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氏楚虞》 作者:荔枝很甜   文案一:   容家来了个表姑娘,众人玩笑说是给那个容二公子找的童养媳。   容二公子冷笑:谁要谁领走。   也正是那日,楚虞初到容家,躲在老太太身后,探出个脑袋,怯生生喊了句庭哥哥。   三年后,楚虞过了笄礼,提亲之人络绎不绝,容老太太热热闹闹在为楚虞择婿。   楚虞偷偷说:淮家三公子挺好的,而且离得近,外祖母还能给我撑撑腰,庭哥哥你说呢?   容庭:……林楚虞你他妈再说一遍?   容二公子内心:离得近?撑腰?当我容庭是死的?说好我的小媳妇儿呢?   后来,容庭隔着盖头对人说:容楚虞好听吧?   楚虞羞红了脸,小声说:还、还行吧。   文案二:   容二公子拦着那个自己不待见的小姑娘,盯着她那张自己肖想已久的唇瓣儿,一俯身飞快的亲了一口。   “林楚虞,你还嫁给别人吗?”   楚虞哭着揪着他的衣摆,抽抽搭搭说:“你咬我干嘛啊。”   容庭舔了下上牙:“啧,甜啊,小爷喜欢。”   阅读指南:   1.追妻火葬场系列   二世祖×表姑娘   一个控制欲超强,一个把另一个吃的死死的。   2.不是真的表兄妹,文中会交代。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甜文   主角:林楚虞,容庭┃配角:┃其它: 第1章   十一月的天,饶是江南也免不了冷气弥漫。山下的人都裹起了大袄,更别说山上该有多冻人了。   小径旁的树光秃秃的,就几枝梅花还算亮眼。   素衣丫头沿着这条道走,通红的手抓着木桶,在井边打了一桶井水后又原路返回。   若是仔细瞧,她身子瘦弱的仿佛一阵风刮来就会被吹倒似的。   沿途遇见几个和尚,她一一打了招呼,有好心的帮她把水桶拎到了后院。   小和尚同情的看着她:“姑娘为母诵经一年已是大孝,会有好报的。”   楚虞嘴角弯了弯,眼里却不怎么笑,她轻言慢语道:“多谢玄和师兄。”   玄和不好意思的笑笑,林姑娘是暂住寺里为亡母诵经的,哪里要喊他师兄呢。   玄和又问候几句便离开了,他缓缓叹了声气。   这个林姑娘,据说是山下一家姓林的商户之女,也是不愁吃喝的人家,结果就将女儿丢进寺里,只来见过一回,连口吃的都没送,真是作孽,作孽啊……   楚虞回过身,眼底的星点笑意全收,直到身后有人喊她才缓和了些脸色。   “姑娘怎么自个儿打了水?不是都说让奴婢来吗!”   邹幼心疼她的手,赶忙将水桶提到院子里。   楚虞柔声问:“邹姐姐一大早去哪儿了?到处都不见人影呢。”   邹幼弯腰的动作蓦地一顿,她犹豫两下,双手在身上的衣裳上擦了擦:“我娘捎信来,说已经满一年了,姑娘不能一直呆在寺里。”   楚虞闻言心中却无半点波澜,她记着呢,一直都记着。   从来寺里那天她就掰着手指头数,一日一日的数,今日过去,就正正好一年。   可是她那个父亲却没派人来带她回家,想必是忘了吧。   邹幼看着姑娘这愈发沉稳的性子心下悲戚,才十二岁的丫头啊,若不是老爷纳妾之后苛待夫人,夫人又走的突然,姑娘伤心还没回神,就被那小妾使了心眼送到寺里来。   美其名曰为夫人诵经超度,实则,还不是她想霸着林家,嫌姑娘碍眼了!   邹幼搬了矮凳来,一边上手洗衣一边说:“姑娘莫要担心,我娘说她去跟老爷说说,老爷这两年生意愈来愈好,想必是太忙给忘了。”   楚虞在一旁看邹幼洗了会儿衣物,忽然出声道:“邹姐姐,别洗了。”   “啊?”邹幼闻言抬头看她:“今儿个好不容易散了雾,大太阳,得、”   “我们回府吧。”楚虞打断她。   邹幼不说话了,盯了她半响,蓦地笑了:“也行,反正老爷当初也只说一年,林家不来接咱们,咱们就自己回去。”   楚虞没再多说,只默默进了屋里收拾包袱。说是收拾其实也没什么可收的,就三两套素衣,破旧的她都不想带回去,就直接给扔了。   邹幼在窗外隐隐有些不安,她今儿个下山回府里,她娘说老爷已经将胡氏给扶正了。   这事儿姑娘要是知道,可要出大事情的。   ——   第二日,林家果然没有派人来。   楚虞不屑的弯了弯嘴角,胡氏可真有本事,把她爹哄的连自个儿有几个女儿都给忘了。   这一趟下山可不容易,楚虞和邹幼足足走了近两个时辰才走到山脚,用着最后一点碎银子叫了辆马车,终于是赶在林家用午食前赶回来。   看门的小厮半响才认出楚虞,连忙将人放进去,当下就去通知管家。陈管家当初也是受过顾夫人,也就是楚虞母亲的优待,乍一听姑娘自个儿回了府,鼻尖一酸抹了把老泪。   他忙叫人去将芙蓉苑收拾出来,再给姑娘放桶热水驱驱寒。   楚虞脚步一顿,微不可查的蹙了蹙眉头:“陈叔,芙蓉苑?”   陈管家面色一僵:“大姑娘原本住的水仙阁,现在二姑娘住着呢。”   邹妈妈从后头赶来,也是气闷:“二姑娘说什么水仙阁风水好,非要住。”   众人皆打量着楚虞的脸色,大姑娘和二姑娘向来不对付,二人曾经为了一支簪子在院子里打的双双落了池,还被老爷罚着跪了好几天的祠堂。   大姑娘的脾气是随了原夫人,是个性子硬的,说什么都不肯让一步。   是以,她们还真怕今儿个大姑娘再找二姑娘闹,毕竟时移世易,如今二姑娘的母亲也成了正室,她也算是嫡女了。   楚虞低头笑了笑,再仰头时脸上已无半点不悦:“那陈叔,就芙蓉苑吧,在哪儿住不是住。”   整个林府,恶心的她一进门就想吐,住哪儿又有什么差别。   陈管家高兴得应下,心里松了口气:“老爷和夫人在前厅用饭,还不知道姑娘回来了呢,老奴去通报一声。”   邹幼想拦住陈管家的嘴却来不及,果然就见她们姑娘原本和善的神情一下僵住。   楚虞手快的拉住陈管家的衣袖:“夫人?哪个夫人?”   陈管家看了看邹幼和邹妈妈,顿时了然。   合着,没人告诉大姑娘老爷将胡氏扶正了啊?   陈管家抖了抖嘴皮子没敢说,还是邹妈妈说了来龙去脉,总之就是,第一任夫人顾氏走了没几天,大姑娘被送去寺里,接着老爷就扶正了胡氏。   原因无它,胡氏怀了身子,她又爱吃酸,老爷觉得是个儿子,一开心就将胡氏扶正了。   楚虞恍惚的晃了晃身子,她往前厅的方向看,眼神里迸出的寒光实在叫人害怕。   她扯了扯嘴角:“胡氏生了?”   邹妈妈点头:“早生了,还真是个大胖小子,老爷这被哄的,什么都依着她。”   楚虞算是听明白了,如今这个家里胡氏说了算,她就是枚鸡蛋,怎么着也不能去碰石头。   楚虞了然的点了点头:“那我先去换身干净的衣服,再去给父亲问安。”   陈管家没想到大姑娘这么好说话,一时出神。   换作以前,大姑娘不闹上一两天可不会罢休的。   前厅正其乐融融的吃着饭,林许拿着拨浪鼓逗儿子,他总算也有个儿子了,心里别提多美。   林悦儿一身粉红坐在一旁,撒着娇说:“爹这是有了弟弟,都不疼悦儿啦。”   林许被这丫头逗的直笑,胡氏夹了一筷子肉到林悦儿碗里:“吃你的,还同你弟弟争风吃醋啊?”   陈管家在门外站了会儿,不得不打断这家人的天伦之乐:“老爷夫人,大姑娘回府了。”   话落,气氛忽然凝滞。   一年的时间,林家仿佛只有林悦儿这一个小姐,乍一提大姑娘,就连林许都没反应过来。   他皱着眉头:“怎么不打声招呼让人去接,就这么自己跑回来了?”   林悦儿咂了咂嘴:“就是啊,姐姐这样多寒碜。”   胡氏瞪了她一眼让她闭嘴,随即换上一副和蔼可亲的表情:“嗨,都赖我,你瞧这生了儿子就忘事儿,楚虞这丫头也去了一年,是该回府了。”   林许点头,心下也不知道什么滋味儿。   曾经这个女儿也是得他疼爱的,若不是她那个娘不讲理,也不至于弄的父女间多有嫌隙。   “再多添副碗筷。”   得了老爷命令,陈管家高兴得应声退下。   楚虞换了身衣裙,却还是素的,加上她在寺里住了一年,几乎没怎么出过门,那巴掌大的小脸苍白的没有血色。   林许第一眼见她便皱眉:“瘦成皮包骨了,寺里是不给你饭吃还是怎么?”   楚虞瞥了一眼林许手中抱着的小孩儿,这便是她那新生的弟弟了吧。   她扬起嘴角,甜甜道:“寺里清汤寡水的,吃与不吃有什么两样,不过不碍事,父亲得了小弟弟,这才是咱们家的大事。”   闻言,胡氏惊诧的扭头看了这丫头一眼。   呵,这丫头,去寺里住了一年回来心思都玲珑了,竟然会捡好听的话来哄老爷开心了。   林许面色这才缓和了些:“你也受累了,坐下用饭吧,你这一桌子菜都是你母亲亲自烧的。”   楚虞身子一顿,立在原地抽了口气。   若是林许不提母亲二字,今日她便忍气吞声,先把他哄高兴了再说。   可是…   楚虞顿了一下还是坐下,淡淡道:“母亲要是在,就她的手艺肯定能给父亲烧一桌好菜。”   蓦地,室内一静。   胡氏打量了一眼林许的脸色,并不好看,她这才大着胆子说:“你这丫头胡说什么,你亲娘已经没了,往后我便是你亲娘,从前没照顾到的地方,往后我定是要加倍疼你的。”   啪嗒一声,林许将竹筷狠狠扣在桌上。   他冷着脸色道:“以后这林家,没有顾氏!你娘就在你跟前坐着,听见没!”   楚虞抬头去看胡氏,她不想惹林许生气。   她忍了一年,整整一年,不能再因小失大了!   楚虞勉强扯着嘴角:“原来父亲说的是胡姨啊,胡姨烧的菜也好,味道正。”   胡氏睨了她一眼点头笑笑。   可谁知林许并不满意:“从今日起,她便是你亲娘,你若是不愿叫出口,这林家的饭桌,往后你也别上了!”   没想到爹爹会发这么大脾气,林悦儿缩了缩脖子吃饭,还有些同情林楚虞。   楚虞默了会儿,当即便起身:“是,父亲说的是,林家的饭桌,我还是不上的好。”   说罢,她扭头就走,气的林许险些摔碗将怀里的小儿子给吓的哇哇大哭。 第2章   邹妈妈热了饭菜进来,楚虞随便吃了几口垫垫肚子,嘴唇紧紧抿着,啪嗒一声放下竹筷。   她双眼微红,不知是气的还是委屈的,直把邹妈妈看的心里发酸。大姑娘从前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她瞧着都难受。   “姑娘,老婆子我说句不该说的话,您虽是家里的大姑娘,也是正室夫人所生,可如今家中什么情形,你得忍着啊!”   楚虞难受的哽咽一下,终于是绷不住了。   她仰头,声音发颤道:“邹妈妈,我知道。”   邹妈妈拍了拍她的背,叹气说:“等会儿啊你去给老爷认个错,甭管有错没错,咱先将这个亏吃了,再等三年姑娘大了,嫁了人,便再不受这个胡氏的气!”   楚虞点头,还没说答应的话,邹幼又急急忙忙进来了。   她先看了眼楚虞,又对邹妈妈道:“娘,王氏来了,还有茹姑娘也来了。”   楚虞垂眼看着桌角,二婶婶最会见风使舵,今儿来怕是也没安什么好心思,还有她那几个姐姐…   邹幼看了她一眼:“王氏在前厅说让姑娘去一趟,说是许久不见,想的紧…”   这话说的,邹幼都觉得假。   反正躲的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往后她在林家的日子还长着呢,逢年过节难免要遇到这些亲戚,躲是躲不过了。   “那邹姐姐给我梳个妆吧。”   邹幼愣了一下,笑着应下。   前厅里,没有林楚虞在几个堂姐妹倒是和睦。   林悦儿嘴儿甜,将王氏给哄的两眼笑眯眯,又将堂姐林茹夸的美的跟朵花似的。   胡氏望了眼门外,笑说:“楚虞这丫头怎么还不来,刘妈妈你去催催。”   “哎!”刘妈妈应下,抬脚正要出去,门那头就缓缓而至一道人影。   众人停了话语,都默契的打量了林楚虞一眼。   林悦儿瞧着她这一身,素还是素,就是裙摆添了两朵黑线绣的花,可穿在林楚虞身上真是好看。   她天生就是美人胚子,还没长开呢就已经有这般姿容,再等两三年,指不定要诱惑多少人呢。   林悦儿皱了皱眉头,嘴巴微微撅起,说不嫉妒那是假的。   “哎哟!”王氏拍了拍大腿,笑眯眯说:“楚虞来了啊,瞧瞧这水灵模样,比我年前见着的还要漂亮呢。”   林茹:“娘,咱们家谁都比不上楚虞妹妹,您这话说了跟没说似的。”   楚虞笑了笑:“茹姐姐说的哪里话,姐姐都不照镜子么,自己长的跟朵花似的也不知道。”   这话一落,林茹惊讶得一时没回话,随后噗嗤一声笑出来,又高高兴兴的同楚虞说这一年林家的事儿。   说的最多的,还是胡氏生的那个大胖小子。   王氏最会看眼色,知道胡氏虽嘴上没说楚虞半点不好,可这心里,哪里能喜欢她呢。   她打断姐妹二人说话,道:“楚虞啊,要说这林家后宅如今也是夫人做主,你虽不是她亲生的,可也要将她当母亲侍奉啊。”   林楚虞依旧笑着,轻飘飘道:“婶婶说的对,我是得守着做女儿的本分,不过后宅的事,自有当家做主的人操心,婶婶说是不是?”   王氏那笑的满脸肉的脸一僵,嘿,这小丫头说她多管闲事呢!   王氏被气笑了,说来她以前就不喜欢楚虞亲娘,那个官家贵女,虽说是什么将军的妹妹,却也不是亲妹妹,只是义妹罢了。   一股子矜贵劲儿,作的很。   那顾颜生的女儿也跟她一样,矫揉造作,不知道天高地厚!   王氏嗤了一声:“你这丫头,你爹都不疼你,娘也没了,我那是为你好才同你说这些,你这还不知好歹呢!”   林茹虽然也不喜欢林楚虞,但是这毕竟是林家,她扯了扯王氏的衣袖:“娘,说什么呢……”   王氏就是个嘴上没把门的人,林茹扯她也堵不上她的嘴,又翻起了旧账说顾颜哪哪儿不好,怪不得林许要纳妾云云。   楚虞淡淡的瞧着她,双眸漆黑的如一潭死寂的池水,硬生生将王氏看的发虚。   “你、你这丫头还瞪我,我说的不对?”   屋外,刚被管家叫走的林许姗姗来迟,就瞧见这么一番景象。   方才的气他还没消呢,下意识就说:“刚回到家里就惹你婶婶生气,你这一年在寺里性子非但没修好,反倒愈发差了!”   楚虞低头:“爹说的是,我该罚。”   她这么一说,林许反倒没话搭,憋了半响只好算了。   外头一个丫鬟匆匆跑进来,喘着气儿道:“老爷夫人,外头来人了,说是、说是夫人娘家的人,来接大姑娘回家。”   “……”   众人面面相觑,前半句与后半句一时搭不上。   夫人娘家的?胡氏娘家不是没人了吗?   接大姑娘回家,这胡氏娘家与林楚虞有什么关系?   还是林许最先反应过来,蹭的一下站起来,脸色有些发白:“是京城来人了?”   那丫鬟想了会儿,急急忙忙道:“对,对,是说京城来的。”   这下,众人了然了。   是林楚虞表家来人了。   楚虞的母亲原本是将军府里出来的,那将军府啊可不得了,容将军是救过皇上的大功臣,那容老太太还被封了诰命呢   当初若不是顾颜非要嫁给林许这个小商人,不顾容老太太反对跟家里断了联系,林许怎么可能娶到容将军的妹妹呢。   王氏一下怂了,缩到后头不敢说话。林许和胡氏出去迎接,王氏就拉着楚虞道:“刚才婶婶我可真是为你好,你明白么?”   楚虞眉头微拧,不动声色的挪开了点:“婶婶说的,每个字楚虞都记着呢。”   王氏哑然,不再同她搭茬,反正也是自找没趣。   没一会儿邹妈妈又来了,她也是一头雾水:“大姑娘,老爷让你去前边,说是容家的人要见姑娘。”   楚虞早就想走了,立即应下,抬脚就往园子里去,剩王氏与林茹林悦儿面面相觑。   那个在与林许说话的,是容家老太太身边的齐妈妈,说起话来甚是威严,眼神都不带瞧胡氏的,一口一个我们夫人,一口一个我们姑娘,说的好像这不是林家是容家似的。   楚虞在拐角处停了会儿,就听见那个齐妈妈激动的将杯盏摔碎了:“你们林家可真是好啊,夫人病逝却无人告知母家,还将嫡小姐打发去了寺里,这天寒地冻的,林老爷可还有良心!”   林许被骂的脸色铁青,他如今也不是当年那个一穷二白的小商人,哪里受得了别人这么骂,还是一个下人。   但这下人又是容家的下人,还是容老太太身边的妈妈,林许还真不敢顶撞。   胡氏更委屈,这齐妈妈没拿正眼瞧她也没跟她搭茬,但这字里行间却都是瞧不起她的意思。   她打断齐妈妈的话:“这位老妈妈,您这意思好像我们苛待了楚虞似的,我们可没有啊,她去寺里可是去给亡母诵经的,那是这孩子孝顺啊。”   林楚虞垂眸笑笑,身子忽然晃了一下,小声说:“邹妈妈,我头晕。”   邹妈妈哎哟了一声,引得园子里说话的几个人都看过来。   下一瞬,邹妈妈都还没反应过来呢,楚虞便直直往后头栽,若不是妈妈眼疾手快,她怕是要磕在这石路上了。   齐妈妈听到动静看过来,她从未见过这个楚虞姑娘,并不知她长什么模样。   但邹妈妈一边搀着楚虞一边说:“姑娘这身子该如何了得……”   齐妈妈定神看了会儿,心中蹿的升起一把火,身子骨挺的直直的走过来,柔声道:“这位就是楚虞姑娘吧?”   林楚虞虚虚靠着邹妈妈,两指并拢压在太阳穴上,没去应齐妈妈的话,反而挤出两滴眼泪来,哭的那叫个我见犹怜。   “邹妈妈,我头好晕,看不清路了。”   邹妈妈手忙脚乱的扶着她,一边又朝远处的丫鬟喊:“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扶姑娘回屋,再叫个郎中来。”   此时,林许和胡氏也走近了。胡氏哎哟一声,忙抓住楚虞的胳膊,满脸心疼:“这丫头怎么了这是,哪儿不舒服?看着真让人心疼……”   说罢,她还真做出了一副心疼的模样。   楚虞一顿,说实在话,胡氏是真的有本事,她那副虚假的模样做的太像真的了,母亲在的时候她也这样。   是以,楚虞也来劲儿了。   这些年她旁的没学会,就胡氏这装模作样的花样她可学的真真儿的呢!   “我肚子疼,我想用饭。”她低低的哭着,抽抽搭搭的说出这句话来。   胡氏默了,她抬头看林楚虞的神色,却瞧见林楚虞眼里那股子和她拼命的劲儿,她瞬间悟了。   “你这丫头,张口就胡说八道,难不成林家没给你饭吃!”   说完她就后悔了,想起来,方才老爷还真没让她用饭……   齐妈妈气不打一出来,老太太要是知道楚虞姑娘在林家受的这委屈,心里指不定多酸楚呢。   她拍了拍楚虞的背给她顺顺气,吩咐容家来的小厮:“去街上给姑娘买些好吃的,林老爷家的东西,我们容家人可消受不起。”   林许脸色难看,却不敢反驳齐妈妈半句。   齐妈妈又回头说:“我看姑娘这行头也不必拾掇了,直接抬脚跟我上马车,容家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姑娘的,您就是老太太的心头肉,我看谁敢再饿着姑娘!”   一众人都默了,容家要带楚虞走,说到底打的是林许的脸。   可容家那是什么人家,虽说老太太那一辈也只是个商贾之家,可却生了个救皇弟当将军的儿子,他一个商户敢跟那样的人家抢外孙女?   思量过后,林许语重心长朝楚虞道:“你就随这位妈妈去吧,在容家好好的,日后得了空也回家瞧瞧。”   胡氏小声补了句:“别攀上高枝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楚虞抹了把眼泪:“胡姨娘说的是,我娘说做人不该存着攀高枝的心思,要不总会忘本的。”   胡氏瞪圆了眼睛,谁是姨娘? 第3章   这日,楚虞还是没同齐妈妈走。   一来是这天儿不多久就要暗下来了,二来,楚虞心里毕竟没底。   楚虞微微垂眸,她一直知道母亲娘家是个很厉害的大户人家,可母亲从来没跟她说过家里的情形,她倒是听嘴碎的婶婶说过两句。   她有个当将军的舅舅,很了不起,还有个封了诰命的外祖母。   虽然都不是亲的。   邹幼在盆子里放了些鲜花瓣儿,替楚虞脱了鞋袜:“姑娘泡泡脚吧,这天寒地冻的。”   楚虞低头瞧了眼:“哪来的花?”   邹幼笑:“薇汝轩让人送来的。”   楚虞了然的点了下头,容家派人过来,胡氏这是做个面子而已。   吱呀一声,邹妈妈稍稍推开了门,她抱着一袋子沉重的东西过来:“姑娘,老婆子有东西要给姑娘。”   楚虞忙挪了个位置给邹妈妈:“妈妈坐。”   那一大袋零零响响的东西,一摊开,直将楚虞看呆了。   不说楚虞,邹幼也被吓一跳,忙用被褥盖上:“娘!这是哪来的啊?”   这么多首饰银票,这、这别是偷来的吧!   楚虞回过神来猜到了来龙去脉,不等邹妈妈开口便先问:“母亲留给我的?”   邹妈妈点点头:“夫人将姑娘托付给我,可我一个下人又能如何庇佑姑娘,这些首饰银票姑娘带到容家去,哪哪都得用着钱呢。”   楚虞红了眼眶,点头道:“谢谢妈妈,我若是去了容家,带着妈妈一块儿去。”   邹妈妈乐了:“我这身子骨可受不了那舟车劳顿的罪,不过……老婆子还真有事求姑娘。”   邹妈妈顿了顿:“胡氏那个游手好闲的侄子看上幼儿了,这天天儿的就到下人房里堵她,若是姑娘念我老婆子一个好,就让幼儿去京城服侍姑娘吧。”   邹妈妈今儿白天就知会过邹幼了,是以邹幼不意外,只扭过头抹了抹眼泪。   ——   翌日清晨,楚虞将母亲留下的首饰银票装在了红木小箱子里,大大方方的搬上了马车。   门口,林许和胡氏都看着。   胡氏心里不是滋味儿,阴阳怪气道:“我那个好姐姐什么时候还留了一箱子东西啊?你也不说……”   林许冷哼一声:“你就知道惦记着钱。”   不过顾氏还藏了东西给楚虞,这事儿林许还真不知道。   齐妈妈将楚虞扶上马车,这姑娘看起来瘦弱,没想到胳膊竟然真的细的没几两肉。   她心生同情:“这到京城得费好几天功夫的,车里备了零嘴儿吃食,姑娘若是还有需要,知会一声就成。”   楚虞点头,看起来怯生生的:“齐、齐妈妈,外祖母她,真的想见我么?”   嗨,齐妈妈还以为什么事儿呢,她忙就说:“我这一趟来就是秉着她老人家的意思,姑娘将心放肚子里。”   车帘落下,楚虞也收了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她闭了闭眼睛:“邹姐姐,我睡一觉,有事你喊我。”   “哎。”邹幼也应下。   这几日楚虞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没想到这在马车上倒是睡的香。   马拉着车轮子转个不停,碾过的土壤印出车轮印来,轱辘轱辘的响,就这么走走停停,十日才赶到京城。   而京城的繁华,别说邹幼了,楚虞都不曾见过。   她怕齐妈妈觉得她没见过世面,硬是端着,不敢随意扭头乱看。   但容家此次去江南是老太太的意思,安排的人除了老太太最亲近的齐妈妈以外,还有十几个家丁丫鬟,以及容将军那儿拨来的两个大汉。   阵容实在壮观,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马车停在裁缝铺外,齐妈妈拿着两匹料子在楚虞身上比划:“你这走得急什么都没带,先做两身凑凑,等空闲了,咱们再好好置办。”   楚虞都一一应下,模样乖巧的很。   这铺子斜对面就是家屋顶用金瓦片盖起来的酒楼,那顶在阳光下泛着金光,牌匾上刻着江南阁三个大字,可见这主人够张扬的。   二楼窗边靠着个男人,吊儿郎当的坐在那儿,一脚屈起踩在椅子上,手中捏着根竹筷,挑起了珠帘,正好将那裁缝铺里的情况看的清清楚楚。   他嘴里生出一抹玩味的笑,总之是很不正经的。   忽然,一个脑袋凑过来。   丘长决眯了眯眼睛:“啧,那就是你家老太太接来的小媳妇儿啊,够小的啊!”   容庭嗤笑:“谁的小媳妇儿?”   他说着又瞥了眼那一身素色的小姑娘,瘦了吧唧的。   丘长决缩回脑袋,笑嘻嘻的:“我都听说了,这小姑娘她娘算你祖母半个闺女,老太太这是想着亲上加亲吧?”   容庭喉咙里发出一声呵笑,不知道哪里传出来虚头巴脑的东西。   “你要送你了。”   一旁一直没搭话的苏裴轻轻弯了弯嘴角,语气悠悠的说:“啧啧啧,我们可没容小爷有福气。”   容庭从拇指上摘下一枚翡翠扳指握在手心里,余光瞥见那姑娘上了马车,一直等到马车到酒楼楼下,狭长的双眸微微一眯——   那枚扳指准确无误的弹进马车窗里,将车帘掀起了小半截,他这才隐隐约约看清姑娘的模样。   寒碜,真寒碜。   脸白的没血色,像是在哪个乞丐窝里躺了半年的。   而马车里,楚虞啊的一声,捂住额头倒抽了口气。   邹幼弯腰捡起那枚翡翠扳指交给楚虞,又匆匆去看楚虞的伤,见只是红了一块,便松了口气。   “这玩意儿很贵重吧,也不知道哪家公子丢的。”   说罢,邹幼又絮絮叨叨:“都说京城繁华,遍地是金,还真是呀……”   楚虞捏着这玩意儿神色郁郁,再偏一寸,怕是要瞎了眼了…   马车走远,估摸着快到容家了,容庭两腿一拍站了起来,摆摆手说:“走了,记我账上。”   丘长决骂骂咧咧的,非说他急着回家看小美人。   容庭背对着他笑了下,小美人?   不见得吧。   容家今日也算大阵仗,齐妈妈两日前捎了信说今日表姑娘回府,结果一大早容家门外就有家丁丫鬟轮流转。   马车进城没多久老太太就得了信,非要站在门外亲自迎接,老太太这一站,那大房二房的夫人姑娘自然也得陪着。   这大太阳的,容芊芊困的打了个呵欠:“不就一个没血缘的表姑娘,祖母至于么。”   容瑶瑶向来看不惯二房的人,一听这话马上反驳她:“怎么不至于,那表妹自小就在江南长大,祖母自然想的紧啊。”   容芊芊还想回嘴,就被高氏拧了胳膊,低声骂:“闹什么幺蛾子,你祖母还在这呢!”   正此时,马车缓缓而至,老太太激动的上前走了两步。   一直搀着她的陈梓心不免有些吃味,外祖母天天念叨楚虞表妹,这往后,老太太跟前就不止她一个了。   楚虞从马车里钻出来,她身板小,个子也不高,但偏偏就是端着身子走的极慢,倒是比容家这几个正儿八经的姑娘都像名门闺秀。   而她的容貌,与顾颜像极了。   当真是像极了,老太太一下没忍住就泪眼朦胧:“受苦了,受苦了……”   齐妈妈最是知道老太太,她这两声受苦,许是对着故去的顾姑娘说的吧。   楚虞畏畏缩缩的对上老太太的眼睛,立马低下头,磕磕巴巴道:“外、外祖母。”   那边容芊芊噗嗤一声笑出来,这么胆小啊,比陈梓心刚来容家的时候胆儿还小。   身后一声哟呵,容庭好巧不巧正赶上这祖孙相拥的场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说:“瞧把老太太给哭的。”   容瑶瑶嘴儿甜喊:“二哥哥来的巧啊,咱们家新来的妹妹到了呢。”   容庭压根不搭理她,抱着手在后头打量楚虞,嘴角肆意扬起:“妹妹啊,哥哥的扳指是不是落你那儿了?”   楚虞刚酝酿出来的情绪,眼泪都憋到眼眶了,后头忽然有人来这么一句,她蓦地一愣。   众人闻言,看看容庭又看看楚虞,什么扳指?   楚虞慢悠悠的回头,男子看起来十七八岁的模样,抱着手靠在马车边上,神色也微微诧异。   除了脸色苍白了些,这丫头长的还是挺漂亮的。   方才怎么没看出来。   不过美人他容庭见多了,这也算不得什么,他笑了下:“怎么,哥哥的扳指,不打算还了?”   楚虞还在打量他,容庭生的特别白皙,鲜少有男子的肤色这样干净的。跟楚虞的白不一样,他那是透着光的白皙。   一旁陈梓心提醒她:“这是容家的二哥哥容庭。”   楚虞立马收回眼神,往老太太身边躲了躲,害怕道:“庭哥哥……”   容老太太心疼她,皱着眉头将容庭训了一顿,这才带着楚虞进屋。   大房二房的人想和楚虞熟络熟络老太太都没给机会。   陈梓心忽然朝:“按辈分我是你表姐姐,比你年长两岁,以后你有什么事可以同我说。”   楚虞仰头打量了一下陈梓心,来的路上她就听齐妈妈说了,老太太身边还有个姑娘,是老太太娘家姐姐的外孙女。   老太太那娘家的姐姐病逝后,就将这个外孙女交给了老太太。   她点了下头:“陈姐姐,我听齐妈妈说过,以后我们在外祖母的院子里也能做个伴了。”   陈梓心十分客气,有些许冷淡:“外祖母的院子规矩多,你可能都不知道,以后我慢慢跟你说。”   楚虞顿了一下,随即笑道:“好呀。”   她垂眸沉思,这个陈姐姐好像不大喜欢她呢。 第4章   齐妈妈对楚虞的事儿亲力亲为,也是老太太吩咐下来的,给楚虞安排的卧房就在老太太边上,近的很。   陈梓心从自己的私库里挑了匹颜色鲜艳的料子拿到楚虞房里:“这料子明儿个拿去裁缝铺,让绣娘给你做身新衣服。”   楚虞收下,当即就谢过她。   其实陈梓心如今也不过十四的年龄,但行为做事老成,不过她这个处境倒也是正常的。   陈梓心四处瞧了瞧楚虞的屋子,她身后那个绿衣丫鬟便说:“林姑娘的寝屋离老太太近,位置也好,向阳背风的,老太太可用了心思呢。”   楚虞闻言一顿,缓缓抬头瞥了她一眼:“外祖母不大喜欢我父亲,以后还烦请这位姐姐喊我声楚姑娘。”   方才她下马车之后,容家上下就没有喊她林姑娘的,就连齐妈妈都道一声楚姑娘。   这楚字是容老太太娘家的姓氏,她那声楚姑娘,显而易见是在给楚虞撑场子。   被回嘴的绿荷窘迫的低头应了好,她心中愤懑不平,她们姑娘到容家这么久,也没见老太太这么上心。   陈梓心和气的笑笑:“绿荷也不是故意的,楚虞妹妹何必跟个丫鬟动气?”   楚虞点头:“陈姐姐,我没动气。”   陈梓心笑笑没再搭话,不多久就出了这屋子。   绿荷跟在她身后,一直到走远了才说:“姑娘,以后这老太太身边就多了一人,姑娘过了年就十五了,可要为自己打算啊!”   陈梓心烦心的皱了皱眉,却刚好看到拐角处一道人影晃过。那一身鲜红色衣袍,除了容庭没人会穿了。   打算,二哥哥就是她的打算啊。   外祖母焉能不知她的心思,可却并没有要帮她的意思。   ——   楚虞带的随身物品不多,就那一个小箱子是最贵重的。   她打开箱子挑了几样漂亮的首饰,又用帕子细细裹紧了:“邹姐姐,你去打听打听大房二房的人。”   若是她方才没记错,容家门外除了陈梓心,一共就站着三位姑娘。   邹幼在林家也是战战兢兢过来的,到了容家,虽是害怕,但也还不到束手无策的地步。   她心思剔透,很快就套出了容家一大家子的关系。   这大房才是容家的主心骨,容将军有过两任夫人,第一任是个商贾之女,生了容谨容庭两兄弟,第二任玉氏只有一女容瑶瑶。   至于这二房,完全就是沾容将军的光。容正嚣是容将军的弟弟,如今掌管着几个铺子酒楼,倒也算不愁吃穿。膝下无子,长女容落落,小女容芊芊。   楚虞听着邹幼打听来的话,将那些人名一个字一个字写在纸上,她顿了顿笔:“那个穿金戴银,身材有些臃肿的,就是高氏?”   邹幼想了想:“对,是二房的夫人,我听下人说这高氏嘴碎,最会搬弄是非,往后姑娘可要躲远些才好。”   楚虞轻悠悠的将狼毫放在梨木架上:“躲是躲不过了,你去将这些分成四份,分别给我那四个表姐姐送去。”   这点人情世故邹幼还是懂的,当即就去办事了。   这些翡翠啊珍珠的,都是上等货,拿去送给几个姑娘倒也不寒碜。   容瑶瑶拿到那串羊脂玉镯,逮着阳光瞧了好半天,玉氏淡淡的睨了眼:“别瞧了,玉是好玉,你歇会儿给人送回去。”   容瑶瑶不干:“她都送我了,我怎么不能收?”   玉氏恨铁不成钢的点了点她的脑门:“林楚虞从林家那小门小户来的身上能有多少好东西,你不给人送,反倒收了别人的。”   玉氏顿了顿:“也罢,一会儿我让杨妈妈拿几匹布,你亲自送去安喜堂和那丫头多说说话。”   容瑶瑶嘴上嘟囔两句,最后还是听玉氏的话,带着两匹好布往安喜堂跑。   楚虞依旧是那副怯生生的模样,容瑶瑶来了她都不敢坐下,甚至还要给容瑶瑶倒水。   容瑶瑶吓的直嚷嚷:“你胆子怎么比陈梓心还小啊,不知道还以为我欺负你了。”   楚虞抖了抖嘴唇:“三姐姐才没欺负我……”   容瑶瑶翻了个白眼,十分不舍的将那镯子掏出来:“喏,还你了,这么贵的东西我可不敢收。”   楚虞连忙摆手:“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来的道理,三姐姐收着,收着吧。”   容瑶瑶这才面露喜色,亲昵的挽着楚虞的胳膊:“今儿个为给你接风洗尘,母亲在四季园摆了桌,我带你过去。”   楚虞犹豫了一下,老太太还在安喜堂,她怎么能一个人跑去四季园。   正此时,齐妈妈从跨院过来,指使着几个丫鬟在楚虞屋里摆这个摆那个。   看到容瑶瑶她展颜一笑:“三姑娘来了?正好,大夫人在四季园摆了桌,老太太让楚姑娘过去呢。”   容瑶瑶便拉着楚虞往门外跑,楚虞步伐小险些跟不上,还回头对齐妈妈说:“齐妈妈别忙了,过会儿我自个儿拾掇。”   容瑶瑶埋汰道:“你性子怎么这么软啊?这可是要受欺负的。”   说起来受欺负,容瑶瑶撅了撅嘴儿:“别说我没提醒你啊,你一来就要分走老太太一半关怀,陈梓心才不会喜欢你呢。”   容瑶瑶说起来还起劲儿了:“她那人可有心思了,还跟容芊芊走得近,一肚子坏水。”   楚虞没搭话也没站边,只笑着说:“三姐姐对我真好。”   容瑶瑶扬了扬脑袋:“你知道就好。”   二人才还没过长廊,四季园那头静悄悄的,一点都瞧不出是摆桌的氛围。   容瑶瑶神色一收,脚步放慢的过去,果然,那头只有竹鞭打在皮肉上的声音。   一下一下的,听着怪疼。   她拉着楚虞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二哥哥又被教训了,不碍事。”   楚虞若有所思的看过去,这才多久的功夫容庭就换了身鲜红的衣裳,衬的这脸更白了。   豆大的喊从他额头上落下来,少年也将腰挺的直直的,一点都没要低头的意思。   见楚虞来,容正喧才收了鞭子。神色不大好看,却又有意放轻嗓音:“楚虞来了,我是你大舅父。”   楚虞慢条斯理的行了个礼:“楚虞见过大舅父,二舅父,还有两位舅母和哥哥姐姐们。”   哥哥只到了一位,就是那还跪在地上刚被打的容庭。   他吊儿郎当拍了拍衣袍站起来:“沾楚妹妹的光,哥哥这顿打没继续。”   容正喧气的冷哼一声:“没皮没脸!”   容庭笑的更放肆了:“瞧见了?我爹脾气臭,这容家啊水太深,人心难测啊,小丫头赶紧从祖母那卷点钱跑吧。”   楚虞顿了下,垂头走到老太太身边,忍了会儿没忍住,小声喊他:“庭哥哥。”   容庭听到蚊子一般的声音,扭头大声回她:“怎么,想把哥哥的扳指还回来了?”   楚虞顿了顿,小心翼翼的抬手指向他小腹下的位置:“你是不是,裤子湿了?”   容庭:“………”   他低头一看,还真是,不知道哪沾的水。   容二公子最爱干净了,打骂都受得,就是受不得邋遢,赶忙回屋里换身衣物。   半响,容瑶瑶噗嗤一声笑出来:“瞧二哥哥方才那脸色,跟吃了苍蝇屎似的。”   