冷月阴晴圆缺, 时光如流水, 不知不觉间又是几月过去。   这日里,小厨房做了一道海鲜盅, 说是从沿海的定州快马加鞭送入京的食材,只为给皇后尝个鲜。   姜宁灵不重这些鲜味, 从前只用过河虾河蟹,这海里的东西倒是见得少,又听得小厨房的人说得天花乱坠, 若竹也在一旁帮腔,便难得起了几分兴趣。   这段时日里姜宁灵胃口不大好, 每日里用膳都跟只小猫儿似的,只用那几口,若竹急得不行,日日都要劝她多用些,今日自然也要借着这海鲜盅多劝上一劝。   穆淮日日都过来陪她用膳,她食欲不振一事穆淮自然也看在眼里,姜宁灵不用多想也能猜到,这海鲜盅多半是穆淮的主意。   这几月下来,穆淮当真是将她捧在手心里,连说话大声都没过,也不再同先前那般专横独断,渐渐地学会尊重她的意见,姜宁灵甚至觉得,放眼整个京中,只怕没有比他更好的夫君了,而她这皇后能得这样的礼遇,只怕也是大燕开国以来的独一份儿。   若放在从前,这应当便是姜宁灵最想要的。   当初她入宫时,想要的不就是与穆淮举案齐眉吗?她那时甚至不敢奢望能同穆淮恩爱两不疑,只想着能在他心中占据一席之地,便满足了。   可眼下穆淮视她如珠如宝,捧在心尖尖上宠着,她却无法再敞开心扉同他“两不疑”了。   有时夜深人静,姜宁灵在榻上辗转难眠时,时常会觉得自个儿多少有些不知好歹,眼下穆淮作为夫君也好,作为帝王也好,能这样待她,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   可不知怎的,她却始终觉得穆淮同她之间似乎隔了一重纱,她不想也不愿去将那重纱掀下来。   她无法再像当初那般,满心满眼都为他欢喜了。   小厨房的手艺自然是没得说,一盅海鲜盅炖得极其鲜美,绕是她坐在殿内,也能隐隐约约嗅见那不同平常菜式的鲜甜来。   穆淮近来日日都来永安宫陪她用晚膳,今日里约摸是被政事绊住了脚,等到天色擦黑了也不见人影。   又过了一阵,九山匆匆忙忙地过来,给姜宁灵带了个话,说陛下正在与几位大人议事,不知要议到何时,担心皇后等他用膳,便先让九山过来传个话,让她莫要等了。   姜宁灵问了几句,九山只知那几位朝臣已经在里边儿好一阵了,至于还要多久,却是不好说。   姜宁灵一下午都没用什么点心吃食,此时却也不觉得饿,又想着这海鲜盅是穆淮特意吩咐人做的,便还是决定再等一等穆淮。   姜宁灵待穆淮能有这份心,九山看在眼里,也替穆淮高兴,却还是忧心皇后身子,便劝她先用一碗汤垫一垫。   这段时日来姜宁灵待穆淮虽看似与先前并无分别,可若竹在她身边许多年,自是觉察出有许多不一样,但感情一事劝又劝不得,更何况姜宁灵从来不是那种没主见的人,若竹虽希望二人能似神仙眷侣,却也明白这事儿旁人左右不得。   自打回了永安宫后,似乎没有什么事情能让姜宁灵放在心上,穆淮来便来,不来便不来,更别说盼着他来了。   今日里却破天荒地要等穆淮一道用膳,莫说九山了,若竹也觉得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   姜宁灵虽说并未拒绝穆淮的情意,却是将自个儿给封闭了起来,不肯再交付出一颗真心了。但旁人不知晓,若竹却能看出来几分,若说姜宁灵当真将从前慕恋他十余年的情意一朝抛去脑后,那是断不可能的,只不过她害怕再一次被伤害,而为自己建了一个无形的保护壳。   可今日,有这海鲜盅做引子,她又愿意试探着从壳里出来,试探着再去一点点靠近穆淮了。   只不过姜宁灵自个儿也没想那般多,只不过心里有些微妙的情绪,便由着心意做了。   若竹很快便端来一碗人参鸡汤,放至姜宁灵面前。   那汤已被撇了油腻子,温度适宜,姜宁灵拿起瓷勺用了两口,觉得味道还不错,不知不觉间一碗汤便见了底。   若竹在一旁看着,只觉得今日是个好日子,不仅帝后二人之间的关系有了好的转变,皇后还难得用了整整一碗汤。   见姜宁灵放下碗碟,若竹上前一步笑道:“鸡汤鲜美,娘娘可要再用一碗?”   “不必了。”   今日里好似是有些奇怪,小厨房隔三差五便要做的人参鸡汤,今日仿佛变得格外美味起来。   不过想着一会儿还要同穆淮一道用膳,未免一会儿没了胃口,眼下还是少用些为好,一碗汤垫一垫便够了。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穆淮才过来永安宫。   起先听得九山说,皇后要等他一道用晚膳时,穆淮心中欢喜,甚至隐隐有些雀跃,先前同那几个朝臣商议得极不愉快的心情,也因此而好了许多。   可待去往永安宫的路上,穆淮忽然又觉得,自个儿同那几个老迂腐说了那么久,也许姜宁灵早已换了主意,不等他了。   穆淮这般想着,心中竟然不自觉为姜宁灵究竟有没有等他而忐忑起来。   仿若等还是不等,是证明姜宁灵究竟把他放在心中何种位置的证明似的。   穆淮的步伐不由得凝滞下来,但转念一想,只要姜宁灵为他留了饭菜,那边说明她定是在意他的。   他的皇后知书达理,哪怕心中不愿,礼数却也会做得周全,不论如何,九山既然去传了话,说了他要过去,那么她定会给他留一些吃食的。   至于留这些吃食是因为礼数,还是因为心中牵挂着他,穆淮便不去细想了。   他宁愿糊涂些。   待到了永安宫,入了内殿,见桌上空空如也,穆淮也不觉意外。   姜宁灵正倚在窗下的美人榻上昏昏欲睡,听见通报声,便撑着手起了身,欲给穆淮行礼。   她正半梦半醒着,冷不丁起身,脚下仿佛踩着棉花一般,使不上什么力气,一个交错便要往地上摔去。   姜宁灵瞬间清醒了过来,想要去扶什么来稳住身形,可人已经往前倒去,来不及再做出什么反应。   穆淮正往这边走着,见姜宁灵起了身却又被绊得往下摔去,连忙三步并作两步,伸臂一捞,将人牢牢接住,护在怀里。   姜宁灵因得这意料之外的一步而不由得心“砰砰”跳了好一阵,此时扑了个满怀,嗅着他身上清冽又熟悉的龙涎香,慢慢安下心来。   穆淮低头在她鬓间落下一吻,笑着故意道:“一日未见朕,皇后便这般想念?”   说着,还收了收手臂,仿佛是她故意投怀送抱一般。   姜宁灵方才平静下来的心境又被他这一句话打乱,只觉这人恼人得很,不想同他在这事儿上多做纠缠,冷声道:“不过是被绊了一跤,让陛下见笑了。”   这副撇清的模样落在穆淮眼中,却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来。   她面颊之上还带着被睡意染上的红晕,穆淮没忍住抬手,用指腹轻轻擦过,温声道:“定州送来的那些吃食,味道可还用的惯?”   姜宁灵由着他捏了捏面颊,待他要继续时,又偏头躲了过去,推开穆淮的身子从他怀中退了出来:“臣妾瞧了一眼,都是些没见过的东西,小厨房炖出来的汤闻着鲜得很,陛下既然来了,臣妾便吩咐人布菜。”   说着,便唤了若竹,将晚膳一一端上桌。   穆淮起先以为这是姜宁灵另外分出来给他留的,但看了一会儿又觉不像,又想起她方才说只“瞧了一眼”,便问到:“你一直在等朕?”   姜宁灵点了点头,行至桌边,而后定定地看着她,显然是在等他落座。   穆淮心中仿佛飞进来了一只雀儿,在里边儿扑腾乱跳,搅得他心中满满涨涨。   穆淮大步走去桌前,抬手握住姜宁灵一双柔荑,指腹在她手背上摩挲,眼底都是笑意:“月儿,朕很开心。”   听得他这样直白剖明心意的话,姜宁灵多少有些不自在,有些没话找话的转开话头道:“陛下同几位大人议事议了那般久,可是有何头疼的事情?”   话一出口,便觉自个儿有些僭越了,再抬头去看穆淮神色,却见他笑意隐去,面色已然沉了下来。 第66章 独占   见穆淮神色说变就变, 姜宁灵抿了抿唇,将手从穆淮掌中抽出来:“臣妾僭越,还望陛下恕罪。”   掌中陡然一空, 穆淮神色更沉几分, 索性将人揽入怀中, 开口时颇有几分抱怨的意味:“那一帮老顽固,联合起来让朕广纳后宫, 开枝散叶, 你说气人不气人?”   穆淮话中夹着几分玩笑,乍一听并不是在说什么重要的事情, 可姜宁灵听了,却是一怔。   她险些忘了,再过一段时日, 便到了选秀的日子。   按理来说内务府早便该操办起来了,只是穆淮闭口不言, 也无人前来提醒姜宁灵,内务府不敢自作主张, 这事儿便搁置了下来。   至于那些在朝堂上提起这事儿的大臣们, 除了个别几个是直心眼儿,要劝皇帝依祖制外, 其余皆是家中有适龄女儿的,想借机将女儿送入宫, 而后凭借着荣宠好助母家一臂之力。   说来也是,穆淮后宫空虚,除了皇后外并无高位嫔妃, 这在某些有心算计的朝臣眼中,无疑是一块大肥肉。   虽说传言间穆淮不近女色, 宫中先前几位高位嫔妃下场也并不如何好,但皇权所能带来的荣耀实在是太过诱人,依旧有不少人绞尽脑汁要将家中女儿送入后宫分一份宠。   更何况穆淮本就丰神俊朗,又年纪轻轻,在他继位前便有许多高门贵女将他当做良人,更何况如今大权在握,想必会有不少女子心甘情愿入宫。   毕竟,少年帝王肆意张扬的宠爱,谁人不眼红呢?   今日里那些大臣的理由一个赛一个的冠冕堂皇,但背后藏着什么样的弯弯绕绕,穆淮都看得清清楚楚,先不说他本就不欲纳那么多连面都没见过的女子在后宫放着,就说如今姜宁灵对他的态度刚刚松动些许,他也不会答应在这个点上选秀,选些各怀心思的人横插在他二人间添堵。   因此一番谈话下来,自是十分不愉快。   硬压着不办选秀也不是不可,以铺张浪费等等原由为借口,总能糊弄过去,但眼下燕国风调雨顺,百姓安宁,边境无恙,并没有合适的理由能借题发挥,若毫无原由便将其取消,只怕那些老臣少不得一通上谏。   更重要的是,若穆淮当真取消这一回的选秀,只怕姜宁灵要背上“祸国妖后”一类的骂名了。   也正是因得如此,他也不能将选秀走个过场,总会是要选几个人的。   若放在从前,选几个便选几个,安置在离他远的院子里,就当宫里多养了一张嘴罢了。   可如今,穆淮却不想这样了。   姜宁灵因得锦嫣一事同他疏远,他可不想再来一次。   那些朝臣提起这事儿的意图,姜宁灵也能猜个七七八八,仰起脸问穆淮道:“陛下为这事在烦忧?”   只是这话听着并不像单纯的问句,反而带了些疑惑在里边,像是在说:这事儿也值得你烦忧?   穆淮紧了紧手臂道:“他们一个二个都迫不及待地要往朕身边塞人,你说朕能不烦忧?”   穆淮故意低沉了语气,一副因得此事十分不悦地模样。   姜宁灵更是不解了,手指无意识攥了攥他的衣襟,黛眉微蹙道:“陛下后宫空虚,本就该纳一些可心的人进来陪伴陛下,更何况陛下还能借此机会稳固同世家的关系,为何要因此不悦呢?”   姜宁灵是真没往多处想。   穆淮却因得她这一句语气认真的问话,心中当真生出许多难以言明的不悦来。   穆淮垂眸看着她,似笑非笑道:“月儿希望朕多纳些宫妃?”   姜宁灵顿时有些不解他为何要如此问,一双黛眉蹙得更紧了:“这本就是依着祖制的事情,臣妾愿意也罢,不愿也罢,有又何妨?”   见姜宁灵当真没有旁的意思,穆淮原本送送搭在她腰间的手慢慢游移往上,停在她后脖颈处,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抚:“难道皇后愿意看见朕左拥右抱,去宠爱其他人?”   穆淮略带些薄茧的手指在她后脖颈处若有似无地拂过,引起一阵微微痒麻的触感,姜宁灵不由得往一旁偏了偏,想躲开他手指,却觉他不依不饶地追了过来,就如同此刻他一双眼眸正紧紧盯着她,不依不饶地要听她说一个答案一般。   被穆淮这样一问,姜宁灵不由得随着他的话语去想了一想。   穆淮的意思,显然时在问她愿不愿意将他拱手让人。   哪怕姜宁灵如今对他的感情要复杂许多,早已不复年少时的炙热,可试问世间哪一个女子,是愿意将夫君拱手让人的呢?   姜宁灵眼睫轻轻颤了颤,并未直接回答他“是”与“不是”,而是反问他道:“陛下是燕国的帝王,难道……不应如此吗?”   后半句话出口时,姜宁灵心中翻涌起难以言明的酸涩来。   “难道臣妾,还能独占着陛下吗?”   怀中的小姑娘眼眸澄澈如镜,清晰地映出他的身影,让穆淮不由得生出一股仿佛她满心满眼都只有他的错觉来。   听得她如此问,穆淮勾唇一笑:“你想独占朕吗?”   语调轻缓,带着温和至极的情意,勾画出无限的缱绻,仿佛浮生幻境中编织美梦的妖魅一般,勾着她一点一点沦陷其中。   姜宁灵心中不可抑制地动了动,脑中却还是清明的,但穆淮这话实在不好回答,便只能借玩笑糊弄过去。   “陛下莫要拿臣妾说笑了,臣妾身为皇后,自然得有容人之量,何来独占不独占一说?”   这样的回应并不出穆淮的意料,只是他显然不会这样就被她堵住话头。   穆淮略略俯首,原本游移在她后颈出的手转到前面来,勾起她细腻光洁的下颌,迫使她仰起头来。   二人之间不过毫厘,却又始终隔着如几重纱般的距离,姜宁灵只觉自己的呼吸同穆淮的气息交织在一起,鼻间是再熟悉不过的龙涎香,让她有些晕头转向了。   “你若想独占朕,朕便允了你。”   穆淮的声音就在她唇上方,她只需稍稍在仰一仰脸,便能触到他颜色浅淡的唇。   姜宁灵只觉脑中有无数翅膀在扑腾,搅得她无法思考许多。   待好容易恢复了些许清明,又觉得穆淮方才那话属实荒谬。   姜宁灵一把推开他,暗暗吸了几口气,神色又恢复冷然,对穆淮道:“陛下莫要拿臣妾寻开心了。”   叫她心中显然堆积了事情,口中却又什么都不说的模样,穆淮上前两步,重新将人困在臂膀之中。   姜宁灵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可她身后是桌案,退无可退,被穆淮轻而易举地虚虚圈在双臂之间。   穆淮俯下身来,目光与她平视,神色温柔,口中的话语却步步紧逼,让她不得不回应他方才的问话。   “月儿觉得朕是在拿你寻开心?”   “那月儿有没有想过,朕说的,都是真的呢?”   姜宁灵不由得紧了紧手指,原本不想同他在此时上多做纠缠,可转念一想,她若这样做了,那同穆淮从前那些轻轻揭过又有何区别?   于是姜宁灵微微叹了一口气,直视穆淮双眸道:“陛下是大燕的皇帝,臣妾是大燕的皇后,许多事情注定不能同寻常夫妻那般,臣妾不想将自己的夫君拱手让人,可陛下却也需后妃来牵制前朝,哪里是臣妾说不想就能作罢的呢?陛下以后莫要说这些话了,省得臣妾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变成那善妒之人。”   姜宁灵相信,前朝后宫之事无需她多言,穆淮只会比她更明白。   