没了容庭这桌上气氛渐好,容正喧问了几句楚虞在林家的情形,小丫头虽然不怎么细说,可看她那小心翼翼畏畏缩缩的样子就知道林许那家伙没善待她!   容正喧想起顾颜心下悲戚,心里那瞬间的悔忏一闪而过,瞧着这丫头的模样跟她真想,他这么多年练出的一颗石头心肠也柔了许多。   “往后你就在你外祖母跟前住着,有什么想要的就吩咐,容家就是你的家,别委屈了自个儿。”   楚虞略微有些惊讶,没想到她这个大舅父还挺和蔼的。   “是,楚虞谢过舅父,谢过外祖母。”   这温情还没过一会儿,容二公子仿佛不会看眼色似的,在容正喧瞪的跟圆铃一样的目光下缓缓落座。   他笑着夹了一块红烧肉在楚虞碗里:“吃吧,甭客气。”   楚虞嘴角抽了抽,小声道:“谢谢庭哥哥。”   容庭微微笑着对上容正喧的眼睛,语气懒绵绵的:“我在外头听说,这楚妹妹是我童养媳啊?”   容正喧听他胡说八道摔了筷子:“你想得美!你就活该跟那醉春苑的勾搭一辈子!”   啧。   容庭充耳不闻,自顾自的说:“您别怪我没提醒您啊,这丫头我不要,您和祖母别整那套虚的,还童养媳,谁爱要谁领走吧。”   这话楚虞搭不上,只皱着眉头掂量这位哥哥嘴里的话几分真几分假,容庭忽然扭过头来。   “干嘛,你也看上我了?”   楚虞还没开口,那边陈梓心就按耐不住了,替楚虞解围道:“二哥哥你干嘛呀,楚虞妹妹还小,你这不是调侃她吗……”   老太太不声不响的放下碗筷,中气十足道:“今儿我老婆子就将话放在这儿,楚虞,你们谁也别打她主意,将来我替她找个正正经经过日子的人,你们父子俩,要是有那心就给我收一收!”   容庭扬嘴一笑:“那就好。” 第5章   莫名其妙被拒了“亲”的楚虞神色郁郁的走在回安喜堂的小道上,她小声嘀咕:“那个容二公子可真是没皮没脸。”   邹幼噗嗤一声笑出来:“姑娘这是不高兴了,因为二公子不愿要姑娘?”   楚虞脸皮终究还是薄,闻言便红了耳朵,倒也不全是羞的,还有气的。   “胡说八道!”   楚虞鼓着腮帮子想,男人长的太好看就跟女人一样,都是祸害。   那个容庭,那五官像是工匠拿刀子刻出来的,半点都挑不出错。   楚虞摇摇头,想这个做什么,如今在容家,不管是谁她都得罪不起。   这夜,是楚虞在容家过的第一晚。屋里烧着煤,是最上等的那种,烧起来不冒大烟,比她在林家用的要好多了。   她闭上眼,脑中闪过千百个画面,大多都是与林家有关。   母亲死前握着她的手,要她顺着她爹,要她收敛脾气,要她同胡氏好好相处。   她一一应了,可没多久就被丢到寺里。寒冬腊月,寺里冷的跟冰窖似的,她乍一想,牙都在打颤。   楚虞猛地睁开眼,天方露白,可时辰已经不算早了。   她忙起身穿好衣物,到间壁喊起邹幼:“邹姐姐快起了,我得陪外祖母用膳。”   楚虞到小厅时,陈梓心已然来了。外祖孙二人面前都搁着一碗热粥,看起来是刚开始用早膳不久。   楚虞淡淡从陈梓心那儿收回目光,朝老太太说:“外祖母安好。”   楚虞刚进容家,又受了那么多委屈,老太太现在是怎么看她怎么心疼,让她多睡会儿又怎么了,没想到这丫头竟还赶在饭前来了。   老太太便乐呵呵的赐了座,又叫齐妈妈多添副碗筷。   陈梓心舀了一口粥往嘴里送,也只轻轻抿了抿勺子边沿,沾了几粒米饭进嘴里,又用帕子轻点了下唇。   “楚虞妹妹来晚了,外祖母起的早,安喜堂也有规矩,所有人都是在卯时初起来的。”   楚虞捏着帕子的手一顿,这话是陈梓心说的,可她却是朝老太太道:“外祖母,我以后记下了。”   随后才回头:“多谢陈姐姐提醒。”   老太太皱了下眉头:“别人是别人,你是你,以后在安喜堂你不必守着规矩,从前怎么过,现下就怎么过。”   陈梓心眉间沉了沉,自顾自用饭不再多嘴了。   楚虞则是佯装无意的来了句:“从前过的不好,还是别照着从前过了。”   这看似无意的一句话惹的老太太红了眼眶,对她的怜爱又多了几分。   老太太昨儿个便说,让她往后同容家的姐妹一道儿去丘家的私塾里读书,于是一早容瑶瑶就热络的要和她一起去。   原来邱家就是宁安伯爵府,楚虞昨日倒是听在安喜堂扫地的丫鬟提过一嘴儿,说是丘家有个嫡姑娘为人嚣张霸道,不是好相处的主儿。   “嗳,二哥哥!”容瑶瑶忽然伸长脖子朝另一条道的挥手。   楚虞思路被打断,顺着容瑶瑶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一辆马车悠哉悠哉走着。   她好奇问:“这是庭哥哥?我听说,容家有规矩去私塾不能乘车的?”   这规矩还是齐妈妈告诉她的,应该错不了啊。   容瑶瑶对她这个二哥哥很崇拜,扬了扬下巴:“那是对我们立下的规矩,我二哥哥可不是一般人,容家的规矩哪儿能立的住他啊?”   楚虞噢了声,没问为什么。   那马车还是不急不缓的走着,但是走的方向却跟她们一样,楚虞忽然又问:“庭哥哥也去私塾么?”   容瑶瑶还往容庭那辆车里瞅,分出神来回她:“他跟我们学的不一样,他们学的东西可高深莫测了,说了你也不懂。”   楚虞觉得好笑的弯了弯唇角,一直跟在后头的容芊芊忽然说:“又要见丘嫦沁,真烦人。”   容瑶瑶睨了她一眼没搭腔,偷偷覆在楚虞耳边说:“丘嫦沁嫌弃她身份低都不带她玩儿。”   容瑶瑶说的很大声,完全就是故意的。容芊芊狠狠瞪了她一眼,连带着楚虞都跟着遭白眼。   好一会儿一行四人才到了私塾,而坐马车来的容庭竟然跟她们一块儿到的。   楚虞觉得好笑,这个容二公子不是想坐马车,他就是想跟容家对着干。   私塾外一群人已经等着了,还有一刻钟才开课,还早着呢。   多了个可人的小姑娘,大家都围过来看了两眼。   丘长决那家伙好半天才回过身,哟呵一声:“你就是林楚虞吧?容庭的小媳妇儿?”   气氛一滞,还是容芊芊先笑了出来:“长决哥哥怕是不知道昨儿个饭桌上二哥哥可放下话了,谁爱要谁领走,反正他不要。”   楚虞低下头,抿着唇没说话,看起来倒像他们欺负她了。   容庭弯了弯嘴角靠在墙上,倒是没反驳容芊芊的话。   丘嫦沁一直矜贵的站在后头的屋檐下,丫鬟为她打着伞,明明这天儿也没出大太阳。   她端着身子走过来,低头睨了林楚虞一眼:“小媳妇儿?容家给你找童养媳了?”   容庭嗤笑一声,没搭理她。   楚虞跟哑巴似的不开口说话,反而让丘嫦沁心里更不快:“你就是容家新来的表姑娘啊,跟陈梓心一样在老太太跟前养?”   被点到名的陈梓心抬了抬眼,丘嫦沁不喜欢她,自然也不会喜欢林楚虞。   楚虞颤巍巍的抬起头看双手紧张的揪在一起:“是……”   容瑶瑶拉了拉丘嫦沁:“行了丘姐姐,楚虞跟陈梓心可不一样,她胆子小着呢。”   丘嫦沁看楚虞这模样也觉得她胆子小,心里一下就好受多了,眉间柔和了许多:“那你不是容家给容庭哥哥找的媳妇儿吧?”   楚虞紧张的仰头看了眼容庭,却见那人丝毫没有要帮忙的意思,楚虞心下将容庭骂了一遍,面上却还是那副胆小懦弱的样子。   “当、当然不是啊,大舅父说,庭哥哥喜欢的是、是……”   楚虞为难的垂下头。   不过丘嫦沁的兴趣被她勾起来了,好奇又生气道:“是谁?”   楚虞扭扭捏捏的小声说:“是醉春苑的姑娘……”   默了一瞬,众人破声大笑,就属丘长决笑的最起劲儿。   他拍了拍容庭的肩:“你爹还挺了解你的。”   容庭黑着脸佛开丘长决的手,冷笑着睨了楚虞一眼,小丫头挺记仇的。   “怎么样,要不要跟哥哥去瞧瞧醉春苑的姑娘长什么样?”   这话像什么样啊!   连丘嫦沁都皱着眉头数落他:“容庭哥哥说话向来没个把门,也不害臊!   ”   一直到教书先生到了,几人才散去。楚虞垂头拿出纸笔,想起那人贱兮兮的模样,手上的力道都重了几分。   原本在林家楚虞也是读过书的,但荒废了一年,根本跟不上这先生讲课,胡乱翻了几页书就下学了。   这醉春苑自然去不得,但方才一直没言语的苏裴忽然提议说去戏园子听戏。   姑娘们都乐的高兴,尤其是丘嫦沁,下了学还能跟容庭呆在一块,去哪儿她都乐意啊。   走的时候,容庭悄无声息的凑到她身边,低声笑说了一句:“小丫头,别把心思放在哥哥身上。”   楚虞:?   容庭睨了眼她的耳朵:“方才偷看我,还红了耳朵。”   楚虞憋了半天说不出话,要说胡氏那样的心机她尚且能过个两招,可这算什么?   长这么大,楚虞还没遇见这样的事儿呢。   她磕磕巴巴道:“庭哥哥你误会了,我耳朵本就是红的,不信,不信你一会儿再瞧,还是这样。”   容庭只当这丫头脸皮薄:“别不好意思,我长的好看,满京城喜欢哥哥的人多了去。”   楚虞不吭声了:“……”   容庭叹了声气:“不过,你将你那小姑娘心思收一收,要不然是要吃亏的。”   楚虞:“……庭哥哥,我知道了。”   容庭惊讶得睨了她一眼,这么快就知道了?   行吧。   等容庭走了邹幼才问:“姑娘,二公子跟你说什么了?”   楚虞皱了皱眉:“他说他自个儿长的好看。”   “……”邹幼悄悄往另一边看去,那倒是、是挺好看的。   她们说的戏园子原来是京城大名鼎鼎的红腔园,能到这地儿听曲儿的人非富即贵。   楚虞脚刚迈进去,一声锣鼓正好停下。锣鼓声一停,场子立马就静下来了。   看台上有个看客往下头喊:“容少爷!”   众人抬头看去,丘长决呸了声:“跟这孙子在一个场子里呆着,恶心人。”   那人是当今尤贵妃的亲外甥尤满,地痞流氓一个,和容庭那叫个八字相冲,谁看谁都不顺眼。   尤满嬉皮笑脸道:“听说容家给咱们这小少爷找了个童养媳啊?不知道是哪个小娘子,精致不精致啊?”   楚虞阖眼叹了声气,早知道就不来了。   从哪里传出来的童养媳一事儿,真够闹心的。   容芊芊看热闹不嫌事大,拉了楚虞一把:“童养媳没有,表妹妹倒是有一个,你说精致不精致?”   尤满从二楼看台上下来,色眯眯在楚虞身上打量,点头:“小丫头挺正儿的啊,容少爷艳福不浅。”   容庭眸中划过一丝暗色,苏裴一看他这样,就知道尤满又遭殃了。   容二公子别的本事没有,一开口能把人说死,那嘴欠的。   容庭刚一张口,还没吐出一个字呢,一边就传来一阵哭声。   他一愣,转头望去,楚虞揪着衣摆,正盯着尤满哭的委屈兮兮。   众人一愣,还是容瑶瑶最先反应过来,指着尤满说:“你连小姑娘你都欺负,不是东西!”   这一声骂的响亮,看台上的人粉粉往这儿瞅。   人群中不知谁说了句:“这尤满占着姨母是贵妃,连小姑娘都不放过了。”   楚虞哭的更大声了,恨不能把天给哭下来那种,直哭的尤满太阳穴突突跳。   他气道:“碰瓷儿是吧?碰瓷儿是吧?!”   容庭嘴角一弯,语气绵长道:“碰了,怎么着?”   说罢,他回头朝哭的不亦乐乎的小姑娘说:“哭,给哥哥使劲儿的哭,哭累了一会儿带你去江南阁吃东西。” 第6章   楚虞只顿了一下,随即就继续哭了起来,颇有种不把尤满哭走誓不罢休的意思。   最后围观的人愈来愈多,尤满也是要脸要皮的,骂骂咧咧的离开了。   楚虞哽了一下,抬手抹了泪,在丘长决一众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下小声说:“我不是庭哥哥的童养媳……”   丘长决想起来方才在私塾他也调侃过几句,生怕这姑娘再哭一通,他忙包了三楼的看台,点了出好戏。   上楼时他低声朝容庭说:“小姑娘果然说不得,脸皮薄着呢。”   容庭笑笑没搭理,哪里是脸皮薄,明明是记仇,心思还挺多,知道怎么着能让人服软,连尤满那家伙都跑了。   容庭忽然有一种,以后老太太那院里迟早是她做主的感觉。   到用午膳的点,容庭倒是守承诺,方才说带她去江南阁吃东西,看完戏二话不说就要去。   那江南阁的东西整个京城它要排第二,就没哪家敢排第一了,不过也真贵,一般的达官贵人要是日日吃还吃不起呢。   连容瑶瑶这样的正儿八经的将军嫡女,都没吃过几回。   她兴奋道:“二哥哥有的是钱,这回可以放开了吃。”   楚虞垂了垂眼,心下生出一丝好奇,明明都是容家的孩子,可容庭却不守容家的规矩,看起来与大舅父关系并不和睦。   但他花钱大手笔,这钱肯定不是容家给的。   楚虞停下脚步,犹豫道:“我就不去了,外祖母还等我回去陪她老人家用饭呢。”   林楚虞刚到容家,老太太就是她的依靠,比起去江南阁,老太太那儿更要紧。   容庭大抵知道这丫头心里的想法,二话没说就让她走了。   陈梓心忽然叫住她:“我跟你一道回去。”   好在二人回安喜堂时没误了时辰,小厨房刚做好菜端上来。   老太太看到她二人便笑:“怎么舍得回来陪我这老婆子用饭,不去同你二哥哥一道玩儿?”   楚虞佯装惊讶:“外祖母您怎么知道呀?”   老太太笑的更乐了:“有什么事能瞒的过我老太婆的眼睛?”   楚虞嘴儿甜道:“外祖母火眼金睛,自然瞒不过。”   陈梓心给老太太装了一小碗鸡汤:“本来楚虞要跟二哥哥去江南阁用点心的,我想着外祖母这儿也不能没人陪,就回来了。”   楚虞捏着汤匙的手一顿,偏头瞧了眼陈梓心,陈梓心也看过来,甜甜的朝她笑了笑。   面上倒是挑不出错来。   陈梓心又愁眉苦脸道:“不过楚妹妹方才也是,怎么能在红腔园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哭呢,好在你初到京城没什么人认识,要不然……”   “丢的可是容家的脸啊。”   闻言,老太太倒是一点都不惊讶,好像早就知道这事儿了似的。   楚虞不吭声,低下头喝了两口汤,然后才说:“姐姐教训的是,我以后注意。”   陈梓心瞧外祖母没有责怪林楚虞的意思,尴尬的笑了两声:“我哪里是教训,我就是提醒提醒你……”   这一顿饭的功夫,自陈梓心方才说了那话之后,老太太就没再言语,因而这顿饭用的十分安静。   陈梓心心下彷徨,她是不是说错话让外祖母不高兴了……   一直到碗里的饭见了底,她终于憋不住,放下竹筷红着眼眶问:“外祖母不高兴,是不是梓心说错话了?”   陈梓心陪在老太太跟前六年,老太太心思有怎样的变化,她比旁人都要敏感几分。   老太太也放下碗筷,显然是有话要说,楚虞便也抬起头一块听着。   “没什么比女子的清白更重要,若是有人言语中伤毁了楚虞清白,她为自己哭诉有何不可?”   陈梓心张了张嘴:“……可是,楚妹妹是在大庭广众之下,终究不妥啊。”   楚虞垂下头,容宅离红腔园那么远老太太都尚且能知道里头的事儿,陈梓心这些弯弯绕绕又哪里能瞒的过老太太的眼睛呢。   老太太冷笑一声:“那尤满是什么人,若让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多说几句话,你妹妹的清白可还在?我瞧楚虞做得好,有些话,不是别人爱说就放别人说去的!”   陈梓心动了动嘴皮子却说不出什么,有气无力道:“外祖母说的是。”   齐妈妈看老太太要起身,便忙搀她起来,老太太走前别有他意道:“都是一家人,姐妹间应相互扶持,那些个花花肠子,用来对付外边的人。”   陈梓心白了脸,仿佛一盆冷水浇头而下,她全身都打了个颤。   楚虞夹了块嫩豆腐到她碗里,仿佛听不懂老太太的话似的,还问:“姐姐不吃了么?”   用完饭,楚虞刚回屋里邹幼就乐呵呵的拉着她,一整张梨木桌上都摆满了东西,这一小箱那一小箱的。   邹幼高兴得合不拢嘴:“全都是新衣服新首饰,方才齐妈妈派人送来的,姑娘你瞧,这儿还刻着琳琅二字呢。”   琳琅阁可是全京城数一数二的首饰铺子,齐妈妈一下让人送来这么多,肯定是老太太的意思,老太太对姑娘可真上心。   邹幼啊了声:“瞧我这脑子,光记着衣服首饰了,方才大房的杨妈妈过来传话,大夫人让姑娘饭后过去一道用点心呢。”   楚虞眉头微微一拧,作势就要起身。邹幼忙压住她的肩:“姑娘打扮打扮吧,老太太送了这么多东西来呢。”   楚虞抿了抿唇:“邹姐姐,我们在容家要万事小心,要比在林家更谨慎些,今儿个老太太疼我,明儿个呢?还是别太招摇的好,从前怎么过,如今就怎么过。”   邹幼愣了愣:“姑娘说的是。”   她没想到,姑娘小小年纪就有这番考量,着实让她有些惊讶。   安喜堂到栖春院中间只隔了两道长廊,楚虞正小心翼翼的踏过这被雪覆盖的木阶,忽然有双长靴停在面前。   楚虞脚下一打转,险些滑到,抬眼望去是个陌生男子。   她心思转的快,知道容家后宅没那么容易让外男单独乱晃,再打量这人的眉眼,与容将军尤其相像。   这就是她那久不露面的谨哥哥了。   容谨面色柔和,伸手将东西递过去:“吓到你了?我刚回府,才知道家里多了个姑娘,江南阁的点心,尝尝味道。”   邹幼急急忙忙接过来,楚虞朝容谨笑:“谢谢谨哥哥,我正要去陪大舅母用点心呢。”   容谨看楚虞这么大点的人,雪地不好走,想了下才说:“我陪你过去。”   江南阁的点心向来装的精致,就连食盒都是用上等的木头制成的上面贴散着零零碎碎的金粉,江南阁三个大字赫然在目。   很难不被人瞧见。   容庭刚吃饱了回来,这不,一回来就瞧见了他那个大哥和林楚虞一左一右走着,偶尔还说说笑笑,容二公子心里又不痛快了。   倒不是因为别的,他就是看容谨不顺眼,看林楚虞也没那么顺眼,这俩人凑在一起,简直是让容二公子眼睛疼。   容庭就抱手靠在柱子边上等这二人走近,他听到小姑娘声音温温柔柔的说:“江南也冷,但没京城这般冷,雪也没京城的大,只在山上能瞧见丁点呢。”   楚虞说话时带着南方人细细软软的腔儿,语速慢,这样说起话来好听的不得了。   呵,还有江南阁的点心呢,他大哥什么时候这么大手笔了。   容庭一脚踏出来,正正好挡在这二人面前。   嘴角噙着笑:“怎么,我这儿没戏了,打上他的主意了?”   容谨神色一变:“容庭!”   容庭对上容谨不悦的眸子,吊儿郎当的往柱子上一靠:“这有点小吧。”   容谨吸了口气敛了怒,他脾气向来很好,也鲜少会跟容庭争锋相对,只是容庭这小子和容家谁都不亲,甚至带着种敌意,对他这个大哥亦是如此。   一想到这缘由,容谨就生不起气来。   他好脾气道:“去换身衣物,要是让爹闻到你身上的酒气,又要恼了。”   容庭不以为意的笑了下,抬了抬下巴:“我说,我那个扳指打算什么时候还啊?贵着呢。”   楚虞眨了眨眼:“庭哥哥的扳指,怎么会在我这儿?”   容庭笑了两声:“那可是要给我未来媳妇儿的,小丫头想清楚啊。”   楚虞也朝他笑:“啊,想起来了,那天我让邹姐姐丢进水道里了。”   她委屈的瘪了瘪嘴:“庭哥哥以后岂不是要没媳妇儿了。”   容谨沉下脸:“行了,别拿小姑娘打趣。”   容庭耸耸肩,这一身酒气他自个儿也受不了,忙就抬脚要走。谁知前脚才刚踏过去,后脚就被绊了一下。   容二公子哪有防备啊,直直的往墙上撞,咚的一声——   他龇牙咧嘴的捂着脑袋爬起来,这下酒全醒了。   容庭猛地扭头看向那一脸无辜的小姑娘,小姑娘还特别担心的问:“庭哥哥,疼么?”   容庭气笑了,说她记仇她还真记仇,下手这么狠。   但明明知道是这丫头耍心眼,偏偏她又做出这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容二公子话都堵在喉咙里了,硬是没说出来。   他阴阳怪气道:“不疼,一点都不疼!” 第7章   那日楚虞陪玉氏用了点心,玉氏对她倒是客气的很,临了还让她常到栖春院走动,本来一切都挺正常的。   直到玉氏又问:“不知道楚虞是几月生的?”   楚虞笑笑:“正是冬日里生的呢。”   玉氏面色便有些不大好了,甚至久久没应答,整个人如雷轰顶的怔在原地。   楚虞小心翼翼的喊了两声玉氏才回过神,让杨妈妈拿两盒茶叶给楚虞,自个儿下阶梯时还险些被绊了一脚。   楚虞一双眼睛盯着玉氏离去的背影瞧:“邹姐姐,玉氏方才可是惊到了?”   邹幼啊了声没当回事:“许是身子不适吧。”   楚虞还是觉得不对劲,可也说不出来哪儿不对劲,只好先回安喜堂去。   翌日,楚虞起的比往日都早半个时辰,竟然还亲自打了水去老太太房里,齐妈妈看她这架势,是要亲自服侍老太太的意思。   老人家靠在床榻上,就听帷幔外一阵轻轻柔柔的嗓音说:“外祖母,擦擦脸吧?”   楚虞那拧手巾的动作娴熟,想来这事儿也没少做,竟然丝毫不比齐妈妈含糊,三下两下就将老太太伺候好了。   容老太太那眼睛是贼精儿的:“往前在林家,没个丫头伺候你?”   楚虞轻声笑说:“有的,只是在寺里为母亲诵经的那一年没怎么让人伺候。”   她说这话时眉眼都温温柔柔的,一点都不带抱怨的提起为母诵经的那一年,老太太心里更疼了。   老太太拍了拍她的肩:“好孩子。”   楚虞垂眼轻轻搀着老太太:“我陪外祖母用饭去吧,用过饭后,楚虞想陪外祖母去寺里走一趟。”   老太太脚步一顿,偏头看了这丫头一眼,随即爽朗的笑了几声:“你知道今儿个是什么日子?”   “外祖父的生辰,从前母亲与我说过,母亲对外祖母外祖父很是惦念。”   老太太闻言,又为顾颜伤悲了一阵。   楚虞暗暗垂下头盯着鞋尖看,她母亲哪里会说这些,就连娘家母亲都鲜少提过。   不过是邹幼提前打听出的罢了,在容家她要学的乖顺,还要让老太太心疼她心疼她母亲,也只能这样了。   前厅,陈梓心早早到了那儿,下意识望一眼林楚虞的位子。   绿荷自然也瞧见了,她颇为高兴道:“这个楚姑娘真是小姐习性,这个点儿还不起呢?”   话落,楚虞正搀着老太太进门,齐妈妈正在后头夸,说楚姑娘孝顺,起了一大早伺候老太太。   陈梓心拳头紧紧一握:“外祖母安。”   她这一站起来,全身花花绿绿的蝴蝶跟针似的扎进老太太眼睛里。   尤其跟楚虞一对比,陈梓心这一身实在招摇。   其实容老太爷的生辰容家从未大办过,至多就是一家人去寺里为老太爷上柱香,陈梓心只去过一回,因她不姓容,那一回还是老太太偏要带她,这才带上的。   不过后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外祖母就不再带她去寺里为外祖父上香,陈梓心也就将这事儿给忘了。   这一忘,就是好多年。   直到用完饭,老太太不轻不重道:“你若是记不得,就让身边的丫头记一记,虽说不是什么大操大办的日子,但这体面还是要的!”   陈梓心愣了一下,半天没回过神来。林楚虞用帕子抿了抿嘴:“姐姐,今日是外祖父的生辰。”   陈梓心懵了,急急忙忙到老太太跟前跪下:“外祖母我错了,我……”   她急的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说来也是,她平常不穿这么招摇的,若不是昨儿个齐妈妈给她屋里送了两套新衣服,她也不会美滋滋的换上啊。   齐妈妈还说,楚虞屋里也送了,她本以为今日林楚虞也会穿的鲜艳,不想让她比下去才这么穿的……   老太太也没真想为难她,毕竟是养在跟前的姑娘,手心手背都是肉,只叹了口气就让她下去了。   陈梓心忙回屋里换了身素色的衣裳,出来时还止不住哭,绿荷怎么劝都没用。   陈梓心气道:“都是你,连林楚虞都记着今儿个什么日子,你怎么就记不住呢!”   绿荷垂头挨着骂,半句话不敢说。   正好后头大房二房一家子过来,看到陈梓心这哭的委屈兮兮的模样,也不知道是受了谁的委屈。   容芊芊哎哟了声:“陈姐姐这是被谁欺负了,外祖母那么疼你,看你哭成这样不是难过死了?”   陈梓心闻言忙抹了眼泪,带着哭腔道:“没,没有的事。”   不过容芊芊这么一说,旁人自然都往楚虞那里想。这安喜堂,除了老太太,谁还能让陈梓心受委屈?何况老太太向来疼她,怎么可能让她哭成这个样子呢。   容庭神色恹恹的站在后头,给老太爷上香这事儿他压根没怎么放在心上,年年也就去走个过场而已。   而且一大早就被吵醒,容二公子脾气本来就不好,这会儿更暴躁了。   一群人被陈梓心这一哭堵在半道上,容庭皱着眉头:“你上一边儿哭去,挡着道没瞧见?”   陈梓心被吓一跳,忙止住哭往一旁站,小心翼翼道:“舅舅舅母,外祖母就在前厅……”   “哎。”玉氏应了一声也不敢多耽搁。   容庭跟在最后头,不紧不慢的走着,陈梓心看他走近了小声抽噎了句:“二哥哥,我不是有意的。”   一阵冷风吹来,将陈姑娘这细若蚊蝇的声音给吹散,就见容庭面无表情的从她跟前走过。   陈梓心:“………”   前厅里,楚虞乖巧的坐在老太太边上,老太太算了算日子,笑说:“我家楚虞的生辰也快到了。”   林楚虞歪着脑袋算了算:“还有二十来天,早着呢外祖母。”   老太太呵呵笑着:“过了生辰就十三了,没过两年啊,外祖母就得把你嫁出去咯。”   楚虞不好意思的低着头嗔道:“外祖母说什么呢。”   大房二房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祖孙其乐融融的景象。   玉氏别有深意的看了眼林楚虞这丫头,是比瑶瑶要强多了,能在今儿个这种日子里把老太太哄的高高兴兴的。   高氏暗地里捏了一把容芊芊,疼的容芊芊差点跳起来:“娘!你干嘛啊?”   高氏压低了嗓音:“你跟楚丫头学学,你多久没来安喜堂陪你祖母说话了?”   容芊芊撅了撅嘴,小声嘟囔:“林楚虞就是面上做的好,耍心眼呢。”   容庭困顿的抬起头瞥了一眼,一声嗤笑含在嘴里,复又眯着眼垂下头去,   老太太也没多耽误,早让齐妈妈收拾好东西,只是她这意思是要带林楚虞一块儿去啊。   玉氏高氏纷纷愣了一下,都没敢言语。   梓心那个小丫头不去,却带了楚虞这姑娘,老太太这心眼偏的,是个明眼人都看出来了。   楚虞与容瑶瑶一辆马车,容瑶瑶昏昏沉沉的一路睡到了寺里才下车。   容庭也是一脸没睡醒的样子,楚虞看他脸色那么臭也不大敢招惹他,悄悄挪了几步离他远一些。   容老太爷的牌位就供在寺里,老太太率先点了三根香,容家其他人也跟着照做,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就算完了。   楚虞盯着那牌位瞧,很想生出一丝伤悲的情绪,酝酿了半天却丁点都没有。   她自小不在容家,也没听母亲提过,对容家人很难生出感情。   别说这冰冷冷的牌位了,就连老太太,也不过是她在容家的靠山罢了,她得卖着乖才行。   齐妈妈方才便不见了,这会儿从后头走过来:“今儿个赶巧了,济何大师在呢。”   这个济何大师鼎鼎大名,据说他额前有只天眼,什么都看的真真儿的,甚至被皇帝请去宫里,说什么是什么,从此在皇家也是个身份贵重的人。   齐妈妈身后跟着的小和尚朝众人一拜:“几位施主安好,我师父请诸位往圣光阁走一趟。”   这济何肯花功夫见他们,即便是老太太也没有不赏脸的份儿。   一众人随着小和尚跨过长廊时,小和尚忽然摸着脑袋笑了一下,看向楚虞:“我师父方才说,姑娘头顶有束红光,我怎么瞧都瞧不见呢。”   众人纷纷往楚虞头上看过去,也是半点没瞧见。   到了圣光阁,济何大师早就见过老太太和容将军,因此也不废话,直截了当的用禅杖指了指楚虞:   “红光高照,是福啊,容家的福气。”   济何大师乐呵呵道,但却没人敢说他胡说八道。   高氏挑了挑眉,望了眼楚虞:“大师是说,这丫头是容家的福星?可不能吧,楚丫头可是外姓亲戚呢。”   话落,老太太拿眼剜了高氏一下,高氏便不敢再说话了。   济何大师没作理会,反而是在这一众人里看了几眼,目光落在容谨身上时他摇了摇头,随后再去打量容庭。   他背过身去,笔尖蘸墨落了几笔:“这二人,有缘呐。”   闻言,楚虞与容庭互望一眼,二人皆是皱着眉头,互相不待见的模样。   容庭笑了声:“敢问大师,可是孽缘?”   济何回头对上容庭似笑非笑的眸子,眼尾一弯:“我要说是姻缘,小公子可信?”   容庭笑容逐渐凝固:“………”   讹他呢吧?   老太太方才一直没言语,只是脸上却也不见喜色,抿着唇来回打量了这俩孩子一眼。   要说最信佛的,就属老一辈儿的人了。   楚虞看老太太的模样,拉了拉她的衣袖小声说:“外祖母,还早着呢。”   老太太缓了口气,也是,这丫头还小,不急着说这档子事儿,   唯有玉氏的神情恍惚,目光在楚虞与容庭身上流连,她苦笑的背过身去,什么容家的福星,分明是孽障。 第8章   众人下山时并未多言语,容正喧皱着眉头打量自己这个小儿子,既觉得亏欠他,又觉得他就是块烂泥扶不上墙。   再瞧老太太那头的楚虞,倒是个安安静静的性子,又是顾颜的孩子,容正喧那点心思冒出来了。   山寺路程远,一众人回到容家大宅时正是黄昏。   楚虞将老太太扶下车,拍了拍老太太的背:“外祖母先回去歇歇。”   老太太颠了一路脸色不大好看,但今日是老太爷的生辰,按惯例容家一大家子人就不该分房吃,而且在四季园摆了一桌。   陈梓心帮着厨娘将菜摆好,正逢几人回来。   她指间烫了个包,看到老太太来立马将手垂在了两侧,偷偷藏了起来。   绿荷端上最后一道汤,朝着老太太道:“姑娘知道老太太一路颠簸受不了,特地让春姨熬了豆腐汤,清润着呢。”   陈梓心还是那副愧疚的模样,小声说:“我给祖母盛一碗吧。”   老太太气早就消了,看这丫头这个模样她也心疼,脸色缓和道:“多吃些,身子骨弱的一阵风就倒了,不知道还以为我老太婆苛待你。”   陈梓心高高兴兴的应了。   等众人都落座了楚虞才坐下,因着陈梓心和容芊芊二人占了老太太一左一右的位置,她便只好在容芊芊身边坐下。   再边上,就是容庭了。   楚虞刚拿起竹筷,手肘不小心碰到了容庭,她猛地缩回手,像是碰到了老虎的尾巴似的。   容庭瞥了她一眼,自顾自将桌上最大的一个鸡腿扔进了自己碗里。   容正喧气的又骂:“看不到你祖母在?”   容庭笑:“祖母那一口老牙,吃的下么?”   容正喧被他一噎,又怕在桌上教训容庭惹老太太不快,便只好吹胡子瞪眼的作罢了。   高氏余光打量了一眼老太太,呵呵笑着,给楚虞夹了菜:“往后啊,这楚虞就是我们容家的宝,可得好生养着呢。”   这话别人都知道在说什么,可陈梓心不知道,她偏过头好奇得看着林楚虞。   容芊芊像说一件玩笑事似的,放下竹筷兴致勃勃道:“陈姐姐你可听说过济何大师?”   陈梓心点点头:“听说是高人呢。”   容芊芊捂嘴笑:“那高人说楚妹妹跟二哥哥有缘,还是姻缘。”   说罢她又嗤笑:“她才多大啊,说什么姻缘。”   陈梓心恍惚的看了眼容庭,游神的附和了两句:“是啊。”   容正喧忽然抬眼看了下楚虞:“楚虞快十三了吧?”   楚虞闻言,忙放下碗筷,点了点头:“过了这个冬日便十三了。”   容正喧满意的笑笑:“那、”   “吃饭。”老太太敲了敲碗,显然不愿意容正喧说下去。   容正喧被母亲堵了话,只好可惜的打住了。   高氏留了个心眼:“这梓心楚虞都在老太太跟前养着,要论年龄,梓心更大些呢,也不知道我们容庭中意谁啊?”   容庭埋头往嘴里塞进最后一块肉,重重放下碗筷,竹筷噔的一声掉了。   他抬头瞧高氏,不屑的弯了弯嘴角:“我说二婶,铺子不好开,改行做媒了?”   高氏红着脸低下头去扒米饭,虽说她是长辈,但容庭这兔崽子,满京城都知道,容家就没人收拾的了他的。   要是跟他顶上一两句,定是被羞辱的老脸都要没了。   他起身往陈梓心和楚虞身上瞥了一眼,然后直直对上容正喧那快要发火的眼睛。   “啧,还是醉春苑的姑娘瞧着顺眼。”   容正喧没忍住,抓着碗就往他那儿砸,容庭轻松一躲,那碗直接砸进了池子里。   他耸耸肩毫不在意的走了。   楚虞仍旧低着头小口小口喝着汤,仿佛这事儿与她没关系似的。   反而是陈梓心,被一句醉春苑弄的红了眼眶。   二哥哥怎么、怎么能拿她跟醉春苑那种地方的姑娘比呢!   入夜,邹幼新领了煤进来,结果才刚点没一会儿,那烟就冒了出来,虽然是一小股,可吸进喉腔还是不舒服。   邹幼摇着扇子:“姑娘,你说今儿个这煤怎么不对啊?跟之前的都不是一个色儿的!”   楚虞瞥了一眼,这种事她在林家倒是常有,胡氏常拿次媒糊弄她,但当时母亲病着,也没人能为她做主,只好受着。   而且胡氏拿来的煤一烧满屋子烟,熏的人受不了,容家做这种事的人,倒还算良心。   邹幼也反应过来了,猛地扑灭了煤炭,皱着眉头骂:“肯定是绿荷,她同我一道去拿的煤,这框煤还是经她手给我呢,我去找她说清楚!”   楚虞喊住她:“邹姐姐,行了,把这煤抬出去,不烧了。”   邹幼愣了一下:“这天寒地冻的,不烧煤姑娘怎么睡的着啊?”   楚虞缓缓坐在床榻上,倒是一脸无所谓的模样:“你现在去找她,无凭无据的再告你个污蔑的罪,到时候又该如何?往后邹姐姐长个心眼便是了。”   邹幼愧疚的应了声:“都是我不好,委屈姑娘了。”   晚间,明明窗户都关的紧紧的,可这屋里还是透着冷风,直往楚虞被褥里钻。   她翻了个身,冷的打了个颤。   在林家的时候只能忍着,忍完一日还有一日,如今可不能这样了。   她想着,索性掀开被褥,一大股冷风钻进来,楚虞牙尖都在哆嗦,抱着自个儿就这么睡了。   次日,果不其然病了。   ——   容瑶瑶凑到容庭边上:“二哥哥,你怎么不问楚虞啊?她可没来呢。”   她说这话时,陈梓心咬着牙抬头瞥了眼容庭,脸色不大好看的样子。   这安喜堂今儿个早上出了什么事儿,早就传的整个宅子都知道了。   容庭皱着眉头的推开容瑶瑶,容瑶瑶悻悻然退远了些:“听说是有人偷偷换了楚虞屋里的煤,她冻了一晚上呢,发现的时候人都快烧傻了。”   容芊芊翻了个白眼:“她自个儿不知道说去,白白冻了一晚上,傻呗。”   容瑶瑶斜了她一眼:“安喜堂谁跟她有仇啊,该不会是陈姐姐跟楚虞闹着玩吧?”   陈梓心猛地抬头:“你说什么呢,这话能乱说吗!”   她眼巴巴对着容庭解释一句:“真的不是我,二哥哥,真的不是。”   容庭这会儿忽然想起什么,冷笑一声。   那丫头可不是会吃亏的,委屈也不是白受的,指不定是做给老太太看,让老太太心疼呢。   这招玉氏都使烂了,他打小也看惯了,就是没想到小姑娘年纪轻轻,心眼不少。   只是,他这一声笑直让陈梓心懵了,满心委屈,真的不是她啊!   下学之后,陈梓心一回府,管家飞快瞥了她一眼,连扫地的下人都避着她。   陈梓心心下有些慌,疾步回了安喜堂,却见绿荷跪在院子里。   见到陈梓心回来,她哭嚷着:“姑娘可要救我啊,姑娘……”   绿荷说不清缘由,陈梓心要去找老太太问明白,却被拒在了门外。   齐妈妈听见外头的动静,于心不忍:“陈姑娘还小,这事不会是她干出来的,您也清楚,准是她身边的那个绿荷自个儿偷摸着做的,方才不是还在她房里搜出剩下的半框煤?”   容老太太抿了口茶:“她若是好的,那她身边的下人自不会做这种事,说到底,还是惯的!”   齐妈妈无言,要这么说,那倒也有些道理。   老太太重重放下茶盏:“若是陈丫头在我身边养坏了,我如何有颜面去见逝去的老姐姐?又或者楚丫头有个三长两短……”   齐妈妈叹了声气,老太太不愿说,那是对楚丫头她娘有愧。   当初就没照顾好顾姑娘,老太太心下已经有愧,顾姑娘的父亲又是容将军的救命恩人,若是再照顾不好楚丫头,这九泉之下,谁和谁说的明白啊!   最后这事,还是陈梓心亲自将绿荷从自己身边赶走才算了。   楚虞烧了两天终于下床,屋子里已经供了比平日还多一筐的煤。   她唇角微微弯起,听邹姐姐说绿荷已经离府了,还说老太太将伺候她的下人挨个训了一顿。   安喜堂的动静闹的大,容庭这成日不着家的都听了两句。   路临带着一沓子账本到容庭院子里,一边逗着鸟儿一边说:“公子,我听说容家来了个姑娘,听说还和您是指腹为婚啊?”   容庭:“………”   这传言还不带重样的。   容庭翻了两页不耐烦,立马合上:“我说你月月抱这一叠账本,生怕人不知道?”   路临嘟囔着将账本子收起来,没听说过钱还要藏起来的。   “公子,那姑娘是您未过门的媳妇儿么?”   容庭还未答,路临又说:“公子您得娶个精明会算计的姑娘,可不能像您这样,连账都不乐意看。”   容庭眸子微微眯了一下,精明会算计,那丫头两样都占了。   不过这跟容家搭上边的姑娘,他瞧着哪哪儿都碍眼,还是别给自己添堵了。   何况,她才多大,心眼就那么多,万一卷了钱跑那还得了……   容庭想着想着嗤了一声。 第9章   这几日,陈梓心看见楚虞就躲着,也不像从前那样偶尔在老太太面前挤兑她,反而客客气气的。   可这客气里,带着生分,疏离,以及埋怨。   陈梓心目光戚戚的给老太太端了碗鸡汤上来:“外祖母,齐妈妈说您身子不好,这几日都不怎么用饭……”   她顿了顿,红着眼眶:“我知道错了,我也打发了绿荷,外祖母若是跟我置气再伤了身子,不是诚心要我命吗?”   楚虞仰头看去,陈梓心是真的委屈。   本来绿荷此前那番动作陈梓心就不知道,若是她知道了,想必也会阻止绿荷。   毕竟这事儿并不体面,还容易被搬到明面儿上,陈梓心跟她没这个深仇大怨,她犯不着这么做。   只是楚虞先她一步,将事情抖到了老太太面前,才使陈梓心的境地如此尴尬。   她扯了扯老太太衣角,小声说:“那事也不关陈姐姐的事,事后她还来看过我,跟我赔了不是,外祖母别生气了。”   陈梓心神色复杂的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楚虞又抿了几口汤,抬头问:“姐姐,我落了几日课,一会儿回房里你能给我说说么?”   陈梓心反应慢了一拍,惊讶的朝她看过去,随后才点了下头:“好。”   老太太不动声色的笑了笑,这才喝下陈梓心端来的鸡汤,这一顿多用了半碗米饭。   无人时,陈梓心方才叫住楚虞:“你、你为什么帮我?”   楚虞扬眉,腼腆的笑了笑:“外祖母不是说,姐妹间要相互扶持么?”   陈梓心一怔,看了楚虞半响,然后同意的点点头。   这事儿,算是翻篇了。   楚虞穿过长廊,正要去大厨房送药,让厨娘给老太太煎副药。   结果从厨房回来,就听到长廊下父子俩激烈争吵。   反而吵的面红耳赤的那个是容正喧,一脸云淡风轻的是容庭。   楚虞不敢走近,但这条路又是去安喜堂的唯一一条路,她无措的站在原地,打算先原路返回避开这父子二人的争执。   她才提步要走,就听见容庭语气轻慢道:“我花过容家一分钱?”   “容正喧,要点脸成吗?”   容庭一脸倨傲的看着自己的父亲,少年虽然才十七岁的年纪,但个头已经有容正喧这么高了。   容正喧忽然垮下了肩,咬牙道:“你还不知错?这是皇城!天子脚下,你身为我容家人成日出入秦楼楚馆和赌场,他人说我容家出手阔绰,参到皇上那儿,就是一个奢字!一个贪字!”   容庭狭长的双眸微微一弯:“你没贪你怕什么。”   容正喧气的胸前起伏不定,指着他半天却又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只好甩袖离开。   楚虞就坐在长廊下,正垂眸看着鞋尖,也不知道在发什么呆。   容正喧气冲冲的脚步一顿,瞧见那头坐着的楚虞,不得已只好先消了怒气。   他回头看看这条路,想必这丫头方才是路过了,瞧见他和容庭闹不愉快,没敢过去。   容正喧走近,楚虞这才抬起头,她轻轻啊了一声:“大舅父。”   容正喧和蔼的笑着:“你这丫头前几日病了一场,我让你舅母去瞧过你,身子好些了?”   楚虞点着头,乖巧的应他:“好了,大好了。”   容正喧没有跟小辈寒暄的本事,两句就没话说了,点点头就要从楚虞身侧走过去。   他忽然皱了皱眉头:“前面那小子,你躲着点。”   楚虞有些讶然,也没问为什么,连忙点头。   不过,这路就这么一条,她躲也躲不开啊。   才一回身,迎面就撞上容庭。   楚虞这才看清楚,容庭嘴角破了点皮,渗出血来了,左脸也青了一块,这是跟谁打架去了。   怪不得脾气那么冲。   她是得离远点。   楚虞小声的喊了句庭哥哥就要从他身边溜开,谁知容庭忽然伸出一条腿挡住了楚虞的去路。   容庭抱手打量她:“小丫头,记得尤满么?”   楚虞懵了一下,半响过去也没想起这是谁。   容庭扯了扯嘴角,不小心扯到上楼冷不丁的倒吸一口气,他没好气道:“知道哥哥这伤打哪儿来的么?”   楚虞犹豫的看了他一眼,又慢吞吞的摇了摇头。   容庭收回横在楚虞面前的脚,一个后退坐在长椅上,长腿屈起踩在椅子上,一手搭上木栏。   “他说啊,你是容家二公子的童养媳,我说不是,他非说是,你说怎么办,只能打一架了。”   楚虞:“………”   “他说他的,庭哥哥也可以不用理会的。”楚虞小声辩驳了一句。   容庭斜眼看过来:“那可不行,他说你这个小媳妇儿是老太太和容正喧给安排的,那哥哥多没面子啊?”   楚虞:“……”   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是家中长辈给安排的,容庭又有什么可丢人的。   楚虞心中腹诽了两句,终究是没敢说出来再惹恼他。   楚虞看他这郁郁的模样,心中肯定很不畅快,她还想赶回安喜堂看老太太,没功夫陪容庭在这儿僵着。   她点点头,十分懂事的说:“庭哥哥,我错了,都是我的错,要不是我,别人也不会说你。”   容庭皱了下眉头,仰头瞧了她一眼,小姑娘低眉顺眼的,之前那股子狠劲儿倒是没了。   楚虞原以为这样随了容庭的心意,他便可高抬贵手放她走了,谁知容庭还来了劲儿:“那你说,这错怎么改?”   楚虞:?   她嘴角一抽:“那我往后离您远点,可好?”   容庭啪嗒一声放下腿,直直站起来,一下就比楚虞高出许多来,他语气里带着些漫不经心:“好啊。”   楚虞:“……那我马上走。”   说罢,楚虞一阵烟似的跑了,生怕容庭又叫住她。   说来也奇怪,刚开始她以为是她初到容家,这位哥哥排外,故意挤兑她。   可后来她发现,容庭谁都挤兑,偶尔蹦出的两句话还能把陈梓心惹哭了。   就连他亲爹,他也是一口一个容正喧的喊着,像个混小子。   楚虞摇了摇头,他本来就是混小子。   回到安喜堂,楚虞的寝屋就跟老太太挨着,她一走近就听到里头的笑声。   她脚步一顿,是容芊芊。   她停了一瞬,就听到容芊芊哼哼着撒娇:“祖母您可不能多了个外孙女就忘记芊芊,那我可伤心了!”   楚虞眼皮一跳,好笑的抿了抿唇,随后走近自己的屋子关上了门,却还是能听见容芊芊逗的老太太大笑。   楚虞没将门关紧,陈梓心试探的推了一下,露出半张脸在门后头说:“我把先生将的东西记下来了,你要不要瞧瞧?”   楚虞一愣,没想到陈梓心还记得,她忙点头让陈梓心进来。   这一下午的功夫,陈梓心一点也没含糊的将自己记得的全告诉楚虞,甚至临走前还贴心道:“你年龄小,又空了一年,许多东西听不懂也无碍,若是你实在不懂就来问我。”   陈梓心别扭的说完这些,脸有些红:“要是我知道就告诉你。”   楚虞笑着点头:“谢谢陈姐姐,我记下了。”   陈梓心转头小跑了出去,楚虞低低的笑出了声儿。   要说容家的姑娘们虽然都有些小心思,但还都算好的。   楚虞松了一口气,眼神渐空,她呐呐道:“娘,这儿真好。”   这夜,楚虞做了个梦。   这梦前半段都挺好,她梦到老太太对她慈爱的不得了,自己也能像容芊芊一样在老太太跟前撒娇,陈梓心也常常来跟她说道学业。   后来她要出嫁了,是老太太给她找的一户寻常男子,倒是能安安稳稳过日子的那种。   忽然,这梦一转,容庭出现在梦境里,他扬起一抹坏笑:“林楚虞,你嫁不了。”   楚虞猛地惊醒,此时天方凉,她一脸惊恐的盯着帷幔半响才回过神来。   还好是做梦。   不过洗漱完楚虞还是有些许回不过神来,想到梦里一切水到渠成,却被容庭毁了个彻底,她今儿个情绪便有些低落。   甚至去私塾时瞧见容庭,楚虞还特意离他远了些。   说不准那位高僧说的缘,真是孽缘呢,要不然她好端端的做这个梦干什么?   容瑶瑶不悦的拉了拉她:“我同你讲话呢。”   她又说:“过几日就是除夕了,明儿个会有绣娘来量尺寸送料子,也不知道今年送来的料子好不好看。”   楚虞蓦地想起来,除夕前日便是她生辰,过完那日,她就正儿八经的十三岁了。   “嗳。”   忽然,容瑶瑶猛地将楚虞拉到一个拐角,捂住她的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偷摸摸的探出头。   楚虞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容芊芊正在递什么东西给苏裴。   苏裴没接。   容瑶瑶像抓到了容芊芊什么把柄,得意道:“原来她对苏家哥哥有意思啊,怪不得呢,每回苏哥哥说去哪儿她都乐意,恨不得当人家的小尾巴。”   楚虞没做声,容芊芊比她大一岁,年后就十四了,正是倾慕他人的年纪,倒也不算什么稀奇的。   她正收回目光,就见巷子另一头容庭忽然出现,皱着眉头不耐烦道:“走不走啊?”   容芊芊被吓一跳,猛地把手背过身去,瞪大眼睛看着容庭,咽了下口水:“二、二哥哥。”   容瑶瑶被容庭吓一跳,立即缩回头,却因为太过突然而跟楚虞的脑袋碰到一起,两个人这么一撞,眼冒金星的踉跄了两步,双双跌落。   容芊芊看过来,瞬间傻了。   待她反应过来后恼羞成怒的指着她二人:“你们偷听?”   容瑶瑶噎了一下,狡辩道:“我又没偷听,路过不行?”   容芊芊在容瑶瑶那讨不到便宜,锋头立即对准楚虞:“林楚虞,你要不要脸啊!”   楚虞懵了一瞬,怎么成了她不要脸了。   见容瑶瑶也没有要帮自己的意思,楚虞只好拍拍裙摆站起来,一脸淡然:“姐姐,你怎么骂我?”   容芊芊一噎,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便更生气了:“你说呢!”   容庭不耐烦的打断她:“你有完没完?要撒泼回家撒去。”   “走不走啊?”   最后一句是对苏裴说的。   容芊芊委屈极了,二哥哥居然为了林楚虞凶她。   苏裴弯了弯嘴角,瞥了眼楚虞便抬脚走了。   他轻笑一声:“芊芊那丫头好像看上我了。”   容庭没搭话。   苏裴又说:“你家那个妹妹也挺有意思的,不哭不闹,怪让人心疼。”   容庭眉头一皱:“谁?林楚虞?”   “啊。”苏裴点了下头。   容庭不屑的笑笑:“装的,装的挺像,也就骗骗你们。” 第10章   除夕前日,布庄送来了几匹花样漂亮的布匹,楚虞和陈梓心站在一旁,十分有默契的打算等等容家几位姑娘选完了再选。   最后剩下的两匹颜色有些暗,她二人一人拿走一匹,又让绣娘量了尺寸,总算是好了。   其实老太太那里给她们留了两匹布,都是上乘的料子,是以陈梓心拿了这颜色暗沉的布匹也没觉得多委屈,反而觉得庆幸。   幸好外祖母还疼她们。   除夕当晚,容家一大家子齐聚。这是楚虞第一次穿颜色鲜艳的料子,是以出现时惹的容庭多瞧了两眼。   容谨从军营里回来,带来一身冬日的寒气,以及几串略滑稽的糖人。   容瑶瑶率先凑了上去,惊讶得合不拢嘴:“大哥哥居然买了糖人,五串呢,正好给我们分。”   容谨笑着拍了拍容瑶瑶的脑袋:“快分了,再等该化了。”   容瑶瑶一边吃还一边笑着说:“大哥哥今儿个怎么了,居然还给我们带糖人,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容谨笑着看了眼楚虞,温润道:“给楚虞解解馋。”   楚虞惊讶得抬眼去瞧他,要说容家,同辈里她最喜欢的就是容谨了,为人温润有礼,给人的感觉就很舒服,跟容庭一点儿都不一样。   楚虞两眼弯弯的朝她笑笑,舌尖从糖人上掠过:“谢谢谨哥哥。”   容谨看楚虞这丫头其实是同情的,容正喧跟他说过些这丫头在林家的遭遇,小小年纪就遇此算计与苛待,这是容谨想都不敢想的,是以心生怜悯,难免对她好了些。   但他是这么想,旁人却不这么想。   二人的相视一笑,落在容庭眼里就是眉目传情了。   他心里不得劲了,凭什么好人都是容谨来做?   不就两串糖人么?这丫头没吃过?   真没见过世面。   容庭心里郁郁的想着,忽然容芊芊来了句:“大哥哥对楚虞真好,上回还送了好些茶叶给楚虞,我们都没这些待遇呢。”   大抵知道小妹要说什么,容落落碰了碰她的手肘:“你吃你的,多嘴。”   容芊芊不乐意的瞥了一眼落落,自顾自说:“外面都传楚虞是二哥哥的小媳妇儿,其实倒不如说是大哥哥的。”   老太太面色肉眼可见的暗下来,不声不响的放下碗筷:“女儿家的清白,岂是能随意调侃的?”   容芊芊猛地住了嘴,容谨也不悦的瞧了她一眼,她这才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这一顿饭下来也收敛了些。   好在没多久外头就放起了烟火,老太太挥手让孩子们出去看,气氛很快就又好了起来。   小辈们都跑出门,站在台阶那仰着脖子瞧那炸的五颜六色的火花。   楚虞动作慢,最晚才出来。她站在最边沿的台阶上,因为个子小的原因,脖子都要仰的比旁人更累一些。   从前母亲还在时,每年除夕都会抱着她看烟火,她都不需要将脖子仰这么高的。   那时候林许还是好父亲,甚至会为了让楚虞高兴,在烟火放完后还带她去买兔子灯,可漂亮了。   兴许是楚虞的神色太过哀伤,与这漫天烟火格格不入,容庭竟然将目光移到她脸上看了好一会儿。   他不由觉得好笑,一个十二三岁的姑娘,怎么一脸看破红尘的模样。   忽然,容芊芊不动声色的跟陈梓心换了个位置,站在楚虞旁边。   她偷偷摸摸向楚虞腰间的伸出手,其实不过想吓吓她而已。   蓦地,手腕被人从后面擒住。在看到容庭时容芊芊脸都白了,又不敢大声嚷嚷引人注意,只好恳求的看着容庭让他放手。   容庭看着她慢悠悠道:“你干什么?”   他这么一出声,其余人皆看过来。   容落落见自己妹妹被容庭欺负,眉头一皱:“容庭,你做什么?芊芊又怎么你了?”   楚虞若有所思的盯着容庭抓着容芊芊的手腕,那方才容芊芊是要朝她伸手?   容芊芊被楚虞这样一打量瞬间恼火了,大声道:“你瞧我做什么,我又没推你!”   一旁看热闹的容瑶瑶蓦地笑出声:“此地无银三百两,若不是二哥哥及时出手,你就要推楚虞啦?”   被这么多人看着,容芊芊觉得面子里子都丢没了,用力抽了抽自己的手腕:“二哥哥你干嘛老帮着她啊,你不是不喜欢她吗?”   容庭淡淡然的松开她,耸了耸肩问:“我有老帮着你?”   楚虞连忙摇头:“没,没有。”   容庭:“……”   没有吗?   没有就没有,干嘛一副还被他欺负了的样子。   嗤,容庭觉得没意思,在容芊芊哭着跑了之后,竟然还能神色自若的回到席位上,喝了一大碗鲫鱼汤。   散了家宴之后,楚虞和陈梓心陪着老太太回安喜堂。   楚虞回头看了眼,见容谨好像在跟容正喧说什么,时不时握拳在嘴边咳两声。   她抿着嘴角回过身,见陈梓心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   伺候老太太睡下后,陈梓心笑着拉住楚虞:“枇杷止咳,放些蜂蜜效果更好。”   不等楚虞说话,陈梓心又可惜道:“大哥哥过了年就十九了,听说外祖母正替他说亲呢。”   怕是等不到楚虞及笄了。   楚虞愣了一下,点点头:“都十九了,是该议亲的,不过陈姐姐,谨哥哥拿我当妹妹,我亦是没有旁的意思的……”   陈梓心也愣了一下,看楚虞一脸认真的,她尴尬的碰了碰发簪。   一大早,楚虞一边默背着先生今儿个课上要抽查的文章一边沿着小径走,忽然看到前面两道纤长的人影相对而立。   是容谨和容庭。   两兄弟不知道在说什么,容庭一脸漠然的瞧着他,不大愉快的样子。   看到楚虞来,容谨立马收住了话。   他面色略微松动,像对容瑶瑶似的拍了拍楚虞的脑袋:“上学去了?”   楚虞朝他抿嘴一笑:“嗯,去喊瑶瑶一道走。”   容谨笑:“谢谢小楚虞昨日吩咐厨房做的枇杷露,要不我这嗓子今儿算废了。”   容谨这么正儿八经道谢,楚虞反倒有些不大好意思,她摇了摇头:“没什么,没什么。”   容谨不再耽搁她,忙侧身让她走过去。容庭自是也不想再听他讲话,叫住楚虞:“不用去找容瑶瑶了,今儿哥哥我陪你走。”   楚虞:“……”   她分明感觉到容庭心中憋着气,反正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烧起来了,楚虞自然是不想当柴火的。   她偏头看了容庭两眼,犹豫了一下说:“庭哥哥,你先走吧,我肚子疼,走的有点慢。”   容庭脚步一停,侧身看她:“那我也慢慢走。”   楚虞:“……好。”   原本小半个时辰就能走到私塾,这么一耽搁,偏偏又慢了小半时辰。   容庭时不时扭头看她两眼,楚虞迟疑的问他:“你、你要问什么吗?”   容庭猛地停下步子,面上划过一丝不屑:“容谨,很好?”   楚虞松了一口气,还以为他要做什么为难她的事情。   说起容谨,楚虞之前也听邹幼提起过,这位大公子在容家的口碑,那跟二公子是恰恰相反的。   为人谦逊有礼,能文能武,现在在军营里也小有成就了,甚至还能跟容将军上战场打战去。   总之就是,半分错都挑不出来。   是以,楚虞很干脆的点了下头:“谨哥哥很厉害呢。”   容庭心口一梗,像被踩到尾巴似的:“他有什么可厉害的?不过就是会些拳脚,会读点书罢了,这有什么了不起的?”   楚虞迟疑的看了他一眼,温吞吞的犹豫老半天:“庭哥哥,你是不是……嫉妒啊?”   轰的一声——   容庭觉得有什么东西彻底炸了。   这丫头说什么?   嫉妒?   他容庭,嫉妒容谨?   容庭黑着一张脸,阴冷冷的勾了勾嘴角:“林楚虞,你脑子是喂了猪吗?”   楚虞蹙了蹙眉头:“你怎么骂人啊?”   容庭转身就走,也不往私塾的方向走了,楚虞在后头喊他:“庭哥哥,你不去上学了吗?”   容庭猛地停住脚步,在原地倒抽了一口气。   他容庭自打回到容家之后,便不停被拿来跟容谨比较。可他是带着外祖家的万贯家财回容家的,是以他再不学好,也没人会当着他面儿说,你没容谨好。   可是!   林楚虞这臭丫头方才说什么?他嫉妒容谨?   呵,可笑。他有的是钱,为什么要嫉妒容谨那个榆木脑子?   容二公子气的胸前起伏不定,扭头便说:“我骂你又如何?”   楚虞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嘴皮子刚动了动,容庭便抬脚离开了。   “……”   楚虞寻思一番,恍然大悟,怪不得容庭跟容谨关系那么僵,噢不对,是容庭跟容谨僵着,容谨态度向来很好。   原来,他是在嫉妒谨哥哥?   到了私塾,容瑶瑶见只有楚虞一人,探头往后头看了看:“二哥哥呢?我听说他可是跟你一道出的门啊。”   楚虞抿了抿嘴角:“走了。”   容瑶瑶啊了声:“你不是惹他生气了吧?”   闻言,陈梓心也看过来。   楚虞犹豫道点了点头:“唔。”   容瑶瑶同情的看了她一眼,又不由埋怨道:“二哥哥脾气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怎么老跟他对着干呢。”   楚虞:“……” 第11章   一直到下学,容庭也没有出现。   楚虞贝齿轻轻磕在下唇上,有些懊恼,莫不成她方才的话当真伤了容庭的心?   砰的一声——   楚虞的神思被拉了回来,她扭头看去,正见丘嫦沁一脸倨傲的向下看着陈梓心。   陈梓心拽着手里的东西,眼眶红了一圈,咬着牙又害怕又生气:“这是我的。”   丘嫦沁一根一根的掰开陈梓心的手指头:“这明明是容庭哥哥的,怎么在你这儿?”   陈梓心左右看看,见大家都在看她的笑话,猛地推开丘嫦沁,抹了一把眼泪说:“我捡到的,还没来得及还他!”   说着,陈梓心又看了眼丘嫦沁手中拽着的那枚扳指,回头瞥了下楚虞,羞愤的跑了。   楚虞目光落在丘嫦沁手里,那枚扳指原来在她这儿的,后来不知怎么就不见了,所以容庭每回找她要都被她打发过去。   没曾想,竟然在陈梓心这儿。   不过她说是捡到的?   那她捡到有一阵时日了吧?   ——   陈梓心一直就倾心容庭,这事儿也不是没人知道,可头一回摆到明面上来,还被那么多人看着对峙,她拉不下脸,一路哭着跑回容家。   正逢容庭带着一身轻微的酒气归来,陈梓心猛地停住脚步。   容庭稍稍掀了掀眼皮,从她身侧擦身而过,倒是没有要和她打个招呼的意思。   陈梓心怕一会儿容瑶瑶会添油加醋跟他胡说八道,便叫住容庭,抽噎两声说:“二哥哥,我、我有话想与你说。”   容庭不耐烦的停住脚步,他最受不了小姑娘哭哭啼啼的,容二公子又不会哄人,也懒得哄。   陈梓心一张嘴就是一声哭腔,模样委屈的要命:“我上回在安喜堂的小道上捡着了二哥哥的翡翠扳指,可我还没来得及给你,我不是故意的,我今儿个打算还,我不是偷来的……”   容庭眨了眨眼总算清醒一些,对街上楚虞和容瑶瑶一同下学回来,容庭看到她,才明白过来陈梓心说的翡翠扳指是什么玩意儿。   容瑶瑶狐疑的探头看了看挡在门口说话的两个人,小声朝楚虞道:“陈梓心肯定跟二哥哥哭呢,说丘嫦沁欺负人。”   楚虞走近才闻到容庭身上的酒味儿,她白皙的脸上露出微微不悦,他不去私塾,原来是去喝酒了。   害她还内疚许久。   容瑶瑶从书袋里翻出个扳指递给他,还特高兴的说:“二哥哥,丘姐姐让我带给你的,你猜从哪儿来的?”   容庭把玩着这许久不见的近身之物,忽然笑了一下:“林楚虞,你怎么还诬陷人啊?”   楚虞哑然,抬头不解的瞧着他:“庭哥哥说什么?”   容庭忽然走近,俯身直视着楚虞的眼睛。   猛然一张俊脸凑过来,楚虞下意识倒退一步,皱着眉头问:“庭哥哥说什么?”   容庭弯了弯眼角,笑意散漫。   楚虞心下一个咯噔,她来容家也有些时日了,遇见容庭的次数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   可每回容庭露出这般表情,多半是要折腾人了。   “这扳指,不是你从我这儿偷去的么?”   楚虞没想到他还真的睁着眼说瞎话,正要开口反驳,容庭又说:“怎么还诬陷别人偷东西啊?”   “小丫头,你这心眼挺坏啊。”   楚虞偷偷握了握垂在身侧的拳头,有些气着了,顺着他的话说:“我从庭哥哥那儿偷去的,怎么还让庭哥哥知道了呢?”   容瑶瑶看二人势头不对,忙寻了个借口就溜了。   陈梓心踌躇了一会儿,没想到事情变成这样,她可没想让二哥哥为难楚虞。   这事儿,原本也是丘嫦沁的错。   容庭懒散的往门上一靠:“你说你偷东西就偷东西,怎么还让我发现了?”   楚虞:“……”   跟胡搅蛮缠的人没法讲道理,她无语凝噎的抬眼瞥了眼容庭   容庭抬了抬下巴指向陈梓心:“你看,把人欺负的惨兮兮的,怪让人心疼。”   陈梓心方才想要解释的话噎在喉咙里,胸口猛地跳了几下。   她扯了扯楚虞的袖子,底气不足道:“好了,你别惹二哥哥生气了。”   那日楚虞被陈梓心拉走,这事儿到底没闹大,只是她在容庭那儿吃了亏受了气罢了,也算不得什么。   楚虞用过饭后就没再提此事,兀自回了寝屋。   她坐下来仔细琢磨了一下,方才,容庭是在为陈梓心抱不平?   这么一想,好像是了,怪不得将气撒在她身上呢。   瞧方才陈梓心偷偷高兴的模样,楚虞压平嘴角,罢了。   邹幼推开门,外头吵吵嚷嚷的声音传进来。   楚虞往窗外看了一眼,好像是安喜堂来人了。   她到容家这么久,还从未见过安喜堂来客人呢。   邹幼抱着手炉过来,塞进楚虞怀里:“姑娘,老太太正在给二公子议亲呢,二公子也来了。”   楚虞心下惊诧,外祖母为容庭说亲?她还以为,外祖母有意将陈梓心许给容庭呢。   莫非她不知陈梓心的心意?   楚虞推门出去,就在这儿还能听到前厅热闹的声音。   那家姑娘姓李,是京城最大的一家药铺掌柜之女,听说懂一些医理,算得上是才女了。   关键是那姑娘温柔可人,待人有礼,老太太喜欢的紧,也想要孙媳妇儿的这个性子压压容庭,让他收敛收敛脾气。   陈梓心从前院过来,脚步匆匆的往后院走,才小跑了几步就撞上长廊上站着的楚虞。   二人相视,皆是一愣。   楚虞将目光移开落在别处,假意没看到陈梓心狼狈的模样,陈梓心别扭的抹去眼泪,扭头就进了自己屋里。   齐妈妈过来喊人,大抵是知道陈梓心心里不痛快,只叫了楚虞过去:“老太太在前厅见客呢,要楚姑娘也过去认认人,都是今后常走动的。”   楚虞痛快的应下了,可还不到前厅,里头忽然吵闹起来。   伺候在老太太身边的瑶竹从里头冲出来了,看到齐妈妈后慌张道:“老太太晕过去了,齐妈妈你快进去瞧瞧!”   楚虞一愣,齐妈妈已经脚步匆匆进了前厅。   瑶竹在外头等大夫来,带着哭腔道:“二公子也忒不是东西了,哪有他这么做孙儿的……”   楚虞在门帘外停了停,掀开帘子钻进去,只见老太太被扶到塌上,闭眼喘着气儿,还执意要把话说完:“好、好,以后老婆子我,不管你的事!”   容庭立在小几旁,先瞥了眼进来的楚虞,又扭回头接着听老太太说话。   李家早就听闻容家二公子是个不着调的,没想到他竟能当场拒了两家连亲之事,更是半点没给她们李家姑娘留面子。   李芙红了眼睛站在一旁,拉了拉她母亲的手:“娘,算了,本来也就是来看看容祖母,也、也没别的事儿……”   李氏心下有气,觉得今儿个来被容家羞辱了,但看到容老太太都能被孙儿气晕,又不好在火上浇油,拉着李芙就走了。   经过楚虞时,李芙目光停在她身上一瞬,二人相视点头,李芙匆匆离开。   容庭慢条斯理的坐下,就着方才一口没动的茶水抿了一口,脸上竟丝毫没有愧疚:“祖母,当初你们要将玉氏抬为平妻,要我怀着孕的母亲点头同意时,答应过我外祖父什么?”   老太太强撑起眼皮,看了容庭许久竟是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楚虞走过去,帮着齐妈妈一块扶着老太太,就听老太太说:“可你既然回了容家,就要守容家的规矩,你爹马背上打下的功名,难不成要毁在你手里!”   咯噔一声,容庭手上那盏茶被放置在桌上。   他弹了弹衣袍上的几许灰,悠悠起身:“那我母亲,就活该为容家的功名去死?”   老太太脸色更难看了,可容庭却还得寸进尺的进了几步,居高临下的看着老太太。   齐妈妈生怕二公子会动手,还挡了一下。   容庭扯了扯嘴角:“祖母啊,当初我母亲嫁给容正喧时,他不过一个穷当兵的,发达了,立功了,拉了玉家当靠山,逼我母亲将玉氏抬为平妻。”   容庭顿了顿,轻笑一声:“哦,然后她死了,为容正喧那负心汉郁郁寡欢,啧,没了。”   中间被略过的那一段,容庭没说,老太太却是知道他要说什么。   容庭的母亲路氏是个性子要强的,容正喧要跟玉家联姻,她闹了好一阵,最后还是妥协。   路家在江南是个大财主,只可惜路老爷子只有路氏这一个女儿,大半家产无人继承,就与容家做了个生意。   玉氏可以抬为平妻,可路氏肚子里的孩子,往后得是路家人,继承路家家业。   容正喧最初是不答应的,他容正喧的孩子,怎么可能放在外头养,还是老太太劝服了他,说等往后事情过了,再将那孩子接回来。   结果一等,就是七年。   路氏生下容庭之后身子骨就一直不大好,回到容家又受气,看玉氏也不顺眼,最后郁郁而终,死前唯一的要求,就是将在路家的孩子接回来。   那年容庭不过七岁,路老爷子也刚没,路家正大操丧礼。   就这时候,容家来人了。   “祖母,您说按着当初路容两家的说法,我这婚姻大事,您也做不了主吧?”   “您还真别说,我就想着能不能把容家这马背上打来的功名给折腾没了,让我母亲在黄泉下也开心开心。”   老太太这一气,两眼一黑又晕过去。   楚虞手忙脚乱的帮齐妈妈将人扶起来,心思却早就飘远了。   她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容庭,怪不得他像是跟容家有仇似的,跟谁都不对付。   原来,也是容家欠他的。 第12章   那日容庭在安喜堂将老太太气的卧床数日,至今身体没大好。   楚虞与陈梓心二人轮番在老太太身边伺候,齐妈妈让她们回屋里休息,二人相视一眼,较劲儿似的谁都不肯走。   直到老太太清醒了些,把二人从床边赶走,这才算完。   楚虞与陈梓心各怀心思的垂头并肩走在小径上,要回寝屋时陈梓心忽然叫住她,抿了抿唇,似有犹豫:“你可知道,二哥哥为何与容家不合么?”   楚虞愣了一下,随即摇头。容庭说的那几句话串在一起,她倒是能联想出一出大戏,但到底没听容庭说完,她也不好多言。   陈梓心捏着袖口,轻轻磕了一下自己的下唇,缓慢的吐出一口气:“大舅父初立军功,为了巩固容家势力,拉拢玉家,纳玉家庶女为妾,当时二哥哥的母亲还是容家的大夫人。”   楚虞盯着绣花鞋的花面,将一颗小石子踢到了池子里,喏喏道:“这些,陈姐姐不必与我说的。”   陈梓心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还是继续说:“可是后来玉家壮大,大舅父又为表诚意,将妾抬成了平妻,也就是现在的大舅母,从而逼的二哥哥的母亲心生郁气,郁郁而终。”   楚虞飞快的抬头看了陈梓心一眼,就见她轻笑了一下,那笑里似乎还有些得意:“二哥哥是在江南出生,直至七岁才接回容家,可他与容家的人不同,更与谨哥哥不同,二哥哥承了他外祖家的全数家产,所以容家管不了他,他的亲事只要他不愿意,外祖母都奈何不了他。”   楚虞眉头轻蹙,发觉陈梓心根本不是在与她说话,而且在自言自语。   她拳头紧握落在身侧,似乎在克制着自己方能不吼叫出来。   楚虞顺着她的话点了下头:“是,庭哥哥不会这么快成婚的。”   闻言,陈梓心静了下来。   她抬头瞥了眼楚虞,也发觉自己失了控,立刻移开脸,低低的应了一声。   寝屋里,邹幼见楚虞进来,忙在她后面将门给关上。   楚虞累极了,兀自倒了杯水一饮而尽,随后歪倒在榻上。   “邹姐姐,你听到了?”   邹幼抿着嘴角迟疑的点了下头,姑娘与陈姑娘就在屋外头讲话,她想听不见也难。   邹幼憋了半响,还是没忍住说:“姑娘,为了抬妾室逼死发妻,这容将军也真是糊涂。”   楚虞屈腿将下巴搁在膝盖上,手指无趣的在被褥上打着圈。   她想起林许,楚虞默默闭了眼。   老太太病了的那些天,楚虞与陈梓心好几日没去过私塾,待老太太好转了,她才如往常一样先去栖春院找容瑶瑶。   她方知,容庭那日气倒了老太太后,容正喧二话不说就是一顿骂,玉氏在一旁帮腔,大抵也是责怪他气病了老太太,谁知又得容二公子一顿冷嘲热讽,硬生生将玉氏气的发了一夜高热。   至于他到底说了什么,栖春院没人敢说。   楚虞等在栖春院外,听玉氏身边的杨妈妈数落容庭,杨妈妈又说:“楚姑娘今儿个不用等了,三姑娘正在老爷跟前哭呢,昨儿个她气不过去找二公子说理,险些被扔到池子里,吓的够呛。”   楚虞:“……”   她原不想蹚容家这趟浑水,抬脚就要先离开,可脚下一打转,又绕了回去。   “杨妈妈,我去瞧瞧舅母吧。”   面子还是得做做的。   杨妈妈高兴得领她进去:“夫人今儿个好了些,正好楚姑娘能陪她说说话。”   “娘!”   远处忽然冲过来一个绯色衣裙的丫鬟,抹着泪朝杨妈妈哭。   杨妈妈脸色一僵,忙就抬手给楚虞指出了玉氏的屋子,随后才拉着绯裙女子走到树下。   楚虞将目光收回来,微微蹙了蹙眉头,邹幼凑到她耳边说:“听说那个是杨妈妈的女儿,在大公子院里当差呢,仗着杨妈妈是玉氏身边的老妈妈,嚣张的很。”   楚虞听了一耳朵就过了,这大宅子里的事儿,听着让人心烦。   拐过长廊,邹幼正要抬手敲玉氏寝屋的屋门,忽然里头传来几句低喝,楚虞立马捉住邹幼的手腕。   “容谨能文能武,老爷是打算让他承家业承官位的!我只有瑶瑶一个女儿,若是再有一个容庭,时候容家家产,瑶瑶能分到几成?”   楚虞默默垂下头,光影落在鞋尖上,她稍稍退了一步,将自己隐匿在阴影里。   玉氏似乎在与哪个妈妈说话,歇了会儿又淡淡道:“容庭如今得罪了老太太也得罪了老爷,日后在容家也不一定能得到什么,可他手中握着他外祖家全数家产……”   玉氏幽幽长叹了口气:“那么多家业放在一个玩世不恭的公子哥手里,迟早败光,不如充到容家的好……”   楚虞抬了抬头,被一束阳光扎的眯起了眼。她脚步轻慢的打了个转,轻声离开了屋外。   直至栖春院外她才吁出一口气,又吩咐邹幼说:“邹姐姐,你替我去看看舅母,就说我突然拐了脚,下回再来看她。”   邹幼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方才她在屋外听了一耳朵都气的不行,这个大夫人,平日里看起来不争不抢,做事也周到有礼,没想到却是这么个人。   不想把容家的东西分给二公子,却妄想着别人的东西,真是拎不清。   这么一耽搁,她也误了去私塾的时辰,索性沿着栖春院东边一路走着,不知怎么,脑子里交错着玉氏与林家胡氏的脸。   