可穆淮却偏偏像是没听见似的,只捡了他想听的那几句往耳朵里去了,俯身在她唇上轻啄了一下,笑道:“月儿既然不想将朕拱手让人,朕这便想法子将选秀给推了。”   姜宁灵万万没想到她一通劝谏得来的是这样一句话,心中不由得升起许多恼怒,语气也更冷硬几分道:“臣妾向来以史册上的贤后为规范,一直尽心尽力地学着如何来做皇后,陛下莫要拿这些事情玩笑了。这于陛下而言,也许不过是说说而已,于臣妾而言,却是天大的难事。”   穆淮颇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朕说了这许多遍,你还当朕是在开玩笑?”   见他神色,姜宁灵不由得有些心软,却还是不敢应下他这样荒谬的说辞:“臣妾……不敢信。”   穆淮凝神瞧了她一会儿,而后抬手在她发顶揉了揉:“以后,试着相信朕,可好?”   说罢,顿了一顿又道:“还有,你不必学着如何去做皇后,你便是皇后,你是什么模样,皇后便是什么模样。”   姜宁灵心中一跳,而后从心口处蜿蜒出细细密密的酸涩来。   她张了张口,还想再说些什么,可穆淮显然不打算外给她反驳的机会,扬声传了膳。   定州水产丰盛,有许多鱼虾贝类是生长在京中的人见也未见过的。   穆淮一面为姜宁灵盛了一碗汤,一面给她说这汤里都是何物。   姜宁灵听着新鲜,便拿调羹舀了一勺,可刚刚咽下腹中,却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腥味直直扑面而来,搅得她腹中翻腾不已。   姜宁灵不由得皱了眉,想着这是穆淮特地命人快马加鞭送入京中的吃食,便生生忍下那股不适。   穆淮尚未发觉她神色有变,又为她夹了一筷子放入碟中,状似不经意地说道:“陈国知晓选秀将至,竟然想学着晋国送一个公主过来和亲,月儿,你说这陈国皇帝是不是脑子不大清明?”   姜宁灵知晓穆淮话中的意思,晋国先前送了一位公主来和亲,转头便将整个国家都折在这位公主身上,陈国如今也送一位公主过来,是也想被灭国不成?   只是两国邦交,和亲是最常见的手段,陈国出一位公主来笼络燕国,以此寻求庇护,本质上来说同那些朝臣想送女儿入宫来分一份荣宠并无太大区别。   这些道理穆淮定然都知晓,姜宁灵正忍着不适,便不想同他说些许多,只抬眼看着他,静静听着。   穆淮显然也没打算听她回应什么,只继续道:“朕自然不答应,月儿,你可知为何?”   说了半天,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   姜宁灵不由得有些好笑,配合道:“为何?”   “自然是因为,朕心悦你。”   不出所料的一句话,却让姜宁灵心口那丝酸涩更明显了些。   只是还未等她回应,便只觉腹中又一阵翻腾,姜宁灵面色一变,抬手以袖遮面,忍不住一阵干呕。 第67章 有孕   一股难以言明的腥味从腹中翻涌直上, 姜宁灵捂着嘴眼泪都要出来了,却只是干呕一阵,并未吐出什么来。   穆淮忙唤了宫人端来清水漱嘴, 又轻拍她的后背为她顺气, 永安宫里前前后后忙乱了好一阵, 姜宁灵才觉那股腥味散了去,又喝了几口花茶压一压, 这才感觉好受些。   姜宁灵好容易才缓过来, 待抬头一瞧见那海鲜盅,鲜甜的香气扑面而来, 姜宁灵顿觉胃中又是一阵翻腾,忙捂住口鼻,穆淮见状, 立刻让人将桌上的饭菜全撤了,一面抬手轻抚她背脊为她顺着气, 一面担忧道:“是吃了那海鲜盅不舒服?的确有人碰不得鱼虾贝类,那汤里有许多京中没有的东西, 是朕冒失了。”   姜宁灵一手捂住口鼻, 一手不自觉抚上了小腹,心中隐隐约约有了一个猜测。   即便是那汤里真有什么是她不能用的, 反应也不该来得这样快才对,且不说鲜汤入腹, 她只要嗅到那味道便觉得一阵不适,若说是她用不得那些鱼虾蟹,倒不如说是……   她可能有孕了。   正在这时, 方才派人去传唤的太医提着药箱快步入了殿,姜宁灵便并未将心中猜测说与穆淮听, 先让太医诊了脉。   陈太医起先听永安宫的小宫女急急忙忙说了一通,说皇后吐的天昏地暗的,心中高高吊起,哪怕一进来时见到皇后除了面色略有苍白外,其余并无何异样,却也不敢掉以轻心,细细为皇后把了脉。   只是陈太医一阵沉吟过后,眉头却越皱越紧了。   穆淮见陈太医神色,心中渐渐沉了下去,又见陈太医久久不说话,更是焦躁起来,问道:“皇后这是怎的了?”   陈太医收回手,捋了捋他那山羊胡,斟酌道:“娘娘如今月份尚小,脉象有些不稳,但依着臣这许多年的经验来看,多半是没错的。”   陈太医自顾自的说了一段,而后才反应过来自个儿似乎没有说到点子上,连忙拱手向穆淮贺喜道:“恭喜陛下,恭喜皇后娘娘!娘娘怀有龙嗣已有月余了!”   姜宁灵听得陈太医证实了她的猜想,并不觉有多意外。除了最初入宫她用过一碗避子汤外,其余时候,她与穆淮并未刻意避着什么,如今有了身孕,也算意料之中。   陈太医拜了下去,半晌都未听到回应,心中不禁有些忐忑。   陛下一言未发,莫不是并不想要这个皇子?   姜宁灵也偏过头去,想瞧他得知此事后会是什么反应。   却见穆淮目光落在陈太医身上,眸色沉沉不辨喜怒,抿紧了唇一言不发。   姜宁灵一颗心不由得随着他的神色往下坠了坠,手不自觉地抚上小腹,微微用力按压。   良久,穆淮才浅浅淡淡地“嗯”了一声,而后沉声问陈太医道:“可有何需要注意的?”   陈太医拿不准穆淮对这个中宫嫡子的态度,但本着医者的本分,还是细细将孕期应注意的事情大略说了一遍。   穆淮静静听着,待陈太医说完后又道:“你方才说孕中应忌口的那些东西,全细细纸上,就在永安宫内,让宫人们都传阅了,免得出差池。还有,九山。”   九山听得穆淮唤他,忙上前来,便听得穆淮道:“待陈太医写下来后,你便誊两份出来,一份送去勤政殿,一份送去御膳房,叮嘱他们都仔细着点。”   九山应了声,若竹帮着去取来纸笔,陈太医便低头细写了起来。   一时间,永安宫内只听得到纸笔刷刷书写的声音,安静得有些沉闷。   姜宁灵心中翻腾起不安来,抬手去拉了拉穆淮的袖摆,就见穆淮并未回头看她,目光仍落在奋笔疾书的陈太医身上。   她一双手却被回握住,穆淮的掌心温暖干燥,握住她的力道似乎比平时更重几分。   陈太医被穆淮一瞬不瞬地盯着,只觉一股莫名的压力笼罩在周身,一张纸写完后,背后都浸出了点点冷汗。   九山拿起纸张送上前来请穆淮过目,穆淮接过后大略看了几眼,便让九山誊写去了。   一时间,殿内又只剩下了纸笔刷刷声。   姜宁灵心中不安更甚,见穆淮迟迟未将目光落回到她身上,便勾着穆淮的手将他拉近些,在他耳边道:“陛下……不想要这个孩儿?”   穆淮手一僵,转头低声道:“胡说些什么!”   接着,仿佛才想起来似的,扬声道:“赏!”   永安宫上下得了赏赐,这才松了一口气,一个个跟着若竹与吟南上前道喜。   穆淮这才勾出了些零星的笑意。   姜宁灵将他的神色都看在眼里,心中酸涩起来。   可先前还惦记着她食欲不振从而快马加鞭从定州运了新鲜海产过来的人,眼下却对她腹中新到来的小生命表现出漠不关心的样子。   姜宁灵心中的不安渐渐变为焦躁,一直持续到更衣就寝的时候。   若竹与吟南一派喜气洋洋,自从听陈太医说她有孕后,姜宁灵在她二人眼里仿佛就变成瓷娃娃一般,生怕她磕着碰着。   姜宁灵换下外袍,只着了中衣入里间的浴池时,若竹在她耳边叮嘱了又叮嘱:“地上沾了水,娘娘可要小心一点,莫绊倒了。”   姜宁灵原本并无太多的感觉,被她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叮嘱来叮嘱去,倒平添几分紧张之感,待回过神来又觉好笑:“我心中有分寸,不必太过担忧,倒也没那么娇弱。”   若竹抿唇笑笑,却还是忍不住又叮嘱了两句,才送姜宁灵进了内室。   姜宁灵原以为穆淮会同从前一样,已然入了浴池,可转过屏风一看,却见穆淮就在屏风后站着,显然是在等她。   见她进了来,穆淮朝她伸出手去,温声道:“过来。”   姜宁灵立在原地,一动未动。   穆淮踏前一步,伸手去捉姜宁灵手掌,想带着她往前走去:“地上湿滑,朕牵着你过去。”   只是却并未拉动她。   穆淮回过身去,见姜宁灵仰着脸直直望向他,一副有话要说的模样,便问道:“怎的了?”   姜宁灵心中有些犹豫,思虑一番,却还是说了出口:“陛下究竟想不想要臣妾腹中的孩儿?”   姜宁灵不可抑制地提高了音量,问出这句话仿佛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眼中不可控制地翻涌出泪来。   穆淮见她神色,有些诧异,又觉这其中她应当是误会了什么:“为何这样问?”   这些话起了个头,再往下说好似也没那么难了:“这是陛下的第一个孩儿,可陛下看上去,并不多欣喜。”   穆淮闻言,先是怔愣了一瞬,而后低低笑道:“噢?”   “月儿觉得,朕不喜欢这个孩子?”   姜宁灵犹疑着点了点头,而后便听得穆淮又笑道:“这是你的孩子,朕怎能不喜欢?”   场面话固然是好听,可姜宁灵并不十分信他:“先前陈太医说臣妾有身孕时,陛下瞧着仿佛不是很开心的模样。”   说起这个,穆淮沉默了一瞬,而后才缓缓道:“消息来得太突然,朕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姜宁灵半信半疑,细细打量他神色,却见穆淮虽面容沉静,可耳朵尖儿似乎泛了浅浅的红色。   姜宁灵霎时间心中微妙起来。   原以为穆淮是因得这个孩子来得太突然而心中不喜,可现下看来,他不过也是一个普通的男子,也会对第一次做父亲这样的事情而乱了阵脚。   他吩咐陈太医将孕期应注意的事项都写在纸上,又命人誊了几分分别送了出去,又何尝不是在意的表现呢?   姜宁灵紧了紧手指,低声道:“臣妾以为,陛下是不喜欢这个孩子。”   穆淮显然也没料到姜宁灵会生出这样的误解,不过顺着她的话想了一想,自己先前不苟言笑的态度似乎的确会让她误会许多。   被诊出有孕,她应当也正手足无措着,再见到自己这般冷淡的态度,心中定会有许多不安。   穆淮思及此,踏前一步,执起姜宁灵双手认真道:“是朕疏忽了你的感受,朕初初听得这个消息,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并非有意冷落你。”   说着,又俯身在姜宁灵眉间落下一吻,笑道:“你肯同朕说这些话,朕很开心。”   姜宁灵眨了眨眼,心中那点焦虑不安全都散去,转而被一点点的羞涩而取代。   她明白穆淮所说的意思。   他说,她能直言自己的心思,而非憋闷在心里沉淀,以至于加深误会,他很开心。   于姜宁灵而言,能坦白地将心中情绪剖白给他看,又何尝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呢?   姜宁灵笑了笑,不在此事上多费心神,转身往浴池走去,却被穆淮握住手腕一个用力,又被拉了回来。   姜宁灵有些疑惑地抬眼去看他:“陛下这是要做什么?”   穆淮从她身后圈住她腰身,俯身在她耳边低声道:“对于已经做了父皇一事,朕感受得还不是很真切,月儿可愿意让朕看一看?”   穆淮说着,手掌轻轻落在她尚平坦的小腹上,掌心的温热隔着薄薄的中衣印在她肌肤之上。   旖旎不言而喻。   姜宁灵面颊不由得烧了起来。 第68章 月儿   半晌, 姜宁灵才憋出一句道:“陛下,陈太医说了,臣妾腹中的孩儿月份尚小, 忌.行房事。”   话音刚落, 便听得耳边穆淮低低地笑声:“朕只说看一看, 月儿想到哪里去了?”   说罢,又状似恍然般道:“莫非月儿想……”   话只说到一半, 姜宁灵便挣开他直直往前走去, 并不想听他说什么奇奇怪怪的话。   明明是他先说些旖旎的话,怎的在他嘴里过了一遍, 倒变成是她在勾.引了?   刚踏出去一步,便被穆淮握着手腕重新拉回怀中,又旋转了身子, 同他面对面相望。   二人呼吸渐渐相缠。   穆淮略略俯下身来,姜宁灵僵了身子, 却忍住想要往后退半步的动作。   穆淮距她不过毫厘,周身被熟悉的龙涎香包裹住, 让她不由得放松下心神, 恍惚间姜宁灵目光已不知飘到了何处去。   可过了好半晌,轻柔的触感却迟迟没有落下来。   姜宁灵有些疑惑抬眼看他, 就见穆淮勾了唇角,顿时明白这人定是故意的, 为的就是看她何时会沉不住气抬眼去看他。   而二人眼下这般姿态,姜宁灵抬眼去看的动作,看着极像是催促。   她抬眼看去, 见穆淮眼中带着显而易见地笑意,便知他定是故意的, 顿时有些恼他这样逗弄,张了口正要说话,却被穆淮俯身吻住了唇。   却不过一触即分而已。   姜宁灵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怔愣了一下,他离开得极快,仿佛方才只是她的幻觉。   姜宁灵顿了一顿,正要继续方才的说话,却又被穆淮俯身点住了唇。   又是一触即分。   姜宁灵觉得这人是故意的。   连着被打断两次,她虽不想再同穆淮说些什么,却也试探着张了口,果然,朱唇又一次被点住。   他就是故意的。   明明同她极近,却还要离着若有若无的距离,让她看出他那些逗弄的心思,却又不给她开口质问的机会。   姜宁灵没了脾气,不欲与他多言语,只定定地看着他。   四目相对,渐渐地似乎有什么变得微妙了起来。   被穆淮这样看着,姜宁灵只觉浑身都有些不自在,正想要往后退一步,却觉穆淮的手滑到了她腰间,一勾一挑,腰带便散了开。   她只着了一件中衣,此时衣带松散开来,虚虚贴在身上,几乎遮掩不住。   姜宁灵下意识便抬手去掩衣襟,手伸到半空中却被穆淮一把握住,接着,便被他温和却又不容抗拒地压了下去。   此时此刻,姜宁灵才明白穆淮方才说的想看一看究竟是什么意思。   轻软的中衣被沿着肩线挑了下去,姜宁灵站在他面前,如同一枚剥了壳的白煮蛋一般,不由得涌上一股恼人的羞耻感来。   正想将衣衫拢回去时,却又被穆淮轻巧地压制住动弹不得,姜宁灵无法,只得瞪他几眼。   美人琉璃眸中带着隐约的水雾,这样一眼不仅没有丝毫威慑力,反而似娇似嗔,让穆淮心中更柔软几分。   姜宁灵无法,只能任他从头到脚看了个便。   纤秾得度,腰肢依旧纤细。   方才太医已极笃定地说她已有身孕月余,可穆淮看着姜宁灵细腻平坦的小腹,那种不真实感依旧隐隐约约。   一想到她腹中已然有了一个小生命,穆淮便心中微妙。   