楚虞停住脚步,抿着嘴角笑了笑。   她们可真像,只不过玉氏要比胡氏手段更高明一些,不争不抢,说话做事都让人挑不出错来,就连做舅母,她都是一个好舅母。   容家这趟水一点不比林家的浅,唯有在老太太身边才最是稳妥。   这么一想,楚虞便想回安喜堂了,不知道这个时辰老太太喝药了没有。   结果一抬眼,她便瞧见一道红衣从绿丛中掠过。   红衣?   整个容家穿着这么放肆的,也只有容庭了。   不知是不是出于同情,楚虞鬼使神差的往那个方向走,一直到门外不远处她方才发觉原来这是容家祠堂。   容庭真被容正喧叫去跪祠堂了。   不过说是跪,楚虞也没觉得这人有什么委屈的,他身边那个小厮正铺了张垫子在地上,背过身去摸摸索索半天——   拎出两只精致的酒杯和一坛醇酒。   楚虞嘴角一抽:“……”   也是,容庭怎么可能会委屈自己。   ——   转眼小年,除去容庭前些日子接连气倒老太太和大夫人这事儿以外,容家一切都和和美美的。   临近小年,大门外也挂上了红灯笼,而容家来往走动的亲戚好友也不少,都快将容家的门槛给踏破了。   陈梓心倒是常常随着老太太去四季园会客,她如今已经十五,来问亲事儿的人也不少。   楚虞日日窝在安喜堂的小屋内,乐的清静。   只是今日来的是老太太早年的密友温老太太,据说在容家还经商时,两家人就住对门。   温老太太听说老太太又多了个外孙女在身边,热络的想要瞧一瞧,楚虞哪有不应的道理,叫来邹幼给她梳了个精致的发髻,披上粉红小袄就去了。   楚虞一进前厅,便笑着唤了一声:“温奶奶安好。”   温老太太一愣,瞧着楚虞这花儿似的的眉眼,脸上都笑开了褶子,连连赞道:“这女娃娃长的俊啊,过两年来提亲的门槛岂不要踩断了?”   楚虞抿嘴一笑,正要回话,正此时大房一家来了,容瑶瑶蹦跶的到老太太身边:“祖母,瑶瑶给祖母问安。”   老太太笑着骂她走路不正经,打断了楚虞噎在喉咙里的话,她只好先暂且退到一边。   她这才发现,容庭也来了。   他眉眼懒懒的向下看着,嘴角似有若无的扬着一抹不屑的笑,不等容正喧与玉氏先坐下,他倒是挑了个角落位置先落了座。   还是他一贯的作为。   似是楚虞打量的太仔细,一束目光紧紧落在容庭脸上,少年眉间一蹙,抬起头来,正好与楚虞的目光错在一块。   他扬了扬眉,似是在笑她。   楚虞大大方方的对上他的目光,随后缓缓移开,认认真真听温老太太说话。   若是她没会错意,容庭方才的意思大抵是在说:“哥哥长的好看,移不开眼了?”   楚虞好笑的弯了弯嘴角,不着痕迹的抬手用帕子轻掩住脸。   忽然温老太太唤了她一声:“楚丫头十三了吧?”   楚虞收回旁的心思,朝温老太太点了下头:“回温奶奶的话,正十三了。”   容庭闻言,原本低垂的头也稍稍抬了抬,顺着众人的目光看过去,这丫头十三了?   那倒是快,再有两年就到了议亲的年龄。   温老太太笑笑,便没再搭话,又兀自与老太太说她那也才刚十三的孙女,淘气的很。   陈梓心不动声色的招手唤来丫鬟,轻声说:“二哥哥不喜红豆,你将他面前的红豆饼撤了,换上芙蓉糕。”   楚虞掀了掀眼皮,果然瞧见容庭面前的糕点一口未动。   丫鬟将芙蓉糕摆上时,陈梓心还娇声道:“我自作主张给二哥哥上的糕点,二哥哥莫要见怪。”   容庭瞥了一眼那粉粉嫩嫩的芙蓉糕,淡淡道:“知道自作主张就少做。”   陈梓心面色一僵,无措的愣在那儿,似是不知如何应对才能周全脸面。   楚虞默默咽下一颗葡萄,低头把玩绣着芙蓉花的粉色帕子,装作没听见方才的尴尬事儿。   容庭这是明摆着流水无情,陈梓心一颗真心付错了人,也是可怜。 第13章   那日老太太与温家老太太谈的尽兴,怕小辈们不耐烦,便早早让她们散了。   楚虞并不想久留,疾步出了四季园便往安喜堂走。今日邹幼没陪在她身边,原是着了凉,楚虞怕她再病重,便让她歇在屋里。   谁知她这才刚要去瞧瞧,才走到门外就听到低低的抽噎。   楚虞眉头一蹙,推门进去看到邹幼趴在床沿边哭的跟泪人似的,愣了一下:“邹姐姐?”   邹幼闻言扭头过来,眼泪还是哗哗的往下流,她手中拽着一封皱巴巴的书信,楚虞没等她说话便将那信抽了出来。   是江南林家,陈叔来的信。   楚虞一字一句细细看下来,陈叔约莫就说了这两个月林家的大事小事。   楚虞目光久久停在某处,她浑身一怔,冷的一个激灵。   邹妈妈没了。   陈叔在信里说是得了风寒,楚虞走后她便被胡氏使唤去了自己屋里,日日操劳,不多久就没了。   邹幼低低的哭着:“姑、姑娘,一定是胡氏心里不痛快,拿我娘撒气,风寒早早医治也能好啊,怎么就没了呢!”   楚虞张了张嘴,这些她也知道,但如今说什么也没用了。   她闭了闭眼,弯腰在邹幼背上轻拍两下,思虑过后方说:“邹姐姐若是想,就回林家看看,路上的车马与银子,我替姐姐备好。”   邹幼没立马应下,只一个劲儿的哭,楚虞不好劝,便拿着信悄声出去,到长廊下又细细看了一遍。   信里最后提到,林许有一桩生意需来京城一趟,带了胡氏与一双儿女,若是路上不耽搁,八九日便可到了。   楚虞默了半响,数数日子,该到了。   ——   邹幼近日做事恍惚,楚虞怕她在老太太跟前出差错,便让她称病在厢房歇了好几日。   这阵子楚虞身边便没丫鬟跟着,上学下学书本子都是自己抱着。   这日也如往常一样,楚虞陪老太太用了早膳,抱了一摞书就往外赶。   却在去私塾的路上拐了个弯,径直朝另一条道去了。   楚虞走得急,殊不知身后一辆马车缓缓停下。   里头的人透过珠帘往外看,散漫道:“瞧见前面那个丫头没,跟上去。”   马夫一愣:“公子,不去私塾啦?”   容庭皱眉:“不去了。”   他倒是想瞧瞧,这平日里装的乖巧懂事的小丫头,今日怎么就敢放教书先生的鸽子。   直至那丫头钻进一条小巷,容庭才不得已下了马车。   就见楚虞仰头打量着几处宅子,最后看准了某处,伸手敲了那家的门。   楚虞抿着唇,敛了一路的怒气终于还是渐渐露了出来,手上的动作都不禁重了些。   来开门的是胡氏身边的刘妈妈,她匆匆从里头赶出来,一边还嚷嚷:“轻点声儿轻点声儿!”   小公子刚哄睡着呢!   结果推门一瞧,外头站着的正是夫人日日嘀咕的大姑娘。   刘妈妈从前也没善待过楚虞,甚至还时不时克扣她的月钱与饭食,但如今也知道她投奔了赫赫有名的容家,哪里还敢对她不恭敬。   刘妈妈满脸横肉挤在一处,讨好的笑着:“哎哟大姑娘来了,昨个儿才让人去容家报的信,姑娘今儿个就来了?”   刘妈妈嗓门大,连站在拐角处的容庭都听的真真的。   原来是她家里来人了,怪不得连学都不上。   容庭觉得没劲儿,正抬脚欲要离开,忽然就听林楚虞冷着声儿问:“胡氏呢?”   刘妈妈冷不丁淡了笑容:“大姑娘问的是夫人吧,夫人在里屋呢,姑娘快快进去。”   楚虞拂开刘妈妈要推她的手,脚步往一旁挪了两步,语气更重了些:“你去叫胡氏出来。”   刘妈妈懵了,但却又觉得这情形实在熟悉。   是了,她险些给忘了,她们林家这位大姑娘从前也是娇生惯养,脾气烈着呢,也不过就是这两年给磨没了,倒让她们这些下人忘记大姑娘原先的模样。   刘妈妈还未应答,那头林许就从里屋出来,负手怒道:“你这是在和谁说话!目无尊长,容家就是这般教你的?”   不远处容庭脚步一顿,嘴角扬起一抹笑,又堪堪站回了原地。   这倒是有点意思。   楚虞顿了顿,直对上林许恼怒的眸子,十分从容的哦了一声:“爹觉得容家教的不好,自是上门去同我外祖母说才好。”   林许有多怕容家这回来京城就能看出来,他连见楚虞一面都不敢亲自登门,而是让下人偷偷去容家后门给楚虞传话。   可怕归怕,从林楚虞口中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了。   他气的上前了几步,但又不敢动粗,只好指着楚虞骂:“不孝女!”   “我们家楚虞这是有了容家做靠山,看不上咱们林家了呗。”   胡氏慢条斯理的从里屋出来,方才她不来,偏等林许和楚虞闹起来了才现身。   楚虞绕过林许,直逼着胡氏问:“邹妈妈怎么死的,是不是你?”   胡氏一愣,说起来自己院子里死了个人这事她也不愿意提,而且那个老太婆确实…   不过也不能全赖她,老婆子年岁大,本来身子就不好,死了也就死了。   她拧着眉头教训道:“你这丫头怎么说话的,怎么就是我了?我再怎么说,也是你嫡母。”   楚虞轻嗤,这神情也不知道跟谁学的,看着就让人一肚子气。   她扯了扯嘴角:“你算哪门子嫡母?我就问你,邹妈妈病了你为何不给她请大夫?若是早早请了大夫,人怎么会没?”   胡氏被她问的一愣一愣的,竟然是忘记先回哪个。   她委屈的皱了皱眉,娇声道:“老爷,您瞧楚虞这丫头…”   林许揉了揉太阳穴,不想闹的太僵,只好暂且敛了怒气:“你在容家过的还好?”   楚虞轻瞥了眼林许,目光又落在胡氏身上:“邹妈妈的事儿,我迟早找你算。”   说罢,她扭头便要走,却被刘妈妈拦住了道。刘妈妈忙将宅子的大门给关了,竟是一副不让她走的样子。   楚虞这才正眼瞧林许,默了半响。   林许脸上有些许不自然,握拳在嘴边咳了两声,踌躇一会儿才道:“我听闻这京城有半数布庄都是路家的,那路家如今掌事儿的,是你容家的哥哥?”   楚虞微微蹙眉,心下微微一思量,江南路家?   她知道路家在江南是大财主,可并不知京城半数布庄都是路家的,   怪不得容庭那么轻狂,一点儿不把容正喧放在眼里。   楚虞沉默的这一会儿功夫,林许又说:“若是方便,你去同你容家哥哥说一声进我们家的布。”   楚虞回过神,猛一抬头看林许,原来是为这事儿来的。   胡氏在一旁帮腔:“我们楚虞如今投奔了容家,肯定说的上话,这银子谁赚不是赚,都说肥水不流外人田,那、”   “我说不上话,外祖母还等我呢,我先回了。”   楚虞说着就往门外走,可刘妈妈跟座山似的杵在那儿。   墙外的容庭抱手靠在一旁,垂眸细细想了会儿。   啧,半数布庄,还挺多。   忽然里头传来胡氏的一声高喊,见楚虞要走,她心下一咯噔,忙拉住她:“你不能走!”   胡氏瞪了一眼林许,林许却背过身去不肯说话,胡氏只好自己将前因后果细细说了。   原来,是布匹积压太多,林家正急着卖出去呢。   胡氏着急道:“楚虞啊,你可不知道,这布要是再屯着,我们损失的可是一大笔银子啊!”   楚虞胳膊被胡氏掐的一阵疼,忙抽手出来,胡氏生怕她就这么跑了,竟是紧紧拽着她,两个人一来一回拉扯,楚虞推了一把胡氏,她便一下跌在地上了。   胡氏一愣,就这么坐着哭起来:“哎哟啊,我们家大姑娘不得了,如今有了倚仗,连林家死活都不顾了,这可找谁说理去啊……”   楚虞低头瞧胡氏耍无赖,她蹲下身子,一根一根掰开胡氏拽着她裙摆的手:“当初我娘病重,后宅的事儿你说了算,可你却拖着不给她请大夫,如今邹妈妈,你也是如此。”   胡氏一愣,直抖着嘴皮子大声嚷嚷:“你、你说什么胡话,你娘自己病死的,跟我有什么关系?老爷!你瞧瞧你这个女儿啊……”   胡氏低头抹起了眼泪。   外头,容庭脚下踩着颗石子来回磨着,听闻胡氏所言,他忽的一顿,眸色晦暗,抬头冷冷的笑了一声。   蓦地,轰的一声,就容庭靠着的这面墙震了一下,一排倒塌声之余,还伴随着楚虞的声音。   林许不知道从哪儿抽了跟木棍,实在没忍住,竟直直朝楚虞打去,却没想到她会站不稳,直接朝后头跌去,撞倒了一排货架。   他在听到这个不孝女提起顾颜时心下生怒,可这会儿看她头上磕破了皮,渗出了血,忽然慌了。   这、这让容家知道,可如何是好?   刘妈妈背靠着大门目瞪口呆,也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出。   突然身后传来两声敲门声,吓得刘妈妈险些跌坐下去。   “谁、谁啊?”   容庭抿着嘴角,似笑非笑:“林楚虞,我等你半天了,没死吭一声。” 第14章   院子里的人皆是一愣,只有楚虞听出了容庭的声音。   她面上划过一丝惊诧,胳膊撑着地站起来,手肘疼的她倒抽一口气,抬着下巴瞧了林许一眼,眸中的委屈不言而喻。   林许愣愣的放下手中的木棍,他也是听林楚虞提到顾颜,这才一下失了分寸……   外头的人似是等不耐烦了,又敲了两下门:“林楚虞,哑巴了?”   刘妈妈听这人是来找大姑娘的,心下唏嘘,这大姑娘来这儿居然还带了人,怕不是容家的人吧?   胡氏也跟刘妈妈想到一块去了,忙给刘妈妈使了个眼色,刘妈妈便紧紧抵住门,朝门外喊:“我们姑娘留下来同老爷夫人用饭,你、你先回去吧!”   楚虞想往门外走,刚抬脚挪了一步,脚踝的疼痛感让她一下顿住,瞧刘妈妈这样子,今儿个是不打算放她出去还是怎么着?   想想也可笑,将她关在这院子里能有什么用,到时候容家找过来,有嘴都说不清。   楚虞抹了抹眼泪,直向门外的人说:“庭哥哥,我脚崴了。”   她话里带着隐隐哭腔,纵使容庭不是第一次见这丫头哭,却还是闻声一怔。   容庭低低咒骂了两声,退开几步,砰的一声踹开大门。   刘妈妈没想门外的人竟如此无礼,一点儿防备都没有,直被容庭揣趴了地,半天都没站起来。   林许亦是被这轻狂的举动吓了一跳,哆嗦着手指向来人:“你是何人?”   容庭原本还上扬着嘴角,在看到角落处站着的个惨兮兮的丫头时瞬间僵住,他没立马去答林许的话,只站在原地眯了眯眼。   “林楚虞,你怎么这么没用?”   在容家不是挺能耐的么?还能一脚将他绊倒呢。   怎么在她爹和继母这儿没两下子?   楚虞揉了揉发红的眼眶,一瘸一拐的朝容庭走过来,容庭就这么瞧着,也没说要过去搭把手什么的。   直到小姑娘走近,用那沾着一地尘沙的手拽上容二公子白白净净的绸缎,容庭的白袍瞬间黄了一块。   容庭:“……”   楚虞也瞧见了,她眼神闪烁的抿了抿   嘴,欲盖弥彰的将袍子拽在手里,仿佛这样容庭就看不见了似的。   楚虞吸了吸鼻子,小声道:“庭哥哥,我头疼。”   容庭瞧见她额前破了块皮,能不疼么?他再一瞧林许脚边的木棍,眼神瞬间暗下来。   王八犊子,这么小的姑娘都舍得打?   还打的这么狠?   他抿了抿嘴角,虽说他是不大喜欢老太太养在身边的丫头,也不大喜欢这丫头的聪明劲儿,可怎么着,这人如今也是好好养在容家的,要欺负也回容家受欺负去,在这儿算什么?   容庭轻笑一声,弯腰捡起林许脚边的木棍。   见他这番动作,林许下意识退了一步,他身旁的胡氏也被吓着了,躲在林许身后,畏畏缩缩问:“你是什么人?京、京城还有没有王法了?”   容庭目光落在胡氏身上,朝她弯了弯嘴角:“王法?那我们家姑娘在这儿受了欺负,还破了相,怎么算啊?”   说到破相,楚虞蹙了蹙眉头,下意识碰了下伤口。   胡氏看容庭这样子,不敢回嘴,只躲在林许身后,推了推林许示意他想办法。   林许到底不是武夫,也不能跟容庭再打一架,警惕的盯着容庭瞧:“你是何人?”   “没什么人,就路家掌事的。”   容庭虽是笑着,可那眸子里迸发的冷意着实将林许吓一跳,半天都没说出话。   但林许与胡氏都明白,这桩生意,没了。   胡氏还想再劝楚虞说两句话,可瞥见她这狼狈模样,又将话给咽了下去   容庭看这俩人安分了,将那木棍往胡氏脚边一扔,吓得胡氏险些跳起来。   他扭头就走,没两步到了门口,却见小姑娘还没跟上来,他转身一看,楚虞正慢慢的挪着脚步……   她垂着头,嘟囔了一句:“疼。”   容庭:“……”   真矫情。   他背对着楚虞蹲下身子,不耐烦道:“快啊。”   楚虞脚步一顿,犹豫片刻,慢吞吞的将手放在容庭肩上,身子才刚一趴上去,容庭就立刻站起来,楚虞吓得勾紧他的脖子。   楚虞在他耳边闷声道:“谢谢庭哥哥。”   容庭神色淡淡,抿着唇一脸不耐烦,有些后悔跟着这丫头到这儿来掺和麻烦事。   一直到这条巷子拐角,容庭才把她放下来。   外面是条街,要是让人瞧见也不大好,不过好在马车停在不远处。   车夫惊讶得看了一眼楚虞,他并未见过容家新来的表姑娘,还以为容二公子换了口味,不免有些好奇。   只是,这是不是有点小了……   马车一路奔向鹿河巷,在一座宅子外停下,楚虞弯身下马车,打量着这座陌生宅子。   不多久有个年轻男人开了门,容庭十分熟捻的往里走,楚虞在后头瞧着,大抵知道了这是什么地方。   想必是容庭在外的宅子,也不奇怪。   路临没想到容庭会这时候过来,还带了个小姑娘,不由好奇得多看了两眼。   楚虞刚到小厅坐下,管家就领来向大夫过来,瞧过楚虞额前的伤口,开了几副药后才说:“伤口可不能这么放着,当心留疤,容公子那儿有好药,老夫就不开了。”   容庭掀了掀眼皮,瞧了向大夫一眼。他没少挨容正喧的鞭子,屋里也没少屯些上好的膏药,   待人都散去之后,楚虞碰了碰缠着纱布的前额,垂下眼帘不知在想什么。   她动了动放在腿上的手,迟疑望向懒懒靠在椅上的容庭:“庭哥哥,要是外祖母问起来,我要如何说?”   容庭眉头一蹙,自然是实话实说,不然?   没等容庭开口,楚虞试探的朝他探过身子:“我能不能说,是庭哥哥打的?”   “………”   容庭懵了一瞬,回过身来便淡淡的回样她,攸的扬了扬嘴角:“林楚虞,你再说一遍?”   楚虞偏过脸,不大好意思的移开目光,也觉得这事儿做的不厚道,容庭再怎么混蛋,今儿个也是帮了她的……   但她实在不想让老太太知道林家来京城了,还将她弄伤。这才刚过了小年,何必添事儿…   更何况,抓不到林家什么把柄,老太太也不能将他们怎么样。   容家在京城也是有脸有面的人家,多少人都盯着瞧,林家的事儿,他们不好插手,要是真能,早在接她来容家之前,这事儿就解决了。   容庭看林楚虞一脸为难的样子,大抵能猜出她在想什么,他狭长眸子微微一眯:“你敢胡说八道,我就给你扔回那个破院子里。”   楚虞:“……”   忽然,吱呀一声,门被从外头推开。   楚虞与容庭皆抬眼望去,来人一袭白裙,领子低到露出了小半的圆润,踏着一地斑驳的日影而来,直将楚虞看呆了。   此等露骨的穿着,定是风尘女子无疑。   她在戏里听过烟花柳巷的女子是如何如何的,但这亲眼见就又不一样了。   那女子一进来就先看了楚虞一眼,眼下还挂着两行泪,掩嘴抽抽搭搭道:“公子,琼娘多谢容公子相救。”   楚虞不禁挺直了背脊,竖起来耳朵仔细听着,颇有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只见容庭脸色暗了下来:“谁让你来的?”   琼娘愣了一下,大着胆子走近几步,抚上容庭的手背:“公子,不是您替琼娘赎的身么?”   容庭面色更黑了,琼娘瞧着还有些许害怕,忙挪开自己的手,可怜兮兮的站在一旁等容庭说话。   她与容庭相识也大半年,每回这位容二公子来醉春苑吃酒听曲儿都会让她陪在身边,时间久了,众人都以为她琼娘攀上高枝。   可只有她知道,容庭真真只叫她陪在身边,这大半年竟是连她的手指头都没动一下。   琼娘不懂他心里的主意,到底是喜不喜欢她,她半分也猜不透。   容庭面色冷了几分,食指屈起在小几上敲了两声,冷不丁忽然朝楚虞道:“你看什么?她这身衣裳你也想穿?”   他再怎么混迹烟花柳巷,也没想要带坏小姑娘,这要让老太太知道,还不直接气没半条命。   楚虞闻言猛地扭头捂上眼睛。   琼娘见此,尴尬得抬手掩住胸口,又酥又麻的唤了一句:“公子……” 第15章   楚虞浑身一颤,真不愧是醉春苑的女子,说话声都跟一般人不一样,听的人五脏六腑都麻了。   路临从门外匆匆进来,皱着眉头低声说:“不是说让你在后院等着?”   琼娘委屈的低头:“我、我瞧着公子来,想问个好。”   路临挠了挠头:“公子,今儿个那姓尤的想赎琼娘回去当姨太太,我就将琼娘赎下给您送来了。”   尤满就是瞧见容庭对琼娘不一般,故意要膈应容庭呢。   容庭硬生生吐出一口气,抬眼问:“给我送来,我养着?”   路临一顿,嘟囔着:“您不是喜欢……”   容庭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沉着脸闭口不言。   楚虞偷偷睁眼瞥了眼站在一旁眸中带泪的琼娘,这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真叫人心疼。   琼娘看这情形,生怕容庭不要他,便想拉着他将人留下,给她一晚上,她定能将人收拾的服服帖帖!   容庭侧了侧身子,躲过了琼娘的手。   琼娘娇声劝他留下用饭,可却也未果。   不多久,楚虞便回了容宅。   她这伤伤在额头上,着实显眼,一路被丫鬟小厮偷偷打量。再加上她身边还有个脸色不大好的容庭,这就更让人误会了。   楚姑娘被打了?   被二公子打了?   后宅里的事儿传的比什么都快,楚虞从正门至安喜堂的路上,这话就传到了老太太耳边。   因而楚虞才刚至安喜堂,就见老太太和齐妈妈在院子外等她。   齐妈妈扶着老太太一下迎了上来,老太太心疼的碰了碰她的前额:“你、你这伤,当真是容庭那混小子打的?”   陈梓心从屋里出来,才刚停下脚步就听到老太太这么问,看向楚虞这狼狈模样,也是不由一怔。   二哥哥怎么会下这么重的手。   陈梓心蹙着眉头问:“楚虞,你是不是惹二哥哥生气了?”   谁知老太太气的嗓门都不由大了些:“他还真当我容家没人了!”   楚虞张了张嘴,半天没插进话,一直到进了安喜堂关上门讲话,老太太缓和了些,她方将来龙去脉与老太太说清楚。   老太太静了半响:“你是说,容庭那小子帮了你?”   楚虞笑着点了点头:“是,庭哥哥还给我处理了伤口,要不然外祖母可是要吓到的。”   老太太消了气,又问:“那路上欺负你的人可抓到了?”   楚虞垂眼摇了摇头:“他们见庭哥哥来就都跑了,我也只是皮外伤,外祖母莫要担心。”   陈梓心忙问:“那二哥哥可受了伤?”   楚虞摇头:“没的,陈姐姐宽心。”   楚虞看着陈梓心,再一想容庭外头宅子里还养了个娼妓,不由有些生悲,但她到底不好多说。   楚虞没将林家来京的事儿同老太太讲,但没多久还是被老太太知晓了。   当日容庭带楚虞离开后,林许便责怪胡氏,要不是她与楚虞争执,也不至于难堪收场,还得罪了路家掌事的。   胡氏也害怕自己耽误事儿,便想着法子叫人去容家递消息,求着楚虞出来见一面。   楚虞回绝了两次,谁知胡氏不死心,日日都来。   这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这不,就撞上了老太太身边的齐妈妈。   齐妈妈请了胡氏进去见老太太,胡氏怕的很,她以为老太太已经知道楚虞的伤打哪儿来,便抢着说:“我、我就是来瞧瞧楚虞,不知道这丫头的伤好些了没。”   这一句,胡氏将自个儿卖了个彻底。老太太只稍微问了两句,便知道楚虞的伤到底打哪儿来了。   她气的将茶盏都砸了,让胡氏带路,去将他们林家一家都请来。   楚虞静立在老太太身侧,低头不语。她原不想将事情闹大,不想再因这些事跟林家扯上关系,巴不得他们早早离开京城。   可胡氏不知好歹,今儿个惹了老太太的眼,怕是要被横骂一顿的。   老太太怪楚虞瞒着她,想责怪两句,一扭头却见这丫头委屈兮兮的,让人实在不忍心再数落她。   齐妈妈是真将林家一家给请来的,连胡氏那不会说话的小儿子都被抱着带进来。   林悦儿害怕的拽着林许的衣裳,进到安喜堂时瞧见在老太太身后的林楚虞,她不由打量了楚虞许久。   林楚虞这身衣裳真漂亮,比过年时娘给她买的要好上不知道多少倍。   还有她头上的发簪,林悦儿心下有点不痛快,但这不痛快很快就被害怕取代了。   因为座上那位老太太面色不善的看着他们一家,连声“坐”,都说的冷冷清清。   老太太神色威严,嗓音沉重,抿了口茶才缓缓道:“楚丫头,你先出去。”   楚虞愣了一瞬,识趣的点头退下。   她在门外站立了片刻,老太太不让她听着,想必也是怕她为难,毕竟林许是她父亲。   楚虞侧过头往里瞧了瞧,可她当真,还挺想看林许和胡氏吃瘪呢。   另一边,陈梓心拎着食盒,脚步极快的走过来。   她拉着楚虞到长廊下,脸上带着些许不自然的笑意,问:“你之前说,是二哥哥帮了你?”   楚虞迟疑的点了下头。   陈梓心抿着嘴角轻轻扬起:“那我们去谢谢二哥哥吧,我替你备了些点心,都是二哥哥爱吃的。”   楚虞扬了扬眉,没忽视陈梓心说的是,我们…   她是想找借口去看二哥哥吧。   陈梓心都替她将理由给想好了,楚虞也不好拒绝,反正现在老太太也不让她在里头呆着。   容庭住的未逸轩离安喜堂最远,陈梓心却一点不带停的,脚步匆匆直往未逸轩去。   终于快到未逸轩,却忽闻一声锣鼓声,砰的一声,地面都颤抖了两下。   容谨脸色不大好看的从未逸轩出来,在瞧见前边两个小姑娘时,他蓦地一顿。   陈梓心好奇得往他后头看了看:“谨哥哥,二哥哥在做什么?”   容谨瞥了眼陈梓心手上的食盒,觉得脑仁疼。   他叹了声气:“你们进去吧,东西放下就走,别惹你二哥哥生气。”   方才他才与容庭红了脸,这会儿恐怕气还不顺,这俩丫头进去也是找骂。   陈梓心与楚虞互看一眼,有些犹豫的往未逸轩走了两步。   楚虞目瞪口呆的瞧着院子里的情形,容庭不知道哪里搬来的戏台子,大有种将红腔园搬进容宅的意思。   他是要在这儿开戏园子么?   二人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容庭坐在红木椅上,两腿叠交,一手撑着下巴听戏,好不悠哉的样子。   陈梓心正欲上前,忽然一个女子从里屋出来,娇羞的给容庭递了杯茶水,她瞬间懵了。   楚虞顺着陈梓心的目光看过去,心下讶然,这不是……   琼娘么?   容庭将娼妓带回家了?   楚虞不由唏嘘,难怪方才容谨一脸怒色的从这儿离开。   陈梓心扭头便跑了,楚虞还定在原地。   她看着容庭这样,莫名的静下心。少年就坐在大树下,斑驳的树影打在他脸上,将那精致的五官描摹的更深邃。   楚虞抿了抿嘴,他多放肆啊。   敢在容家这么折腾,还把娼妓带了回来。   可她怎么瞧,这人目光游离,压根不在戏台子上。   楚虞扭头捡起陈梓心丢下的食盒,悄悄就离开了。   他其实,不像旁人说的那般混不吝,至多就是想让容家不痛快罢了。   容庭,又何尝不是个可怜人。 第16章   楚虞正回安喜堂的路上,殊不知安喜堂那头,老太太正在逼着林许写休书,立遗嘱。   她自打来容家的第一天就知道,虽然大房二房都有正室,且玉氏还掌管后宅大大小小的事儿,但实则整个容家能说话的,只有老太太一人。   她是个硬性子,也许和早年容家未曾封官,她抛头露面做过生意有关,说话做事都铿锵有力的。   但楚虞断断不会想到,老太太竟敢逼着林许写休书立遗嘱。   何止楚虞想不到,胡氏更想不到,这容家老太太竟是个蛮横的人!   齐妈妈递了笔墨上去,老太太又道:“若是这事儿你应了,不用旁人答应,我老婆子就全数买了你那积压的布料,解了你林家的燃眉之急。”   林许紧紧抿住唇,之前进货时赊的帐眼看就快到期了,结果布庄生意一直不好,货没卖出去,这钱也就没法还……   这些年林家的生意看似做大,实则外强中干,他又将钱都散在了各处的生意上,这才遇上了麻烦。   老太太要他林家半数家产给楚虞,其实也未曾不可。   楚虞这丫头,毕竟还是他林许的女儿。   可要休妻…   他看了眼胡氏,胡氏正瞪大眼睛瞧他:“老爷!容家这是欺人太甚!”   林悦儿也怕了,拽了拽林许的衣角:“爹,我们回家吧…”   老太太也知道这事儿为难,又笑了声道:“也不过是休妻罢了,也没说不让你再纳她进门当妾室。”   林许眉间松了松,还没来得及张口,老太太又冷不丁道:“当初你对我那闺女,可没这般有情谊。”   林许面色一沉:“我写,都依您的写。”   胡氏蹭的一下站起来,不可置信道:“老爷!”   她千辛万苦,好不容易熬出头了,顾氏死了,儿子生了,结果这容家老太太一句话,她正室的位置就没了?   可她也知晓林许是个商人,断断不会为她折了林家家产,便只能在一旁小声啜泣。   直到林许立下遗嘱,往后林家家产有一半是林楚虞的,胡氏这心头跟用刀子扎一样疼。   半数,半数家产啊!   林许扶着已经站不稳的胡氏,在安喜堂外的长廊与楚虞撞上。   林许神色复杂的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便走了。   还是齐妈妈告知楚虞此事,怕她会怪老太太,还宽慰了几句:“老太太也是为你着想,你在容家受了委屈,如今给他们的这点苦头,根本也不算什么。”   楚虞一怔,没料到老太太会为她,为她母亲做到这般地步。   她点了下头道:“齐妈妈,我懂的,外祖母是心疼我。”   齐妈妈见她明白,便放宽了心。   瞧见老太太从里屋出来,楚虞忙迎了上去。   瑶竹跟在老太太身后,手里还拿着食盒:“楚姑娘在,不如就让楚姑娘送去吧,您这两日身子发虚,方才又动了脾气,还得好生歇着才是。”   楚虞扬了扬眉:“这是要给谁送去?”   瑶竹瞥了一眼老太太,老太太只低低叹了声气,瑶竹方说:“今儿个是前夫人路氏的忌日,年年这日二公子油荤不沾,老太太知道他心里难过,也没别的法子,只能叫小厨房做几道可口的素菜给未逸轩送过去。”   楚虞眉头一蹙,所以容庭今日折腾的那一番,是因为他母亲忌日,他心里头不痛快?   楚虞仰头:“外祖母,我替您送吧。”   没想到刚从未逸轩回来,又要再去一趟,楚虞瞧了瞧陈梓心落下的食盒,便一并带了过去。   未逸轩外锣鼓声停,楚虞走到小径上都没听见一点儿声响,她步子一缓,然后才疾步过去。   戏班子已经撤了,方才容庭坐的那把红木椅子歪倒在一旁,一阵风吹起,只剩树叶子满地跑。   竟生出三分凄凉来。   忽然,寝屋门打开,里头匆匆跑出来一个人,在瞧见院中央站着的楚姑娘时不由一愣。   楚虞认得他,他是容庭身边的小厮。   关北急的一头汗,还是分出说句话的功夫问了楚虞一句:“楚姑娘怎么来了?”   楚虞两手都提着食盒,一个是老太太的,一个是陈梓心的。   她提起老太太准备的那份,应道:“外祖母让我给庭哥哥送菜。”   话落,院子外又进来个人,关北忙接过楚虞手中的食盒,匆匆道:“麻烦楚姑娘替公子谢谢老太太。”   说罢关北匆匆迎上来人,楚虞侧身看去,好生眼熟。   半响她才想起来,这不是鹿河巷的大夫么?   没一会儿关北就带着大夫进了寝屋,一时间未逸轩的丫鬟小厮都忙着收拾院子里的残局,也没人搭理她。   另一头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楚虞正要离开的脚步一顿,只见一个丫鬟脚步匆匆,眼眶红红的小跑了出来。   她同另外两个丫鬟哭着道:“她算什么呀,就是一个卖身的,凭什么在未逸轩耀武扬威,要不是因为她二公子才不会挨老爷打呢!”   其余两人应和了几句,又怕被琼娘听见,便早早止住了话。   楚虞仰头往琼娘的那间房看了一眼,容庭将娼妓带来回来,容正喧怎么可能容得下,父子二人势必又是一顿争执。   怪不得方才关北着急的请大夫进去原来容庭又挨了鞭子。   楚虞脚尖一打转,将方才树下那张椅子扶起,用帕子细细擦了灰才坐下。   好半天关北送大夫出来,一扭头瞧见还没离开,甚至坐在树下悠哉悠哉晃动着脚尖的楚虞。   他愣了一瞬,摸着脑袋走过来:“楚姑娘这是?”   楚虞动作一滞,忙站起来朝关北笑了笑:“噢,我想起来这儿还有份点心没给庭哥哥。”   她说着,顺势拎起陈梓心准备的食盒。   关北正要伸手接过,忽然寝屋里轰的一声,关北面色一变,低低骂了一句糟糕,扭头就跑了。   楚虞正要递过去的手僵了僵,犹豫一瞬跟了上去。   梨木窗半开,透出微光。寝屋内一半敞亮一半沉闷,容庭裸着上半身坐在阴影里,原本好好立在中间的圆桌倒在一边,一盘桂圆滚的到处都是。   楚虞在门外顿住脚步,目光在男人满满伤痕的背上停留,颇有些讶异。   看起来都是鞭伤,看来是没少挨容正喧的打。   旧伤还未消,又添上新伤,以至于有些许狰狞。   “小丫头,你不害臊啊。”   楚虞猛地回过神,一抬头就见容庭那双微微上挑又多情的眸子,正带着些许懒散的笑意在看她。   楚虞脸一热,垂下眸子别过脸,一边还说:“我替外祖母来送几个菜,还有陈、”   楚虞说着忽然惊呼一声,原是容庭系好了衣带,出门跨过门槛路过楚虞身边时,抬手敲了她一下。   容庭抱手倚在门外,院子里关北已经将老太太送来的素菜摆好,顺带摆上了另一个食盒里的几样点心。   容庭瞥了一眼,漫不经心道:“小丫头有良心了,知道报答哥哥了?”   “……”   楚虞抿了抿嘴:“那是陈姐姐送来给你的,但方才看庭哥哥跟琼娘走太近,她跑了。”   容庭扬了扬眉,险些忘了琼娘还在院子里。   眼瞧着容庭走神看着琼娘那间屋子,楚虞憋了半响:“庭哥哥,你疼么?”   容庭缓缓收回目光,垂眸看着面前的小姑娘,似是被楚虞问住了,懵了一瞬:“什么?”   楚虞双手不安的背在身后,低头看着绣鞋上的两条锦鲤:“没用的。”   容庭蹙了蹙眉,半天也没听懂这丫头在说什么,不由有些不耐烦。   “怎么着,被哥哥的美色迷惑,话都说不清楚了?”   楚虞:“……”   她抬头无奈的看了容庭一眼,圆溜溜的眼睛对上他的眸子,眸中的惆怅凝成一片,这是容庭第一次在林楚虞的脸上,看到这般认真又无奈的神色。   “在林家的时候,我爹更疼林悦儿,我十天半个月都瞧不见他,偶尔一块用饭时,他还总夸悦儿,像是看不见我似的。”   楚虞说着,委屈的抿了抿嘴。   “我就常常和林悦儿打架,有时候为了一支簪子,有时候为了一件衣裳,我就想他能看我一眼。”   楚虞顿了顿:“庭哥哥,林家的祠堂,我跪的可不一定比你跪的少。”   容庭抿着的嘴角微微扬起:“小丫头还挺嚣张的。”   楚虞淡淡一笑:“然后你瞧见了,我爹更不喜欢我,觉得我娘没教好我,觉得我给林家丢人了,于是胡氏便愈发高兴。”   “所以哥哥,你想要他们不痛快,这样没用的,你要不换个法子吧。”   容庭微微扬眉,有些讶然,没想到一个十三岁的丫头能讲出这番话来。   他默了半响:“那你说,什么法子比较好。”   楚虞眉头一蹙,目光越过容庭落在琼娘的屋子上:“法子可以慢慢想,但要是庭哥哥的院子里藏了个娼妓这事儿传出去,往后真就没有姑娘敢嫁你了。”   楚虞自觉自己已经很厚道了,容庭帮了她一回,她也帮他一回,算是扯平了吧。   谁知容庭忽的低头笑了两声,楚虞莫名其妙的看他一眼。   “那怎么办,要不我等你两年,到时候你嫁给哥哥当媳妇儿?”   “………”   楚虞被他这一句打趣调侃的红了脸,还有些生气。   她好心好意给他出谋划策,可这人怎么没个正形呢!   正此时,一道粉衣从窗边掠过,陈梓心捂着胸口悄声离开未逸轩,匆匆穿过小径绕过长廊,停在拐角处缓缓蹲下身子哭了起来。   方才她回了屋才想起来今儿个什么日子,随后又知道了外祖母让楚虞去未逸轩送素菜,她这才急忙忙赶到。   却没料到会听到二哥哥那句话。   陈梓心咬了咬唇,楚虞这段日子与二哥哥过近,要说她没有点别的心思她是不信的。   不过也就是个十三岁的丫头,早早掐断她这想法,也就不碍事了。   这么想着,陈梓心又回了安喜堂。   这事儿也只有老太太出面,才能好好敲打楚虞这丫头。 第17章   安喜堂里,陈梓心说完话,老太太便一动不动盯着瞧,瞧得陈梓心心里发麻。   她怕外祖母觉得她故意惹弄是非,掐着帕子,垂头又说了一句:“真不是心儿瞎说,我听见二哥哥说,要楚虞以后给他做媳妇儿……”   老太太眉头一蹙,陈梓心倒不会编这些来骗她,容庭兴许真这么说了。   可楚虞那丫头才多大,况且,是她叫那丫头去送菜的。   老太太摆了摆手,觉得脑仁疼:“你出去吧,楚丫头那儿我自有话说,你的心思也收收。”   陈梓心一噎,慢吞吞的站起来朝老太太微微俯身:“外祖母歇息,心儿先走了……”   陈梓心一步三回头,总想在老太太脸上看到些忧心的神色,可却半分都没有。   她咬了咬唇,外祖母不愿让她嫁给二哥哥,难道就乐意瞧见楚虞和二哥哥走的愈发近么?   陈梓心满眼无神的走着,恰好撞见归来的楚虞,她紧紧抿着嘴,心下有点不悦,却也不好就此责怪楚虞。   能责怪她什么呢?岂不是平白无故让人笑话。   陈梓心瞥了她一眼就要从她身侧走过,楚虞愣了一下方才叫住她:“陈姐姐,你备的点心我给庭哥哥送去了。”   这不提还好,一提陈梓心的怒火就蹭蹭蹭的冒上来。   她什么意思?   耀武扬威?   陈梓心冷冷瞧了她一眼,不耐烦道:“我知道了。”   楚虞眉头微微一蹙,不知道陈梓心又怎么了,难不成还在为琼娘的事儿伤心?   楚虞摇了摇头,抬脚便回自己屋里,却在门外被齐妈妈叫住。   “姑娘,老太太喊您到跟前伺候呢。”   楚虞一顿,齐妈妈看她的眼神有些不对劲,像是想说什么,又没敢说的样子。   老太太的屋里点着香,这味儿是楚虞闻不惯的,有些呛人,像寺庙里的香烛味儿。   楚虞一进里屋,老太太便叫人将香灭了。   楚虞乖巧的坐在床榻边,仰头望着老太太:“外祖母,您说。”   老太太笑了两声,抬手摸了下她头上梳的圆发髻:“方才去未逸轩,见到你庭哥哥了?”   楚虞眨了眨眼:“见到了,外祖母要我送的菜也送到了。”   老太太微微点头,缓缓舒出一口气,过了半刻才又问:“你近日,同你庭哥哥走的还算近。”   楚虞心下一咯噔,约莫知道老太太话里是什么意思。   她假装不知晓,一双天真无辜的眸子抬起:“都在一个宅子里,是算近的。”   老太太被她这么一说,剩下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她总觉得这话用来敲打楚丫头有些过意不去,这孩子还小,哪里会有那么多心思,她要是恶意揣测,反而伤了丫头的心。   不过楚虞走前,老太太还是提了一嘴:“容庭那小子性子烈,脾气暴躁,你还是躲着点好。”   楚虞嘴角微微一抿:“外祖母说的是。”   她出了老太太的寝屋,站在长廊下长长呼出一口气。   楚虞垂眸沉思,蓦地笑了声。   方才怕不是陈梓心在老太太跟前嚼了舌根,老太太这才想明里暗里敲打她。   ——   那日楚虞离开未逸轩之后,容庭盯着那几道摆盘漂亮的素菜,一口没动。   直到菜凉了,他才让丫鬟撤走。   关北看他神色不太对,以为他还同老爷置气,苦口婆心劝道:“公子,老爷这脾气您也不是不知道,您说您非跟他对着干,挨几鞭子不是也常有的么……”   容庭淡淡的瞥了关北一眼:“你去拿几袋金叶子给琼娘送去,将她打发走。”   关北讶异的啊了声,半响回神,兴奋不已。   公子终于想通了,留个娼妓在家中算个什么事儿啊。   琼娘看着那几袋金叶子,心下微微一动,但到底还是忍住。   她推了推,红了眼眶:“容公子,是要赶我走?”   琼娘在醉春苑什么好的没见过,这些金银财宝是能傍身,但她如今离了醉春苑,一个娼妓能做什么?   她得傍着容庭啊!   琼娘不肯收这些金叶子,只说可以不呆在容家,去容庭在鹿河巷的宅子里住,断然不会给他添麻烦。   关北将琼娘的话转达给容庭,容庭正心烦意乱,不耐烦道:“她爱呆哪呆哪,总归不能在这儿。”   最后琼娘如愿以偿上了马车,在鹿河巷安了家。   而后几天,容庭也再没跑去醉春苑和酒楼吃酒,反而一反常态的日日宅在屋里,连门都不出。   这番举动倒是惊着了栖春院和安喜堂,连老太太都问了一嘴未逸轩的动静。   容正喧被老太太这么一问,不由也有些好奇,打着关心儿子的旗号,难得肯踱步未逸轩。   关北一怔,忙领着容正喧到书房去,还替容庭说了几句好话。   容正喧推门进去时,容庭正合上账本,一脸不耐的抬头看了来人一眼,   “有事说事。”   容正喧一噎:“……你近日,可又惹事了?”   容庭抬眼冷冷一笑:“果然知子莫若父,我正打算着放把火烧了咱家这宅子呢,爹您说,我从哪儿烧开始好啊?”   “……”   容正喧甩袖离去,也再不自讨没趣的来看这小子。   容家就这么度过几日难得的太平日子,就连容正喧的心气都顺了不少。   玉氏让人抬了一筐的画像过来,与容正喧商议陈梓心的亲事。   她力道正好的替容正喧揉着太阳穴:“梓心这丫头也是你我看着长大,又是在老太太跟前养,如今都十五了,我这做舅母的,自然要替她留心亲事,晚了可就没得挑了。”   容正喧倒是没对这事儿上心过,他向来最喜欢玉氏的温婉,知道她能料理好后宅的事,便直言让她做主。   玉氏从这画像里挑了几个样貌家世俱佳的公子哥,又让人将挑好的画像送去安喜堂给老太太过目。   老太太早就想为陈梓心择一门好亲事,难得玉氏想到她前头了,自然是乐呵呵的应允。   这事儿楚虞知晓,陈梓心自然也知晓。   她在房里来回踱步,她不止一次让人将这消息传到未逸轩,怎么二哥哥没半点动静?   难不成真叫她嫁给那些未曾见过面的人?   二哥哥当真忍心?   她正这么愤懑不平时,外头忽然传来关北的声音。   陈梓心心下一喜,关北来了,那二哥哥也来了?   她就知道,二哥哥怎么可能看着她议亲嫁人呢!   谁知陈梓心匆匆跑出门,竟只见着关北。   关北尴尬得瞧了一眼陈梓心,又瞧了一眼手上江南阁的点心,这二公子也真是。   既然要买就该买双份,只给楚姑娘带一份,这算怎么回事?   不过差事还是要办好的。   关北摸了摸脑袋:“陈姑娘,二公子让我来给楚姑娘送点东西。”   那边齐妈妈疾步过来:“姑娘,老太太喊您去前厅呢。”   陈梓心面色一白,她真不想见什么张公子柳公子!   她眉目都染上了几分委屈:“齐妈妈,我身子实在不适,去不了…”   另一头楚虞脚步轻快的走过来,关北终于瞧见人,猛地松了一口气。   他欢喜的将点心递给楚虞:“楚姑娘,我们公子说下回带姑娘去江南阁,姑娘想吃什么吃什么。”   齐妈妈与陈梓心在一旁听了一耳朵,不由都是一愣,陈梓心心下五味杂陈的,憋了半天才说:“二哥哥对楚虞真好。”   楚虞亦是怔了怔,想到之前老太太的话,她抬眼掠过陈梓心,抿着嘴角微微一笑:“……你让庭哥哥不必客气,我会帮他跟外祖母说的,叫他放心。”   齐妈妈不由好奇问道:“这二公子还有话要同老太太说?”   楚虞认真的点了点头:“他说上回气晕外祖母,是他的不对,他以后会改的。”   齐妈妈有些不信,二公子这是转性了?   “当真?”   楚虞用力点点头:“当真,他为了这事儿,还特意拜托我,齐妈妈瞧,这点心也是庭哥哥特地给外祖母带的呢。”   关北张了张嘴,又乖乖闭上,只一脸懵的看着楚虞张口胡说。   二公子明明说是楚姑娘帮了他忙,他回礼来着。 第18章   未逸轩内,关北将方才楚姑娘的话一字不漏的对着容庭又说了一遍。   书房里,少年坐在红木椅上,手上还拿着账本,脸上分明是认真的神情,可一只腿仍旧吊儿郎当的踩在椅上。   听了关北的话,他微微抬了下头,稍许一笑:“行,出去吧。”   关北摸不着头脑,呆愣愣的应了声便退下了。   容庭接着低下头在账本上圈圈点点,没再想安喜堂的事儿。   可此时安喜堂里,气氛却一度僵硬。   陈梓心不敢忤逆外祖母的意思,只好不情不愿的去了前厅,一眼就瞧见了外祖母给她寻的好郎君。   听说是大舅父部下的公子,陈梓心这么一看,他倒是生了一副好相貌,可惜跟二哥哥一比,总归差点意思。   她别别扭扭的坐下,老太太是看中了这柳公子,况且柳家当家主母又是个和蔼的,柳大人还是容正喧的部下,她寻思着,陈梓心嫁过去也不会受委屈。   柳杨氏打陈梓心进门就瞧着她,她毕竟也是打理一个后宅的,女子有什么心思,她一眼就能摸透。   这个陈姑娘,对她儿子可没意思。   不过短短半柱香的功夫,杨氏的态度便转了个大弯,方才还有那点结亲的意思,这会儿同老太太说话,反而拐着弯道:“陈姑娘这般才貌品行,老太太哪里还要操心,改明儿我也多多留意,替老太太瞧着。”   老太太嘴角微微耷拉,知道这事儿没戏,又吃了盏茶便送了人走。柳小公子似乎还真中意了陈梓心,扭头去瞧她,又被杨氏拽着袖子拉走了。   蓦地,室内一静,陈梓心心下忽然有些慌,抬眼去看老太太。方才她说话跟带刺似的,只一味想拒了这门亲事,现在人走了,老太太的面色也不好看,她自然是怕老太太生气。   老太太重重将茶盏放下,砰的一声,吓的陈梓心浑身一颤,她带着哭腔唤了句:“外祖母,心儿不想嫁……”   老太太缓了几口气,吩咐齐妈妈:“你去把楚丫头喊来。”   齐妈妈一怔,也不敢耽搁,立马去屋里叫楚虞。   陈梓心不想让楚虞看笑话,待楚虞到时,她神色已与往常无异。   “外祖母。”她朝老太太走去,路过陈梓心时,只见她紧紧握着拳,方才定是同老太太闹不愉快了。   老太太语气沉重:“你坐着,在一旁听着,听你姐姐怎么打算,记在心里,往后切不可同她一样!”   楚虞不敢回话,怕得罪老太太,也怕一句话让陈梓心不痛快了,便只点头安安分分的坐着。   陈梓心实在忍不住了,抬眸蓄了一眼泪:“外祖母,我不想嫁给什么柳公子,我就想在您身边陪着,我不嫁……”   老太太冷声一哼:“你哪里是想陪我这个糟老婆子,我早提点过你,别惦记未逸轩,别惦记未逸轩!你怎么就不听呢!”   楚虞捧着盏热茶的手微微一顿,她不动声色的抬了抬眸,随后又淡淡垂下眼帘。这话不仅是说给陈梓心听的,还是有意叫她听见。   要她记在心里,即便两年后她长大了,议亲了,也不许打容庭的主意。   楚虞轻轻抿了口茶,唇齿磕在杯盏边沿,忍不住弯了弯嘴角。说起来真好笑,怎么旁人都认为容庭是块香饽饽,连她都会有别的心思呢?   这么想着,楚虞只觉得往后还是要离容庭远些的好,省得再让人误会了。   陈梓心抽了口气:“外祖母,您是觉得心儿配不上二哥哥……”   楚虞下意识也朝老太太看去,她也好奇极了,怎么老太太就是不许陈梓心嫁给容庭呢,亲上加亲,岂不是更好?   老太太沉沉的叹了口气,一时没答话。齐妈妈实在看不过去,忍不住道:“姑娘,您在老太太跟前长大,您和楚姑娘就是她的手心手背,她又怎会觉得配不上?”   陈梓心娇声哭道:“那外祖母究竟为何不成全我与二哥哥,外祖母,心儿求您了,您帮帮心儿吧!”   老太太恨铁不成钢的瞧着陈梓心,连连摇头:“先不说容庭对你是否有意,就算有!你嫁过去了,又能知晓那混小子待你能有多好?若是将来受了委屈,你连娘家,都没得回!那时你要我老婆子如何替你做主!”   陈梓心一愣,楚虞亦是一怔。   老太太是煞费苦心了,楚虞倒是对老太太的话颇为赞许,若是陈梓心嫁到外头,受了欺负尚且有人做主,若是嫁到里头,届时怕是闹的安喜堂都不安宁。   “楚丫头,你觉得外祖母说的可有道理?”   楚虞猛地回神,稍稍点了下头:“外祖母是为我和陈姐姐思量,您自然不会害我们的。”   陈梓心止住啜泣,咬了咬牙,心下一狠,楚虞话语一落她便起身跪了下来:“我知晓外祖母是为了我好,但外祖母,心儿心里难受啊,我不怕的,不怕二哥哥对我不好,若是将来当真不好,那我也认了!”   楚虞抿了抿嘴,瞧见老太太脸色愈发不好。   她微微叹了声气,这安喜堂且还得闹一阵。   陈梓心垂下头:“只要能嫁给二哥哥,就算是当妾做小,我也、”   “住嘴!”老太太一挥袖,一盏茶便落了地,碎成了一地瓷片,落到了楚虞脚边,她往一边躲了躲,觉得自己这一趟实在冤的慌。   但她着实诧异,陈梓心素日里看起来端庄胆小,没想到却能说出这样的话。   当妾做小,老太太养她许久,怎可能让她当妾做小,这不是打老太太的脸么。   陈梓心跪在地上,一声声抽泣着,老太太则坐在上头,差点一口气没背过来,缓了好半天。   最后老太太也觉得太没颜面,打发了楚虞和陈梓心,陈梓心还不肯走,今儿个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没个说法她怎么肯离开。   楚虞不敢久留,生怕听了些什么不该听的,改日陈梓心回过神来又记恨她。   自从上回老太太给了胡氏苦头后,邹幼也从丧母的悲痛中走出来,病也好利索了。   她给楚虞递去一碗蛋羹,方才在前厅外隐隐约约听了一耳朵,她好奇道:“姑娘,您说老太太会撮合陈姑娘和二公子么?”   楚虞低头搅着勺子,轻轻一笑:“会。”   老太太是真的疼陈梓心,断然不会看她这般难受,指不定没两日就会让容庭来安喜堂请安了。   ——   京城下了两日的雨,加之教书先生家中有事耽搁了几日,这两日楚虞大门不出,便闲得慌。   邹幼时不时瞧见自家姑娘立在窗前,往小径那儿张望,随后又失落的叹了口气。   “姑娘,您在瞧什么啊?”   楚虞双手压在窗栏上,沾了一手雨水:“我瞧着,安喜堂怎么还没来人。”   容庭怎么还没来,老太太可真沉得住气。   忽的,一道白衣晃过。   关北在身侧给容庭打伞,一边还嘟囔着:“公子,老太太怎的忽然叫你来问安,往常她都可不愿意见着你了。”   容庭抬眸,一眼就瞥见了趴在窗栏上的小姑娘。   他视线一顿,很快又收了回来。   进了屋里,他沾了一身的湿气散去,总算有些暖和。   上回他和老太太争执之后,便没怎么说过话,老太太这一瞧见他,心里要说的话,顿时又没底了。   容庭没先开口,老太太蹙了蹙眉头,还是先开了口:“楚丫头都跟我说了,你有这心,祖母便也宽慰了,这事儿就翻篇吧。”   容庭眼角微微一弯,大抵知道老太太说的何事。虽然那丫头是胡诹的,但容庭也没否认,顺着台阶就下来了。   “行。”他漫不经心的一笑。   又是一阵静默,老太太难得有这般为难的时候,容庭也不着急,倚坐在一旁,时不时抿两口茶。   “你如今也十八了,是时候娶妻,早日为我容家传宗接代。”   老太太顿了顿,上回就是因为要给容庭议亲而争执收场…   她闭了闭眸,罢了,陈丫头是她跟前养大的,这事儿她不说,谁说?   “你不喜李家那姑娘,祖母也不知你到底喜欢哪家姑娘,你同祖母说说?”   容庭还真低下头思索了一番,要说京城的官家女子,他还真见过不少,但要说喜欢,还真没有。   可若是说最相熟的,应属丘嫦沁才是。   丘嫦沁那丫头成日跟在丘长决身后,像条小尾巴甩都甩不掉,容庭知道,她还挺瞧得上自己的。   不过容庭也知道,老太太不喜丘嫦沁那般骄纵蛮恨的大小姐。   “祖母要是实在等不急,您瞧瞧,丘家那姑娘,丘嫦沁,如何?”   老太太果然闻言色变,眉头一皱:“那不行,如此刁蛮的女子,我容家可伺候不了。”   容庭耸了耸肩:“啧,那如何是好,孙儿心里也瞧不上别人了。”   老太太急了:“你当真喜欢丘家那姑娘?”   容庭弯了弯嘴角,特懂事儿道:“祖母要是不喜欢,我也不是非娶不可,就是这心里难受,且要个两三年才能好,婚事便先拖着吧。”   老太太:“……”   “你瞧着,陈丫头如何?”老太太试探一问,紧紧盯住容庭的神情。   容庭嘴角一顿,依旧是笑着回老太太:“我这眼神不大好,您让我瞧,我也瞧不出个名堂来。”   老太太:“……”   行,她算是明白了。   这明摆着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白搭! 第19章   老太太知晓了容庭对意思,便又问了几句家常便让他走了。   正逢雨停,容庭在长廊下站了会儿,对面那屋里半开着窗,只是窗前站着的小姑娘不见了。   容庭淡淡的挪开眼,心下又想起老太太说的陈丫头…   他目光暗了暗,老太太身边养大的人,他可要不起,添堵。   随即容庭便抬脚出了安喜堂,对屋里的人才露出了脑袋。   楚虞目光紧跟着容庭,平日里这人都穿的招摇,难得一身白袍。   邹幼也探头看去:“姑娘,容公子这是应了老太太的话,要娶陈姑娘过门了?”   楚虞视线一顿,随即转向前厅,她无趣的笑了笑:“没。”   容庭这人有反骨,又对容家的人有怨念,老太太越是有这个意思,他就偏要对着干。   关北跟在容庭身后,偷偷抬眼打量了下他们公子,却没在公子脸上看到半分其他神情。   关北憋了半响,还是没忍住:“公子,您真看上丘姑娘啦?”   在关北看来,丘嫦沁还不如陈梓心呢,起码陈姑娘在老太太跟前养大,为人又温和,知根知底的,长的还端庄大方,实在挑不出哪儿不好。   容庭眉头蹙了蹙,斜眼睨了一眼关北:“我要看上了,还等到现在?”   关北:“……”   那倒也是。   要是他们公子真瞧上了哪家姑娘,早就娶进门,就算娶不进门,那也绑进门,怎么会等到现在。   关北正低头寻思着,忽然小径上迎面过来两个女人,皆是面生,但穿着打扮又不是丫鬟,定是安喜堂的客人。   那女人约莫二十五的模样,其中一人穿着还算华丽,另一人则是一身粗布衣,看起来,也不像老太太的客人。   二人皆抬头瞧见容庭,那略微寒碜的女人小声嘟囔了一句:“哦哟,这高门大户人家生的孩子就是不一样,长的俊咧。”   容庭眉间冷了冷,路过二人时又听见那女人接着说:“将来你肚子里这娃,也生的俊。”   容庭脚步一顿,堪堪停在了小径尽头,再回首时那两个女人正好消失在拐角。   他眸子暗了暗:“回去瞧瞧。”   “啊?”关北匆匆跟上,刚从安喜堂出来,又要绕回去?   此时楚虞正坐在妆台前,有一搭没一搭的挑着妆奁里的首饰,随手拿了两支簪子给邹幼:“邹姐姐拿着吧,多给自己添两身衣裳。”   邹幼犹犹豫豫的收下,自打她娘没了之后,姑娘就时不时拿点吃的用的穿的,甚至是金银首饰给她。她心里感激,可总归还有点不大好意思。   “姑娘、”   邹幼话声一顿,被外头那一声动静给打断。   楚虞立即起身走到窗边,伸手推了推窗子,只瞧见前厅隐隐约约站着个女人,然后又传来一声茶盏落地的声响。   陈梓心从另一间屋里出来,直往前厅走去,邹幼担心的皱着眉头:“姑娘,我们要去瞧瞧么……”   可别摊上什么事儿…   楚虞垂眸犹豫一瞬,抬脚便出了门:“去瞧瞧。”   她刚一进屋,就见陈梓心气的眼睛都红了,朝那有着身孕的女人道:“那你找我二舅去,凭什么在这儿对我外祖母嚷嚷?”   那女人也没想到老太太这么不禁气,她才说到她怀了容正嚣的孩子,老太太两眼一黑,险些晕过去。   老太太缓过来后,直挺着腰坐起来,默了半响:“你方才说,你叫什么?”   “我、我姓吴,就湘和村口那儿的吴家,我怀了容正嚣的孩子,他说他会娶我进门儿,可我这都三个月了,他是不是跑了啊!”吴幺儿说到这儿,情绪有些激愤。   湘和村口的吴家,齐妈妈一寻思:“老太太,好像是那家卖猪肉的,常来府上送货。”   “卖猪肉怎么了?别瞧不起人啊!老太太您那二儿子当初别说多欢喜我幺妹,怎么这回翻脸不认人了?”   说话的是吴幺儿的姐姐吴簪,看起来就市侩精明,来替吴幺儿撑底气的。   楚虞光在门外站着听了一圈,便知来龙去脉了。   原来那不着调的二房舅舅,还挺多情的,竟背着容家在外面养了个外室。   可她那二房舅母高氏可不是省油的灯,楚虞嘴角一抿有的闹了。   老太太气的不行,却又不等失了颜面,故作镇定的赐了座,正好瞧见楚虞在门口站着,她便吩咐:“楚丫头,你去将你二舅舅和舅母叫来。”   楚虞一怔:“是,外祖母先莫要动气。”   她转身走了两步下台阶,正撞上归而复反的容庭,楚虞惊讶得扬了扬眉:“庭哥哥怎么没走?”   容庭勾了勾嘴角,笑道:“噢,看热闹。”   楚虞点了下头,就要从容庭身侧走过去,少年扭头又将她拦下:“去哪儿?”   楚虞郁闷的耷拉着眼角:“外祖母让我去喊二舅舅和二舅母过来问话。”   容庭侧头瞧了关北一眼:“你去。”   关北不知所以的摸了摸脑袋:“是。”   楚虞的差事被人揽了,倒也松了口气。容芊芊不喜欢她,要是她去,指不定又要被为难一顿。   容庭长腿一跨直跨上了台阶,抬了抬示意她说话:“说说,里头什么事儿?”   楚虞歪着脑袋想了会儿:“哥哥你进去瞧瞧就知道了。”   “啧,小丫头嘴挺严。”他笑了一声。   容正嚣和高氏没来,楚虞便在门外等着,与容庭相对而立,俩人大眼瞪小眼的,容庭忽然低头笑:“是不是被哥哥的美色迷惑了?小丫头。”   楚虞:“……”   她撇开眼,眉头微微一蹙,将视线落在某处。   过了好半响,前厅又隐隐传来争执声,容庭侧头看去,就听吴簪大声嚷嚷道:“我妹子怀了你们容家的孩子,怎么着,也得抬为妾室吧?”   吴簪这嗓门,恰好让匆匆赶来的高氏听到,高氏脚步一顿,随后疾步向前,走的比容正嚣都快。   楚虞张了张嘴想喊人,高氏却一溜烟冲进去,压根没给她机会。   楚虞随后跟上去,只见高氏疯了一样扑到吴簪身上,一点不留情面的给了吴簪两巴掌,狠狠道:“抬为妾室,你想都别想,贱蹄子!”   吴簪懵了,吴幺儿也被吓到了,高氏这才瞧见站在一旁的吴幺儿,她一打量,吴幺儿倒是个美人坯子。   高氏自知打错了人,起身就又要冲吴幺儿过去,被齐妈妈给拦住了。   老太太面色难看的重重跺了两下拐杖:“都给我住手!”   容正嚣战战兢兢的在门外不敢进来,听到里头的动静,腿都在打颤。   容庭倚在墙上笑:“二叔,怕了?”   容正嚣红了脸:“你个小兔崽子知道什么!”   容庭低低笑了一声,猛地将容正嚣推了进去,随后一脚踩进门槛里:“你不怕,你腿抖什么?”   他抬头瞥了一眼屋里的情形,倒是觉得颇有意思。   容家最不正经,最混蛋的向来都是他容庭,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二叔想不开,竟跟他争这个位置。   容二公子往边上一坐,朝齐妈妈道:“上茶。”   他扭头瞥见目光复杂看了他一眼的小姑娘,抬着下巴指指边上的座儿:“来,坐哥哥边上,看戏。”   楚虞:“……”   容正嚣本来就心里害怕,被容庭这么一掺和,他害怕里又带着点怒意。   是,他是做了混蛋事儿,但在小辈儿面前还得要面子吧!   容正嚣不敢朝容庭嚷嚷,可这屋子里就只有陈梓心和楚虞两个丫头了,陈梓心正给老太太拍背顺着气,容正嚣便朝站在一旁的楚虞看去。   端着长辈的架子道:“你这丫头怎么回事,容家的事儿是你个小姑娘能掺和的?赶紧回屋里复习功课!”   容庭冷声一笑:“二叔,你吼她做什么?她让你在外头养女人了?”   他偏头朝楚虞道:“来,哥哥边上坐着。”   容正嚣气的,狠狠抽了两口气,小兔崽子! 第20章   吴幺儿腹中的孩子已经三个月大,虽看着不显怀,可老太太喊来大夫一瞧,到底真的假的便清晰明了了。   高氏在安喜堂哭的不成人,都哭趴下了,垂着地道:“我的命苦啊,我的命啊……”   这事儿毕竟容家不占理,确实亏待高氏。老太太无法,给了高氏两个庄子,总算让她心平气和坐下来商量。   这吴幺儿怀了容正嚣的孩子,自然要过门。不过高氏的意思,只让她到屋里做个通房,想抬成妾,做梦!   吴簪可不答应,她们吴家就指着吴幺儿肚子里这金贵孩子换个衣食无忧呢!   可高氏态度强硬,让吴幺儿进门已是让步,老太太也不好再强逼她,便这样定了。   吴簪咽不下这口气,只待人散去之后悄声对吴幺儿道:“好歹也是通房,以后能在屋子里伺候,你这胎生个儿子,可比那高氏强的多!”   吴幺儿胆怯的点点头,她比高氏年轻貌美,要抓住容正嚣的心,那还是不难的。   她扭头去看另一头神色难看的容正嚣,正好瞧见方才那小公子从前厅走出来,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吴幺儿冷不丁红了脸,她本以为容正嚣长的够正了,不想容家的男子生的一个比一个好看。   老太太被这破事闹的,早早回房歇息。高氏压低了声儿同容正嚣吵,楚虞不想蹚浑水,便想悄悄离开。   谁知容正嚣不知说了什么,高氏大怒,径直朝吴幺儿走去,抬手就是一巴掌。   吴幺儿被打懵了,抬起头来又糟了一巴掌。   楚虞脚步踌躇,慢吞吞的收回了脚。   她拧着眉头:“邹姐姐,你去让大夫再来一趟。”   高氏这下手没个分寸,吴幺儿可是有孕的人。   陈梓心亦是被这一幕吓着了,连连后退,躲在容庭身后害怕道:“庭哥哥,这可如何是好……”   容庭神色恹恹,热闹他瞧够了,便也没了兴趣,抬脚就要离开。   正此时,容正嚣将高氏甩开,一下甩了老远,楚虞躲都来不及,就这么让高氏略肥胖的身子撞上。   她下意识扶住身后的树,却还是不可避免的磕伤了头。   楚虞一时有着懵,待回过神来,只觉得脑袋疼。   她扶了把高氏:“二舅母……”   高氏似是没料到容正嚣竟会对她动手,气的一把甩开楚虞,小姑娘本就没站稳,被她这一推,险些整个身子送进一旁的泥坑里。   忽然,高氏被人扯住了胳膊,她气闷的扭过头,一瞧是容庭,嘴里正要骂人的脏话又咽了下去。   容庭目光冷冰冰的朝她一笑:“二婶,怎么还动手了呢?”   高氏如被一盆冷水浇头醒了神,看到楚虞额头微红,心下也有些慌张。   本来今天这事儿就是他们二房闹的,这还没出安喜堂便打起来,怎么说都不好听,还弄伤了老太太院里的人,等会儿老太太来……   万一收了刚给她的庄子可怎么办!   高氏赔着笑给楚虞赔不是,随后匆匆拉着容正嚣离开。   容庭淡淡然收回方才扶着楚虞胳膊的手,一句话没说便抬脚离开。   陈梓心方才想叫住他,却又有些害怕,便只好失落的叹了声气。   她吃味道:“楚虞,你与二哥哥倒是愈发亲近了。”   楚虞抿了抿嘴:“是么?”   ——   一转眼四个月过去,除了二房那点破事,容家倒也还算太平。   眼瞧着吴幺儿的肚子愈发大,她又爱吃酸的,老太太寻思着是个儿子,便也常常过去看她。   只是往常陈梓心都最会跟在老太太身边,近来却是一个人闷在屋子里。   齐妈妈后来跟楚虞提了一嘴,说是二公子在老太太那儿拒了亲,陈姑娘脸皮薄,放不下。   就连今儿个,老太太让陈梓心去未逸轩传话,让容庭明儿中秋夜时回宅子里用饭,陈梓心犹豫了会儿,却是称病不去。   老太太知道她这会儿不好意思见容庭,便也没勉强,又吩咐楚虞跑一趟。   楚虞慢吞吞的走,邹幼在替她打着伞:“姑娘,老太太吩咐丫鬟也是一样的,怎么还让姑娘跑一趟。”   这正值夏季,日头正晒,楚虞抬手擦了擦汗:“叫下人去一趟,怕是连未逸轩的门都进不去,外祖母是想让我瞧瞧庭哥哥在做什么,这几月忙活的都见不着人。”   可惜,楚虞这顶着日头来一趟,还扑了个空。   关北犹犹豫豫道:“楚姑娘,我们公子他、他不在屋里。”   楚虞也没多想,只点头将老太太的话传给了关北,随后便要走了。   关北在后头急的直跺脚,终于还是没忍住叫住楚虞:“姑娘,您跟我们公子还能说两句话,您要不劝劝他吧,别再往琼娘那儿跑了……”   琼娘?   楚虞眉间一蹙,她没走么?   关北急了:“楚姑娘,若是您不去劝,怕是明儿中秋夜公子都不打算回府了!”   楚虞:“……”   那与她有什么关系?   “到时候老太太要是知道了,怕是又得气着……”   楚虞:“……”   两柱香的功夫,马车在鹿河巷停下。   楚虞看清这明晃晃的路宅两个字后,冷不丁倒吸了口气,神色复杂道:“你是说,庭哥哥将琼娘安置在这儿了?”   关北犹豫了会儿,其实也不是他安置的,是琼娘自个儿非要来这儿,那时候公子没功夫搭理她而已。   楚虞心下更是觉得荒唐,容庭一个还没娶妻的男子,竟然先养了外室?   这岂不是比容正嚣还混账?   要是真让老太太知晓了,怕是得气晕过去。   琼娘知道来人了,疾步迎了上来,见是容家的人,她眉间一笑,倒是还算恭敬。   “你们是来寻容公子的?他还没回呢。”琼娘那双芊芊玉手给楚虞倒了杯茶,楚虞目光落在她手上,随即才缓缓收回。   倒是没干过脏活累活,想必在路宅她也是被供起来伺候的。   也是,这么个可人放在院子里,容庭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怎么能不动心。   楚虞:“我是来替外祖母传话的,明儿个中秋,容家有家宴,外祖母让庭哥哥回去一趟。”   琼娘笑着应下,只说:“话我会替楚姑娘传,不过公子要不要回,那就不一定了。”   琼娘如今已近二十的年龄,在她看来,楚虞就是一小丫头片子,什么来替老太太传话,跟她们安喜堂那院子里的陈丫头还不是一个样。   小姑娘的心思,她琼娘怎么会看不透。   楚虞眉头微微一蹙,起身便要走,既然容庭不在这儿,她也不必再留了。   关北张了张嘴,到底也不好叫楚姑娘跟个娼妓在一个屋子里呆着,便也随着她出去。   谁知琼娘在后头追了上来,微微喘着气道:“妹妹。”   她这声近乎讨好的称呼反而让楚虞嘴角僵了僵,她不动声色的抬眼看琼娘,琼娘朝她尴尬一笑:“我听说,容家二房在外头养了外室?”   楚虞眸子渐冷,也没开口回琼娘的话。   容家家丑外扬,但也不是一个娼妓可以瞎打听的。   琼娘丝毫没注意到自己这话有什么差错,继续问道:“而且,那外室还怀了孩子,最后老太太竟让她进了门?”   楚虞一顿,琼娘这话里的意思……   她忽的一笑,明白过来后道:“可是外祖母,是断断不会让烟花柳巷的女子进门的。”   琼娘神色一顿,被楚虞这话弄的面上下不来,只底气不足道:“你这丫头说什么,容公子替我赎了身,我便脱了贱籍,与你也是无二的……”   不等楚虞说话,关北闻言一愣,随即皱着眉头:“我们楚姑娘养在老太太跟前,那是大家闺秀,同你怎么会一样?”   琼娘面上闪过一丝尴尬:“……楚姑娘也不过是投奔容家的,又能高贵到哪儿去。”   琼娘说罢,笑着朝楚虞说:“我不是诋毁你的意思,我是说人这身份,其实也没什么高低贵贱,贱的人攀上了高枝,那也飞上枝头变凤凰,不一定比那些什么名门贵女差,楚姑娘你说是吧?”   楚虞定定的看了会儿琼娘,琼娘被她瞧的心下发慌,半响楚虞才道:“高枝易折。”   琼娘:“……”   这丫头怎么油盐不进,真不会看脸色。   忽然外头有动静传来,琼娘蓦地扬起笑,扭着身子迎了出去,娇滴滴道:“公子回来了。”   容庭没什么好脸色,径直错过琼娘进了院子,还没来得及吩咐路临将账本拿进来,便看到立在大太阳底下的小姑娘。   他脚步猛地一打转停下,另一头关北险些痛哭流涕,他可都一月未见过公子了。   关北匆匆上前:“公子,楚姑娘替老太太传话来的,等您半天了。”   容庭扬了扬眉,示意楚虞说话。   楚虞神色淡淡,似有些不悦,迅速将老太太的话带到后便要离开。   楚虞脚下一顿,还是有些不忍心,回头犹犹豫豫的走近,仰头认真道:“庭哥哥,不是不可养外室,但你还没成亲呢。”   容庭神色复杂,目光落在小姑娘头顶。   又见楚虞十分可怜的看了他一眼:“要是让外祖母和舅舅知道……”   岂不是要打断你的腿。   楚虞抿了抿唇,没再往下说。   容庭懵了一瞬,抬头瞥了眼不远处的琼娘,随即冷冷瞧了眼关北:“外室?”   关北背脊一僵,张了张嘴不敢回话。   琼娘看气氛不大对,生怕这容家来的两人将好不容易在路宅小住的容庭给劝走了,扭着她的细腰就走过来。   仿佛没有骨头似的偎在容庭身侧:“公子,您还没用饭吧?我让厨房热了饭菜,琼娘陪你一块用。”   容庭瞧着楚虞,将手从琼娘怀里抽了出来,笑了声:“林楚虞,你能耐啊,诬陷我?”   楚虞眉头一蹙,下意识抬头看他。   “那你明日回府么?外祖母会等你的。”   “回。”   他干脆应下,楚虞便也松了口气。   临走前,楚虞还不放心道:“庭哥哥,你将人藏好了,千万别叫外祖母知晓。”   容庭:“……”   一直到楚虞走了,琼娘看容庭神色不大好,有些害怕,便不敢在偎着他。   谁知容庭回头上下仔细的打量了她一眼,片刻后道:“路临。”   忽然被提名的路临猛地一激灵,就听他们公子缓缓道:“这人你领回来的?”   路临直觉不好,没敢答应。   容庭接着点了下头:“行,你领回去。”   路临:“……公子你不是喜欢么?咱们过一阵就回江南了,到时候你想将琼娘带在身边,也没人管得着你啊。”   容庭扯出一抹笑来,直将路临看的背脊发凉。   “谁喜欢?” 第21章   容家这次中秋家宴不同以往,不仅多了个楚虞,还多了吴幺儿。   她如今只是容正嚣的通房,本没有上桌的身份,但她腹中这孩子也六七个月大,又十有八九是个儿子,老太太便特意嘱咐让她也来。   楚虞安静的垂头捡着碗中的米粒,身边坐着的容芊芊紧紧捏着盛满杨枝甘露的杯盏,像是要把杯盏捏碎似的。   自打容正嚣多了个通房以及一个尚未出生的儿子,容芊芊便成日不得劲,说话也愈发放肆。   楚虞不敢招惹她,尽量不出声,不让容芊芊瞧到她。   忽然,老太太问道:“楚丫头,上回可到未逸轩叫你庭哥哥了?”   楚虞忙抬头,见一桌子人都看过来,而容庭那个座位始终空着,她胸口跳了两下,镇定的点了点头:“叫了,他也应了。”   