他这般想着,便不自觉伸出手去,指腹在其上轻轻摩挲。   穆淮是习武之人,手指上有拉弓御剑磨出来的薄茧,落在姜宁灵腰腹之上,有些微麻的痒。   见她有些微地僵硬,穆淮明知故问道:“怎的了?”   姜宁灵恼他这没脸没皮地模样,却也并不真的生气,只转了话头道:“有些冷。”   天气并不凉,且汤池里蒸腾着热气,屋内暖融融的,何来冷一说?   穆淮却只顺着她的话道:“去汤池里便不冷了。”   姜宁灵沿着池壁坐下,热水浸没身子,只觉周身的乏意都缓解了不少,不由舒服得喟叹一声。   穆淮没再故意做着什么动作,姜宁灵便也不理会他那么多,倚在石壁上闭目养神。   却总觉有一道视线落在自个儿身上。   姜宁灵抬眼看去,果然同穆淮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穆淮却不躲不避,见她望过来,反倒挪了位置,同她更近几分。   “月儿可知朕在想什么?”   姜宁灵睨他一眼,摆明了懒得猜他心思。   穆淮也不甚在意,继续道:“朕想起你入宫第一日时的模样。”   入宫第一日,自然是他二人大婚那日。   姜宁灵记得很清楚,她当时心中怀揣着许多不安,却义无反顾地入了宫门。   眼下想来,她竟不知当年孤注一掷的勇气是从何而来。   见她显然被勾起了往事,穆淮笑道:“月儿在想什么?”   姜宁灵微微叹了一口气,并不打算同他隐瞒心思,直言道:“臣妾在想,若是能重来一回,臣妾定不会踏入宫门了。”   “姜家即便落没,百年基业也仍余威望,臣妾挑一个本分的青年才俊,同他相敬如宾,他若是对臣妾不好,臣妾有父兄护着,大不了一纸和离书,落得自在逍遥。”   姜宁灵原是感慨如今入了宫门,想回头都无退路,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穆淮听得她这番话,却是沉了脸色。   姜宁灵话音一落,便觉被环住了腰身,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天旋地转一阵,再回过神来时,已经跨.坐在了穆淮身上。   穆淮低头在她月匈前丰腴上咬了一口,隐隐带着惩罚的意味。   “月儿还想嫁旁人?”   姜宁灵吃痛,拍了他一巴掌将人给推开:“都说了若是重新来过,那时陛下与臣妾许多年未见,陛下也并不知臣妾年少时同陛下的渊源,于陛下而言,臣妾不过是个陌生人罢了。”   “再者,最来时时臣妾并未在陛下拟定的宫妃名单当中,若是臣妾不去央求父母兄长,便也没有往后种种了,为何嫁不得旁人?”   姜宁灵越说自个儿便越明白,若非她一开始的“死缠烂打”,她同穆淮极有可能毫无交集,而眼下她却是被穆淮扣在身边,走也走不得。   想来还真是奇怪。   穆淮听得姜宁灵话语,心中不由得泛上些许酸楚,又泛出许多怜惜,将人拥入怀中道:“月儿说得对,从前是朕混蛋。”   往后……   穆淮很想说些承诺的话,又觉随口道来听着并不令人信服,良久才缓缓道:“往后,朕将你放在心里。”   简简单单一句话,语气却再认真不过。   姜宁灵听出其中郑重的意味,却不想将他这句话认真记在心里。   她不敢了。   若是不要求太多,平平淡淡做一个皇后,倒也使得。   见姜宁灵神色,穆淮便知她并未听进心里去,不过一句情话能表述的实在太浅,穆淮也并不指望姜宁灵能因一两句表面的话而改观,便并不纠结于此。   二人之间一时安静下来。   穆淮垂首在她颈侧,一只手在她背后有一搭没一搭地抚着,好似在给猫儿顺毛似的。这羽毛似的力道让姜宁灵有些痒,却又莫名放松下来,热气蒸腾间,浑身都松懈了不少。   又过了一阵,姜宁灵忽地想到一事,有些不解地问道:“陛下既然已经知晓臣妾小字,为何从来不唤臣妾疏月?”   穆淮将当年之事捋了个明明白白,却在明晰她身份之后,依然唤她“月儿”,至于“疏月”这个名字,从未在他口中出现过。   姜宁灵属实有些好奇。   穆淮没料到她会问这个,半晌才沉声道:“你先前告诉朕你小字唤做月儿,朕唤习惯了,便不改口了。”   这话听着倒像是借口。   姜宁灵挑了眉,并不相信他这番说辞。   见她鬼精灵似的,穆淮无奈一笑,知晓糊弄不过去,只得向她剖明他那隐秘的私心。   “你父母唤你疏月,你兄长唤你疏月,你的好友也唤你疏月。”   “可是只有朕唤你月儿。”   “这天下里有许多人唤你疏月,但你是朕一个人的月儿。”   “你是朕的月儿,朕也想让你只做朕的月儿。”   几句话下来仿佛绕口令似的,可其中的独占欲却不言而喻。   姜宁灵一怔,显然没想到这简简单单一个称呼下竟然藏着穆淮这样的心思。   而她并不反感。   待从浴池中出来,窗外已暮色沉沉。   姜宁灵虽能拿太医的话挡着穆淮,却在今日才明白,穆淮的法子实在是多得很。   躺在榻上没多久,姜宁灵便睡意来袭,可穆淮却好像半点儿也不困似的,非得同她说些话。   姜宁灵含含糊糊的应了,却并未往耳朵里去。   见她一副累极了的模样,穆淮无奈一笑,便不再多言,在她额上落下一吻,拉过锦被也睡了。   穆淮原是想同她说一说选秀一事,正巧她身孕,便能借皇后安胎的由头将这一回的选秀给推了。   只是那陈国公主破有些麻烦,穆淮原想着将其许配给宗室,可他夺位时几乎是踩着兄弟的尸骨上去的,如今并未有适龄的宗亲能同陈国公主定亲。   穆淮大略有了打算,便将姜宁灵拥入怀中,睡下了。   原以为这事尚不着急,可第二日穆淮便接到消息,说陈国公主已经启程往燕国来了。 第69章 思悠   翌日早朝, 穆淮以皇后有孕为由,取消了这一回的选秀。   一些人虽心中依旧希望穆淮能依照祖制,但选秀本就是为了开枝散叶, 如今皇后有孕, 那些还没定数的秀女哪有中宫嫡子重要?劝说了两句, 见穆淮态度强硬,便也作罢了。   至于那些想借机送女儿入宫以荣耀家族的人, 见穆淮如此重视皇后腹中这个孩子, 便明白如今皇后正得宠着,若是这时将族中女子送入宫, 只怕要被冷落好一阵,且皇后这一胎月份尚小,究竟是个什么情况无人能知晓, 若皇后腹中孩子有个三长两短,只怕那些新入宫的秀女都要被牵连一二, 便也歇了心思。   选秀一事顺顺当当地取消了,穆淮还未高兴一二, 下了朝便听到消息说陈国的公主已经启程了。   秀女一事好办, 可陈国公主以和亲的名义、带着丰厚的嫁礼大张旗鼓地过来,总不能将人原封不动地退回去。   只要穆淮还不想同陈国撕破脸, 这公主燕国就得收着。   而陈国一直安安分分,既不多事, 也不碍事,的确不必为此而发动战事。   穆淮正为陈国公主一事头疼着,又听得消息说, 游牧部落见陈国送了公主过来,也跟着送了一位公主。   颇有些不甘示弱的架势。   穆淮得知这消息时, 正巧在永安宫用膳,对上姜宁灵那似笑非笑的眼神,顿时心情复杂得很。   “陛下真是艳福不浅。”姜宁灵睨他一眼,轻飘飘说了一句,便继续低下头用汤。   她分明并未显露出半点不开心的情绪,穆淮却偏生有一种做错事被抓包都错觉,见姜宁灵一碗汤见底,便又为她再添一碗,解释般道:“荣王世子已到了适婚的年纪,府中也无侧妃侍妾,是位和亲的极佳人选,月儿意下如何?”   荣王同先帝一母同胞,性子宽厚温和,当年穆淮夺位时,荣王并未如大部分人所料,偏帮当时极受宠的四皇子一派,只说忠于皇帝。   于穆淮而言,荣王不偏帮,便是最大的帮助,穆淮素来也颇为敬重这位长辈,也知晓这位荣王世子与京中某些花拳绣腿的纨绔不同,的的确确是位青年才俊。   姜宁灵知晓穆淮敬重荣王,便道:“荣世子的确是位极佳的人选,只不过和亲事关重大,想来陛下也得问一问荣王极荣世子的意见,免得伤了和气。”   穆淮闻言一笑,握住姜宁灵一双柔荑道:“月儿深得朕心。”   听得穆淮语调轻缓、仿若话中有话的一句话,姜宁灵不由得面颊染上一抹粉色。   自从那日穆淮说明他为何要一直唤她“月儿”后,再听得穆淮这咬文嚼字一般唤出的“月儿”二字,姜宁灵便不由得有些别扭。   见穆淮眼含笑意,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姜宁灵便想着将手从他掌中抽出来,谁知挣了挣却没挣开,穆淮眼中笑意却愈发明显,姜宁灵深知他是故意,便转开话头道:“陈国那位思悠公主若能与荣世子成一段姻缘,也是好事一桩,那游牧部落的那位五公主,陛下又如何打算呢?”   说起这个,穆淮也很是头疼。若将荣世子与思悠公主凑成一段姻缘,那游牧部落的五公主便没有了合适的婚配人选,其余宗室子弟要么是身份不够,要么是年岁不符;反之亦然。   思虑无果,穆淮便不打算继续做这些无用功:“船到桥头自然直,且等五公主入京再说。”   听得穆淮话里话外都没有让那两位公主入宫的意思,姜宁灵便也不主动揽活儿,且听他安排。   陈国在燕国东面,那位思悠公主又带了大量的珠宝玉石绫罗绸缎做嫁妆,一行人马脚程极慢,可脚程再慢,也有入京的这一日。   饶是穆淮并不多想见这位和亲公主,却还是做足了面上的功夫,入京不久便宣人入宫觐见。   只是这回与上回锦嫣初初入宫时不同,思悠公主此番面圣,姜宁灵也在勤政殿内一道陪同。   陈国公主与使臣在来时路上便听闻了姜宁灵有孕的消息,又见姜宁灵也在,便知晓她在穆淮心中的地位,对她自然又多几分恭敬。   思悠公主此番入宫,不过是穆淮让人走个礼数,只略说了几句话便算走了个过场。   穆淮在与使臣做这些面子功夫时,姜宁灵便在一旁打量那位思悠公主。   起先不过是百无聊赖不知看何处才多看了几眼思悠公主,可姜宁灵越看,便越发觉得这位思悠公主有些古怪。   这位公主容貌清秀,年纪看着比她要小一些,端坐在座位上,瞧着略有些拘谨,可姜宁灵越看,便越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来。   若说那思悠公主只是有些拘谨的话倒也正常,可姜宁灵瞧着瞧着,只觉得那思悠公主怯怯的,竟像是有些怕。   这便有些说不过去了,即便此番和亲非思悠公主的本意,可也不至于怕了穆淮才是。   姜宁灵这般想着,便愈发对思悠公主起了兴趣,索性一直瞧着她。   姜宁灵目光未曾遮掩,思悠公主很快便觉察到了有人在看她,下意识地一抬眼,与姜宁灵的目光装了个正着。   见对方发觉,姜宁灵也没什么好遮掩的,对着思悠公主浅浅一笑。   谁知思悠公主却神色明显慌乱了一瞬,借着才想起回过神来一般,对姜宁灵回以一个微笑,而后便移开了目光。   思悠公主方才的动作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已足以让人注意到,姜宁灵又瞧了思悠公主没一会儿,就见她身侧的使臣有意无意地动了动身子,瞬间将她的视线挡去大半。   这一举动反倒让姜宁灵心中疑虑更深了。   瞧着颇有些欲盖弥彰的味道。   待这些人寒暄完毕,回了驿站后,姜宁灵仍然想着方才的事情,心中不由得有许多猜测。   穆淮一眼便瞧出她有心事,便问了两句。此事不仅关乎穆淮,更关乎燕、陈二国,姜宁灵自然没打算瞒着,尽量客观地将方才她所见描述了一遍。   她并不想让穆淮觉得她是在诋毁那位思悠公主,此事若放在旁人眼中,也许并不觉得有何,但姜宁灵既然身为皇后,这些事情她既瞧见了,以她的性子,自是要说出来的。   至于信与不信,就看穆淮了。   谁知穆淮听了,只淡淡道:“月儿也这样觉得?”   姜宁灵一怔,有些意料之外。   “朕瞧着那公主也有些古怪,便并未提及和亲一事,等暗卫去探查一番再说。”   见穆淮看法与她相同,姜宁灵便少了些顾忌,斟酌道:“思悠公主瞧着,像是不大受宠的样子。”   这话已然是十分委婉了,若是直白些,便该说这公主言行举止都透着一股小家子气。   莫说是公主了,连京中一些寻常贵女的气度都比不上。   而陈国此番送公主来和亲,定是存了讨好穆淮的心思,又怎的会送一个不受宠的公主来让人笑话呢?   姜宁灵心中闪过几个猜测,却还是觉得不要多话的好,便只说了这么一句。   想必在暗卫传来消息前,和亲一事都不会摆到明面上来。   驿站内。   陈国使臣中为首的那位李大人居住的房间内。隐隐约约传来压低了声音的怒骂,还有女子低低地哭泣。只是周围都是陈国使臣的房间,大家似乎都心知肚明着某一件事,这些隐约的声音并未掀起什么波澜,也并未引起旁人的注意。   房间内,那位李大人气急败坏地来回踱着步,旁边一人好生劝着,另有一人垂首立在一旁,仿若做错了事的模样,至于伏在地上低低哭泣的女子,赫然是那位“思悠公主”。   李大人咬着牙,来回走了几圈,实在是忍不住,气道:“使唤燕、陈两国,公主怎的能这般任性!”   “陛下看中公主性子柔顺端庄,这才挑她做了和亲公主,想着即便讨不到燕帝多大的欢心,留在燕国也不至于闹出什么错处,谁知这刚入京就、就……唉!不说也罢!”   李大人气得一拂袖子,直叹气。   见李大人这副模样,一旁那垂首而立的男子更是低了头,似乎是想让李大人忽略他的存在。   但那么大一活人站在那里,李大人又正在气头上,该来的还是来了。   “之承,我知晓你也是好心一片,可你这样做,不正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若燕后觉察出什么,你我都无颜回去见陛下啊!”   若是姜宁灵在此处,便能认出那位唤做“之承”的年轻人,正是在大殿之上动了身形挡住她望向思悠公主的人。   吕之承一脸羞愧地认错道:“是学生草率了。”   说起来,吕之承是李大人在太学亲手带出来的学生,二人之间亲厚得很,此番出使燕国,也是李大人举荐了吕之承,想让年轻人游历一番。   到底是视做半子的爱徒,李大人叹了几口气:“我也只你是好心,情急之下来不及多思虑,只是这事儿,难办了。”   说着,又转向一直泪眼涟涟的女子,问道:“采荷,公主究竟去哪儿了!”   采荷又急又怕,语无伦次道:“奴婢也不知道啊,公主药晕了奴婢,而后和奴婢换了衣裳,趁着奴婢还晕着时便偷偷溜走了,奴婢什么都不知晓啊!”   对于采荷说的话,李大人半信半疑。   抛开旁的不说,光凭采荷的身份,李大人便无法将她的话信个十成十。   采荷并非是自幼便跟在思悠公主身边的宫人,而是陈国皇帝敲定了思悠公主前去燕国和亲后,特意挑了个容貌较为出挑、又会些才艺的女子作为陪嫁的。   至于为何要选一个容貌清秀的女子作为贴身宫婢陪嫁,其中原由再清楚不过。   无非是帮着思悠固宠。   若思悠不争气,采荷也能顶替一二。   