老太太便没再言语,高氏逮着容庭这小子不在,数落了他没规矩,结果转眼容庭便立在门口,要笑不笑道:“二婶对我颇有怨念啊。”   高氏猛地住了嘴,尴尬得扯了扯嘴角:“你这孩子,我心里惦记你呢。”   容庭落了座以后,陈梓心便将头埋的愈发低,可一顿饭下来,容庭还真的一眼都没瞧她,她心里又不得劲了。   容瑶瑶不知道哪里听说老太太撮合陈梓心和二哥哥,最后却被二哥哥毫不犹豫拒了亲,直笑的合不拢嘴。   她就知道,二哥哥怎么会喜欢陈梓心这样的姑娘,明明胆子小的要命,偏偏又觊觎不该是她的东西,眼高手低。   她可还听说,二哥哥直言喜欢的丘嫦沁呢。   容瑶瑶咬着竹筷,在陈梓心和容庭之间来回打量,笑嘻嘻道:“陈姐姐今儿个怎么和二哥哥如此生分呀?”   陈梓心身子一僵,知道容瑶瑶要打趣自己,她便闭口不应。   容瑶瑶继续道:“楚虞,你知道为何么?”   楚虞眼眸也不抬便连连摇头:“不知…”   容瑶瑶:“我听说二哥哥拒了祖母为陈姐姐说的亲,二哥哥,是不是这样?”   容瑶瑶仰头就问容庭,容庭连目光都没分给她半点,兀自小酌着桃花酿,像不是听不到容瑶瑶说话似的。   可也就这么会儿功夫,陈梓心就坐不住了,蹭的一下起身:“外祖母,心儿吃饱了,先回屋里。”   不等老太太发话,陈梓心扭头就跑了。   老太太重重放下竹筷,容瑶瑶吐了吐舌头,撒着娇:“祖母,我就开了个玩笑嘛,陈姐姐脸皮可真薄。”   玉氏明面上教训了容瑶瑶两句,实则却是纵着她。   “呕——”   吴幺儿忽然呕吐了两下,一桌人的目光都齐齐向她看去,只见她用帕子掩了掩嘴,娇羞道:“不碍事的。”   容芊芊垂头嘀咕了句:“装。”   一场表面和气的家宴散了之后,老太太也乏了,楚虞很快就搀着她回安喜堂。   小道前方,难得见容庭与容正喧并肩而走,仅仅只瞧背影的话,竟是难得和睦。   只听老太太幽幽叹了声气:“往后容家,可安分了。”   楚虞闻言,瞧了老太太半响,终究没敢多问。   只是自打那日之后,她便是许久不见容庭,他甚至长达三月未来安喜堂给老太太请过安,就连陈梓心都不曾提起二哥哥,像是整座容宅,都不曾有个容庭这个人似的。   她起初也觉得无事,容庭那个混不吝的性子,指不定跑哪儿宿去了,也说不准在琼娘那儿过着美滋滋的日子呢。   后来她还是从容瑶瑶那儿知道,容庭回江南去了,路家大半家产都在江南,京城不过是皮毛罢了。   楚虞心下讶然,怪不得老太太那日说,容家今后要安分了。   原来是不安分的那个走了呢。   楚虞忽的停下脚步,仰头一瞧,树上的花儿全落光了,光秃秃的,没了生气。   十二月的雪下的又大又急,整座容宅被白雪覆盖,她疾步躲到屋檐下,半响吩咐邹幼:“吴氏刚生产,外祖母日日都在二房那儿逗小公子,你去吩咐厨房送些热汤过去,别让老人家着凉了。”   邹幼应声,打着伞急匆匆就赶去厨房。   楚虞垂头看着满地的雪,想到江南来的信,陈叔说林家近来一切都好,胡氏没了正室之位,但依旧是林许的妾,依旧管着后宅大小事物,除了没个大夫人的名头,她什么都有,什么都好。   长廊下的姑娘扯起嘴角,不冷不淡的笑了笑。   这世道,装小卖乖的人永远有好日子,像她娘那般强硬的,就连提起,都惹林许恶心。   ——   三月,正是倒春寒的时节。   安喜堂近日热闹的很,老太太养在跟前的有两位姑娘,一位年正十七,前些日子刚说了亲事,没多久就该嫁出去了。   另一位刚及笄,老太太就开始为其择婿,郎君看了没有十多个,却都不满意。   红衣小袄的姑娘蹲在老太太脚边,正打开一卷画像,头顶上传来老太太的声音:“这是淮家的三公子,这孩子我见过,脾气秉性都好,前两年举家迁至江南,小日子过得美啊。”   楚虞瞧着画像的男人,长的就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看起来是个温良的人,倒是极好。   淮景阳。   名字也好。   老太太拍了拍楚虞的脑袋,眼瞧这姑娘长开之后愈发妩媚,心下却不由有些担忧。   女子长的太过艳丽,一般人家的当家主母便不大喜欢,瞧这两个月,对她家丫头有意思的人不少,却没几个敢提亲的。   “你过两日下江南,让容谨送你去码头,我早给淮家和路家都送了信,到了江南,你若遇着事了,便找淮夫人和容庭那小子,切不可自个儿撑着。”   楚虞垂下眼帘,乖巧应是。   这回下江南,只因陈叔传信来说林许病重,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楚虞只微微一怔,并未打算回江南瞧他。   可老太太不知打哪儿来的消息,说怎么也不能落人口实,便让楚虞下了江南。   可惜下个月陈梓心大婚,她是赶不上了。   水路走了近二十天,楚虞下了船后脸色苍白,她难受的咬了咬下唇,只一抬眼,便看到不远处站着个男子。   淮景阳一眼就瞧见身着藕粉罗裙的姑娘,疾步朝楚虞走来,面上挂着少年鲜有的腼腆,笑着道:“你就是楚妹妹吧,我娘让我接你回林家。”   楚虞一怔,犹豫半响后仰头问:“淮家三哥哥?”   淮景阳淡淡一笑,他早见过林楚虞的画像,母亲天天在他面前念叨,捧着画像跟捧着宝似的,说这姑娘在容老太太跟前养着,比许多名门闺秀都要好,长的又跟天仙似的。   他这一瞧,比画像上还要美几分。   淮景阳声音都不由柔了些:“楚妹妹,上马车吧。”   而此时路宅,路临去码头扑了个空后回去,耷拉个脑袋道:“公子,我们去林家打听了,是淮家派人接的楚姑娘。”   近日路家正买了几个庄子,容庭忙的成日脚不沾地,这会儿听了这事儿也没半点多余的情绪,敷衍的应了两声。   路临不好打搅他,便轻声走了出去,临了却还是道:“公子,听说林家那位快不行了。”   容庭蹙了蹙眉:“谁?”   “楚姑娘她亲爹,清窑巷林家,林许。”   容庭眸中闪过几幕画面,那时候,小姑娘被欺负的惨兮兮的,他是不是还没忍住背过她?   男人将手中的名簿丢下,掀了掀眸子:“你刚刚说,谁接了那丫头?” 第22章   得知楚虞回林宅,胡氏早早让人收拾了厢房,原本林楚虞住的屋子都拆了,宅子里也修葺了几次,早就不似当年模样。   陈叔一路打量着楚虞,不由感叹着:“姑娘长大了,老奴险些没认出来!”   楚虞鼻头一酸,撇过脸又恢复了那副清淡的神色:“大夫怎么说?”   陈叔只一个劲摇头,末了没说林许的病,反而提醒楚虞:“族中的几位老人早早就到林家住下了,也知晓当年老爷在容家立下的遗嘱,可是姑娘,这白纸黑字,也不一定有人认,姑娘可要长点心。”   楚虞脚下一顿,莞尔道:“陈叔,我知道了。”   屋里是一片幽暗,楚虞一脚踏进去,一股糜烂的气味扑面而来,她忍不住蹙了蹙眉。   林许还没死,可这屋子却跟死了人似的。   她伸手推开花窗,猛地一束光投进来,床上那人似乎也有了动静。   楚虞回头打量了几眼,漫天灰,这屋子多久没人打扰了。   姑娘眸中染了几许怒色,胡氏好大的胆子,当家主君还没死,她竟敢如此怠慢。   她走近一看,床上的人面色青紫青紫的,艰难睁开眼,本以为是胡氏,没想却看到一张极为熟悉的脸。   那张林许爱极也恨极的脸,他定定瞧了许久,猛地松了口气。   不是顾颜。   “你来了…你还知道来看我这个爹。”林许嗓音沙哑道。   楚虞挥袖扫了一旁梨木椅上的灰尘,随即才缓缓坐下,语调极慢道:“我就是来看看,你是不是比我娘当年,还惨一些。”   提到顾颜,林许猛地咳嗽了几声。   他情绪略激动的撑起身子,目光复杂的看着楚虞:“你知道,你娘当初为何放着好好的将门小姐不做,执意嫁给我这个穷商人?”   楚虞眸子微动,等着林许往下说。   林许笑了两声:“她跟容正喧,早在嫁我之前就行了夫妻之礼,新婚之后我方知晓。”   “后来她怀了你,可你到底是我林许的孩子,还是容家的孩子?”   楚虞怔怔的看着林许,觉得他疯了。   他一定疯了,他都要死了,也不想让自己好过!   楚虞唇珠微动,半响才找到自个儿的声音:“我是林家的孩子。”   否则,林许当初不会大方的立下一半家产的遗嘱,更不会养她许久。   林许是个市侩的商人,绝不会做不利己之事。   床上沧桑的男人闻言又低声笑:“对,大夫说三个月大,我才放下心,让你娘生了你,可是丫头,是她先对不住我的!”   屋内一时寂静无比,楚虞默了半响:“那胡氏,她对得住你么?”   提到胡氏,林许眸中闪过一丝痛心。他待胡氏那样好,可如今他病重快死了,胡氏便露出了真面目,收了地契和几个庄子,偷偷变卖成银票。   吱呀一声,楚虞起身,椅子在地上划出一道尖锐刺耳的声音。   她神色淡淡,如同在看一个死人:“爹,你又对得起我么?”   林许一怔,还未来得及替自己辩驳,立在床前的姑娘垂眸一笑:“我在林家,吃过糠咽菜,穿过破布衣,连丫鬟都能压我一头,你可知晓?”   “也是,你眼里只有林家的家产,只有钱。你配为人父么?”   “你不配。”   -   楚虞扶着雕花栏缓了几口气,那边邹幼疾步走过来:“姑娘,族老和胡氏在前厅,说等着姑娘议事呢。”   亭子下的人默了半响,蹙着眉头犹豫片刻方说:“说我身子不适,过几日再说。”   邹幼一顿:“姑娘你莫怕,老太太那不是让瑶竹随姑娘一块来了么,瑶竹是老太太一手教出来的,肯定能帮上姑娘的。”   楚虞没回话,坐在亭台上吹了半天的风,扭头吩咐邹幼:“你出去打听打听,如今这儿是怎么个模样。”   打听事儿邹幼最是拿手,立即点头应下。   晚膳时邹幼回府,细细同楚虞说了一番。   楚虞那双正伸向菜肴的竹筷顿在空中:“路家?”   邹幼点头回:“是路家,现下路家掌事的姓容,已经是江南一带最大的财主了,姑娘,这人可就是容二公子?”   楚虞轻声应道:“应当是。”   邹幼微微一顿,弯腰附在楚虞耳边小声道:“还听说,王氏让媒人说亲,想让林茹姑娘嫁到路家,这事儿也不知成没成。”   楚虞扬了扬眉,王氏可真能异想天开,就她们三房那点家业,想攀附路家?   楚虞静了静:“还有呢?”   邹幼笑了笑:“还有就是些茶余饭后的谈资,说路家掌事的是个风流公子,最喜秦楼楚馆,流连花街柳巷,不是个正经人,这话说的倒是像极了二公子。”   楚虞想到容庭那张脸,不由莞尔。   “明日让瑶竹去路家送帖子,邀掌事的到林家吃个便饭。”   邹幼一怔,笑着应下。   若是二公子能来一趟林家,那便是给姑娘撑了场面,看那些族老还敢不敢为难姑娘!   ——   是以,路家书房里躺着张红色帖子,容庭眸中含着点笑意:“说说,怎么个意思?”   路临这两日将林家的情况摸了个遍:“林家老爷快不行了,现下林家由胡姨娘做主,听说之前林老爷在容家老太太那立了遗嘱,说是半数家产都给楚姑娘,可林家族老不答应啊,正打算翻脸不认账呢。”   容庭轻笑一声,翻开帖子,瞧见落款林楚虞三个字,他拿着腔调往椅背上一靠:“那是要我这个哥哥,去给她撑场面了?”   路临挠了挠头:“公子,您要不想去,我就去回了。”   桌案旁的男人将请帖丢在桌上,食指屈起在那名字上轻轻敲了两下,淡淡笑道:“妹妹找哥哥救急,怎么能不去。”   何况老太太还给他休了信,让他在江南,好生照料这位楚妹妹呢。   听说楚虞邀了路家掌事的来,原本胡氏高涨的气焰一下消了大半,她知道这丫头唤容庭一声哥哥,那今儿个他来,定是替容家来给这丫头做主的。   可路家那是什么人家,如今江南大半商户,都要看路家的眼色仰人鼻息,胡氏也怕极了那位。   可今日,林家还来了几位不速之客。   听说容庭要来,王氏一激动便拉着林茹前来,连招呼都没打一声。   要说楚虞也与这位婶婶三年没见,实在热络不起来。   谁知王氏不知道哪里来的底气,扬着下巴道:“我可跟你说,容公子可是看上我家茹儿了,以后咱们还是一家人,你得唤茹儿一声二嫂嫂呢。”   林茹羞涩的低下头,八字还没一撇呢:“娘,别胡说。”   楚虞无语凝噎,想到容庭在京城养了个娼妓做外室这事儿,林茹这性子要是嫁过去,铁定吃不了苦头,有的闹。   “姑娘,二公子来了。”   瑶竹一脚踏进前厅,一屋子的人也随即扭过头去。   容庭原本清淡的脸色在瞧见小姑娘时,不由一怔。   小姑娘长开了,原本肉肉的脸上消瘦了不少,施了粉黛,那唇峰上一点红,倒是勾人。   只见楚虞蓦地弯起嘴角,手中的茶盏轻落在小几上,缓缓起身,挂在腰间的碧绿色荷包晃了两下。   她只稍稍一怔,语气里竟是从未有过的亲昵,娇俏唤道:“哥哥。”   众人都被她这一声哥哥拉回了神思,胡氏忙请容庭落座,嘘寒问暖,端茶送水的,十足的讨好模样。   容庭轻笑一声,负手走近,勾了勾嘴角,拖腔带调道:“啧,哥哥来给你做主。”   闻言,楚虞一怔,明面上依旧挂着笑。   旁人或许听不出来,可她却知晓,容庭这话里全是调侃,哪里有半分来给她做主的意思。   果真,胡氏听了这话嘴角就是一僵,手足无措道:“容公子这话什么意思,楚虞回林家我们还能吃了她不成?”   容庭没理会胡氏,反而垂眸睨了眼楚虞:“你说呢?”   楚虞眨了眨眼:“用饭吧,别让二嫂嫂等急了。”   话落,站在一边的林茹心下咯噔一声,王氏亦是脸上闪过一丝慌张。   林茹斥道:“楚虞!你胡说八道什么!”   楚虞委屈的抿着嘴角,声音柔的能滴出水来:“不是婶婶说,庭哥哥相中了茹姐姐,要叫姐姐你二嫂嫂了么?”   林茹抬眸瞧了一眼容庭,觉得十分难堪,恼怒道:“我娘最爱胡说八道,她的话你也信?”   随后便提着裙摆跑了,王氏反应过来也觉得难堪,随后嘟囔两句便离开。   楚虞不动声色低头笑了笑,再抬眼时,正好被容庭逮了个正着。   她猛地收住嘴角,一本正经道:“庭哥哥,用饭吧。”   这一顿饭下来,楚虞可谓是殷勤的很,又是端汤又是夹菜,一时间竟让胡氏无事可干。   楚虞夹了一只虾仁到容庭碗里,侧头笑道:“庭哥哥快吃吧。”   容庭终于停住竹筷,看着满满一碗菜,嘴角一抽。   “……”   他抬头朝胡氏看去:“当初林老爷在我容家立的遗嘱,老太太那儿还留了一份,林家不是想翻脸不认账吧?”   胡氏脸色一白,忙摆手道:“不敢不敢,是楚虞的谁都抢不走,不过这半数家产实在太多了,族老们正在商议呢。”   容庭将竹筷轻拍在桌上,扯着嘴角一笑:“烦请胡姨娘转达各位族老,我容家的姑娘不是好欺负的,要是一个逼急了…”   容庭轻笑一声:“都是会咬人的。”   胡氏咬着牙:“是,是……”   一顿饭后,胡氏已经吓得腿都站不稳,以身体抱恙为借口早早回了屋。   容庭侧头,楚虞正一口一口喝着汤,他这才好好打量了小丫头一眼。   “满意了?”   楚虞一顿,直起腰来用帕子点了点嘴角,犹豫半响道:“庭哥哥,等我拿了半数家产,分你一些。”   容庭干脆的点头应下:“行,五五分,我要一半。”   “……”   楚虞扭头看了这人一眼,怎么这么没皮没脸。   她撇了撇嘴:“外祖母说这是我的嫁妆。”   容庭想起什么,又瞧了瞧小姑娘这小脸蛋,狭长的双眸微微一眯:“林楚虞,议亲了?”   不等楚虞回话,容庭自顾自道:“我怎么记得,哥哥我有个小媳妇儿呢?” 第23章   楚虞嘴角一僵,提起这事儿她就冤的慌。当年因为这不知道哪里传出来的胡话,容庭可没少折腾她呢。   容庭瞧着小姑娘脸色多变的神色,嗤笑一声:“别怕啊,哥哥瞧不上你的。”   楚虞:“……谢谢哥哥。”   “……”   ——   自打容庭来林家用了一顿饭后,胡氏再不敢找麻烦。   原本她与林家族老商议,将林许的遗嘱作废,打死不认,可现下却又怕了。   万一容家真来嫌麻烦,她哪儿扛得住啊?   是以,楚虞在林家的日子过得还算滋润。   只是林许的身子每况愈下,如今只能靠人参吊着命,胡氏不肯再去看他,就连林悦儿都怕的不愿踏进屋里一步。   终于半个月过去,林家大操丧事。这事是胡氏操持,邀了不少有生意往来的商人,看她这意思,哪里是真心实意要办丧事的模样。   楚虞披着一身白麻衣走来,惹的许多人纷纷打量。   林家什么时候添了个姑娘?   胡氏和林悦儿都跪在灵柩前哭的不成样,大有一种要哭晕过去的意思。   只听胡氏断断续续抽抽噎噎道:“老爷啊,你怎么就这么走了,你走了林家的家产岂不是要落到楚虞手上,她个小姑娘哪里会打理生意,这可是你半辈子的心血啊老爷……”   不少人闻言纷纷看过来,最忍不住气的便是成衣店的掌柜元金,他可与林家布庄有着生意,还付了一大笔押金给林家呢。   元金实在没忍住:“夫人这话是何意啊?”   胡氏像早有准备似的,从兜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白纸,又哭着道:“老爷曾经立过遗嘱,说要将半数家产给长女,可这孩子才十五,难堪大任啊!”   众人纷纷跳脚,这怎么行?   将林家的布庄交给一个十五岁的女娃娃,这不是同他们开玩笑么?   那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楚虞垂在身侧的指间微微一动,抬眸向众人看去,最后目光落在方才问话的人身上。   元金,金良成衣铺的掌柜,此人最会见风使舵,但在这一带的商人里,却也是最能说的上话的。   胡氏还在小声啜泣,等众人众说纷纷的差不多了,她方才仰头,一边抹着泪一边说:“楚虞啊,这铺子和庄子你是真不会打理,要不……等你再大些,嫁了人成了亲,林家再将该是你的作为嫁妆,给你当陪嫁?”   胡氏这番话真是好,既达到了目的,又全了面子。若是楚虞现在反驳,反而成了她不是。   楚虞稍默了片刻,胡氏暗自欣喜,这儿这么多与林家有生意往来的商户,若是这丫头不同意,第一个跳脚的就是那些人。   忽然,楚虞抬眸看向元金:“元掌柜,您铺子里要的布匹已尽数送到,要不您回铺子里点点货?至于剩下的账,明儿个我会让人去结清。”   元金一愣,半响没答上话。   还是胡氏反应过来,着急的从地上爬起来:“你、你怎么自作主张送了货?”   楚虞冷冷瞥了胡氏一眼:“我倒想问问姨娘,庄子里明明有货,您押着不给是几个意思?”   元金回过神:“不对啊,不是你们林家说缺了货,这才叫我等的?”   元金这么一说,后头几个商户纷纷发声,林家自林许病重之后,便一直押着货没给。   胡氏慌了,原本她是故意押着没给,想这些商户都站在她这头,随后再将账结清,做出一个只有她才能做林家主的好模样。   可、可这丫头,她是如何知道林家欠了那些铺子的布匹?   楚虞微微弯了弯唇,朝门外的瑶竹道:“瑶竹姐姐。”   瑶竹颔首,便抱着一个黑匣子进来。   楚虞慢条斯理的打开匣子,从里头取出一沓册子:“姨娘,这几个庄子怎么都亏空了?”   林许的葬礼,一时间成了楚虞与胡氏算账的地儿,而那些胡氏特意请来助力的商户,成了看客。   而这里头的情形,路临正有条不紊的说给容庭听,末了路临还打趣说了句:“公子,这楚姑娘是真的厉害,短短半个月就将林家的家底摸透,甚至还将胡氏败光的几个庄子的明细都查的清清楚楚。”   容庭侧躺在贵妃椅上,一边抿着热茶好不悠哉。   那丫头在老太太身边养了三年,老太太年轻时也是做生意的人,定然会将这些本事教给她。   查账算什么,哪怕是料理几个庄子,依林楚虞那股子精明劲儿,怕是也游刃有余。   路临正说的乐着:“公子,您不去瞧瞧,可是一出大戏呢。”   容庭眸中闪过一丝笑:“你送几个花圈过去,说是路家送的,给那丫头撑撑场面。”   “哎!”路临乐呵呵的去了。   楚虞这儿正算账算的高兴,将胡氏唬的一愣一愣的,陈叔犹犹豫豫的打断:“姑娘,路家送了花圈,说是让姑娘节哀顺变。”   楚虞扬了扬眉,微微抿唇一笑:“劳陈叔替我谢谢庭哥哥。”   这猛地一打断,让那些左右不定的商户更生出一丝疑虑。   众人推了推元金,元金迟疑问:“路家是……哪个路家?”   楚虞唇角一翘,自顾自看着相册没回话,瑶竹挺着腰板子站在后头,冷清回道:“还有哪个路家,如今路家掌事的是我们姑娘的表兄,各位莫非不知?”   众人正惊诧之时,楚虞唉声叹了口气,将手中那账册丢回匣子里合上,似是退了一步道:“姨娘啊,短短两月,你这亏空可不少。”   “不过无碍,这不是,我来了么。”   她起身俯视着攀着灵柩跌落在地的胡氏,眼里的不屑显而易见,嘴角带着一丝嘲讽的弧度,是个人都能瞧出林家长女与这位姨娘不合。   楚虞淡淡收了神色,眸中冰冰冷冷没有一丝温度,抬头环顾了一圈众人:“各位,招待不周,回吧。”   林许的葬礼办的匆忙,林家正是易主的时候,谁也没心思为一个死人操心。   邹幼对着铜镜为楚虞拆卸发髻,看着镜中女子美的不可方物的脸,她总觉得有些可惜。   老太太光知道为姑娘找老实本分的人家,也不考虑考虑那些达官贵人,姑娘这模样,就算是皇子,那也是配得上的。   楚虞低头翻着账本,丝毫不知邹幼的想法。   邹幼叹了声气:“姑娘,咱们这是要在江南留多久?”   楚虞淡淡应了一声,将这页翻过去了才回:“许是一两个月,等林家这一团乱麻理清楚了,就回京城。”   吱呀一声,瑶竹推门而进,端了盆水进来给楚虞净手,神色恹恹道:“今儿听人说,二公子又领了个舞女回府,这要不是天高皇帝远的,让老太太知晓,还不气的……”   楚虞好笑的抬了抬眸:“瑶竹姐姐都说天高皇帝远了,外祖母不会知晓的。”   瑶竹自小在容家长大,说话做事也都为容家着想,这二公子再怎么说也是容家的人,丢的那也是容家的脸!   “姑娘你那是不知道,我这几日出门打听一圈,都说咱们二公子后宅里通房无数,还日日宿在花街柳巷,根本就……若不是路家偌大家业傍身,哪儿有姑娘能嫁给他呀。”   楚虞低头一笑,不再搭话。   想嫁他的姑娘可多了去的,不说京城有个都快成亲还惦记着他的陈梓心,就说林茹,那不是也恨不得一头扎进路宅么。   连着好几日楚虞都未出门,不是在书房里看账本子,就是在房里歇息,倒是有种要长住林家的意思。   胡氏心里日日惴惴不安,生怕这丫头真不走了。她又没人能说话,便日日同林悦儿抱怨,林悦儿烦急了,心下便也更加厌烦林楚虞。   这日,她刚下学回府,便瞧见林宅唯一的一处亭子上,林楚虞正好不悠哉的喝茶看书,偏生她还穿了身翠绿色锦裙,梳着高高的归云髻,发髻上那支簪子……   林悦儿狠狠咬了下嘴唇,那支簪子明明是林家的,明明是她林悦儿的,可林楚虞回来了,什么都成了她的!   就连陈叔都向着她,什么好的都给她留。   娘成日说林楚虞的不好,却又不敢拿她怎么样,从前可不是这样的!   凭什么她去了几年京城,就高人一等了?   林悦儿一时间气极,也顾不得她娘说的什么如今林家半数家产都是林楚虞的,直冲冲往亭台下走去。   她红着眼哭道:“林楚虞,你不要脸,你凭什么回来抢我的东西,那都是林家的,都是我和弟弟的!”   她说着,将石桌上的点心茶盏全都扫落,哗啦全砸在地上。   邹幼护着楚虞退了一步,气道:“二姑娘这是做什么!”   林悦儿就站在那,委屈的不行,哭着嚷嚷:“我要教训她,林楚虞你个贱人!”   楚虞眸中微闪,抬眼直直朝林悦儿看去,冷然道:“你说我什么?”   林悦儿还在哭,抹了几把眼泪吼的更大声:“贱人,你就是贱人,你和你娘都是贱人!”   林悦儿话刚说完,啪的一声就受了一巴掌,直将她打懵了。   她不可置信的瞪着动手的人:“林楚虞你敢打我!”   说罢,又是一巴掌。   “你再说一句,我就将你舌头割了去喂狗。”   楚虞嘴角微微上扬,眸中的冷意却看的林悦儿直发慌。   忽的,邹幼背脊一僵,直看向在那听了不知道多久的男人,磕磕巴巴道:“二、二公子。” 第24章   楚虞亦是一愣,方才那剑拔弩张的气焰瞬间就消了下去,她一动不动背对容庭站着,好半响才缓缓转过身去。   艰难的扬起一抹笑,柔和的朝倚在木栏上的男人道:“庭哥哥何时来的?”   容庭似笑非笑的弯了弯唇:“哥哥那儿养了只藏獒,要不要?”   楚虞嘴角一僵,看来是全听见了啊。   刚被楚虞吓懵了的林悦儿在听到容庭的话时从小声抽泣到放声大哭,捂着眼睛道:“你们容家欺负人,我要告官去!”   说罢,林悦儿又真有点怕容庭,一边哭着一边跑了。   一时间,亭台上忽然静了下来。   楚虞抿了抿嘴角,丝毫不提方才自己吓唬林悦儿的事儿,只问道:“庭哥哥怎么来了?”   容庭没应声,看小姑娘脸颊消瘦了一圈,自顾自找了个地儿坐下,靠着雕花栏,翘着腿道:“我这儿有个胡氏的消息,听不听?”   楚虞纤长的睫毛微微一动,等着容庭往下说。   可男人像来吊她胃口的,兀自扔了两个甜枣进嘴里,然后便不说话了。   楚虞:“……听。”   容庭满意的笑了:“胡氏,在外头养了个男人,那男人还是红袖苑一看门的,啧,你们家这姨娘眼神可真不好。”   楚虞惊了,半天没回过神来。   她朝容庭走近了两步:“真的?”   容庭扬眉,作势就要起身:“不信啊,不信我走了。”   “庭哥哥!”楚虞急急忙忙拉住男人宽大的衣袖。   小姑娘就站在他面前,直挡住正午的日头,成了一片阴影遮在容庭脸上。   容庭眯了眯眼,就听楚虞蹙着眉头问:“红袖苑在哪儿?”   闻言,男人嘴角的弧度更大了。   -   江南红袖苑,从外头看红墙绿瓦,古韵十足,若不是门口站着三三两两拉客的女子,这倒真像个喝茶的好地方。   楚虞仰头看着牌匾,方明白过来,原来红袖苑与醉春苑无二,胡氏胆子可真够大,养了这里头的看门小厮在外头。   容庭微微侧身睨了小姑娘一眼:“胡氏卖了几个庄子的钱银,都投进了这红袖苑,如今她可是红袖苑的二当家。”   容庭说着不由觉得好笑,林家这个姨娘想钱想疯了,什么生意都敢做。   楚虞略微愕然,还没反应过来,身侧的男人就已经抬脚向对面走去,末了他还回头:“林楚虞,我就帮你这一回,算还你个人情。”   楚虞不知道容庭什么时候还欠了自己人情了,但她脚下踌躇,半分都没挪动。   容庭眉间隐隐不耐:“不想抓住胡氏的把柄?”   楚虞咬了咬后槽牙,抿着唇跟上。   要是让外祖母知晓她进了这么个地方,不知道要被怎么罚。   谁知她才刚到门口,那些穿的大红大紫的女子便拉住容庭,个个都恨不得往他怀里钻,熟捻的喊:“哟,容公子来了,今儿个兰儿伺候您?”   楚虞打了个颤,不动声色的退了一步。   容庭笑着将怀里这一个两个仿佛没骨头的人推开,那些女子方看清容庭身后还站着个姑娘。   有人酸道:“容公子来红袖苑,还自备了伺候的人,真不厚道。”   楚虞面上遮了层纱,倒是不怕让人认出来,便也由着她们说。   反而容庭回头一瞧,没否认,只领着人往里头走。   容庭算是红袖苑的常客,打他一进来,袁妈妈就匆匆从阁楼上下来,女人略微臃肿的身体扭着不成样的腰肢,直看的楚虞瞪大了眼。   袁妈妈扯着嗓音道:“哎哟,容公子来了,还是给您腾出老地方,今儿个西翠身子不适,要不给您换明竺?”   楚虞听着,眉间不由一蹙。   容庭依旧挂着他那混不吝的笑,这回看着袁妈妈道:“今儿个不要别人。”   袁妈妈嘴角一僵,看向容庭带来的姑娘,也不敢说什么:“那、那还是给您空出水仙阁,这位姑娘有什么要的,尽管告诉妈妈。”   楚虞不出声,袁妈妈更僵了,让人带了二位上楼,便匆匆去备些瓜果点心,亲自送去。   她倒想瞧瞧,什么人能让容庭这浪荡子带到她红袖苑来,连平日里最喜欢的西翠和明竺都不屑要。   楚虞别扭的坐在坐垫上,看着这屋里摆着男人的物品,她视线绕了一圈回来,落在容庭身上。   袁妈妈还没来,楚虞觉得闷的很,便先摘了面纱。   她犹豫半响,问:“什么人情?”   容庭眉头一挑,笑了笑,欲要回话时,门外吱呀一声,袁妈妈推门而入。   楚虞还没来得及戴上面纱,那张挑不出错的脸撞进袁妈妈眼中。   袁妈妈僵在了门外,好半天才端着茶盘走过来,眼神时不时往楚虞那儿瞄,可小姑娘已经遮了脸,再看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来。   袁妈妈将瓜果摆上,又假模假样的说了几句体面话便要退下,谁知容庭忽的叫住她,还往桌上扔了一沓银票。   袁妈妈怔住了,脸上没半分欢喜,反而有些怵。   容庭收了笑,眼眸一抬:“红袖苑的二当家,可是姓胡?”   楚虞抬头,紧紧盯着袁妈妈瞧。   只见袁妈妈面色一白,却闭口不言,她抖着嘴角笑:“容公子难不成……想做我红袖苑的生意?”   “不可以?”   闻言,楚虞亦是一愣,转头向容庭看去。   男人脸上倒是少有的认真,将桌上那一沓厚厚的银票往前推了推,忽的脸色一变,又成了玩世不恭的模样。   “打今儿起,红袖苑的二当家,姓容。”   袁妈妈说不心动是不可能的,容庭管着一大个路家生意,他的家底,可比胡氏要厚的多的多。   若是有路家在背后撑着,往后她这红袖苑,还有谁能争的过?   何况那胡氏如今又自身难保,指不定什么时候穷的分文没有,还要靠着她救济呢。   袁妈妈这么一思量,咬了咬牙,回房中取了与胡氏的契约交给容庭,但又怕胡氏届时来找她麻烦,磨磨蹭蹭了许久。   容庭扔了个钱袋在桌上:“那个叫魏大全的小厮,我也一并买了。”   袁妈妈目瞪口呆的,总觉得要出大事,可既然是容公子要做的大事,她想拦也没那个胆儿啊,还不如收了钱,什么都别过问。   袁妈妈是个懂事儿的,拿了钱交了人,便不再理会水仙阁的事儿了。   楚虞起身睨着跪在地上的中年男子:“你就是,胡氏养的男人?”   魏大全就是个看门小厮,一听胡氏,以为是林家的人找上门来,一害怕什么都招了,就将他与胡氏如何相识,如何厮混的事儿都细细道来。   待他什么都交代清楚后,路临从门外进来,拿了根麻绳将人捆了绑出去。   蓦地,水仙阁彻底安静了。   容庭气定神闲的靠在一旁,兀自倒了两杯酒下肚:“好了?”   楚虞面纱下那张朱唇轻轻咬了下,把柄是抓到了,可怎么呈到明面上呢?   虽说与外男厮混的是胡氏,可这种事,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摊开说,总归是不好。   楚虞缓缓抬眸,只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亮盈盈的,像是盛满水似的,看的容庭蓦地一僵。   他双眸微瞌,等着这丫头说话。   只听小姑娘细细软软的声音传来:“哥哥。”   容庭听她这么喊,便知晓她定是有事相求了。   “这水仙阁,是你的屋子吧?”   容庭扬了扬眉,没想到她会问这个,唇角微微勾起:“怎么,你也想要一间?”   “……”   楚虞定了定神,继续道:“外祖母远在京城,定是不知庭哥哥在江南的名声。”   容庭那双略微上挑的眸子微微眯起,话里带着冷意:“你说说,哥哥什么名声?”   楚虞抿了抿唇,直直对上男人那双危险的眸子,朱唇轻启,缓缓吐出三个字:“浪荡子。”   不等容庭说话,楚虞将身子往前倾了倾:“庭哥哥再帮我一次,我就帮你瞒着,不告诉外祖母。”   原本就是一张不大的小几,楚虞说话间往前一倾,容庭甚至能闻到她身上的香味儿。   不是红袖苑女子身上浓郁的香料,像是书香,还带着点甜。   容庭舌尖顶到上颚,喉结微微一动。   他笑道:“林楚虞,我会怕?”   楚虞嘴角放平,有些懊恼的撤回身子。   她就知道,容庭哪里会怕老太太,说不准他还更想让容家知晓,好气气他们呢。   屋内一阵静默,忽然容庭屈指在小几上敲了两下,楚虞便抬头看过来。   男人嘴角一弯:“浪荡子?”   楚虞以为他要算账,不想在这个节骨眼惹他生气,便乖巧的摇了摇头,违心的说:“我听外头的人说的,但是楚虞知道,庭哥哥不是这样的人。”   男人嘴角的弧度更大了,笑的楚虞心下发慌。   “谁说不是?”   “……”   忽然,门外传来几声轻响。   西翠捏着细嗓娇声道:“容公子,翠儿能进来么?”   没听到里头的人回话,西翠便大着胆子推开门,见到蒙着面纱的楚虞也丝毫不惊讶,方才袁妈妈就说了,容庭这回来,还自己带了姑娘。   “公子今儿,听翠儿唱哪一曲呢?”西翠噙着笑,抱着琵琶跪坐在一旁。   西翠身上的香味儿十足浓郁,但却和其他姑娘的不同。   楚虞蹙了蹙眉,没等她来得及反应时,胸口猛地一疼。   容庭看过来时,蓦地一滞。   只听小姑娘声音都变了调,带着些许哭腔:“难受。” 第25章 三合一   容庭迟疑的往前倾了倾, 直到看楚虞面色苍白, 额间落下几滴汗时,他方才肃着一张脸走过去, 轻轻碰了下小姑娘:“林楚虞?”   一旁的琵琶声还未停,西翠不动声色的瞧着,这些手段她在红袖苑见多了。   她微微扬了扬嘴角,这个小姑娘,下一句话估计是让她出去。   西翠软着声音道:“要不我扶这位妹妹去我房里歇息吧, 公子您瞧可好?”   楚虞抑制着声音, 还是微不可闻的发出疼痛声,她胡乱的抓住容庭衣领:“让她出去。”   西翠脸色一僵, 呵, 果然是这招数。   她瘪了瘪嘴角,委屈道:“公子,这位妹妹好似、”   西翠话还没讲完,那头男人猛然起身,抓着西翠的胳膊往门外带,一点儿也不怜香惜玉的将人丢了出去,随即砰的一下关上门。   西翠连声儿都没来得及出,就抱着琵琶愣在了门外。   有路过的姑娘瞧见,捂着嘴角笑。   这个西翠平日里就仗着容公子常来让她伺候,成日眼睛长在头顶上,还妄想容公子会替她赎身,娶回家当姨娘呢。   这不, 栽面了吗。   屋里,楚虞趴在小几上,整个身子都软了下来,直到方才西翠身上带进来的香味儿渐散,她的呼吸才慢慢平稳下来。   容庭皱了下眉头,掐着楚虞的胳膊把人翻过来,目光在她脸上停了半响:“带你去看大夫,起来。”   楚虞稍稍躲了躲,拧着眉头:“不用看。”   容庭眸子攸的沉下来,嘴角都放平了:“林楚虞,你要是死这儿,我拿什么跟老太太交代?”   楚虞微微一顿,想来方才可能也吓到他了,不由柔了柔嗓音:“死不了的,就是闻不惯迷迭香味儿,一闻胸口疼。”   容庭默了一瞬,没再说话,只起身将四面的窗子都打开,一阵风吹过来,屋子里的味道散的一丝都不留。   楚虞缓过劲儿来,偷偷看了几眼倚在窗边的男人,她撑着身子站起来,踱步走到窗边:“庭哥哥,我在江南,外祖母便要你顾着我,若是我走了,哥哥也落个轻松不是?”   容庭轻呵一声:“你要是真死在这儿,老太太难不成还能让我给你陪葬?”   楚虞脸上的表情微微收了收,也不再废话,直言道:“胡氏同外男厮混,偷卖布庄,经营红袖苑这些证据,能不能你去说?”   