若非李大人知晓思悠公主并不是个任人拿捏的主儿,只怕有人告诉他是采荷攀高枝心切,故意劝走了公主,他都信。   李大人越想越头疼,他在燕国并无人脉,想找一个人谈何容易?但他一行人自出发起便摆明了是来和亲的,若拿不出一个公主来,燕国岂不是当场翻脸?今日传召时,李大人急得胡子都揪掉了一把,甚至做好在大殿之上被问责的准备了,却听得采荷提议由她假扮公主,李大人无法,只得采纳了这下下策。   事已至此,也无回旋的余地,李大人长叹一口气,吩咐采荷莫露了马脚,便让众人散了。   殊不知,房中所有的对话,都被暗卫听得一清二楚。   李大人在京中找人不容易,对穆淮而言却是轻而易举,短短几日,便有了眉目。   与此同时,九牧的五公主也入京了。   而这位五公主更是不同凡响,在入京的第一日,便在主街上搭弓射箭,箭羽擦着路上行人的面颊险险掠过。 第70章 南乔   原本五公主闹出的这事儿不会那么快传到姜宁灵面前, 但好巧不巧的是,被五公主一箭射伤的那个路人,是姜煦禾。   姜宁灵听得这消息时, 险些没拿稳手中茶盏。   穆淮以为她是被这事儿吓着了, 安抚道:“朕已派人去瞧过了, 你哥哥并无大碍,只面上被箭羽擦破了一道口子, 也不深, 养两日便好了。”   姜宁灵了解姜煦禾,倒并不多担心他的伤势, 她是更讶异于这位九牧五公主的胆大妄为。   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敢在皇城之中当街伤人,哪怕她是燕国的公主也免不了一番责问, 更何况她是以和亲公主的身份入的京城,却还做出这样的事情。   真不知是性子直率, 还是头脑简单。   “陛下可知,九牧的五公主究竟为何要当街拉弓搭箭?”   说到这个, 穆淮也有些头疼:“听闻是有些误会, 你知晓你兄长的为人与脾性,自然不能当街被人扣帽子, 当即便解释清楚了。九牧的五公主倒也不忸怩,立刻赔了礼道了歉, 此事就算过去了。”   穆淮同姜宁灵心中都明白,这事儿明面上是过去了,但牵扯到的两个人身份都不一般, 其中一个更是前来和亲的公主,也不是说过去便能过去的。   但九牧的五公主一入京便阴差阳错地同姜府嫡次子有这样的巧合, 换个角度来看,倒也不错。   只是这事儿涉及姜府,穆淮不考虑其他人,也担心这强扭的瓜不甜,姜宁灵定会心疼兄长,那岂不是要同他起嫌隙了?   见穆淮正凝眉想着什么,姜宁灵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个猜想,顿了顿神色,还是开口问道:“陛下也觉得,九牧的五公主虽莽撞了些,但此事也不失为一个好的解决法子?”   至于解决什么,姜宁灵不需多言。   穆淮见姜宁灵心思转得这样快,一下便猜到了他的念头,便也不避讳什么,直言道:“姜家簪缨世家,你二哥一表人才,尚公主也不是不可,你意下如何?”   穆淮所言不假,姜家声望积累百年,底蕴深厚,虽这一辈里被先帝有意削弱权柄而并未出高位的官员,但在世人心中的影响却不是一朝一夕之间便能被削去的。   姜家女能母仪天下,姜家儿郎尚公主自然也使得。   姜宁灵的长兄因族中规避朝堂权力争斗,自姜老太爷告老后便随着姜老太爷一同回了江南老家,而姜煦禾性子洒脱,自小便醉心于笔墨山水,从无意于朝堂之事,留在京中也不会被有心人拿来当筏子,便留了下来。   若按身份而言,姜煦禾与九牧部族前来和亲的五公主结亲,显然是抬举姜家,且若将和亲之人拟定为姜煦禾,那便也间接表明了穆淮的态度,并不会同先帝一般一味地削弱姜家。   怎么看,姜家都得了好处。   但这到底是让姜煦禾做了政.事的棋子,穆淮便未直接做决定,先问了姜宁灵的意思。   姜宁灵并不意外穆淮会有这般念头,毕竟前两日他还同她说九牧的五公主一事能船到桥头自然直,这不巧了,姜煦禾就是那桥头。   姜宁灵自然不能推出自家哥哥来揽这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但也不能拒绝得太直接,便道:“这五公主瞧着是个直率性子,若因得此事将她与臣妾兄长撮合到一起,只怕弄巧成拙,还是顺其自然罢。”   穆淮闻言,知晓她不欲姜家在其中主动掺和许多,便作罢了。   事关姜煦禾,姜宁灵对比颇为上心,遣人去姜府探望他伤势好几回,却又得来一个意料之外的消息。   那九牧部族的五公主,日日往姜府去,说是姜煦禾的伤势因他而起,要照料他才行。   姜宁灵心中不由得有些,无人推波助澜,他二人之前的牵绊却还是越来越多了。   姜宁灵未能亲眼所见这情势,总有些放心不下,穆淮见她有心事索性允了她回府省亲。   按说宫妃有孕,是可以让母家的长辈入宫陪产,可那也是后期的事情了,至于姜宁灵这等还未显怀便回去省亲的,更是破例了。   不过穆淮记挂着太医所说的头几月须得小心安胎的话,拨了几个太医一并跟着去了,还特地同林太医说了几句,让林青黛这日也去姜府多陪陪姜宁灵。   林青黛不常能见到姜宁灵,自然是乐意得很,却也知晓姜宁灵同父母兄长许久未见,自然十分想念,便也识趣地并不多打扰,只每日午后去同姜宁灵喝喝茶说说体己话。   姜宁灵原想着,正巧她带了几位太医一并过来,还能一并帮姜煦禾看一看,待回了府中,与姜煦禾见了面,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姜煦禾只眉峰之上留了一个浅浅的白痕,若不仔细去看,都看不见这痕迹。   说起这个,姜煦禾也有些无奈:“我早说已经好了,你还隔三差五派人过来,不知道的以为我是纸糊的呢。”   众人又拿姜煦禾的伤势打趣了一阵,便关心起姜宁灵的近况来。   先前姜宁灵离宫一时,姜父姜母并不知晓,眼下只见她有了身孕,穆淮又破例让她回府省亲,带回许多赏赐不说随行还带了好几位资历颇深的太医,心中很是高兴。   “你才有孕不久,正是要养着的时候,怎的挑在这时回来,没个规矩,陛下也太纵着你了。”姜夫人握着姜宁灵一双手,看不够似的上下看着,口中说着埋怨的话,面上却是笑意盈盈。   见姜宁灵能被穆淮这样疼惜,他们心中也高兴。   姜父姜母问她在宫中的近况,姜宁灵都一一笑着答了,一家人又一块儿用了午饭了,姜夫人有些乏了,这才各自回院中歇息。   姜府得知姜宁灵要回来,早早便将她出阁前住的院子清扫了一番,姜宁灵便继续住在那儿。   她的院子与姜煦禾的院子在一个方向,兄妹二人说说笑笑,一路往那边走去。   说着,姜宁灵便将话引到了那位九牧五公主身上。   说起这个,姜煦禾也颇有些头疼:“南乔日日都要过来,拦都拦不住,早知如此,那日我便不出门了,省得招来这么个小祖宗。”   姜宁灵听得这话,不由得一愣,旋即一笑。   也许姜煦禾自个儿都没发觉,他话里话外已然同那位名为南乔的五公主十分熟稔了。   既然如此,姜宁灵也不拐弯抹角,直言道:“我这次回来,也是想见一见那位五公主。”   姜煦禾起先似乎还有些意外她为何要特地来见一见南乔,但很快又想起来,南乔此番入京,是来和亲的。   也就是说,南乔日后是要入穆淮后宫,与姜宁灵朝夕相对的。   姜煦禾思及此,神色不由得变了一变,很快又恢复了来,对姜宁灵道:“五公主这大半月来日日都会来府上,每日里来的时辰也不变,刚到申时她便来了,这几日你在家中,正好能同她见上几面。”   见姜煦禾神色,姜宁灵只觉他自个儿现在也朦朦胧胧,也许日复一日而生了些情愫,却又不自知,便并不点破,想着先同南乔见一面,看看她究竟是个怎么样的姑娘。   姜宁灵今日里兴致也有些高,上午又陪着姜夫人说了许久的话,此时也乏了,便想着先回屋小憩一阵,待申时便起身去回一回这位九牧的五公主。   谁知她这一觉睡得极香甜,再一睁眼,天已经擦黑了。   派人去姜煦禾处一问,南乔果然早已离开了。   姜宁灵暗叹一声,只得明日再做打算。   到了第二日,姜宁灵特地吩咐了若竹,要在申时前唤她起身,果然没有再起迟,便简单整理一下仪容,往姜煦禾处去了。   待姜宁灵到姜煦禾院子里时,南乔还未到,姜煦禾早知她要来,此时见她也并不觉意外,命人看了茶,兄妹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话。   姜宁灵抿了一口自家兄长特地备下的花茶,颇有些好奇道:“南乔公主竟是日日都往你院子里来?再怎样你也是个外男,没人拦她?”   姜煦禾挑眉看她一眼:“大小也是个公主,家中仆从谁敢硬拦?再说了,陛下不是都发了话,她闹出来的乱子她得收拾,这下闯得更理直气壮了。”   穆淮的态度她是知晓的,那日虽问了她的意见,不会刻意去撮合这二人,但显然,也不会阻拦。   而这不阻拦的态度,往大了想,便是默许。   “再者,在九牧那边,男女之防并不似大燕,南乔这些举动放在九牧,并算不得出阁。”   说起这个,姜煦禾也有些无奈,他前前后后明里暗里同南乔说了好几回,偏生南乔并不觉得她做得有何不妥,反倒越被拒绝越来劲儿,往他这儿跑得更勤了。   兄妹二人说着说着,又说到了别的事儿上,又说到了年幼时的趣事儿,二人相视而笑。   南乔来时,见到的便是这番景象。   只见那俊俏书生的院子里多了一位天仙似的姑娘,那姑娘未施粉黛,鬓间也未多装饰许多珠翠,可一颦一笑间却叫人移不开目光,南乔自认容貌娇艳,可与院子里那姑娘一比,却是逊色了。   而那位整日里对她不苟言笑的小书生,此刻正对那姑娘温声细语着什么,眉目一派柔和。   南乔顿觉步子像灌了铅,往前迈不出去,却也不甘心就这么回头走了。   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姜宁灵身边的若竹才发觉门口站着人,低声提醒了一句。   姜宁灵方才同姜煦禾聊得投入,自然没注意周边许多,此刻听得若竹话语,便与姜煦禾齐齐抬头望去。 第71章 小心思   姜宁灵抬眼望去, 只见院门口站着一位一身蜜柑色衣裙的少女,正与她目光撞了个正着。   那女子身上的衣饰与姜宁灵往常所见的都不大一样,看着颇为繁复, 却又将少女身上的灵动勾勒得恰到好处。   少女额间坠着一枚与衣衫同色的宝石, 更衬得她娇艳, 此时她那一双浅褐色的眸子正一瞬不瞬地同姜宁灵对望,还带着些许莫名的敌意。   姜宁灵不由得莞尔, 看来这位南乔公主还带着几分小孩子心性。   不过, 见南乔这神色,只怕穆淮那句“船到桥头自然直”要成真了。   二人都怀着心思在打量对方, 院中一时安静下来。   饶是姜煦禾在这方面再迟钝,此时也觉出些许不一样的味道来,不由得清了清嗓子, 打断了这微妙的气氛,而后引荐了二人。   南乔听到姜宁灵身份, 先是松了一口气,又立刻提起一颗心来, 规规矩矩同姜宁灵行了礼。   南乔性子活泼, 但今日里姜宁灵也一同在此处,她既是姜煦禾胞妹, 又是大燕的皇后,两重身份叠加, 南乔不自觉便有些拘谨,行事间便拿出了自小所受的礼仪规矩,倒是惹来姜煦禾一阵讶异。   姜宁灵同南乔第一回 见, 又见她颇为拘谨,便问了些西北的风光。南乔说起故乡的风情来, 自是如数家珍,渐渐的话匣子也打开了,二人不知不觉间聊了许久。   待若竹又上前添了一壶茶,姜宁灵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个儿同南乔聊得颇为投机,也觉她率真的性子十分难得,心中已然对她起了几分喜爱。   且在这几番来回的对话中,姜宁灵觉得这位南乔公主虽心性单纯,一看便是被家中细心呵护着长大,但却古灵精怪,不像是那拎不清会当街惹乱子的人。   更何况,虽说依着姜煦禾的解释,南乔日日往姜府跑的行为若放在九牧算不得出格,但到底男未婚女未嫁,若说南乔半点儿也不懂,姜宁灵也是不信的。   二人又说了一阵话后,姜宁灵便寻了个由头,带着南乔一道去姜府的园子里赏景去了。   自然,将姜煦禾支了开。   若竹见姜宁灵有话要同南乔说,便故意慢了脚步,只不远不近地坠在二人身后,还顺带将南乔的侍女也挡了下来,听不见二人说话声。   待往园中走了一段,姜宁灵便问南乔道:“听闻五公主刚入京时便同家兄起了些误会,不过本宫只从传话的人口中听了个大概,不知究竟是出了何等事情,竟让五公主当街同家兄起了争执?”   姜宁灵这话问得明白,南乔自是不能装作听不懂的模样糊弄过去,不过南乔也并不打算糊弄,见姜宁灵主动提起了这事儿,便觉这也许是一个摊牌的好时机。   “那日我的马车正从街上过,忽而听得街边传来几声争执,我掀开帘子一瞧,姜公子正同一位背着药箱的女子说些什么,那位女大夫仿佛有些气急了,我见姜公子人高马大,怕他伤了那位大夫,情急之下做出这番举动,是我莽撞了。”   南乔说完,又解释般道:“在我九牧,能救死扶伤的医者是最令人尊敬的一类人,哪怕达官显贵都要恭敬三分,我一时忘了自个儿已到了大燕,冲动之下伤了姜公子,实在是惭愧。”   南乔这话说得有模有样的,倒叫人不由得信了几分。   姜宁灵对九牧也大概了解些许,知晓游牧部落条件比不得燕国,每逢气候恶劣的时候,都会有许多人染病,若是不及时医治,说不定会波及整个小部落,使其元气大伤,尤其在寒冬里时,一个医术精妙的医者显得尤为重要。   南乔这些话同姜宁灵听到的说法并无两样,想必南乔最开始就是这般说辞,而后传话的人便将南乔的话原原本本地传给了她与穆淮。   可与南乔起误会的是旁人也便罢了,却刚巧是姜煦禾,姜宁灵早便问过了自家哥哥。   姜煦禾对此也奇怪的很,不过见南乔说得笃定,又逻辑通顺,便猜想应当是当时的站位让南乔一眼看岔了,又热血心肠,情急之下才闹出了这番误会。   但姜宁灵越想越觉不对劲,她知晓那日里同姜煦禾说着话的女大夫正是林青黛,林青黛与姜宁灵要好,因此同姜宁灵的几个哥哥虽算不算多熟稔,但因着她的关系,总归比旁人更亲厚些,加之这二人又都是沉稳的性子,若说在大街上做出类似打骂的举动来,姜宁灵是全然不信的。   “当真?”   姜宁灵含笑回问了一句,一双眸子沉静无波,却仿佛能将人一眼看穿。   南乔对上她的目光,知晓姜宁灵并不大相信自个儿这番话,索性也不费力去圆什么,跟着姜宁灵一同笑道:“那依皇后娘娘所见,应当是如何?”   眼前少女褪去了几分纯洁无瑕的天真,露出许多小狐狸一般的狡黠来,将问题原封不动地推回给了姜宁灵。   也并不让人觉得讨厌。   姜宁灵却不吃她这一套,脚步不停,依旧缓缓朝前走去:“五公主是如何说与本宫听的,本宫耳中听到的便是什么。”   “五公主若是不说,本宫又怎能知晓五公主的心思呢?”   见姜宁灵明明什么都看穿了,又什么都不挑明,却也不见生气恼怒,南乔咬了咬牙,索性豁出去般地挑明道:“娘娘知晓我此番入京,是以九牧五公主的身份来同燕国和亲的,娘娘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我入了宫,同您争来争去,争得陛下一分疼爱?”   姜宁灵回眸,静静看了她一瞬道:“本宫虽为后宫之主,却也不能插手朝堂之事,你入宫与否,是陛下权衡之后做出的决定,本宫心里如何做想,并不重要?”   “并不重要?”   南乔反问了一句,语气甚是不赞同。   “我尚未入京时,便听闻陛下与娘娘感情甚笃,陛下甚至为了娘娘养胎而取消了本该三年一次的选秀,在我看来,娘娘同陛下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陛下当真会心甘情愿地纳两位和亲公主?”   “选秀可以推,和亲公主却推不掉,哪怕陛下纳了我与陈国公主入宫,也只是做个摆设罢了,若我二人没个眼力见儿同娘娘争宠,只怕有得苦头吃。皇后娘娘,我说得可对?”   南乔说的话句句属实,而且她的猜测也没错,穆淮压根儿就没打算让和亲公主入宫,若是别无他法当真纳入宫来,只怕也会同南乔所言一般,安置再哪个宫里做摆设罢了。   可不知怎的,听到“感情甚笃”、“如胶似漆”一类的话语从南乔口中这般自然地说出来,姜宁灵心中略有些微地不自然。   不过眼下显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见南乔索性挑明了说,姜宁灵也不遮掩,直言道:“莫非公主那当街拉弓射箭的举动,是为了给自己挑一个好夫婿?”   南乔犹豫了一瞬,点头道:“算是吧。”   姜宁灵不由得有些好笑:“五公主怎知,当街射中的人,便是值得托付的人?”   话说到此处,姜宁灵大致也明白了南乔的意图,无外乎是借着她射中的那人的伤势,打着照顾的幌子,实则培养感情,待日久生情,穆淮说不定便能顺水推舟,将她射中那人赏一个好听的官职,而后促成一段姻缘。   这样一来,两国结姻亲之好的目的达成,南乔也不必入宫自讨没趣。   说起这个,南乔也觉是个意外:“起初没想那么多,只不过随意掀起帘子看看京中风光,谁知一眼便看见了姜公子,便忽地冒出这个念头了。”   “我瞧着姜公子一表人才,举止有礼,想必不会差到哪里去,这才下了决心。”   姜宁灵闻言不由得讶然,难怪都说九牧民风开放,这位五公主竟当街给自个儿选了个丈夫,果然是开放。   却也果敢非常。   “五公主就没想过,若是一时看走了眼要如何是好?再者,五公主既为和亲公主远道而来,想必是背负了许多任务的,怎这样千方百计不愿入宫呢?”   若以女儿家的心性来看,姜宁灵很是理解南乔,但南乔的身份摆在这儿,可不是想怎样便怎样的。   南乔瞧一眼姜宁灵,见她只许多好奇,并无恶意也并无苛责,便很是直率地说出来心中所想:“娘娘可能有所不知,在九牧时,我母妃是我父王捧在心头的女子,我是我父王最疼爱的女儿,向来要星星不给月亮,我在九牧横行霸道无人约束,若入宫做一个妾室,只怕有时也会压不住脾性,惹出许多乱子,若当真惹怒了陛下,只怕我身后的九牧都会受牵连。”   “虽说我早便听闻燕国的皇后温婉贤淑,想必应同我母妃一样,温柔和善却也治下有方,想来是极好相处的,但我心高气傲惯了,若只能做一个妾室被娘娘处处管制着,还不如另做打算。”   这番话一说出来,几乎是无礼了。   南乔一口气说完,也不由得有些忐忑,不知这位燕国皇后会不会以她的话为把柄,从而要挟于她。   姜宁灵闻言却只是淡淡一笑:“五公主勇气可嘉,本宫无法评判对错,也不能帮你许多,公主心中所想成与不成,全看公主造化了。”   南乔闻言,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虽然还不能得知穆淮的意思,但听着姜宁灵这话,却是不打算阻拦她。   既然燕帝这么宠爱这位皇后,皇后又默许她这番举动,想必这事十有八九能成。   南乔这般想着,眼中不由得一亮。   那位姜公子,她的确喜欢得很。   若是做他的夫人,她是愿意的。   几日时光一晃而过,姜宁灵须得回宫了。   这几日她同南乔日日都能见面,几回下来,相处得倒也不错。   至于穆淮对南乔一事的态度,姜宁灵也同姜煦禾透了个底,让他不必有太多负担,却也郑重同他说明,不希望他因顾忌她在宫中的处境而影响对南乔的态度。   姜煦禾会护着她,同样的,她也不希望姜煦禾做出这样大的退让。   眼见到了回宫的日子,姜父姜母纵然有再多不舍,却也只能道别,待送姜宁灵到了大门口,却愕然发觉,穆淮竟是亲自来接了。 第72章 听雨眠   穆淮此番出宫来接她, 并未先同她说过,姜宁灵住在姜府的这十余日里,九山倒是来来回回跑了许多趟, 带来不少赏赐。   旁人瞧着, 这是姜府得了莫大的恩宠, 赏赐如流水般不断。   姜宁灵却是知晓,穆淮这是让她念着他的好, 想让她提前几日回宫呢。   但前头早便说了要回府小住半月, 此番回宫,她若想再与家人团聚, 不知要等到何时,姜宁灵便只当不明白,穆淮给的赏赐便收着, 九山传的话便听着,在府中安安稳稳住了十五日, 见着日期已到,这才动身回宫。   有了先前那些事情做铺垫, 姜宁灵不是没想过穆淮可能会来接她, 但当瞧见门口那惹眼的帝王仪仗时,姜宁灵还是十分讶异。   她没想到, 穆淮能这般大张旗鼓地来接她。   取消选秀本就将皇后盛宠一事传得风风雨雨,今日穆淮还这般大阵仗的来接她回宫, 这是明晃晃地将对她的宠爱放在了台面上。   姜宁灵拜别父母兄长,扶着穆淮的手上了马车。   扶她上马车原是随从应做的,见姜宁灵动作, 姜父姜母心里“咯噔”一声,担忧她会因这出格举动而被责怪。   却见穆淮不仅没有丝毫怪罪的意思, 且神色中带着许多小心,扶着姜宁灵的手稳稳当当,另一手还虚虚一挡,不让车门的边边角角磕到她。   姜父姜母对视一眼,心中终于大石落地。   姜宁灵顺手一扶,自个儿倒没觉出什么来,待上了马车,穆淮也跟着上了来,姜宁灵掀开帘子,同父母兄长挥手作别,心中不由得泛上细细密密的酸楚。   皇宫与姜府距离并不远,可不论是她想出宫来,还是姜家人想入宫去,都不是随意便能行的。   此番一别,不知要到何时才能再团聚。   姜宁灵心中诸多不舍,鼻间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只是心中情绪还未完全翻涌上来,便被穆淮握住双手,温声安慰道:“不必伤感,你若想见你母亲,日后多宣她入宫陪伴便是。”   姜府往上几代都功名赫赫,虽说这一两代渐渐被削弱,姜父也并不醉心功名,但因着这余荫,姜母仍有诰命在身,若想递牌子入宫见皇后,也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从前姜宁灵这皇后之位有许多曲折,姜府怕失了分寸,从未主动递牌子过。   而眼下穆淮表明了态度,姜府便不必顾忌许多,姜宁灵也能同姜母隔三差五见上一面了。   姜宁灵心中的不舍顿时淡了许多,对穆淮浅浅笑道:“多谢陛下。”   见姜宁灵虽舒展了神色,但眉目间仍有丝丝缕缕离别的愁绪,穆淮展臂微微用力,将人拥入怀中,似是无声的安抚。   与家人挥别之时,穆淮能伴在她身侧,这的的确确让姜宁灵心中好受不少,此时被穆淮拥入怀中,心中更是安定几分,便一言未发地往他怀里主动靠了靠。   穆淮唇边顿时勾起一抹笑意,将人拥得更紧了些。   回宫后不多时,外边儿便下起了大雨。   姜宁灵原是应回永安宫去,但回来时被穆淮径直带到了勤政殿内,说是许久未见甚是想念,半是诱哄半是强硬地让她留在殿内为他研墨。   说是研墨,可手上的活儿早被九山抢着做完了,姜宁灵只需坐在一旁便好。   外边儿下起了大雨,想必一时半会儿也回不去永安宫,姜宁灵百无聊赖地端坐了一会儿,目光游着游着,便落在了正批阅奏章 的穆淮身上。   瞧了一会儿,穆淮似乎无所觉,姜宁灵索性撑着手趴在了桌案上,光明正大地盯着他看。   穆淮仍专注于手中朱批,姜宁灵却能瞧见,他唇边慢慢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   再看了一会儿,又觉无聊起来,正不知神游到何处去时,便听得穆淮一招手道:“月儿,过来。”   姜宁灵便起了身,慢慢挪去穆淮身侧,刚一过去,便被穆淮捉住了一双手,放在掌心揉捏把玩着。   面前桌案上的奏章 上书都都是朝堂政事,姜宁灵有心避讳,便转了目光看向别处。   可这间屋子她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也没什新奇可看的,目光绕了一圈又收了回来,索性往穆淮肩上一靠,阖眼闭目养神起来。   难得她主动靠近,穆淮自然是从善如流地将人稳稳当当圈在怀中,手掌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抚她后背。   姜宁灵鼻间是令人熟悉安心龙涎香的冷冽气息,外边儿是淅淅沥沥的雨声,她靠在穆淮怀中,不大一会儿,渐渐睡了过去。   自有孕后,姜宁灵便有了午睡的习惯,今日里从姜府回宫,倒是没来得及休息,此时乏意上涌,一觉睡得沉。   待再睁眼时,窗外已暮色沉沉。   姜宁灵动了动身子,发觉自个儿不知何时已枕在穆淮腿上,而穆淮显然早已处理完事务,她一抬眼,正与穆淮目光对上。   “醒了?”   姜宁灵睡得有些迷迷糊糊,一时有些分不清这是当日晚上还是第二日早上,待慢慢撑起身子,见穆淮慢慢活动了一下腿脚,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穆淮的动作显得有些僵硬,显然是许久未动一下,姜宁灵心中微动,低声问道:“臣妾睡了多久?”   “约摸两个时辰,饿不饿?朕现在便传膳。”   穆淮似乎全然不在意因许久未动而有些僵直的手脚,先关心她的身子来。   姜宁灵抬眼看着他,轻声道:“臣妾睡了这般久,陛下既批完了折子,何不叫醒臣妾呢?”   穆淮闻言一笑:“朕见你睡得香甜,便不忍唤醒你了。”   听着这明显纵容宠爱的话语,姜宁灵不由得偏过头去,心中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穆淮如今对她如何,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   姜宁灵自个儿也知晓,不论是出于心中爱意也好,还是想对先前那一场误会做出弥补也好,如今她哪怕是要天上的月亮,穆淮也定会想法子为她弄来。   若放在初初入宫时,眼下的情形是她做梦也不敢想的。   可如今不仅发生了,甚至还比她原先奢求的更为浓烈。   但不知为何,她心中再难泛起同从前那般青涩又悸动的波澜来了。   只是……事事已成定数,她此生是断不可能从穆淮身边离开的。   既然如此,又何必难为自己,因着这虚无缥缈的情愫困住自个儿呢?   姜宁灵沉默了一瞬,回身往穆淮身边靠了靠,仰头在他唇角印下一吻:“陛下这样心疼臣妾,臣妾很是开心。”   语气浅淡,并不似多么欢喜。   但姜宁灵与穆淮都明白,这样轻轻浅浅的一个吻,便是说明,她愿意重新将他放进心里了。   穆淮怔愣一瞬,而后俯身追了过去,在姜宁灵在抽身离去的那一刻重新贴上了她的唇瓣。   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势在必得却又温柔缠绵。   姜宁灵在心中微叹一口气,到底拒绝不了他,便抬手环住了他的肩。   既然躲不开逃不掉,为何不借此为自个儿争一争呢?   窗外雨声淅沥,雨滴在地砖上,溅起大片的水花,天空低沉,夜风卷起阵阵凉意。   殿内却温暖干燥,隔绝了外面的风雨。   姜宁灵这段时日来胃口都不大好,这会儿用了一碗粥便放了碗筷。   穆淮见她实在没什么胃口,便撤了晚膳,又命人端了些糕点放在屋中,若一会儿她饿了,便能垫一垫。   都说女子有孕后,口味兴许会发生些变化,姜宁灵倒不觉得自个儿口味变了什么,只是感觉所有的东西到了口中都变得寡淡起来,略吃两口便没了兴致。   但到底是记得自个儿怀着身子,许多时候哪怕没什么胃口,却也要闭着眼多用两勺。   如今她月份尚小,还未显现什么孕期的反应,除了胃口略差一些外,旁的倒并没什么难受的地方。   外边儿下着雨,也不能去外边儿走一走消消食儿,本想抽一本书来打发打发时间,可勤政殿内都是穆淮的书册,姜宁灵也拿不准哪些是她不该看的,索性便歇了心思,往软榻上一靠,听着窗外滴滴答答,倒也说不出的惬意。   穆淮处理完了手头的事情,见姜宁灵刚用完饭便复又倚在榻上,不由得有些好笑,上前将人拥入怀中,有一搭没一搭地陪她说着话。   姜宁灵方才睡了一长觉,此时丝毫不觉困意,听穆淮问起她这几日在府中过得如何,便拣了些趣事儿说与他听。   女子声音温软,带着些慵懒的惬意,如环佩叮当,十分悦耳。   姜宁灵说了一会儿,忽地想起自家兄长同南乔公主之事,便问穆淮道:“先前陛下同臣妾说起那九牧五公主时,曾说船到桥头自然直,陛下可还记得?”   她突然提起这个,想必是事情有了眉目。穆淮点头应道:“自然记得。”   只是事情虽隐隐有了个轮廓,姜宁灵也相信,以南乔的性子,想必对此事已成竹在胸,但她到底没将话说太满,只道:“陛下说得不错,这些事情自有定数。”   “你此番回府,见着九牧五公主了?”   “嗯。”姜宁灵淡淡应了一声,想起那个活泼明媚又热烈张扬的少女,不由得笑了一笑。   见她神色,穆淮有了些兴趣:“看样子,那九牧五公主颇为讨你欢心。”   姜宁灵的确与南乔颇合眼缘,便笑道:“古灵精怪的小姑娘,谁人不喜欢呢?”   穆淮见她言语间颇为偏袒那位九牧五公主,便多问了几句,勾着她多说些话。   姜宁灵又说了一阵,忽而觉得有些不对味,顿了顿问道:“陛下何故这般关心起那五公主来了?”   “她颇合你心意,朕便想着,日后让她入宫来陪一陪你,也能多个人解闷儿。”   穆淮握着她一缕乌发,放在掌心把玩,听她这样问,便随口应了一句。   却久久未听得回应。   穆淮从姜宁灵身后拥着她,看不清她面上神色,又觉这沉默有些不同寻常,便扳过她身子,想看看是否有何异样。   