她说话时,扬着眉梢试探的瞧着容庭。   容庭冷不丁笑了笑,森森道:“你求我?”   楚虞:“……求你。”   “……”   容庭低低咒骂了一声,换作两年前这丫头的性子,应该再绊他一脚才对,如今倒是脸皮都不要了。   楚虞小声嘟囔:“不用你亲自来,叫路家下人押着魏大全,再带着这契约来一趟就行。”   本以为容庭又会拿话扎她,谁料男人只是稍稍一犹豫便点头应下。   容庭撇过脸,当初林楚虞在未逸轩的一席话点醒他。   他当初耗在容家,只为让容正喧心里不痛快,可却只是在做无用功。   放着路家偌大家业不理,他既对不起路老,更是合了玉氏的心意,他这才下决心南下。   既然这丫头帮过他,他便也帮她一次。容庭斜眼睨了她一眼,往后她就是死在江南,又与他容庭有何干系。   ——   胡氏的事儿有了着落,楚虞心里这块大石头也就落下了。   淮家像踩着点来的,正等林家最繁忙的时候过去,那淮夫人方才带着淮景阳来。   楚虞未曾见过淮夫人,但听祖母说,这淮阴氏是庶女出身,身上没有那股子矜贵的性子,反而温和的很,待人也熟络。   楚虞这一见,生生被吓了一跳。   这淮阴氏待人也太熟络了些,一进门便握着楚虞的手,又是嘘寒又是问暖,倒像是见到许久未见的亲闺女似的。   还是淮景阳觉得尴尬,硬生生扯开阴氏:“娘,您吓着楚妹妹了。”   阴氏捂着嘴笑了几声,打趣道:“还没过门你就这么护着,这过了门还得了?”   楚虞一愣,耳尖红了红,但却没搭话。   外祖母只是提了一嘴淮家三公子,确实有那么个结亲的意思,但…   八字还没一撇呢。   淮景阳亦是被他母亲弄的面色绯红,应又不是,不应又不是。   阴氏倒是真的喜欢极了楚虞这姑娘,老太太书信来,夸这姑娘样样好,能让老太太变着花样夸的,她早就好奇的不行。   再瞧见那副画像,阴氏这张嘴就乐的合不拢。   多俊儿的一姑娘,就该配她儿子!   阴氏看这俩人生分,撺掇着淮景阳带小姑娘出去走走。   楚虞张了张嘴想回拒,可淮景阳却先她一步应下了,她便只好作罢,低声吩咐瑶竹看好胡氏,这才同淮景阳出门。   时隔两年,江南变化实在大,淮景阳领她到的酒楼,曾经是没有这处地儿的。   淮景阳红着脸道:“这家酒楼的掌厨是京城人士,做的味儿最正宗不过,楚妹妹回江南这几日,怕是也吃不惯江南菜吧?”   楚虞轻轻点了下头:“正愁没有会做可口饭菜的厨子呢,淮哥哥有心了。”   淮景阳那张俊脸又是一红,楚虞暗自低下头笑了笑。   这个淮三公子倒是好,是个心思干净的人,同那些娇贵的公子哥不大一样。   楚虞这么一想,便觉得淮家是个好人家,老实本分,何况外祖母还说,淮老爷升了官,淮家过几月又要举家搬往京城。   这么一来,那便是在外祖母眼皮子底下,她也受不得欺负。   另一处,容庭从阁楼上下来,直撞进眼里的就是林楚虞那张笑的比蜜还甜的脸。   随后听到小姑娘轻柔的喊:“等淮哥哥回京城,不用我招待,外祖母自是要亲自招待的。”   容庭眉间不由一蹙,路临被堵在楼梯口,好奇得顺着容庭对目光看去。   他啊了一声:“这不是淮三公子么,公子,当时就是他去接的楚姑娘。”   容庭淡淡的收回视线:“是么?”   他没再接着瞧,转身就走远了。   林楚虞不动声色的舒了一口气,接着同淮景阳说道京城。   自打那日楚虞与淮景阳在外溜达了一圈回林宅后,阴氏更是三天两头就往林宅跑。   时不时再带点汤啊糕点的,楚虞着实有些应付不来。   再加之林家近来发生的事儿,众人皆知这家的大姑娘回了府,更是知晓如今林家的生意,半数都落在林楚虞手中。   淮夫人又对这大姑娘如此殷勤,而淮家又只剩下淮三公子还未成亲,这淮夫人的意图,傻子都能瞧出来。   这话路临不止一次在容庭耳边念叨,还夸那淮家公子品性好,家世清白,容老太太是真为楚姑娘挑了个好夫婿。   正说着,小厮在门外犹犹豫豫的问了声:“公子,那林姑娘来了,说来给公子送账簿,是见还是不见?”   林家三房与路家有生意往来,不过就是一点皮毛生意罢了,哪里值得容庭亲自过问账簿。   但这林茹的心思,路临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其实这林姑娘哪儿都挺好的,性子温和,人虽长的不是什么倾城倾国,但好歹也小家碧玉。   就是有个市侩的母亲,不过这也不赖她,路临瞧她还挺可怜的。   正此时,闻妈妈端着果盘过来,听见了小厮的话,便吩咐道:“你让林姑娘去前厅等着,公子一会儿就来。”   容庭闻言蹙了蹙眉头,闻妈妈这心思他知晓,倒也没说不同意。   路临背过身去笑了笑,这闻妈妈是路家的老人了,从前公子没回京城,还在路家时,便是闻妈妈一手带大。   容庭对谁都无礼,但是对这闻妈妈,倒是难得恭敬。   整个路家,也就闻妈妈能在容庭这儿说上几句话。   林茹在前厅坐立不安,紧张的搓着手抿着唇,直到闻妈妈进来,她方松了一口气。   林茹觉得自己与路家还挺有缘分的,之前在布庄选料子时恰好遇见闻妈妈,林茹替她选了两匹合适的料子,闻妈妈喜欢的紧,便常到铺子里来。   闻妈妈有个跟她一般大的闺女,前些日子才刚嫁了人,身边正没人陪,一来二去与林茹也算相熟。   后来她方知晓这闻妈妈竟是路家的下人,林茹隐晦的提了几句自己对容庭对心思,闻妈妈高兴得合不拢嘴,便想撮合这二人。   林茹瞧容庭还不来,心下惴惴不安:“闻妈妈,容公子是不是不愿见我……那我,那我改日再来好了。”   闻妈妈急匆匆将人按下,忙替容庭说好话:“我们公子忙着生意上的事儿,自然耽搁一会儿,姑娘好生坐会儿,马上就来了,啊?”   林茹咬了咬唇,点头又坐下。   趁着这点功夫,她试探的问了句:“我、我听闻,容公子有许多通房,不知是有多少个?”   闻妈妈一愣,哭笑不得:“那都是外边瞎传的,我们公子枕边,可是一个人都没有!”   林茹宽心了许多,垂头道:“其实我这回来,也是想替我家表妹给公子陪个不是,上回她胡言乱语,怕是惹了公子不高兴。”   林家的事儿闻妈妈也有所耳闻:“就是那位从京城回来的姑娘?听闻,她还唤我们公子一声哥哥。”   提到林楚虞,林茹心里就不大痛快,只咬牙点点头:“楚虞在容公子面前也没个模样,惯会惹人不高兴了。”   闻妈妈没见过林楚虞,对她也说不上有偏见。   只是听说那姑娘是会做生意的,这段日子将林家的布庄打理的井井有条。   闻妈妈打心眼里就不喜欢会做生意的姑娘,心眼太多,心思太精,不好。   过了好半响,林茹实在坐不住,容公子这显然没有见她的意思。   可闻妈妈又再三劝她,大概半柱香的时辰,容庭方不紧不慢的走来。   闻妈妈赶忙送了茶水,瞧这二人,越看越喜欢。   林茹多好的姑娘啊,长的也端端正正,说话温声细语的,一瞧就是贤妻良母,若是真能和公子成了,那再好不过。   这么想着,闻妈妈便利索的退下,不打扰这二人谈话。   闻妈妈一走,林茹紧张的手心直冒汗。她双手紧紧揉在一块,垂着头连眼都不敢抬一下,可半天也没听到动静,林茹实在忍不住,就悄悄抬头睨了一眼。   只见座上男子垂着眸,百无聊赖的翻着林茹方才送上来的账簿,那漫不经心的模样,根本也不是真的在瞧。   林茹咬了咬牙,又害怕又高兴:“我爹让我送来,说是这两个月布庄与路家进货的明细,公子对一对,是否有出入?”   容庭神色淡淡的合上册子,这才抬头看向坐在一旁的人。   这么一眼,他不由稍稍挑眉。   不亏是表姐妹,林茹的眉眼长的还真有些许像那小丫头,不过还是差了些。   他嘴边缓缓扯出一抹笑:“你想嫁进路家,嫁给我?”   林茹背脊一僵,瞪大眼睛却不知如何回话,她张了张嘴,羞红了脸,磕磕巴巴道:“一定是楚虞瞎说的,那丫头打小嘴里就没几句真话,公子您可别信!”   容庭扬了扬眉:“这两个月,来我路家喝茶的媒人没有十个也有八个,林家下了本钱,不就想让你嫁过来。”   容庭说着,话里透着一股子笑意,这笑意让林茹又羞又急,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林茹也没想到容庭面子里子都不给人留,这种事哪有这么轻易说出口的?   她紧张的咬着下唇,这话,回还是不回?   其实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本朝的风气开放,女儿家像男子提亲的也不在少数…   何况,林茹自认为自己样貌算是上乘的了,江南女子,本就生的水灵,她的模样要比一般人家的姑娘还要好看几分。   在汴江这一带,她的姿色也数一数二了。若非如此,母亲与她说路家掌事的时,她也不敢妄想。   她咬了咬牙:“您那日在街边出手替我教训了几个醉鬼,我、我心里是很感激公子的。”   容庭眉间不禁闪过一丝犹豫,半响才想起来林茹说的这事。   不过当时出手教训人的不是他,是路临。   容庭没答话,握着茶盏把玩了半天,林茹紧紧握着拳,眸中带着水气,又微微垂下头去。   太羞人了!   忽然,一道人影冒着正盛的日头跑过来,路临气都没顺过来就匆匆说:“公子,林家那儿、”   他冷不丁住了嘴,想起来这儿还坐着个林家的人。   容庭眸色一暗,颇有些不耐烦:“说。”   路临瞧了一眼,吞吞吐吐道:“林家小公子没了,胡氏正在林宅逼着楚姑娘要个说法呢。”   林茹惊的瞪直了眼,林……林安没了?   那可是林楚虞他们一房唯一的男丁?就…就没了?   “你、你是说,林楚虞害死了林安?”林茹惊呼。   路临怔了一下,下意识蹙了蹙眉:“林姑娘,慎言。”   林茹反应过来局促的咬了咬唇,偷偷睨了眼容庭,见他面上依旧是漫不经心样子,想来他也不是很在乎,便稍稍放下心来。   容庭手中握着的那只琉璃杯转了一圈,路临也实在瞧不出他们公子什么意思。   有时候好像又很向着楚姑娘,林老爷丧礼上还叫人送了花圈,可有时候又一副事不关已的模样。   路临试探道:“公子?”   “嗯。”   容庭弯了弯嘴角,只要林楚虞没求到他面前,那就不是什么大事儿。   路临犹豫问道:“公子,咱们不帮帮楚姑娘?”   路临这话说完,林茹屏住呼吸盯着容庭瞧,直到男人那双好看的眸子染上些笑意,不着调的说道:“我为什么要帮她?”   林茹呼的一声,舒出一口气。   其实这容家二公子,对林楚虞也没多上心。   而此时的林宅,楚虞屋内门窗紧闭,瑶竹和邹幼抵在门外,外头一声声撞击声,邹幼都快顶不住了。   她又急又怕,方才胡氏跟疯了似的拿了把刀冲上来,要不是陈叔拦着,指不定要出什么事儿呢!   楚虞端着身子坐在妆台前,就听胡氏在外头又哭又骂,她阖眼听了会儿,随手从状奁中挑出支簪子握在手里,也丝毫不知疼的。   邹幼都急哭了:“姑娘怎么还不急不躁的,胡氏都快将门给撞开了!”   瑶竹拧了拧眉看过去,只能瞧见楚虞的背影和敬重的半张脸。   哪里是不急不躁,方才胡氏拿刀冲上来,就差一毫便能要了姑娘的命,她方才吓的脸都白了!   胡氏也实在累了,直接软在地上,靠着房门有一搭没一搭的拍,还一边哭嚷着:“老爷您走的早,林家如今乱套了您瞧见没有,您唯一的儿子都让林楚虞这个小贱人给害死了,他才三岁啊!”   楚虞唇色苍白,脸上也一点儿血色没有,直到外头动静小了,她方撑着妆台起身:“大夫可瞧过林安了?”   瑶竹眉头打个紧锁:“瞧过了,说是小公子发热,是病死的。”   瑶竹话落,屋内三人顿时都没了言语。   真可笑,林安放在胡氏那屋子养,可他病了却无人问津,直至活活病死,这才惊动了众人。   楚虞眸中带了些凉意:“奶娘和下人,都死了?”   瑶竹不敢应声,林家近日事多,那奶娘也不知跑去哪儿,数日不见人影,胡氏更是,连平日里最宝贝的林安都没照看好。   结果林安一没,她第一个就找上楚虞,非说是林楚虞为夺家产害死了林家唯一的男丁。   无论真假,这话传出去,林家大姑娘的名声也就糟践了。   外头胡氏的哭声蓦然一停,随后传来的是林悦儿的喊声,原是胡氏生生哭晕了过去。   几个妈妈叫人将胡氏抬回房里,院子里这才静下来。   管家似是怕楚虞吓着,轻扣了两下门:“姑娘,京城来信了。”   瑶竹倒抽一口气,忙把门开了。她倒是比谁都着急,这信儿定是老太太送来的。   瑶竹匆匆瞥了一眼忙交到楚虞手中,高兴道:“姑娘,老太太说林老爷的丧事办完就让您早些回去,其他事儿不急。”   楚虞心中划过一丝暖意,眼眶不由红了红。   老太太原本让她来,就是来尽尽最后的孝道,虽然林许待她和她娘不好,但也不能为此让她背上不孝女的骂名。   至于林家的家产,说到底老太太是看不上的,当初也不过是给林许一个下马威。   楚虞跟在老太太身边三年,也学着管了两三个庄子,林家这些家底,她自然也不放在眼里。   可就算是她不要,也绝不留给胡氏!   她定了定神道:“去把胡氏院子里的丫鬟小厮全都押下,明儿个问话。”   瑶竹知道劝不了她,便也没再说别的,只看着楚虞颈间的一道血痕有些心惊,使了个眼色让邹幼去拿膏药。   胡氏院儿里,林悦儿一边抽噎一边给胡氏喂药,方才她娘那副要拿刀砍死林楚虞的模样,当真是吓着林悦儿了,到现在也没缓过神来。   胡氏听她哭就心烦,一抬手打翻了药汁,骂道:“哭哭哭,你就知道哭!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林茹那丫头如今都能攀上路家,你就不能去和林茹亲近亲近,帮着你娘对付林楚虞那个小贱人?她害死你亲弟弟啊!”   林悦儿害怕的拉住胡氏的衣角:“娘,弟弟,弟弟是病死的,是下人没照看好他啊……”   胡氏一怔,抬手就给了林悦儿一巴掌:“你被那小贱人的话给糊弄了!”   林悦儿懵了,再不敢说一句话。   都说家丑不外扬,这道理谁都知道,因为府里实在太过压抑,就连林宅的下人都不敢将这事儿拿到外头说。   可不出一日,林家大姑娘为夺家产,谋杀亲弟这事儿便传的大街小巷都知道。   王氏将这事儿当戏本子说,添油加醋,这没见过林家大姑娘的人还都以为这姑娘长了张恶女的脸呢。   邹幼盯着正门上的泼墨,眼睛都气红了。   “陈叔!这写的什么啊,还不快让人擦了呀!”   邹幼一回头就看到楚虞定定的立在身后,显然是瞧见了上头的字,邹幼气道:“姑娘,您是不知道王氏那嘴碎的,当街谈论姑娘,还说姑娘不孝,什么坏话都让她说去了!”   楚虞直直越过,神色淡淡的实在瞧不出是悲是喜。   王氏一家就住石河巷,拐个弯儿就到,楚虞没走正门,反而从侧门走了进去,看门小厮欲要拦她,可一看这不是那家的大姑娘么,便没理会。   王氏正在院子里同林茹说楚虞的事儿,眉梢眼角都带着市侩的笑意:“林家那丫头打小就一副矜贵样儿瞧不上我们,这回好了,看她还不快快回京城去,别说容庭了,就淮家那位,能娶个满身污点的人?”   林茹自小在楚虞面前就有危机感,林楚虞比她长的漂亮,是漂亮的多,林茹在她面前一站,压根不算事儿。   她就是害怕,林楚虞在江南留久了,又跟容庭相熟,男人都喜欢林楚虞那样的小妖精,指不定哪天就被勾走了。   她低下头抿嘴笑:“娘,你也别在外头将楚虞说成那样,就让她早日离开这儿就好了。”   王氏哼笑几声:“就是要让那丫头长长教训,她去京城投靠了容家,这回回林家,哪里是尽孝道,分明是冲着家产来的,一肚子坏水。”   林楚虞几步走了出来,直将还在说话的林茹吓了一跳:“你、你怎么在这儿?”   楚虞侧了下头,将脖颈间那道被胡氏划出的血痕露了出来:“茹姐姐,瞧见没?”   林茹咽了下口水,总觉得林楚虞这模样有些骇人。   “什么?”   楚虞朝她笑了笑:“我去告诉庭哥哥,这伤是你划的,你瞧瞧他还要不要你?”   林茹瞪大了眼睛:“林楚虞!你这是诬陷!”   楚虞点了下头:“就诬陷你了,那又如何?”   楚虞说罢转身就走,等林茹反应过来追出去后,那丫头已经乘马车走远了。   林茹在后头哭:“娘我都跟你说了,别说的太过,林楚虞这疯丫头什么事儿做不出来,她要是真去容庭那胡说八道,那我、我……”   王氏愣了愣,忙给林茹叫了辆马车:“你还真由着她胡说八道,还不追去!”   林茹的马车拉的飞快,竟与楚虞同时抵达路宅。   楚虞一下马车就被林茹给拦住了,只见林茹带着哭腔央求她:“我替我娘向你赔不是,你别气了……”   楚虞紧紧抿着唇,原就被林家近日这一桩桩破事闹的心下不愉,憋了好几日,王氏彻底将她心下这一团火点了起来。   两人正僵持时,路宅大门推开,里头走出来位妇人。   她在门外停了一瞬,目光停在林茹身上,脸上扬起和蔼的笑来:“林姑娘来了怎么不叫人通报,公子刚用完早膳,正闲着呢!”   “闻妈妈……”林茹尴尬的抿了抿唇,还抓着楚虞的五指立即松开,收回手来。   楚虞方才那一股脑的冲劲儿顿时无影无踪,本就是为了吓唬王氏,怎么能真的到路家闹事,万一容庭不理会,岂不是要在林茹面前栽面。   她抿着唇倒抽了口气,冷言道:“姐姐还是哪日让三婶亲自来林宅陪个不是才好。”   说罢,她便抬脚欲上马车。   谁知那穿着绸缎的妇人忽然就惊道:“林姑娘这眼眶怎么都红了,谁欺负你老婆子替你做主!”   楚虞弯腰的动作一顿。   林茹下意识往楚虞那儿看了眼,这一眼本也没别的意思,但闻妈妈却顺着林茹的视线看过去,正巧楚虞回头,闻妈妈一瞧这姑娘的模样,心里头顿时了然。   她不悦道:“公子也真是,都让青楼女子找上门来,现在那些姑娘自个儿都不知自个儿几斤几两,还欺负良家女子!”   话落,楚虞与林茹皆是一怔。   林茹讶异的张了张口:“闻妈妈,不是的,她不是…”   闻妈妈恨铁不成钢的蹙起眉头:“我知你是个心软的孩子,但有些事,改断就断!”   楚虞顿了一下,明明都快钻进马车里的身子忽而转身,邹幼忙伸手去扶她,楚虞一手提着裙摆下了木阶。   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那骨子里是透着大家闺秀的矜贵,看的闻妈妈都不由一怔。   一个十五岁的女娃,那眉眼却透着疏离,闻妈妈竟被她这一眼看的莫名一僵。   “这位妈妈好生眼拙,你看我哪里像青楼女子了?”楚虞话里带着笑意,可眼里又不笑。   林茹心下有些着急,生怕楚虞和闻妈妈在门外起了争执,再将容庭引出来,到时候可就说不清了。   她忙拉住楚虞,恳求的对上她的眸子:“闻妈妈不知你是谁,你别跟她过不去,快上马车吧!”   林茹说着,就将楚虞往马车上推。   林茹手忙脚乱的,就怕楚虞真的到了容庭面前说三道四,也怕同她一块站在容庭面前,林茹心底的那点自卑,回回见到林楚虞都能被一点不剩的勾出来。   可就是她这么急匆匆,不知是谁绊了谁一脚,林茹扯着楚虞一同往后倒去。那马车正在楚虞身后,二人身子直直往车壁撞去。   林茹半个身子都压在楚虞身上。   邹幼惊呼,忙将林茹扯开:“姑娘!”   闻妈妈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忙从府里叫人出来,又叫了大夫。   林茹懵住,这回不惊动都不行了。   她额间一股热流顺着眼睫滴在了手背上,林茹低头瞧了一眼,捂着额头就哭了,她破相了!   楚虞抿了抿嘴:“……”   不赖她。   路宅屋内,容庭正有一搭没一搭的抖着鸟儿,这鸟儿浑身绿毛,长的丑不说,还特凶,逮谁啄谁,也就在容庭面前收敛了些。   路临进来时这鸟儿便直直瞪向他,路临嘴角一抽移开目光:“公子,那什么……林姑娘受伤了,闻妈妈替她叫了大夫来,在前厅呢。”   容庭逗着鸟儿的木枝一顿,闻妈妈如今恨不得将林茹往他房里领,也不知要闹些什么幺蛾子。   男人眉间染上一层淡淡的不耐,没再言语,但那意思显而易见。   与他何干。   路临脚步踌躇,临要出门前又折了回来,吞吞吐吐道:“楚姑娘也在呢,不知伤着哪儿了,看样子好似没林姑娘伤的重。”   此时,笼中的鸟发现没人逗它了,抬头凶狠狠的叫唤一声,男人抬眸瞧了它一眼,它便乖顺的又低下头啄玉米粒。   容庭那双黝黑的眸子只稍稍一抬:“怎么回事?”   路临抿了抿唇,也不知该怎么讲好。   “我听下人说,楚姑娘和林姑娘在门外打起来,都受了伤,但楚姑娘倒是不碍事,林姑娘都破了相呢。”   容庭眼眸微眯,重复一遍:“在路宅门外打起来?”   路临也觉得实在稀了奇了,迟疑的点了下头。   容庭稍稍犹豫一瞬,丢下手中的木枝便往前厅去。   一路的下人纷纷立在原地垂着头,待容庭走远了方才议论起来。   公子看起来脸色不大好,想是去替林茹姑娘做主了吧。   闻妈妈常在她们面前夸林茹姑娘,指不定哪日就要做路家的大夫人了,楚姑娘竟敢弄伤她,就算是公子的表妹又如何,真是不会看形势。   容庭刚至前厅时,大夫正看完伤势离开。   闻妈妈心疼的给林茹擦额上的血口子,一边忍不住道:“这女儿家的脸要是破了相,那可如何是好啊!”   林茹哭的更厉害了,她抽泣间看了楚虞一眼,却见她脸上白白净净的,什么都没有!   楚虞倒是气定神闲的,不知道是谁推搡她,这才让俩人双双跌倒,林茹委屈,那她还受了无妄之灾呢。   门外忽的落下阴影,林茹下意识抬头,又小声啜泣的低头下去,哭的那叫个可人怜。   容庭目光微微侧移,只见楚虞一身淡粉色衣裙,裙摆拖到了地上,她双手落在腿上,垂眸看着鞋尖。   倒是很乖。   这方才在门外推搡的二人都未曾开口,林茹是不敢说话,生怕林楚虞真的跟容庭面前诬陷她。   楚虞则是不知说什么好,林家表姐妹二人闹不愉,闹到了路宅门前,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可炫耀的事儿吧。   她二人不说话以为暂且无事,殊不知闻妈妈看不过去啊,砰的一声重重放下膏药,不大高兴得睨了楚虞一眼。   “公子你过来瞧瞧吧,豁大一口子,我个老婆子看的都疼,也不知另一位林姑娘是怎么下得去手的!”   林楚虞眸色微沉,放在腿间的手指动了动:“这位妈妈,您怎么睁眼说瞎话呢。”   嘿。   闻妈妈操心路家后宅多年,连主子都敬她三分,还没有哪个小丫头敢这么跟她说话的!   “你说说,不是你惹林茹姑娘不高兴的?不是你,她能摔?”   林楚虞烦躁的紧了紧眉头,她缓缓起身,走到一旁看热闹的容庭边上,思索了一会儿,认真道:“我没推她,是她推的我,你爱信不信。”   闻妈妈神色复杂的看过来,林家这位姑娘竟敢这么同公子说话。   公子是她打小带的,那暴脾气不容人,谁不是好声好气的跟他说话?   忽然,容庭笑出了声:“小丫头这是在哪儿呢,脾气敢这么冲?”   楚虞蹙眉抬头看了他一眼,确实是不大高兴的模样。   可就在她要低头下去时,男人垂在身侧的那只手忽然抬起来,食指拇指掐在楚虞的下巴上,迫使小姑娘不得不仰头看他。   楚虞被掐的下巴疼,正要挣开,容庭嗓音微沉:“这哪儿来的?”   一道不长不短的血痕,原本结痂了,又因为方才摔的那一跤伤口有些裂开,透出些许血色。   楚虞一顿,闭着眼睛瞎说:“林茹划的,你爱信不信。”   “信。”男人低低一笑,随即也松开她的下巴。   看到姑娘下巴上被掐出的红印,容庭目光停顿了会儿。   林茹听容庭说信,哪里还顾得额头疼不疼,蹭的一下起身:“那不是我划的,真不是,林楚虞你怎么瞎说呢!”   林茹急哭了,又气又急的,看着楚虞心下生出一丝惬意。   闻妈妈往楚虞脖子上看了一眼,那分明是刀子划的,林茹一个姑娘家怎么可能拿刀子,定是唬人的。   容庭注意到林楚虞一直没动弹过的右手,又吩咐后头的路临将大夫请来。   他笑道:“林楚虞,你怎么不哭,哭一哭哥哥心疼了,帮你?”   林楚虞抿嘴轻轻扬起,知道容庭在打趣,她没便没搭话。   哭一哭就能心疼?   那林茹哭成那样,容庭岂不是心都要疼碎了。   虽是如此,可大夫来将她那只错骨的手掰回去时,楚虞那泪珠子跟不要钱似的,一颗一颗往下掉。   疼的鬓间都被染湿,甚至林茹瞧见了都不敢在出声。   容庭也不落座,就站在一旁垂眸看着,闻妈妈想让他瞧瞧林茹这怵人的伤口,喊了几声却没等来容庭答应,只好紧紧耷拉着嘴角站在一边。   楚虞那双像被池水洗过得眸子乍然一抬,直直撞进毫无防备的容庭眼中。   只听小姑娘还带着刚哭过的腔调,缓缓道:“我哭过了。”   容庭蹙眉。   “你帮我吗?”   容庭脸上那漫不经心的笑意慢慢收敛,视线从楚虞眉眼划到嘴边,像是要把这个人一寸一寸给看尽似的。   好半响,久到她以为容庭不会回话时,男人忽然点了下头:“行。”   楚虞惊诧,下意识抬起头,忽然一只手伸过来拍了拍她的脑袋,男人的声音带着一丝警告:“下回你要再这么哭,那就完了林楚虞。” 第26章   容庭没在前厅多留, 很快就离开了。   原本闻妈妈是想让他瞧瞧林茹, 没想公子竟一眼也没看。   反应过来的林茹觉得委屈又难堪,也不顾额上那道狰狞的口子, 提着裙摆哭着跑了。   楚虞被她这动静弄的回过神来,想到方才容庭说的那两句话,眉头一蹙,也离开了。   只剩闻妈妈一脸不知所以。   楚虞上了马车,马车一路扬尘而去。她垂着眸不知在想什么, 纤长的眉睫投成阴影落在眼下。   珠帘被吹来, 一阵风扑在她脸上。   她定了定神,总算清醒了一些。如今林家事多, 她再没多余的心思搭理旁的事儿, 王氏要说,就让她说去吧。   总归她是要回京城的,旁人爱怎么说怎么说,也没什么大碍。   邹幼替她将这一身被勾了线的衣裙褪去,又拿了身还算素的衣裳给她。   听了楚虞话里的意思,她紧着眉头反驳:“怎么叫没什么大碍,那淮家要是听信了外头的流言,误会了姑娘可如何是好?”   楚虞淡淡一笑,她是挺喜欢的淮景阳的,这人家世相貌品性,哪哪都挑不出错,要是当真能嫁这样一户人家, 往后她的日子是好过的,外祖母也能放心。   但现下她实在没心思想什么淮家。   楚虞眉目沉重,挥手让邹幼退开,自己将衣领整理好,方道:“去叫瑶竹姐姐来一趟。”   昨个儿说要审审胡氏院里的下人,这事交给了瑶竹,不知道到底能问出点什么来。   瑶竹匆匆推门进来,鼻尖上冒着一层汗:“姑娘,问了好几个,都说胡氏近日神色恍惚,坐在院儿里能坐好几个时辰,小公子饿到大哭她方才能进去瞧一眼。”   瑶竹打量了眼楚虞的脸色,这才继续说:“若真如此,小公子病重胡氏却不知也是有可能的,这才误了请大夫的时候。”   楚虞低低应了她一声,便没再说话。   莫不是因为容庭绑了魏大全,又和红袖苑的妈妈做了生意,胡氏找不到自个儿养的男人,红袖苑那儿二当家的位置又没了,她这才心神不宁的?   但她却还未想通究竟为何,否则早就跑了。   私通外男,这可是要浸猪笼的大禁。   林安才不过三岁大,没了也不能大操丧礼,只简简单单做了碑下了墓,这事儿便好似过去了,也没人敢提。   胡氏近日也安分不少,只时而说些胡话,但大多时候也还正常。   反而是林悦儿!受不了打击,没日没夜在房里哭,一声声骂林楚虞,骂的要多难听有多难听,院里的下人只能低头充耳不闻,谁也不敢将这些话传出去。   一晃就过去两三日,没了旁人烦扰,楚虞在院子里倒是过起了小日子。   已经是四月的天儿,不冷不热的,正是舒适,她一身藕粉色轻纱裙坐在亭下,微微挽起了袖口,露出一小截胳膊,埋头绣着牡丹花。   邹幼探头看了一眼,不由莞尔。姑娘的手艺那是齐妈妈亲自教的,一般人还真比不上。   瑶竹从长廊拐了过来,因为走得急还略微有些喘:“姑娘,淮三公子来了。”   楚虞一走神,针线生生下错了边儿,她眉间一蹙,毁了,可惜。   自打外头盛传林家大姑娘为谋家产害死幺弟一事,连一贯热络的淮阴氏都没再邀她吃茶赏花,更是久不见淮景阳,怎么这会儿来了。   楚虞披了件外衫,又将卷起的袖口放下来这才去了前厅。   胡氏今儿个打扮的很是得体,一点都看不出前几日那般疯魔的模样。她坐在主座上同淮景阳说话,轻声细语的,好似当家主母在招待客人似的。   淮景阳的好教养让他并未因为胡氏只是个姨娘而怠慢她,反而有问有答,十分得体。   楚虞刚来就见到此番景象,她顿了顿脚步,随即扬起嘴角来:“姨娘今日身子大好了?”   胡氏脸上的笑意淡了些:“安儿的事儿还没个说法,我也不能一直颓废下去。”   淮景阳若有所思的听着,前几日他娘不许他来见楚虞,说是外头传言楚虞害死了她幺弟,不知是真是假。   但就算是假的,姑娘家的名声是不好了,阴氏便不想再搭这门亲,还给淮景阳又搜罗了些别家的好姑娘。   可或许是见过了楚虞的好皮囊,阴氏看别家的姑娘倒是怎么看都觉得差了些味道。   她儿子的相貌在江南数一数二,那要配得上他儿子的姑娘,自然也不能差。   寻思半天,阴氏又让淮景阳去林家探探口风,到底怎么回事。   淮景阳温声道:“楚妹妹,这些日子你可还好?”   楚虞或多或少能摸出淮家的意思,但这也人之常情。   她点头:“林家事多,忙了些,倒是无碍。”   胡氏紧了紧拳头,听她说无碍,胡氏心里更不爽利,凭什么她的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小儿子没了,林楚虞还能无碍!   胡氏阴阳怪气,悲痛道:“也不知安儿到底怎么就没了…”   林楚虞睨了她一眼:“姨娘莫要难过,林安在姨娘屋里养着,姨娘又因为爹去世而伤心欲绝,顾不好弟弟,倒也真的不怪您。”   胡氏哽咽声一下就停了,眼里似有滔天怒火直瞪向林楚虞,要不是淮景阳在这儿,她或许又要拿把刀子扑上来了。   楚虞复又回头:“淮三哥哥怎么来了?”   淮景阳愣了一下,尴尬的笑了笑:“我娘让我送些点心过来,都是楚妹妹爱吃的,她说若是妹妹得了空就去淮家坐坐,她想你想的紧。”   楚虞笑了下点头应:“劳三哥哥替我同淮夫人说声,楚虞记下了,等林家事都处理好,我就上淮府讨杯茶喝。”   眼看着淮景阳要走,胡氏咬着牙蹭的一下起身:“你们淮家好歹也是书香门第,林楚虞这种为了钱财连亲弟都可以谋害的人,淮公子也敢要!”   淮景阳身影一顿,下意识蹙了下眉头,看向一旁依旧噙着淡淡的笑的楚虞,不知为何,他虽不清楚林安到底怎么没的,但他就是觉得林楚虞干不出这种事。   淮景阳正欲开口为楚虞辩解几句,门外一道纤长的身影跨进来,不屑一顾的笑了声:“谁敢要啊?”   屋内三人皆是一怔,朝说话的人看过去。   淮景阳是见过容庭的,这位路家掌事的,他不止一次听他娘提过,何况容庭风流在外,要想不知道他也是极难的。   他还知道,容庭是林楚虞的表兄。   淮景阳正了正神色,抱着第一次见楚虞家人的想法,恭恭敬敬的朝容庭点了点头:“容公子。”   容庭看过来,嘴角的弧度愈发大,笑意却不打眼底,这人他见过。   上回在酒楼,林楚虞在他面前笑的跟朵花似的。   “淮景阳?”他笑着,吐字清晰的咬出了这三个字。   淮景阳被他这么一喊,不知怎的背脊出了一层汗。   或许是他误会了,这位容公子怎么好像对他有些敌意。淮景阳快速的蹙了下眉头,难道淮家和路家有过节?   但没等淮景阳多想,楚虞就不大高兴得说:“怎么每回庭哥哥来,都没人通报一声。”   林家这宅子,就像容庭家的后院似的。   容庭兀自坐下,手往边上一搭,十分不正经道:“哦,大概被哥哥的美色迷晕了。”   楚虞嘴角一抽,心里那句您能要点脸吗生生憋了下去,又想那日在容家,这人说要帮自己,结果一点动静都没有。   楚虞好声好气道:“那庭哥哥今儿来可有事?”   容庭话到嘴边,余光瞥到淮景阳:“没事,路过,进来讨杯茶水喝。”   路临一头大汗跑过来,还押着魏大全:“公子,人带到了。”   容庭一顿:“……”   行吧。   胡氏晃了一下,往后退了几步,一时没抓到扶手,生生跌在了地上。   魏大全就更怕了,指着胡氏抖道:“是她买的院子让我住,是她……”   胡氏瞪大眼睛,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这忽然间的事儿让淮景阳有些摸不着边,但听到魏大全的话,他眸光闪了了闪,好似有点明白了。   他扭头看了眼一点都不惊讶的林楚虞,目光有些复杂。   林家的事儿可谓一桩接着一桩,是滩浑水。   楚虞抬头轻声道:“淮哥哥,家里事多不便招待,下回我一定去贵府看望淮夫人,劳她挂心了。”   淮景阳心神不宁的点了下头:“好。”   临走前他又回头嘱咐:“有事别撑着,到淮家来找我…我娘。”   楚虞目送着淮景阳离开,直至他的身影消失不见,这才扭头回来,却撞上容庭那不大高兴的眸子。   “淮哥哥?”   楚虞犹豫一下,心想没叫错,以为是容庭不认得淮景阳,还细心给他解释:“淮家与容家是世交,淮家老太太还在时,外祖母同她很交好。”   “是么?”容庭起身,给路临使了个眼色,路临便将胡氏也一道绑了起来。   在胡氏的叫骂声中,容庭缓缓道:“林楚虞,你哪来那么多哥哥啊?”   “姑娘家家,不知道矜持些?”他又说。   楚虞蹙了蹙眉头,叫声哥哥,怎么就不矜持了?   那她还叫他哥哥呢……   楚虞抬眸,揪着眉头试探道:“容庭?”   她这一声容庭,面前的男人身子僵了僵,反应过来后笑的更诡异了:“林楚虞,你叫我什么?”   “……”   “矜持吗?”   -   楚虞让瑶竹请了林家族老至前厅,路临押着魏大全往前厅去,楚虞跟在身后,一句话也没说。   邹幼实在不知这是闹的哪一出,想问一问,可看姑娘肃着一张脸,便也没敢问。   容庭盯着那道纤瘦的身影,想起她那声容庭,不由笑了声。   一直到前厅,容庭脚下打了个转到院子里的长椅上坐着。   林家家丑,他也不便掺和。   路临:“公子,咱们不回么?”   容庭闭着眼晒着太阳,惬意的应了声,就在路临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容庭忽然道:“若是林楚虞议亲,老太太会给她许个什么样的人家。”   路临不想容庭竟会关心这事儿,下意识就是一笑:“公子方才不是见过么,淮家三公子,若是没老太太牵线,楚姑娘怎么会同他走的那般近。”   容庭原本舒展的眉头一下紧了紧,淮景阳?   那有什么好的,淮家书香门第,那丫头嫁过去,还不是要处处端着,压根就不如、   蓦地,原本闭着眼的男人忽然睁眼。   容庭怔了半响,盯着腰间那块刻着路字的玉佩良久。   而此时,楚虞正立于前厅中央,她边上跪着个哭哭啼啼拒不承认的胡氏,楚虞将她的罪过一一数来,胡氏只一句我没有,便再没其他。   