姜宁灵顺着穆淮的力道转身,却在刚同他视线相对时便揪住了他的衣襟,而后用力一拉,仰头在他下颌上种种咬了一口。   她动作于穆淮而言并不算快,轻轻一挡便能挡掉,穆淮却松了力道由着她咬了一口,待线条凌厉的下颌线上印出浅浅的牙印来时,穆淮才觉出怀中人用了多大力气。   这是下了狠劲儿啊。   穆淮不由得“嘶”了一声,抬手摸了摸面颊上被她贝齿留下的印迹,有些不明所以道:“月儿这是为何?”   姜宁灵心中憋着气,问道:“陛下怎的忽然对南乔公主起了好奇?莫不是听着臣妾说她与臣妾兴趣相投,便想将人收入宫来,好给臣妾做个伴儿?”   这话听着有些绕,穆淮捋了一捋才明白她想说什么,待明白过来,心中有些涨涨的,不由得抬手捏了捏她细嫩的面颊,笑道:“这是醋着了?” 第73章 强扭的瓜   听得穆淮反复问起南乔来, 姜宁灵心中的确有许多不痛快,虽然知晓他应当并没有什么旁的心思,却也不想听得南乔的名字从他口中一遍又一遍的说出来。   更何况, 眼下穆淮怀中拥着的人, 是她。   只是穆淮这般直白的问她是否醋着了时, 姜宁灵又起了些许别扭,嘴硬道:“臣妾才没有那般小心眼儿。”   穆淮也不同她争这个, 故意又念叨了几句南乔。   姜宁灵明知他是故意, 可心里还是不由得气恼,又见他眼中明晃晃的笑意, 便又仰起脸来,在方才那道印子上又加了一口。   只是力道比方才要小上许多。   这点力道于穆淮而言,跟挠痒痒似的, 但见姜宁灵泄愤般的神色,便十分配合地连呼了几声痛。   见穆淮装模作样地“嘶”了几声, 姜宁灵不由得有些好笑,抬手在他胸膛之上打了一巴掌:“陛下莫这样了, 这样岂不是显得臣妾更是小心眼儿?”   穆淮低低笑了两声, 低下头去,额间抵住她额间, 同她呼吸相缠,言语间尽是纵容宠溺:“小心眼儿便小心眼儿, 朕巴不得你心眼儿再小些。”   在这些事上越是小心眼儿,便越是说明姜宁灵将他放在了心里。   姜宁灵哪里听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却又不知要怎样回应, 便只笑了一笑,没再言语。   殿内复又安静下来。   时辰已不早了, 可姜宁灵因得下午睡了那一长觉,此时也不觉得困,不知不觉间又同穆淮说起话来。   方才说了南乔的事,姜宁灵便不由得想起同南乔前后脚入京的另一位和亲公主。   姜宁灵还记得,那位思悠公主入宫面圣时,行为举止带着说不出的怪异,此时想起来,便问了几句。   穆淮自然也记得这事儿,且为保稳妥,他那日便遣了暗卫去探查,几日下来,令陈国使臣束手无策的事情,暗卫在京中早已摸了个清清楚楚。   问话的人是姜宁灵,穆淮也没什么好瞒的:“月儿猜得不错,那思悠公主果然有猫腻。”   说着,便将暗卫搜集出来的消息大略同姜宁灵说了一遍。   那日暗卫在驿站中听得那位李使臣的话,便明白当日入宫的是位假公主,且从几人对话中不难听出,真公主不知用了什么法子逃了出去,眼下正不知所踪。   于陈国使臣而言,在偌大的京城寻个人,谈何容易,但穆淮不过三两日的功夫,便知晓了那位公主的下落。   那位公主想必也是自小颇受父母宠爱,又心思纯良,带着大笔银钱跑了出去,原以为至少能寻个落脚处衣食无忧地等风头过去。   却不想她一个姑娘家只身在外,又不懂得遮掩钱财,被歹人盯上,抢走了银钱不说,又见她容貌明丽,便起了歹心,欲轻薄于她。   好在暗卫先一步寻到了她,又得穆淮授意,正想方设法地将思悠公主同荣世子二人做着牵扯,见事情不妙,便引来了荣世子,在思悠被轻薄前将人给救了下来。   荣世子与思悠初初相识便是这同话本里一般的场景,自然在心中留下了微妙的情愫。   荣世子见思悠孤单一人,又问不出身份来历,虽觉蹊跷,但到底不忍心让她一个姑娘家继续游荡在外,便出面寻了个宅子,将人给安顿下来。   荣世子一表人才,又救她于危难之中,思悠心中感激的同时,又难免有了些小女儿家情窦初开的心思来。   眼下不过一月左右的时间,荣世子只偶尔去那宅子里看望一眼,许是顾忌男女有别,二人见面并不多。   不过到底是牵了线搭上桥了。   这故事听着便许多曲折,穆淮三言两语说完,神色却平淡。   姜宁灵听得有些愣,从前这等英雄救美的场面她只在话本里见过,谁知这回倒阴错阳差,让穆淮给促成了这样一出场面。   穆淮原本就想着让荣世子与思悠公主结姻亲,思悠公主这番出逃,虽明里暗里都麻烦了不少,却误打误撞地这样同荣世子相识,未尝也不是一件好事。   这事儿几重巧合叠加,姜宁灵捋了一阵才捋明白,感叹命运奇妙的同时,又不禁想得有些远。   虽说荣世子的品行端正,但思悠公主如今在他面前到底是来历不明的女子,荣世子多少会有些提防之心,想必不会太过亲近。且区区一女子,荣世子就算将她养在院中一辈子,也不是养不起。   再说那思悠公主,本就是舍了身份逃出来的,自是不可能再回陈国去,也自是不可能再捡起“陈国公主”这个身份用了。   不仅如此,未免身份被揭穿,想必她也会离大燕皇室远远儿的,省得被人觉出什么不对劲,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来。   这样一来,若是思悠公主知晓荣世子的身份,即便初初相见时留下许多悸动,想必也不会再多接近了。   姜宁灵纯是站在有情人的角度来想这件事情,还真说出了穆淮不曾注意的地方。   不过穆淮倒也看得开明,虽牵了线搭了桥,却也不强求此事一定要有什么结果:“朕给他二人造了机会,剩下如何,全看他二人之间的缘分了。”   “若是有缘无分,也不必强求。”   “毕竟,强扭的瓜不甜。”   穆淮所言不假,虽说他当初拟定荣世子做和亲人选,却并不是按着荣世子非娶不可。   他将荣世子推出去,不过一句话的事儿,荣王及荣世子定不会有异议,但冷暖自知,这位思悠公主同荣世子若是志趣相投,日久生情便也罢了,若是二人都心怀怨怼,只怕穆淮与荣王府都要生出嫌隙来。   这回思悠公主出逃,虽说穆淮能在旁不动声色地推波助澜,却也并不觉这门亲事就板上钉钉了,因此,倒也不强求。   姜宁灵身为世族女子,知晓太多对自个儿婚事无法左右的事情,听得穆淮话语,很是赞同他这态度,却在听得他话中字句时,忍不住轻哼一声。   “强扭的瓜不甜?陛下竟是也知晓这个道理?”   姜宁灵显然话中有话,穆淮却一时未反应过来她意指何事,便温声回道:“此话怎讲?”   姜宁灵揪着他衣襟的手还未松,说起此事时,不自觉又紧了紧,耍小性子般道:“臣妾先前都出了宫去,陛下却还要将臣妾接回来,既然陛下知晓这个道理,当初为何还执意要将臣妾扭回来?”   这是姜宁灵回宫之后,头一次说起出宫一事。   这事儿明显是二人之间的一道裂缝,姜宁灵与穆淮都心知肚明,而对于横亘在二人之间的这道伤疤,二人都心照不宣地绝口不提。   仿佛只要这样粉饰太平,就能当做此事从未发生过一般。   但二人同样也心知肚明,发生了,便是发生了,这痕迹能慢慢变淡,却是无论如何都抹不去的。   姜宁灵知晓,她做出这样逾越的事情,被揭穿后没牵连整个姜家都已是万幸,可她不仅未牵连任何人,还在回宫后连半点责罚都未受过。   莫说责罚了,穆淮待她比之前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姜宁灵知晓穆淮对失而复得的“疏月”疼惜还来不及,又怎舍得责罚,可这事儿她做过便是做过,是无论如何都抹不去的。   她宁愿早些将这伤疤揭开,撒上药粉好好敷着,哪怕留下了丑陋的印迹也好,也不想它被捂在光华的锦缎下,慢慢滋生腐肉。   姜宁灵方才那话语气轻松,可心中却带着许多忐忑,绞紧了一双手来听穆淮答复。   却听得穆淮轻笑一声,话语中带着许多玩味道:“月儿是说,自个儿是个瓜?”   姜宁灵没想到他揪着这一层来说,当即心中忐忑散去不少,抬起眼来瞪了他一下。   只是美人眼波流转,到底没什么威慑力,落在穆淮眼中,只觉她跟只炸了毛的猫儿似的,可爱得紧,便俯身在她眉眼间落下一吻。   “旁人的瓜扭不扭,朕没那么多心思去管,但若是朕精心养在院中的那藤瓜一心想往外跑,朕说什么都要将它拧回来。”   穆淮嗓音低柔淳和,似是在说着什么缠绵的情话,可话语中显而易见的独占欲,让人一听便能听出来。   姜宁灵觉得这话莫名灼耳,顿了一顿,轻声问道:“若是陛下拧回来的瓜不甜呢?”   “哦?”   姜宁灵语气莫名有些低沉,穆淮却挑了挑眉,仿佛没将她这些担忧放在心上,侧身一翻,轻轻巧巧便将姜宁灵拢在了阴影下。   “不甜?那不若让朕来尝尝,究竟甜是不甜?”   说罢,丝毫未给姜宁灵反应的机会,轻而易举便搅乱了她的呼吸。   姜宁灵挣又挣不脱,跑也跑不掉,又不怕他,索性便由着他闹一阵,想着如今她月份尚小,有了太医的叮嘱,他想胡来也胡来不到哪里去。   可不多时后,姜宁灵便发觉是自个儿想的太过简单了。   穆淮俯身在她颈侧,温热的气息扑撒下来,让她只觉身边有羽毛拂过似的,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痒。   见姜宁灵耳边很快漫上了清浅的粉色,穆淮满意的勾了唇角,而后探入衣摆,寻到那一掌握不住的细腻柔软处,握了握。   故意重了力道,甚至有几分粗.暴了。   姜宁灵冷不丁被这么一掐,顿时忽痛,可背后是木榻,退无可退,上方又是这个明显带着坏心眼的人,姜宁灵眨眨眼,眼泪顿时在眼眶里打转。   倒不是怕他,也不是有多痛,只是方才他的力道除了让她觉得有些微的疼之外,还有些其他莫名的情愫翻涌上来,带着眼眶中也莫名有了泪意。   美人一双星眸中泛着浅浅的泪光,睁大着一双眼看他,委屈又可怜。   顿时让穆淮反思方才那一下是否是没轻没重过了头。   同时,又莫名觉得她这模样……实在是勾人得紧。   让他不自觉便想看看,那一直在眼里打转的泪珠,是否下一瞬便会落出来。   穆淮这般想着,俯下身去,掌心一托,便将那细腻送入口中,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而后问姜宁灵道:“月儿觉着,这瓜甜还是不甜?”   姜宁灵听穆淮这话便知他没安好心,咬着唇不愿回答,却又听得穆淮笑道:“朕尝着,是甜的。”   姜宁灵眨了眨眼,一颗泪珠从眼中滑落。   接着,眼泪便同断了线的珠玉一般,扑簌簌地止不住往外落。   声音也破碎得不成样子,只能被迫在穆淮的问话中一遍又一遍的回答他。   “甜。”   甜的。   陈国公主被换一事,并无旁人知晓,那几位使臣显然也是小心谨慎的,穆淮不主动提及,他们几人便也安静如鹌鹑,从不主动招惹事情。   见陈国几人安分,穆淮便知做什么都不知晓,好生招待人住在驿站里,任由几位使臣为真假公主一事心中惶惶。   陈国作为大燕的附属国,每年兢兢业业地上贡求庇护,安分得不得了,于穆淮而言,自是不必劳民伤财地以战事相逼。   而这假公主一事无论如何说,都是陈国的错处,穆淮只先做个不知晓的,且看陈国使臣如何应对。   若是陈国使臣识趣便罢了,若是陈国使臣是个不知趣的,想着将错就错蒙混过关,那穆淮刚好便能借此事割下陈国一大块肉来。   陈国使臣安静了几日,这日里却突然递了折子,说思悠公主入宫面圣。   想必这便是陈国要试探试探他对这假公主的态度,穆淮并未想许多,便召了人入宫。   因着不涉及政事,穆淮便命人在御花园辟了个凉亭,略做准备,打算说两句话便将人打发回去。   等到了时辰,又等了一会儿,穆淮眉宇间已显然带上了许多不耐的神色,那位假扮思悠公主的采荷才姗姗来迟。   前去领路的小太监急出了一头汗,一叠声的催着,可不论他说了什么,采荷都只扶着身边婢女的手,一小步一小步迈得稳当。   见领路的小太监神色焦急的不成样,一副生怕去迟了被责怪的模样,采荷在心中嗤笑一声,直道这是个不解风情的。   从前她在教坊中时,老嬷嬷便说了,便是要这样端着着架子,在这受人期盼的场合中姗姗来迟,这才能勾起对面人的胃口,将他对此番会面的期待一提再提。   只有这样,待真真见着了面,才会觉来之不易,才会更加疼惜。   采荷心中想着从前老嬷嬷的话,步子不由得更缓慢了。   她心中笃定至极,可她却忘了,对面之人,从未期待过这一回的见面,又何来来之不易一说呢?   眼见着时辰已到,那位“思悠公主”迟迟未见踪影,九山见穆淮神色,排了一批又一批的小太监前去催促。   起先九山还心中担忧,也许是那位公主身子娇弱,路上出了什么状况耽搁了,他派人前去,一是能帮衬些许,二是能来陛下这边回个话,省得莫名牵连陈国。   可前去催促的小太监回来后,九山一问情况,简直脸都要绿了。   头一个被派去传话的小太监也是个直性子,见着什么就说什么,回来见九山问,便一五一十说了。   当九山听得路上并无什么差池,只是那公主好大的架子,一步一步走得跟舍不得踩蚂蚁似的,连见着前去传话的人也不曾加快半分,心中便有些不满了。   若说是有什么事耽搁,倒也便罢了,可此举显然是故意晾着御花园里这一众人、晾着陛下了。   九山顿觉这位公主实在是没个礼数,又不好说什么,只得陆陆续续又派了几个小太监,更去催促一番。   采荷不知九山等人心中所想,见前来催促的小太监来得越来越多,且人人离去时都还要向她这面看上几眼,顿觉自个儿的法子奏效了,心中十分得意,便更是理直气壮地慢悠悠往前走去。   待好容易到了凉亭处,穆淮面上的不耐烦之意已然是十分明显了。   采荷不敢直视穆淮,偷偷打量了四周,就见周围安安静静,没有半点儿响动,其中还有不少人偷眼打量她,心中得意更甚。   看来这些人,都折服于她的美貌了吧。   采荷自持貌美,原本就是教坊中容貌最出挑的一个,老嬷嬷也有意培养,知晓许多人就喜欢那带刺的美人,便有意纵着采荷的脾气,养出了一个娇蛮的性子。   而采荷自知貌美,知晓自个儿能被选来燕国便是靠着这张面容,又见被陈国皇帝捧在手心里的思悠公主容貌也不及自个儿明丽,便自认容色天下无双,很是得意了。   见四周不少暗中打量的目光,采荷故作姿态地盈盈一拜:“思悠见过陛下。”   预想中被亲手扶起的场面并未到来,上首低沉的声音却仿佛让她如坠冰窖。   “公主姗姗来迟,让朕好等。” 第74章 心思   语调平缓的一句话, 却让采荷一瞬间僵直了身子。   真让我好等。   若是语气缠绵些,便是打情骂俏的一句话,可采荷听在耳中, 却只觉浑身发冷, 终于后知后觉地觉察出些许不对味儿来。   采荷此刻终于转过弯儿来, 想明白那一个接一个前来催促的小太监也许并不意味着燕帝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而是, 早已等得不耐烦了。   虽说教坊的嬷嬷有意纵着采荷的脾性, 可再怎样娇纵也到底不是正经主子,做小伏低状自是会的。   不仅会, 还明白要如何拜下去才最惹人怜惜。   可采荷却忘了,眼下她的身份,是陈国的思悠公主。   堂堂公主, 饶是再娇再媚,骨子里也是高傲的。   于是众人便瞧着, 那位容貌娇媚的“思悠公主”朝着陛下拜了下去,口中娇娇怯怯道:“思悠思虑不周, 误了时辰, 愿陛下责罚。”   话是这么个意思,姗姗来迟赔罪也是应该, 可这句本应没有错处的话从这位“思悠公主”口中说出来时,却叫在场的众人都不自觉皱了眉头。   有股说不出的怪异感。   其中九山心中的怪异之感尤为明显。   九山跟在穆淮身边许多年, 见过的人形形色色,手底下教导过的宫人也一茬接着一茬,此时见着思悠公主这番做态, 总觉着有些许不对劲。   九山自是知晓思悠公主是陈国皇帝的掌上明珠,自小被宠着, 若是有些娇纵也实属正常,可眼前这位公主的做派,却又同娇纵搭不上边。   倒像是黏黏糊糊地在求饶。   可这样的情势,显然又不该出现在一位礼仪端庄的公主身上。   小家子气尽显。   九山不知晓真假公主的弯弯绕绕,没敢往这上头去想,只觉得陈国皇帝将这位思悠公主吹捧得太过了,莫说是位受宠的嫡公主,若说是临时从冷宫里拉了一位公主出来挡上,九山都愿意相信。   见下方的女主娇娇怯怯地垂下头去,恰到好处的露出一节白皙的脖颈,穆淮略扫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公主不识路,来晚了些也情有可原,责罚便不必了。”   采荷一听穆淮这样轻轻揭过,顿觉自个儿容貌果然是把利器,心中的不安顿时散去,顺着这话起了身,同穆淮攀谈起来。   穆淮原以为是陈国使臣在真假公主一事上要做什么文章 ,这才同意采荷入宫觐见,可听这假公主说了一阵话,字字句句都离不开讨好,穆淮便没那耐性听她多言,不多时便遣人送回驿站了。   采荷这一日下来虽未得穆淮什么允诺,可到底同穆淮见了一面,她便觉得已然在往她所期待的方向而去,不由得沾沾自喜。   待采荷回到驿站,几位燕国使臣之间已经要乱成一锅粥了。   为首的李大人又是担忧又带着怒意,正在屋中来回踱着步,而同他关系素来亲厚的吕之承正垂首立在雨中,大气也不敢喘。   其余几人分坐在桌边,看着焦急的李大人与神色间明显带了愧意的吕之承,个个欲言又止。   房中安静,只听得李大人沉重的脚步声。   直到采荷从宫中回来,才打破了房中莫名的沉默。   见几人之间气氛压抑,采荷不由得有些发怵,但想起前一日随行的宫婢采萍说与她听的道理,便不由得有了些底气,尽量稳着声音道:“几位大人,这是怎的了?”   采萍说了,如今真正的思悠公主下落不明,陈国拿不出和亲公主,肯定得寻一个人顶上去。   毕竟,若是打着和亲的名号而来,却又交不出一位公主,定会使得穆淮震怒,能否顺利回到陈国都难说。即便是顺利回到了陈国,也定会因办事不利而被陈国皇帝惩罚。   而上回入宫时采荷已经假扮了公主一回,若推出一个人顶上,那定是采荷无疑。   就眼下情势而言,并非采荷仰人鼻息,而是李大人为首的几人有求于她。   采荷听得这一通分析,顿觉十分有理,又听了采萍的法子,在吕之承面前温言软语了几句,让他越过李大人向宫中递了帖子。   这才有了今日这一出。   李大人正因为采荷与吕之承自作主张而憋着一股气,此时见采荷这番平平淡淡仿若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莫说李大人,房中其余几位使臣在见着采荷这番作态时,都微微皱了眉。   李大人对其怒目而视,采荷心中多少还有些发怵,但一想到自个儿日后会摇身一变,成为一个正经主子,且说不定得了恩宠后就连陈国皇帝也要对她礼让三分,便稳了稳心神,对李大人道:“大人这是作甚?莫非本宫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你真是好大的胆子,竟然蛊惑……慢着,你方才自称什么?”李大人听得采荷话中字眼,手都止不住有些发抖。   采荷心中颇有些惧怕李大人如今这幅暴怒的模样,却还是努力稳着声音道:“如今我可是陈国的思悠公主,大人亲自将这身份赠与我的,眼下这便忘了?”   听她竟然以公主的身份拿乔,李大人冷哼一声:“你究竟是何身份,自个儿心中应当清楚得很!”   采荷听得李大人话中的不屑,顿时被踩了尾巴似的,反驳道:“不论我究竟是何出身,如今在燕帝面前,便是陈国的公主!再说了,李大人若是看不惯我来做公主,难道还有旁的法子不成?”   采荷说着,冷笑道:“若是事情败露,我失了荣华富贵事小,李大人您以死谢罪才是大事啊。”   话中已然带着明晃晃的威胁之意了。   见李大人怒目而视,采荷继续道:“我原本就是陛下千挑万选出来的陪嫁,本就该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只不过时间早晚罢了。”   “再说了,我本是陈国人,入了燕国皇宫后,自然要处处为陈国打算,李大人大可放心,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样简单的道理,我还是明白的。”   采荷说着,刻意端庄了姿态,为的就是让李大人明白,让她以公主身份入宫,是件顶顶大的好事。   李大人听了,胡子一吹,破口大骂道:“你明白个屁!”   采荷是何出身,房中几人心知肚明得很,若是放在公主身边,帮公主固宠,倒是不错的人选,但若真让她自作主张由着性子来,只怕日后陈国都要载在这个蠢货手上。   采荷以公主身边婢女的身份入的燕国,虽说日后极有可能会得燕帝宠幸,可眼下却还是身份低微,面对李大人几人,还是有些怕的。   可她今日里入了宫见了穆淮,却给了她莫大的信心,连带着对这几人都不在乎起来。   采荷脑子转了一转,想着李大人无非就是怕事情败露,或者她在穆淮面前挣不出一席之地,叫他回陈国后不好交代,便将今日里穆淮的态度描述了一番,想让他放宽心来。   “李大人大可不必如此,我今日见了那燕国皇帝,他言语间对我关怀得很,就连我姗姗来迟,他也并未不耐,由此可见,燕帝对我还是满意的。这样一来,我便能在其面前为陈国美言,何乐而不为?”   听得采荷说穆淮对她破为满意,李大人心中一动,反问了两句。   采荷生怕他不信,复述了几句她与穆淮之间的对话。   依采荷来看,她说什么穆淮便应什么,已然是十分将她放在心上了。   可李大人听了两句,听得采荷不仅言语浪.荡,穆淮的态度也明显敷衍,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连骂几声“蠢东西”后,便将采荷与吕之承赶出了门,留下另外几位大人商议此事要如何处理了。   吕之承知晓自个儿犯了错,被赶出来也不敢有怨言,见采荷也一并被赶出了门,便担忧她心中委屈,柔声劝了两句。   采荷前两日还是朵温柔解语花,撩拨得他晕头转向,情难自禁便越过李大人去向宫中递了帖子,此时也算为她而受罚了。吕之承低声劝了两句,正等着采荷如同先前那般善解人意,反过来也劝慰他几句时,就见她眼神都未落在他身上,头也不回地回房去了。   吕之承愣在原地,半晌回不过神来。   采荷先前不过是看着李大人看重吕之承,将他视作半子,十分信任于他,便刻意接近吕之承,温言软语的哄了几句,便将这没见过世面的书生哄得面红耳赤,瞒着李大人为她做事。   可眼下她的目的已达成,吕之承自然没有了用处,她也不屑于去巴结这木头一样的书生,自是不会多说一句话。   房内,李大人几人商议半晌,最终下定决心,向宫里递了帖子。   穆淮早些时候被采荷扰得头疼,正借着这个由头在姜宁灵宫中讨些好处,就听得九山来报,说陈国使臣求见。   姜宁灵今日并未见得采荷,不知发生了什么,见陈国的人一个接一个的求见,不由得有些讶异。   穆淮却不多觉意外,若是他料得不错,只怕这一回能让陈国忍痛割下好一块肥肉来。 第75章 难眠   穆淮所料不错, 李大人的确是入宫来请罪的。   眼下这境况,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与其求得眼下安稳将采荷假扮思悠公主送入宫, 提心吊胆的担忧她哪一日会不会闹出乱子来, 还不如坦诚实情,也许还能借燕帝之手寻到公主也说不定。   此事是陈国理亏, 陈国皇帝得知后, 一面震怒向来体贴懂事的思悠竟然做出如此举动,一面又不得不答应穆淮借此提出的种种要求。   穆淮手中早已捏住了思悠的动向, 却并未立刻就将其透露给陈国之人,待思悠公主同荣世子之间羁绊愈深时,才放了些风声出去。   思悠公主自知无力自保, 有心寻求荣世子相助,一来二去, 二人之间更是密切了。   思悠公主同荣世子一事正按着穆淮的预想逐渐发展,而九牧的五公主南乔性子执着又热烈, 姜煦禾从姜宁灵出得知了穆淮的意向, 渐渐便不拒绝南乔的示好了。   两位和亲公主都来得突然,原本让穆淮颇有些头疼的事情又渐渐阴错阳差走向了新的方向, 也不失为一个好归途。   因着这两件事颇为顺当,穆淮连日来心情都颇好, 可这股愉悦持续了没多久,便被打破了。   无外乎其他,只因姜宁灵孕期反应忽地变明显了起来。   穆淮极为重视这一胎, 且不说这是宫里边儿第一个孩子,就瞧着穆淮对姜宁灵如此上心, 太医院头几个月里都小心翼翼,生怕出了什么岔子。   起初瞧着这孩子是个懂事的,许多人在孕期时都会出现的难受症状在姜宁灵身上是半点儿也无,若非那纤细的腰身一日一日圆润起来,否则是半点儿也瞧不出有孕了。   可当太医都逐渐放下心来,渐渐挪了重点时,姜宁灵却忽地孕吐严重起来,瞧着那架势,仿佛是要将前几个月的份儿一并补回来似的。   太医院法子用了一圈,也没能让她缓解半分,姜宁灵依旧是用了多少吃食便吐多少出来。   不仅如此,胃口也愈发挑剔起来,一顿饭下来,几乎吃不下什么。   这日里,穆淮又在永安宫陪姜宁灵用晚膳,见她皱着脸只用了几口汤便放下碗筷,便哄着她再多用些。   哪知刚端上一盏汤盅来,姜宁灵不知嗅到了什么味道,立刻变了神色,胃中一阵翻腾,将刚吃下去的那些全给吐了出来。   见姜宁灵面色都白了几分,穆淮忙上前轻拍她后背为她顺气,见她好容易止住了,便两人揽入怀中,慢慢安抚。   姜宁灵靠在穆淮怀中,鼻间是他身上熟悉至极的龙涎香冷冽的气息,渐渐将胃中那股不适压了下去,缓了好一阵,才匀过气息来。   虽说那股不适感已过了去,可姜宁灵面色依旧极差,穆淮将人拥在怀中,只觉一阵心疼。   “你怎的比起之前还要清瘦许多?”   穆淮捏了捏怀中人纤细的手腕,轻松便能握在掌中,脸色不由得跟着沉了下去。   每日里大把的补品送入永安宫,小厨房变着法儿地给姜宁灵补身子,可这几月过去,姜宁灵反倒愈发清减起来。   听穆淮说起这个,姜宁灵没好气地锤了他一拳:“吃多少便吐多少,吐得我觉也睡不好,不清瘦些才奇怪了。”   姜宁灵说起这个便来气,连自称臣妾也忘了。   许是方才才难受过一阵,这一拳下去轻飘飘的,几乎没什么力道。   穆淮不由得捉了她的手,拉过来在圆润的指尖上轻啄了一下,微叹一口气道:“这才几月,你便瘦了这许多,往后几月如何是好?”   姜宁灵听得他言语,不由得一怔。   她从这话中听出许多忧愁来,还带着些许茫然。   她何曾见穆淮茫然过。   可眼下,他也不过是个普通的男子,对妻子孕中这些事情束手无策。   姜宁灵这般想着,不由得笑了一笑,而后便凑近他脖颈间嗅了嗅,故意道:“臣妾方才闻了那肉腥味儿便难受得紧,可陛下身上这味道倒是好闻得很,将那股不适全都压下去了。”   姜宁灵原以为依着穆淮的性子,听得她这样明显的话语,定会趁机在言语上召占些甜头,可谁知只见穆淮若有所思地顿了一阵,便扬声吩咐九山去将勤政殿里的龙涎香全都取来,给永安宫换上。   九山隔了一段距离,并听不见方才姜宁灵说了什么,此时虽觉得龙涎香素来是帝王用度,拿来皇后宫中好似有些不大合适,可又一想,陛下偏宠皇后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便也不多嘴,朝着勤政殿马不停蹄去了。   不一会儿的功夫,永安宫上下便全换上了龙涎香。   姜宁灵颇有些哭笑不得,可方才难受过一阵,此时也没什么力气同穆淮争论些什么,只倚在他怀中看着若竹吟南几人一阵忙活。   穆淮见一切安置妥当,这才放下心来,而后才后知后觉般地反应过来,似乎有些许不对味儿。   方才姜宁灵并未指名道姓说什么香料,只说是他身上好闻得很。   穆淮顿了一顿,觉得自个儿错过了一个天大的馅儿饼。   “月儿若觉得朕身上味道清爽,那朕便勉为其难地将自个儿当做个香囊,可好?”   听得他终于回过神来,姜宁灵不由得一笑,又板着脸道:“陛下说的什么话,这香囊不香囊的,难道陛下还能日日挂在臣妾腰间不成?”   她甚少主动同他说情话,此时穆淮回过味儿来,又怎会让她轻易避开话头去?   “挂在你腰间,也不是不可。”   穆淮说着,当真伸手去勾了姜宁灵腰带,将那系带往自个儿腕子上一绕。   姜宁灵哭笑不得地将系带扯回来,却又被穆淮扣了手腕,往怀里拥得更紧了些。   “可还难受?”   感觉到穆淮温热的手掌动作轻柔地覆上她腰腹处,姜宁灵摇了摇头,自个儿也觉得无论如何应当再用些吃食,便又传了膳。   姜宁灵知晓,若她一直这般用多少吐多少,莫说腹中孩儿长不好,就连她自个儿的身子也撑不下去,便捏着鼻子灌了一碗汤。   明明是小厨房里手艺精妙的御厨花了好大功夫炖出来的补汤,在姜宁灵这儿,就很灌药使得,只吃下去便谢天谢地了。   姜宁灵连着灌了两碗,压根儿不想去尝那究竟是什么汤,待最后一口下肚,便趁着那股不适感还未翻涌上来时,赶忙往后一扑,一头扎进穆淮怀中。   穆淮连忙抬手轻抚她后背为她顺着气,姜宁灵感受到后背的力道,又嗅着他身上熟悉至极的龙涎香,那股不适感当真未再翻涌上来。   好容易用了些吃食,折腾这许久,外边儿天色已沉了下来。   这半月来因得陈国一事,穆淮比从前忙了不少,回永安宫的时辰也越来越晚,姜宁灵因得有孕,又比从前更易得困,早早便歇下了。穆淮最开始时还轻手轻脚的进房中,后来见姜宁灵睡得不安稳,每每都会吵醒她,便索性留在勤政殿了。   说起来,穆淮是这半月来头一回宿在永安宫。   临睡前,姜宁灵忽地想到,既然穆淮身上熟悉的气息能让她孕吐好受不少,那也许今夜里与他同榻而眠,能让她得一个久违的好觉呢也说不定。   姜宁灵一想到今夜里能睡个安稳觉,不由得高兴起来,连带着困意也散了不少,同穆淮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许久,才渐渐睡去。   睡了不知多久,姜宁灵朦朦胧胧间又醒了过来。   待往床帏外一看,仍旧是漆黑一片。   姜宁灵顿时来了脾气,又累又莫名有些委屈。   原以为好容易能一觉到天亮,没成想还是睡一阵醒一阵。   她明明困乏不已,身上却又处处都不得劲,很难睡得安稳。   姜宁灵不由得抬起手,轻轻覆在小腹上。那里已明显隆起一个圆润的弧度,昭示着其中正孕育着一个新的生命。   姜宁灵莫名鼻间有些发酸,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又觉这小家伙实在折磨人。   轻轻摩挲了一阵,姜宁灵微叹一口气,重新阖了眼,又觉怎么躺着都不大舒服,便不由得往穆淮身边贴了贴。   谁知刚翻了个身,便被穆淮稳稳拥进怀里。   “哪儿不舒服?”   姜宁灵双手还放在小腹之上,穆淮的手从身后伸过来,同她交叠在一起,掌心干燥而温暖。   “无碍的,臣妾吵醒陛下了?”   姜宁灵自认动作不大,正觉他这人比狗还机警时,便听得穆淮低低开口道:“吟南说你这段时间身上难受,总是睡不安稳,朕便留意着你的动静儿。”   姜宁灵垂下眼眸,心中有些许感动,不由得反手同穆淮十指交握,低声道:“倒也不是多难受,只是睡得浅罢了,陛下不必如此挂心。”   倒不是姜宁灵不好意思许多,只是她身上虽然难受,却也说不出具体究竟是哪儿难受,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原以为听了她这话,穆淮便不会再多问,而后继续睡去,却不想穆淮握着她的手微微用力,将她翻了个身,让她仰面躺在榻上,而后便一个用力坐起身来,挑来了她的衣襟。   姜宁灵吓了一跳,以为他莫名其妙地起了兴致,正想推开他,却觉小.腹之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你要乖些,莫再折腾你母后。”   “否则待你出来后,父皇定叫你好看。”   男人的声音低沉,在安静的夜中清晰可闻。 第76章 正文完   姜宁灵听得穆淮话语, 心中渐渐升起许多微妙的情绪。   父皇。   母后。   姜宁灵自打知晓自个有了身孕以来,虽说对此十分上心,也日日被太医叮嘱着哪些能行哪些不行, 却一直只觉有孕便是有孕罢了。   直至听得穆淮这句话, 才从朦朦胧胧中清晰起来。   她腹中是她的孩。   日后会同她说话同她笑, 会乖巧地唤她“母后”。   姜宁灵只觉奇妙。   手也不自觉地重新覆上腰身,在小腹之上轻轻摩挲。   柔软的指尖抚过穆淮方才亲吻过的地方, 正要划过去, 却忽而觉得掌心之中微微动了一下。   姜宁灵一怔,将手紧紧贴了上去, 验证般的等待着。   小家伙仿佛感受到了她掌心的温度,回应般地动了动。   连日来那些因休息不好而扰得她疲惫不堪的情绪,在这一刻, 突然便消散了。   姜宁灵不由得勾了勾唇,手掌在腰身上摩挲一番, 重新阖上了眼。   还不忘拉了穆淮衣襟,示意他躺下, 对他道:“睡吧。”   也不知是穆淮那番话奏了效, 还是她心中起了微妙的转变,这一觉姜宁灵睡得极为安稳。   待再次睁眼, 天已大亮。   姜宁灵这段时日孕吐严重,小厨房的御厨们费了许多心思也没能让她缓解许多, 便只能将口味做得愈发清淡,但愿能减轻些她嗅到那些气味而产生的不适感。   若竹与吟南也急在心里,寻了不少法子想让她胃口好些。   吟南在宫中许多年, 人脉甚广,特地去问了几个曾侍奉过有孕妃嫔的有经验的老嬷嬷, 学着做些开胃爽口的果脯来让姜宁灵试上一试。   试着试着,倒真叫姜宁灵寻着了喜欢的味道,渐渐的连带着胃口也好了许多,不再像先前那样吃什么便吐什么了。   转眼又过了月余,姜宁灵身子愈发重了。   可心中却比先前愉悦不少。   除了每日里感受腹中孩偶尔的动静让她觉得“母后”这个身份愈发真切外,姜煦禾与南乔的婚事也让她打心底里高兴。   姜煦禾与南乔互表心意,和亲之事彻底定了下来。   姜煦禾出身世族,以其身份来说尚公主定然使得,只是姜煦禾并无官职在身,放在不懂世家盘根错节的势力之人眼中,便觉这和亲人选十分敷衍。   穆淮索性封其为宣平侯,给足了九牧面子。   姜煦禾封侯,同样也昭示了姜府在燕帝心中的地位。   百年世族,又重新回到了大燕的权力中央。   侯爷之位听起来声势浩大,却并无许多实权,并未挡了谁的路,众人也乐得恭贺一声,而姜宁灵身为中宫皇后,帝后恩爱人人皆知,至此,前来姜府道贺的人络绎不绝。   姜府曾被打压过一时,如今重新得了荣宠,姜父却并未大肆结交朝臣,只接了原先便相熟的人家送来的礼,其余那些见风使舵的人全被一一谢绝了去。   姜宁灵因得府中之事高兴了许多日,许是心中装着开心事,体态也渐渐丰腴起来,用若竹的话来说,便是“总算看着像是个有孕的人了”。   大燕九牧定百年安好,姜煦禾同南乔的婚事也很快定了日子。   因着是两国结姻亲之好,自是要隆重些,本要多准备些时日,可穆淮想着姜宁灵定是想亲眼见着自家兄长成亲,可放在姜宁灵产后又未免有些久,便吩咐礼部紧赶慢赶,挑了个最近的吉时定了下来。   穆淮原想着请姜母入宫陪着姜宁灵,可这段时日来姜府上下都在忙着筹备姜煦禾的婚事,姜母这个主心骨自是走不开,姜宁灵知晓穆淮有这念头后便回绝了去,省得姜母两头跑不说,还得两边都惦记着,劳心伤神。   姜宁灵心疼母亲,穆淮便尊重她的意愿,又因着先前姜宁灵夸过南乔几回,说与她投缘云云,穆淮便宣了南乔入宫,让姜宁灵有个人陪着聊天解闷。   南乔性子活泼,如今更是要与姜煦禾结为夫妻,与姜宁灵之间不由得亲近许多,二人性格又相合,常常一说便是一整日。   有时还一块去御花园中赏景,去明心湖游船,去藏书阁读书,几日下来,已然将宫中游了个遍。   穆淮知晓后,倒是莫名生出了许多醋味来。   “赏花游湖这些事情,朕都未同你一起做过,怎的叫南乔捷足先登了。”   听得穆淮话中显而易见的不满,躺在窗边美人榻上小憩的姜宁灵眼皮都未掀一下:“臣妾入宫一年有余,陛下本有大把的时间同臣妾做这些事情,如今倒怪起南乔来了。”   姜宁灵语气淡淡,却让穆淮不由得有些感慨。   姜宁灵入宫,竟也一年有余了。   竟是这样快。   穆淮抬眼看去,窗边遮了一层纱,轻柔地飘在空中,却刚刚好地格挡了外边高高悬挂的太阳,只滤过些柔和的光,并不让人觉得刺眼。   淡金的光流淌在美人如玉的肌肤之上,镀出一层柔和的光影,静谧而甜美。   穆淮被眼前美景勾得心中微动,起身来到榻边,将姜宁灵拥入怀中。   身后硬生生挤进一个人来,姜宁灵不由得皱了皱眉,却到底没说什么,往前挪了挪,给他腾出些许位置。   柔和的薄纱随风扬起,一室安宁。   姜煦禾与南乔的婚事如期而至,得知远在江南颐养天年的祖父也为此特地回了京时,不由得更是期盼。   先前姜宁灵入宫时,姜府被先帝有意打压多年,谨小慎微,加之这皇后之位本就是利益交换而来,姜老太爷连同姜昀章 便就在江南,并未回京来。   姜昀章 的妻子名虞婉,是在先前他随姜老太爷游历大江南北时相识的,出身书香门第,典型的江南水乡女子,柔婉如清泉。   待姜昀章 随姜老太爷归□□南后,虞婉也随他一并去了江南,因此姜宁灵同这位长嫂相处得并不多。   穆淮知晓姜宁灵牵挂着姜府众人,便让她提前几日回了府,好好同家人说说话,也省得待姜煦禾成亲那一日心中情绪大起大落动了胎气。   姜宁灵入宫一事,姜老太爷本是不赞成的,但自回京后姜父姜母同他说了上回省亲一事,又见这一回穆淮也思虑周到地将人提前送了回来,姜老太爷这才逐渐放下心来。   姜宁灵回府前还颇有些担忧,担心同虞婉许久未见,二人生疏了去,谁知刚一入府,便见着一个摇摇晃晃迈着步子的小家伙往她面前扑来。   众人惊了一跳,这两人不论哪一个磕着碰着,都是大事。   姜宁灵见那小家伙步子仿佛走得还不太稳,两条肉滚滚的小短腿却捣腾得飞快,直直往她面前扑来,惊讶的同时,又觉他真是可爱。   一旁的吟南眼疾手快地挡在姜宁灵身前,又一把捞起冲过来的小家伙,稳稳当当地抱在怀里,省得他脚下不稳跌一跤去。   姜母快步上前来,接过那软乎乎肉滚滚的小团子,责备道:“你怎的这样急切,路也不瞧,冲撞了你姑母可如何是好?”   虽是责备,可姜母话中却对这个小胖丁疼爱得紧,只象征性地拍了拍他的手臂,“训斥”了一顿。   小胖丁哪听得懂这些,只知有人同他说话,便咧开嘴笑了。   姜宁灵也觉这小胖丁可爱得紧,又听得让他称自个为姑母,便知晓了这是谁家孩子。   “几年不见,哥哥家的孩子竟已这样大了。”   “是呀。”   说起这个,姜母也有些感慨,这是她长孙,她却等到他已经摇摇晃晃会走路了,才同他见第一面。   姜昀章 随着姜老太爷避开京中权利纷争,却也与家人天各一方。   好在,总算是团圆了。   “祖父这次回了京,便留在京中颐养天年吧,若是再去江南,也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让人怪是想念的。”   姜宁灵同姜母说起这个,姜母微微一笑道:“你祖父的性子你是知晓的,你自个劝他老人家去。”   二人说说笑笑,一同往里去。   正走着,府中众人也都迎了出来,姜宁灵虽是家中这一辈里的老幺,却也是大燕的皇后,众人便互相见了礼,姜昀章 见姜母手上抱着小胖丁,便上前两步接了过去,对姜宁灵笑道:“看来你已见过勉哥了。”   小胖丁名唤姜勉,被姜昀章 接过去后便乖乖趴在他肩上,但仍是止不住地扭着身子回头往姜宁灵身上看。   那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水灵灵的,看着姜宁灵心中一阵柔软。   姜母便同大家说了方才一进门勉哥便要朝姜宁灵身上扑的事情,见勉哥这样喜欢姜宁灵,众人惊讶之余,又觉得这真是奇妙。   姜宁灵也觉勉哥讨人喜欢得很,见她亲近勉哥,虞婉便在用过晚饭后将勉哥抱去了姜宁灵身边,陪她说着话。   虞婉比姜宁灵只大两岁,自小在江南长大,说起话来也温温柔柔的,仿佛每一句中都带着笑意。   二人说着说着,便说起了虞婉怀勉哥时的事情,姜宁灵正有着孕,便有心想多问一些,二人说得投机,渐渐倒将勉哥忽略了去。   勉哥见母亲与姑母说话去了,只有若竹与吟南看着他,自个摇晃了一阵,忽地往姜宁灵身上一歪,隔着衣裙在她隆起的小腹上“波”了一口。   姜宁灵与虞婉俱是一愣。   接着,虞婉笑道:“看来,勉哥很喜欢娘娘腹中的小殿下呢。”   姜宁灵不由得微微一笑,抬手揉了揉勉哥毛茸茸的小脑袋瓜,又将手覆在小腹上,轻轻抚了抚。   见虞婉将勉哥拥在怀中温言软语同他说话的模样,姜宁灵忽地无比期待起来。   姜宁灵在府中住了两日,再过一日,便是姜煦禾大婚之日。   这日傍晚,一家人和乐融融地用了晚饭,姜老太爷正抱着勉哥逗他开心,就见一小厮匆匆忙忙跑了过来,说是门外来了贵客。   姜宁灵并未多想,正奇怪着是哪位贵客能让小厮面色都变了时,却听得那再熟悉不过的脚步声。   一回头,果然就见穆淮正站在几步远出,眼中蕴着显而易见地笑意。   穆淮突然到来,让姜府众人很是意外,却都很快回过神来,将一切安排妥当。   姜府众人以君臣之礼相见,穆淮却并不多在意这些礼节,同姜老太爷与姜父说了一会话,见姜宁灵乏了,便陪她一道回了房中。   姜宁灵哪还不明白穆淮究竟是为何而来?   待歇下后,姜宁灵倚在穆淮怀中,只觉一阵安心。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一阵话,姜宁灵不由得说起了勉哥,还将勉哥趴在她小腹上“波”了一口的事情也说与穆淮听。   穆淮揽着她腰肢,捏过她一双手放在掌中把玩,听她说起这些事情,也笑道:“勉哥这样喜欢你,看来是同咱们的孩子有缘。”   这些说法太过玄妙,姜宁灵听听便过了,只是想着这几日来的事情,心中高兴,渐渐的,便睡了过去。   姜煦禾成婚那一日,整个京中都洋溢着喜气。   姜宁灵瞧着瞧着,觉得这场婚事比自个的封后大典仿佛还要来得盛大,又见姜煦禾与南乔一对璧人,更是为他二人欢喜。   待礼毕,穆淮便带着姜宁灵回了宫。   在回宫的路上,姜宁灵仍是有些意犹未尽,想着方才的场景,唇边的笑便一直未放下去过。   穆淮见她笑意盈盈,便握了她的手道:“这样开心?”   姜宁灵低低“嗯”了一句,主动将头靠在他肩上,缓缓道:“臣妾忽地想起自个大婚时的模样,便觉得哥哥同南乔真是难得。”   穆淮立刻沉了面色,冷声道:“你我大婚时怎的了?还比不过他二人不成?”   姜宁灵哪里怕他,脑中忆起当初的情境,只觉得时光荏苒。   “哥哥同南乔结为夫妻时,心中定然十分欢喜,可臣妾同陛下大婚那日,可是等到了半夜里陛下才来永安宫呢。”   “陛下娶了臣妾,也是不情不愿的吧?”   姜宁灵语调轻快,仿佛说旁人的故事一般,却让穆淮反驳不得。   良久,穆淮“唔”了一声,只将人往怀中拥了拥,好言好语地哄道:“若朕早知有今日,定在你一入宫时便将你视作掌上珠,哪有这一番波折。”   听他如今马后炮说得响亮,姜宁灵不由得笑了笑,只不过她也不甚在意先前之事,只愿能顺遂度过这一生便好。   同穆淮一起。   马车径到了永安宫门口,穆淮率先下了马车,又护着姜宁灵小心翼翼地下了来。   夜风拂过阵阵凉意,永安宫灯火通明,静静等待她归位。   姜宁灵抬头看了一眼殿前鎏金的牌匾,将手放入穆淮掌中,与他并肩而行,一步一步,踏入永安宫中。   迈过门槛,姜宁灵仰起头去看身边之人:“陛下今日留在这陪着臣妾?”   穆淮俯身在她唇角落下一吻,应道:“那是自然。”   夜幕沉沉,星河流光。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