魏大全早就吓的不成样,他哪儿见过这样的场面啊,楚虞一眼看过来,他便什么都招了。   林家族老当初便是胡氏请过来的,谁知道后来事情竟有这样的反转,加上大姑娘那张嘴里,一字一句往外蹦,将他们砸个措手不及。   为首的抚了把胡子,其余人都看他的脸色。   林彦是林家族中最德高望重的一个,平日里什么都是他拿主意,今儿个他不说话,其他人就更缄口不言。   林彦蹙着眉头睨了眼胡氏,胡氏私通这事儿,如今是人赃俱获,她竟胆大包天到这个地步!   还敢沾手青楼的生意,简直是丢林家的人,要平日里,这样的女子他早发话去浸猪笼了!   可当下的林家早不同往日,没了当家做主的人,就这么个替林许生了个儿子的姨娘,若是她再没,那整个林家,岂不是要由个小女娃子当家?   岂不让人笑话!   林彦顾左右而言他,想将这事儿暂且拖一拖:“这大姑娘啊,不是老夫不愿主持公道,实在是林家近日事多,要再出这么一桩,那让外人如何看我林家?你父亲的脸,也丢尽了啊!”   楚虞哪里不知道这个老东西在想什么:“彦叔的意思便是为了顾全我父亲的颜面,将这个私通外男沾手青楼的女人留在林家?”   林彦还想模凌两可:“也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好。”楚虞笑了声打断他,给门外两个大汉使了个眼色,那俩人手里圈着麻绳,没两下就给胡氏绑利索了。   “那就明日吧,这私通外男该怎么处置,不用我知会各位族老吧。”   厅前的姑娘说话实在铿锵有力,林彦竟一时说不出反驳的话来,林楚虞的做法,他也实在挑不出错。   胡氏这回真的怕了,拼命挣扎,抖着声音道:“林楚虞你个小贱人,你就是想吞了林家家产,你害死安儿,又陷害我一个身份卑微的姨娘!各位难道不想想,为何自打她回了林家,林家便没消停过!”   胡氏说着,恨不得往楚虞身上扑过去。   林楚虞睨了眼那些神色略有松动的族老一眼,冷声吩咐道:“关到柴房去,不许人进去。”   林悦儿赶来的时候胡氏正被绑着拖到柴房,她想跟着过去,却在半路又折了回来,大有一种要跟林楚虞同归于尽的意思。   楚虞擒住她的手腕,抬手便给了她一巴掌:“林悦儿,你娘跟人私通了,你要是再闹,就跟她一块去柴房呆着!”   林悦儿懵了下,被林楚虞唬住,倒是安分了,连哭都不敢哭。   胡氏这事儿耽搁了一个晌午,她出来时容庭已经走了。   楚虞也没多想,容庭这回已经帮了她许多,他又是个不安分的人,怎么还会在林宅等结果呢。   她正欲回房换身衣裳,方才让胡氏近了身,这身衣裳她都嫌晦气。   她扶了扶头上的步摇,那头陈叔小跑着过来:“姑娘,院儿里摆好饭菜,容公子等着呢。”   楚虞动作一顿,手指停在步摇上的那朵银海棠上,讶然道:“他还没走?”   陈叔笑呵呵的点了点头,心下感叹着姑娘与容家这二公子的兄妹情深。   在陈叔看来,这容公子就是替容家来护着姑娘的。   楚虞一路走来,步子快了些,以至于她到院里的时候小脸微红,鬓间还布了一层汗。   她走近,男人已经动筷吃的差不多了,根本也没打算等她一起的意思。   “庭哥哥可还有事?”   容庭原本略微紧皱的眉头忽然僵了一下,随即松开。   他抬头,一束刺眼的日光照过来,容庭眯了眯眼,背光看不清林楚虞的轮廓,只大致瞧见她发髻上那朵折出光的银海棠。   容庭在心下咒骂了几声,不知方才是发了什么疯。   这丫头可是喊老太太一声外祖母,算是半个容家人,从前他看不惯她,不正因为这个原因?   如今又怎么忘了。   容庭兴致一下就没了,扫了眼这桌饭菜,笑容也淡下来:“没什么。”   临了他还回头道:“淮家那小子是不错,不过你要真喜欢也忍着点,怎么着也在江南,都知道你喊我声哥哥,别丢我路家的人。”   楚虞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番话弄的一下不知如何回,犹豫了一会儿这人便走了。   她定定站了一会儿,着实不知容庭这突然生出的为人兄长的良心是哪里来的。   不过有一点他说的不错,淮景阳确实挺好。   、 第27章   四月的天, 正是江南的好天气。   今儿阴云半遮, 日头正正好,路宅上上下下都忙碌起来, 唯有霁月轩的下人脚步轻慢,生怕扰了里头那位。   外头虽已是天光大亮,但屋子里头依旧一片幽暗,门窗都紧闭。   床上的人动了一下,却还没醒。   容庭侧了侧身子, 眉头舒展, 嘴角轻轻勾了勾。   姑娘的唇软软的,在他脸上轻轻点了一下, 柔着嗓音道:“庭哥哥。”   …   …   容庭猛地睁开眼, 蹭的一下从床上坐起来,如梦惊醒的抬眸扫了一眼四下的环境。   他想了想方才做的梦,不由低低咒骂了两句,随即起身推开了竹窗。   路临在外头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忙就着窗子道:“公子,几个庄子的账簿都理出来,就等着公子核查了。”   路临说话间声音愈来愈小,跟在容庭身边这么多年,他家公子一日的情绪路临都能揣测出七八分。   今儿个,一看就是不大好。   闻妈妈带着两个丫鬟在里屋摆上了早膳,手里拿着张帖子:“公子,这是淮家下的贴, 请公子去吃茶呢,想来又是些附庸风雅的茶会,公子近日又忙,老奴就去回了。”   “嗯。”容庭心不在焉的应了声,等闻妈妈走到门边,他忽的又叫住她。   “淮家?”   闻妈妈愣了一下:“是淮家,帖子是淮阴氏下的。”   往常这些个茶会的,容庭向来不搭理,回回都是闻妈妈回绝,倒也不见容庭问一声的。   容庭想到方才做的那个荒唐的梦,眉头一蹙:“回了吧。”   他定是这几日事多伤神,这才昏了头。   正此时,淮家下的帖子也送去了林家。   淮家的妈妈实在不知夫人这到底是怎么想的,实在没忍住,点了两句:“夫人,这林家大姑娘名声可不好,真要应了外头那些传言,那、那要是真进了咱们淮家……”   阴氏笑了下,拿起一旁的温茶抿几口:“胡氏那桩事你没听说,那种女人,自个儿不检点,儿子那是活生生病死的,跟楚虞那丫头,也没多大干系。”   “可林家大姑娘能处置了胡氏,就不是什么心思简单的小姑娘,我瞧着,还是没有许姑娘好。”   阴氏摇了摇头:“都是后宅里养大的姑娘,真要心思简单了,那将来还如何做一家主母,我瞧着她就好。”   说着,阴氏略有可惜道:“许丫头也好,又是表亲,若是能亲上加亲自然再好不过,可你瞧,景阳不中意,便算了。”   -   楚虞今日特意挑了身鹅黄色的纱裙,看上去很是端庄贤淑。   那张巴掌大的脸略施粉黛,腰间束紧了衣带,将整个腰肢都勾勒出来。   其实倒也不是什么夺人眼球的打扮,但偏偏她一到淮家的竹园,淮景阳一眼就能瞧见她。   正与淮景阳寒暄的许如月顺着淮景阳的目光看过去,就瞧见那儿盈盈而立的一个女子。   许如月讶然,都说江南出美人,可她还没见过模样生的那样俊俏的美人。   不过她也下意识觉得不好,她拉了拉淮景阳,试图将他的目光拉回来,谁知淮景阳回头道:“我瞧见一个妹妹,过去同她打声招呼。”   而后便匆匆走了,那步伐还比平日里快了些。   淮景阳一走,林茹就缓缓过去,盯着林楚虞笑了声:“你知道她是谁么?”   许如月原本阴沉的脸色一变,语气轻快道:“林茹姑娘认识?”   林茹扯了扯嘴角:“她就是林楚虞,外头不是都说,淮家有意撮合她与淮三公子么。”   许如月是淮景阳的表妹,她喜欢淮景阳这事儿众人皆知,林茹自当不意外。   她倒想瞧瞧,许如月知道了这事,今儿个茶会上要给林楚虞使什么绊子。   那头淮景阳与楚虞相谈甚欢,淮景阳背对着许如月,许如月瞧不见他的表情,却能看到林楚虞,她掩嘴笑着。   许如月捏了捏帕子,不愉的挑了处地儿坐下。   阴氏到了后,众人便落座,淮景阳还特意挑了和楚虞相邻的桌子。   他心里这点心思阴氏自然是知晓,不由也有些高兴,她这个儿子,总算开窍了。   淮景阳对自己好,楚虞自然也能感受到。   她今日来心里本还有些没底,林家出了这么些事,虽然处置了胡氏,但毕竟与人私通这种罪名,难免让整个林家都蒙羞,楚虞自当受到殃及。   可现下看来,阴氏不将那些事放在心里,淮景阳也并未因这些而疏远她。   当真就像外祖母说的,淮家中意她,若是她愿意,这亲……   楚虞脸不由一热,她抬头朝淮景阳看了一眼,真没什么能挑的。   等她回了京城,在与外祖母阐明心意,届时外祖母定是高兴得合不拢嘴。   想到这儿,楚虞心下都轻快了不少。   忽的气氛一寂,众人都侧身望去。   楚虞正要将酸梅汤往嘴里送,不由也顿了下,她微微往前探了探身子,却见容庭站在长廊下,正负手同淮老爷说着话。   楚虞手抖了抖,酸梅汤撒了一些在桌上。   淮景阳递上一块帕子过来,楚虞便抿嘴朝他笑了笑。   容庭目光错过淮老爷直直朝那头看去,正巧撞上这一幕。   攸的他嘴角一僵,淮平也瞧了一眼,却抚须爽朗的笑道:“这还是我第一次瞧见楚虞这丫头,怪不得夫人天天将她挂在嘴边,是个俊丫头!”   末了,淮平又道:“与我家景阳倒是相衬,说不准再过些时候,我们淮容两家,便成亲家了。”   容庭眸子沉了沉,又想起那日做的梦,敷衍的应了淮平两句。   座上的几位姑娘没有人不认识路家容庭的,都知道这是个浪荡子,但又与一般人家的纨绔子弟不同,他手上管着的,可是整个路家的生意。   虽说是从商,可这一带的府衙,没一个不给他路家面子的。   没想到容庭今日竟会赴淮家的宴,姑娘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之前外头都传林茹和容庭的暧昧事儿,这回容庭来,几个姐妹也打趣说是为林茹来的,惹的林茹羞红了脸。   阴氏特意将容庭安排在了林茹的邻座,她原是不大信外头的传言,但这容庭,前些年她也不是没给路家下过帖子,却怎么也请不来人,他是半分面子都不卖。   今儿个怎么就来了?   要说是为女人,那倒是说得通。   楚虞低头搅着碗里的汤汁,对着那一圈圈涟漪蹙了下眉头,不知是不是她会错意,总觉得对面那人在看她。   而此时,坐在另一旁的许如月目光紧紧盯着淮景阳,她一直都知道淮景阳把她当妹妹,从未生过男女之情,但许如月以为这是迟早的事儿啊。   姨母也挺喜欢自己的,只要她肯做主,嫁给淮景阳那不是迟早的?   可怎么就冒出个林楚虞了?   许如月不甘心,偏偏要从林楚虞身上挑出错,可是瞧了半天,半分错都挑不出。   容庭又是林楚虞的表兄,她也不敢太放肆惹上容庭,她咬了咬唇:“听说楚虞姑娘处置了家中私通外男的姨娘,楚虞姑娘小小年纪,竟有这样的本事。”   林家家丑,她还偏偏就提了。   阴氏面上一僵,不愉的看了眼许如月,许丫头的心思她明白,可在大庭广众下提起这种事,难免不懂事了些。   阴氏正要开口将这话揭过去,谁知她那一向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的儿子忽然就皱着眉头道:“林家家事,你掺和什么?”   楚虞怔了一下,扭头看了淮景阳一眼,淮景阳安抚的朝她笑笑。   她弯了弯眼角,面上没半点不愉快,和气的朝许如月道:“许姐姐要是想知道,过会儿我再说给你听?”   “你、”许如月噎了一下,谁、谁要听她家这些私通的丑事啊!   楚虞淡淡的撇过脸,没再同许如月说话。   淮景阳给她倒了一盏茶,动作轻慢的推了过来,面上有些懊恼:“那丫头不懂事,不是故意让你不痛快的,你别往心里去。”   楚虞轻笑了下:“淮哥哥何必给我赔不是,不碍事的。”   二人相视一笑,便不再提及此事。   对座上那位自打进来后便没怎么开过口的男人紧紧盯着淮景阳推给楚虞的这盏茶,心里忽然很不是滋味儿。   容庭沉着一张脸,突然不知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看林楚虞笑的那模样,男人忽然生出一种将她嘴给捂上的坏心思。   看她还笑不笑的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庭哥:我不笑,她也别想笑   容庭刚喜欢上妹妹心里别扭,等他别扭劲儿一过,就要开始骚了:) 第28章   许如月紧紧扣着杯沿, 又气又难过, 淮景阳什么凶过她,竟然为了一个林楚虞凶她!   座上的几个姑娘谁不知道她对淮景阳的心思, 这会儿指不定在心里怎么嘲笑她呢!   许如月咬了咬牙,甩手起身委屈道:“姨母,月儿身体不适,就先回了。”   阴氏没留她,反而让身边的妈妈送了送她, 许如月心里头难受的紧, 姨母竟然不留她。   她立在原地看了几眼淮景阳,可淮景阳还在同楚虞说着话, 压根也没往这儿看一眼。   许如月觉得实在丢人, 便匆匆离开了。   闹了这么一出,这风该往哪儿吹,众人皆知。   原本几个受邀前来的姑娘都还拿不准淮家的意思,但就刚刚看来,淮夫人显然是更喜欢林楚虞的,她们互相看了一眼,心里都有了底。   淮平不喜这种女人家的茶会,但今日是容庭来了,他这才抽空到这儿坐一坐,不多久二人便谈起生意来。   但淮家毕竟是做官的,也不好说太多。   幸而这茶会早早散了,缘由无它, 正是容庭往这儿一坐,谁都不敢多说一句话,阴氏便称头疼回了屋,主人家一走,其余人自然也跟着回了。   淮景阳犹犹豫豫的想再陪楚虞走一段路,可那容庭抱手倚在门边,显然是在等她,淮景阳也不便再同她多说一句。   楚虞嘴角弯起,神情十分轻快:“淮家厨娘做的糕点味道正儿,我今日饱了口福了。”   淮景阳闻言一下心情大好,这厨娘还是他花了大价钱请来的,当初阴氏还念叨他浪费银子,如今想来,花的真值。   淮景阳不大好意思的摸了摸鬓边:“楚妹妹喜欢的话,我让人送到林家去,或、或者你要是愿意,大可以常来,反正我娘也喜欢你……”   最后一句,淮景阳小声的说。   楚虞轻轻点了下头,好笑的弯了弯眼睛。   这个淮景阳可真是难得心思单纯,鲜少有男子说话还会脸红的。   楚虞笑着偏过头,正好瞧见容庭正直勾勾的看着她。   楚虞嘴角一顿,生生将那笑意敛了敛。   淮家的竹林幽静,她方才那么一耽搁,众人早就离去,这会儿小径上只剩她和容庭一前一后的走着。   容庭脸色阴沉阴沉的,缄口不言,但还是放慢脚步跟在楚虞身后。   走了两步楚虞实在憋不住,从他到这儿之后,便一直盯着她瞧,瞧的楚虞方才在席上头都不敢抬。   实在不知是哪里又得罪他了!   楚虞脚步猛地一顿,连带着身后的人也停住脚。   她回头皱着眉打量容庭半天,容庭毫不避讳的让她看,那直白又坦荡的神色,楚虞败下阵来:“我真的没和淮家走太近,也是外祖母怕我在江南受欺负才让淮夫人帮着照看我。”   楚虞停了下,小声嘟囔着:“而且你大可以不必担心,不会丢路家脸面的。”   跟他那些风流事比起来,她这和淮景阳说两句话怎么了?   容庭眉心微微皱起,明知道这丫头占理,却还是忍不住找茬:“你怎么知道不会丢路家的脸面,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也不怕让人笑话!”   楚虞缓了口气,生生将心里的不愉压了下去,好声好气道:“劳庭哥哥挂心了,不过庭哥哥不必担心,我回京就和外祖母说,我中意淮三哥哥,应了这门婚事。”   容庭默了半响:“你真喜欢淮景阳那小子?”   楚虞想也不想就点了头:“淮哥哥为人清正,也尚未纳妾,房里又没有通房,淮夫人待我也好,我若是嫁了,外祖母也乐的高兴。”   听林楚虞这么几句话说下来,容庭的眉头不舒展,反而皱的更紧了。   他胸膛微微起伏了几下:“没纳妾没通房就好?老太太高兴你就嫁?你倒是草率。”   楚虞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他哪来这么大的火气?   “那日在林家,你不是也说淮哥哥好?”   容庭一顿,想起这事脸色更不好了,他还就非要挑淮家的不好了,以免这丫头草草将自己嫁出去。   “淮家定居江南,你若是嫁就得远离京城,老太太舍得你?”   说起这事楚虞嘴角缓缓扬起:“淮老爷升了官,再过几月,淮家就要迁往京城了。”   “……”   楚虞以为容庭不说话是也觉得淮家不错,想到不久她就该谈婚论嫁,若是快的话,今年她就能出阁了,楚虞面上不由都染上了喜色。   想到这儿,楚虞脸上难得带着些小姑娘的羞涩:“淮三哥哥人好,那时候淮家又与容家离得近,外祖母还能给我撑撑腰,庭哥哥你说呢?”   小姑娘两眼亮闪闪的看着他,似是想从他这儿听一句认可的话。   容庭紧紧抿着唇,就在楚虞期冀的目光下,缓缓道:“我说?”   容庭不知怎么心下一股郁气,结成一团乱麻:“你才多大就想着出嫁,再晚两年正好,我瞧就是老太太瞎操心。”   说罢,容庭抬脚越过她。   “……”   楚虞抿了抿唇,容庭一定是同淮家有过节,他这个人最记仇了。   -   路临实在摸不着头脑,公子向来不喜那些坐在一块话家常的小宴,平日里几乎来给路家下帖子的,都让闻妈妈一一回绝了去。   怎么今儿个推了生意,跑去淮家吃茶去了?   去就去了吧,还一肚子火气的回来,路临不敢招他,离的远远的,生怕受到殃及。   可他想躲,容庭却没让他躲。   椅上的男人忽然抬眸看向他,直看的路临一背的冷汗。   “你说淮家有那么好?”   他狠狠蹙了下眉头,似是真在寻思这个问题。   路临打量着他的脸色,犹豫的点了点头:“是、是挺好。”   容庭斜睨了他一眼:“淮景阳也好?”   路临忽然不出声,抬头盯着容庭瞧,越瞧越觉得不对劲。   这几日公子时常问他楚姑娘的事儿,还问林家的事儿,从前公子可不爱搭理这些。   从何时起的…   哦。   路临一拍脑门,对了,就是从林茹姑娘和楚姑娘在路宅门外动手受了伤,那之后就有些不对劲了。   不过公子这人反反复复的没个定性,有时看着对楚姑娘还挺上心,有时又不爱搭理,路临一直便没将这当回事。   容庭这么一等等了许久,不耐道:“我问你话,哑巴了?”   路临吞吞吐吐的,来回抬头低头瞧一眼容庭,就在男人耐心尽失,眼看着就要发飙时:   “公子是不是,挺喜欢楚姑娘的?”   路临嘴笨,他就想问公子是不是对楚姑娘起了不该起的心思,想了半天,自以为委婉的问了这么一句。   他紧紧盯着容庭看,生怕错过一丝一毫的情绪。   只见椅上的男人那双漆黑的眸子定在某处,面上一愣,似是被路临问懵了。   反应过来后脸色阴沉沉的,就在路临等着承受公子的暴怒时,又见他紧紧抿着的嘴角猛然一松——   连带着僵直的背脊都软了,吱呀一声靠在了椅背上。   那双一笑起来就略显玩世不恭的眸子难得沉着冷静,比他两年前初回路家接手家业时,还要认真。   过了不知有多久,路临腿都麻了,小心翼翼的挪动半分,险些错过公子脸上划过的一丝——   意味深长的笑意。   这笑的路临毛骨悚然的。   容庭解下腰间那块路字腰牌在手上把玩,忽然啪嗒一声反扣在桌案上,声音冷清里含着些许笑意。   “你说,我要是跟老太太抢人,她是不是得气死。”   路临愕然,以为公子太平日子过腻味了,又想和容家对着干,这才打起楚姑娘的主意,路临心里忍不住为楚虞……点了一炷香。   忽然,椅上的人又问:“你说,我和淮景阳,谁、”   容庭蹙了蹙眉头,一下想不起要怎么问好,他思索半天:“谁更讨姑娘喜欢?”   “……”   路临更想为自己点一炷香。   他艰难的扬起嘴角:“当然是公子您。”   那红袖苑的姑娘,不是个个都削尖脑袋想往他怀里钻么?   容庭倨傲的弯了弯唇:“也是。”   -   近日的林家可谓热闹,前有递了帖子想要拜访林家的几家小姐,后有从淮家和路家送点心来的下人。   这其余的楚虞都觉得实属正常,没往心里去,可路家怎么回事?   瑶竹一脸担忧,抱着那刚送过来的食盒忧心道:“姑娘,二公子打的什么主意,不会又要找姑娘麻烦吧?”   邹幼接过,打开食盒一瞧。   呵,日日都送不一样的果茶,同淮家送来的糕点正好相配呢。   邹幼倒是不以为意:“二公子也没那么坏,上回不是还是他帮着,姑娘才能除了胡氏么?”   瑶竹一想也是,便没再多虑。   反而是楚虞紧紧盯着那一壶果茶,眉头紧锁。   忽然,陈叔那低哑的声儿攸的传来,在门外喊道:“姑娘,那容公子来了,在前厅候着呢。”   楚虞正往发髻上插簪子的手一顿,随意簪了支珍珠步摇就起身过去。   楚虞不急不缓的走到前院,老远就瞧见不正经的坐在主座上的男人,整个身子歪倒在一边,胳膊撑着扶手,一副要多欠收拾就有多欠收拾的模样。   楚虞步子顿了顿,脚步都慢下来。   若是别人这么坐着,定是一副地痞流氓的模样,但偏偏这人是容庭——   就只剩销魂二字能描绘了。   楚虞蹙了蹙眉,刚踏进前厅,正要开口问声庭哥哥好,容庭就正了正身子,先她一步道:“我想了想,觉得你说的也有道理。”   楚虞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我也没通房没纳妾,老太太再怎么说也是我亲祖母,要是回了京,我岂不是离得更近。”   楚虞更错愕,直等着他往下将话说完。   容庭看着她那双因为一时疑惑而瞪大了的眼睛,弯着唇角,声音都放慢了些,像是有意要勾引人似的。   “要不,给哥哥当媳妇儿?” 第29章   容庭说完话后, 厅内一时静的能听到呼吸声。   楚虞瞪圆了眼睛, 像是在看傻子一般看着他,这眼神让容庭有些不快。   楚虞只觉得这人疯了, 她刚要开口,门外忽然响起邹幼的声儿:“二姑娘?”   楚虞一怔,循声望去,林悦儿正扒着门,不知在那儿站了多久。   她的目光在楚虞身上停留一阵, 随即飞快的看了容庭一眼, 面色复杂,一声不吭就跑了。   自打胡氏死后, 林悦儿便许久不出房门, 没想刚一踏出院子,就能撞上这么一出。   她有些出神,路家那位,对林楚虞有意思。   被林悦儿这么一扰,楚虞的心也七上八下的,她扭头略带怒意道:“庭哥哥,有些话不能随意说出口,你倒是没事儿,但我一个姑娘家,要是让旁人会出了不该有的意思,我还如何嫁人。”   容庭很快蹙了下眉头,原本吊儿郎当坐着的身子直了起来, 微微上挑的双眸眯了眯,站起身来道:“嫁谁,淮景阳啊?”   楚虞犹豫了下,低低应了声,   男人站起来宽大的影子罩在她身上,楚虞莫名其妙的觉得压抑,不由退了小半步。   就听他又道:“你嫁给我,不比嫁给淮景阳好?”   楚虞下意识拧眉,论相貌家底,自然是容庭更胜一筹,但要是择婿…   楚虞睨了容庭一眼,嫁给容庭,难不成是要同那些娼妓共侍一夫?   想到这儿,楚虞不由打了个冷颤。她虽没答容庭对话,可那脸上的意思却明明白白,容庭不由一滞,整张脸迅速的暗了下去。   “真喜欢淮景阳?”   楚虞犹豫片刻,想起淮景阳那张脸,抿了抿唇,小心翼翼的点了下头:“挺喜欢的。”   容庭紧紧抿着的唇角蓦地扯出一抹笑来,原本来这儿之前打算好的话,到了嘴边绕了个弯,他忽的一笑:“行。”   说罢,便径直擦过楚虞,大步流星的绕过长廊,连个背影都不留。   邹幼捧着茶来的时候容庭已经走了,她端着这原本要给二公子的茶走到楚虞身侧,就瞧见她们家姑娘神情恍惚,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楚虞蓦地回过神来,像是在掩盖失神似的,匆匆从邹幼手中接过茶盏,抿了一口温茶下肚,这才彻底回过神。   她想明白了,路家一定跟淮家有过节,容庭明知道外祖母有与淮家说亲的意思,还偏偏要到她面前说什么嫁给他。   分明就是想让淮家不痛快。   容庭这个人,最记仇了。   楚虞想着有些愤懑不平,他凭什么拿她当棋子下?   不过这样想开了之后,楚虞心下陡然一松,原本那点紧张也消散无余。   她将杯里的茶一饮而尽,润了润嗓子道:“薛家下的帖子,可有指名道姓邀谁去?”   常口的薛家,祖上曾出过太傅,至今仍倍受尊敬,如今家中虽无人做官,改而从商,虽是掉了些价,但薛家的生意做的那叫个大,是江南一带唯一能和路家相提并论的人家。   那个薛秦氏最会同后宅打交道,这附近的各家夫人,无一是她不相熟的,后日她要办场塞马球,便邀了好几家的夫人姑娘前去。   邹幼忙接过她手中的空杯:“并未,但这前来下帖之人的意思,明摆着是让姑娘去。”   楚虞低声应了下:“让林悦儿也去。”   否则,倒像是她这个长姐趁着家中无人做主欺负人了。   -   薛家有一座十分宽敞的马场,就连备上场的马都是名贵的品种,这排场,可算是大了。   前来赴约的小姐三三两两下了马车,都往高台上走去。   是薛秦氏在那儿,理应去打个招呼的。   薛秦氏这次也不过是听闻淮家看上了林家大姑娘,她实在好奇得紧,就下了帖子,想瞧一瞧这个林家大姑娘。   之前就听说是个见不得人物,小小年纪竟能将家中的姨娘处置了,一手握着后宅的对牌,一手又保持着林家的生意。   可她今儿个这么一瞧,确实有些惊艳到了。   原本以为是个长相英气的姑娘,不料确是个实打实的美人胚子,那水做的眸子,一股子江南的韵味。   秦氏很快就让楚虞坐下,还安排在了自个儿边上,她瞧这个林楚虞是越瞧越喜欢。   怪不得阴氏中意呢。   高台另一侧坐着两个男人,二人身侧皆有一女子端茶倒酒。   其中着青灰色衣袍的那人是薛家的六公子薛烩,他与容庭算得上是志趣相投,二人都是秦楼楚馆的常客。   薛烩一脚屈起踩在椅子上,胳膊搭在膝盖上将刚剥好的杏仁全倒进嘴里,隔着一道珠帘看自个儿母亲与一个面生的小姑娘其乐融融的模样。   薛烩蹙着眉头,她看不清那姑娘的模样,便嫌弃道:“你瞧,我娘哪是赛什么马球,分明是想让我成亲,每回都这样,她也不嫌腻味。”   容庭顺着他的目光一瞧,眸子暗了暗,冷着声音道:“你倒是想的挺美的。”   容庭这阴阳怪气的,薛烩没往心里去,这阵子容庭这家伙像是吃了炮仗似的,逮谁怼谁。   听路临那家伙嘴碎说是被哪家姑娘给拒了,薛烩着实有兴趣,容庭这厮眼高于顶,还有他看得上的姑娘?   薛烩正这么想着,就见容庭眼睛一眨不眨的往马场看去,哟,这不是方才坐在他母亲身边的小姑娘么。   薛烩勾着唇笑:“这姑娘要赛马球啊,彩头可是九珠凤尾簪,我娘可是下了血本呢,小姑娘这是是瞧上了彩头呢。”   容庭听了一耳朵,就见赛场上,三人僵持的站在那儿。   许如月拉了下淮景阳的袖子,撅着嘴道:“表哥是我叫来打球的,可不能变卦!”   淮景阳为难的看了眼楚虞,他并不知许如月要对打的是楚虞,否则他就不来了。   楚虞看出他的为难,只朝他粲然一笑:“不碍事,淮哥哥可别让着我。”   从前顾颜马球打的好,楚虞幼时便同她学过。   不过现下二对一,实属不公。   看出了场上的僵持,容庭往薛烩腿上结实的踹了一脚:“你去,帮她。”   薛烩正喝的高兴:“你怎么不去?”   容庭勾了勾唇角:“我要是会,还用得着你。”   薛烩嗤了一声,这公子哥徒长一张俊脸,可却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连个马球都不会打。   薛烩一边不情愿的起身一边随口嘟囔道:“我说,你那个求而不得姑娘不会就是她吧。”   容庭手上动作一顿,没回他话。   薛烩很快就换上了衣物上场,这薛家六公子一下场,便将众人的目光都聚拢了些。   待走近了薛烩方看清楚虞的模样,他脚步一顿,原本吊儿郎当的神色忽的肃然起来。   他那个惯会给他找小家碧玉的娘,终于找了个对他胃口的姑娘。   这模样生的,反正是如了薛烩的意了。   楚虞只当薛烩来救场的,对他倩然一笑。   薛烩扬着下巴道:“这彩头我肯定能赢回来,到时候送你。”   楚虞忙点了两下头,她倒不是看上了这彩头,而是太久没沾马背,实在有些手痒了。   谁知这场马球薛烩不知怎的,回回接不住球便算了,还险些从马背上翻下去,引的高台上众人都觉得好笑。   这薛六公子,酒吃多了吧。   薛烩懊恼的从马背上下来,见楚虞脸上没半点不快,他方松了口气,灰溜溜的跑回高台上。   薛烩喘着小气儿道:“你真该下去瞧瞧,那姑娘长的真是俊,尤其笑起来,你知道那戏本子里说的狐狸精么,也不过如此。”   容庭笑着睨了他一眼:“所以你就险些从马背上翻下去了?”   薛烩一滞,觉得丢人没再吭声。   场上,许如月拿着那镶着九颗彩色琉璃珠的簪子,抬起手在阳光下瞧了瞧:“这簪子真好看,楚虞妹妹也想要吧?”   淮景阳抿着唇看了楚虞一眼:“要是你喜欢,我做支一样的给你。”   许如月笑容一顿,只见楚虞轻轻扬着嘴角,云淡风轻道:“也没很喜欢,我那儿倒是还有许多别样的步摇和钗环,若是许姐姐喜欢,回头我找人给你送去。”   许如月咬了咬牙:“不用。”   楚虞回了后院特地设来给人换衣物的厢房,换回了方才穿的水青色广袖裙,一出门就撞见在外头等着她的许如月。   楚虞知道许如月看自己不痛快,也没想着要招她,便当做看不见似的要从许如月身边走过。   许如月急忙叫住她:“林楚虞,你都有容庭了,做什么还要一直纠缠着表哥不放?”   楚虞脚下猛地一顿,回过身去,本要问许如月的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不用问也知道,定是从林悦儿那儿传出来的。   “许姐姐慎言。”楚虞轻飘飘丢下一句话,便抬脚出了后院。   许如月不甘心,在原地拽了拽两侧的裙摆,提步跟了上去。   她小跑拦在楚虞面前,拽住她的手腕,红着眼睛哀求道:“你没来之前,表哥本是我的,我求你了,你别跟我争。”   楚虞紧着眉头要拨开她的手,许如月便拽着愈发紧,就着旁边这一处池子道:“你要是执意纠缠他,那我就从这儿跳下去,表哥要是知道是因为你,他肯定是更心疼我的。”   许如月执拗的想让楚虞离淮景阳远些,以为这样淮景阳娶的人就会是她了。   这池子也不知道有多深,许如月显然是不敢跳的,连脚都忍不住往前缩了缩。   楚虞莞尔,知道她不敢跳,便要将手腕从她手中挣开。   许如月不知发的什么疯,往后一退,顺势就将楚虞往池子里推。   楚虞反应过来后只稍稍侧了侧身子,许如月一下往前扑了个空,没停住脚。   哗的一声,荷池溅起的水花一下打湿了楚虞的衣裳。 第30章   楚虞愣了一下, 实在无语极了, 但看许如月一点水性也不会,在池子里扑腾半天, 她也不能就此离开,便只好蹲下拉她一把。   谁知许如月害怕的越扑腾越远,楚虞愣是连个袖口都摸不到。   她抿了抿嘴,许如月这蠢货,胆子小成这样还敢信誓旦旦说自己要跳下去。   不过气归气, 人还是要救上来的。   楚虞弯腰将脚上的绣鞋脱了, 正要下水时,手腕被人从后面拉住。   那人就把她往后面拽了一下, 楚虞生生退了好几步, 接着一道砖红色的身影从她身边走过,楚虞都没来得及看清人,他就干脆利落的下了水。   虽是没看到连,但她知道是容庭。方才高台上那么多公子哥,就他一身砖红色的衣袍,还束着镶着金边的黑色腰带。   不可谓不显眼。   只是这人一声不吭就跳下了水,着实把楚虞下一跳。   容庭下水后拽住许如月的胳膊,许如月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整个人都扒在容庭身上。   “救我,救救我……”她哭喊着不肯撒手。   容庭蹙着眉头,颇为嫌弃的将她拖上岸,一点儿不怜香惜玉的将人丢到了硬邦邦的石板上。   虽说是春季, 但这池水凉的透心,许如月坐在地上直打颤,还低声呜咽着,看起来倒是让人心疼。   淮景阳来的时候便是这么一番景象,他忙叫身边的小厮拿来披风,匆忙将许如月狼狈的身子遮上。   他一抬眸就看到楚虞放在一边的绣鞋,淮景阳拧了拧眉,实在不知这是怎么个情况,   许如月直拽着他的衣袖哭:“表哥……”   淮景阳下意识看了楚虞一眼,将手臂从许如月怀中抽出来,转而看向浑身湿透的容庭。   容庭面色不好,不是一般不好,是十分难看。他没理会淮景阳的眼光,侧身冷冷道:“我刚才要不来,你是想自己跳下去?”   楚虞抿了抿唇,看他额前两缕头发湿哒哒的,抬手就将帕子递给他。   容庭没接,反而蹲下身子将她的绣鞋放置她脚边,没好气道:“穿鞋。”   这么一听,淮景阳方知楚虞这是要下水救人,面色陡然一松。   许如月还在哭,哭的淮景阳心烦意乱的。   那头秦氏听人说后院出了事儿便急急赶过来,谁知却看到容庭浑身都湿透了。   秦氏不敢怠慢容庭,忙叫人备了两身衣裳,带他到厢房换上。   容庭一双眼睛都盯在楚虞身上,秦氏这才发现林家大姑娘的长裙也湿了一半,来不及想这是怎么一回事,又叫人多拿了两身,让楚虞和许如月换上。   秦氏让人拿来的这身衣裳有些大了,楚虞穿的别扭,不过也只能将就着。她一出门就撞上容庭从对面厢房出来,不知怎的,楚虞有些心虚,下意识就将脚缩了回来,当着容庭的面把门给关上了。   楚虞抵在门上犹豫了半响,懊恼的皱了下眉头,她为什么要怕容庭?   许如月是为了害她自个儿不小心掉进水里的。   楚虞这么想着,忽然身后的门直接被人从外边推开,楚虞一时没防备,顺着木门被推开,往前踉跄了两步。   容庭已经换了身衣裳,不似他一贯惹眼的红色,而是一件贵紫色绣袍。   容庭扯着嘴角一笑,原想好声好气说的话,到了嘴边一拐弯:“就为了淮景阳?”   他话里带着十足的嘲讽,听的楚虞下意识就抿紧了嘴角。   确实是为了淮景阳,楚虞没回他的话。   容庭气急了,他容家养大的姑娘,凭什么就这么许给淮景阳了?   淮家配得上么?   “林楚虞你瞎了?淮景阳哪儿好,还有个心思不正的表妹,你瞧他方才紧张的那样,要是那姑娘真出什么事儿,你说淮家护你还是护她?”   楚虞撇过脸去,显然容庭说的话她早就在心中想过一遍了。   不过,外祖母自幼就要她熟记三从四德,女子出嫁从夫,既然嫁到了夫家,为夫君纳妾也是分内之事。   在她看来,不管是嫁到谁家,都免不了要为夫家纳妾,既然免不了,与其嫁给那些贪恋美色心术不正的人,还不如淮景阳来的好。   楚虞小声驳他:“庭哥哥近日清闲,都操心我的亲事了,八字没一撇,暂且还不要你操心。”   容庭一滞,想说那日本打算说却又没说的话,可却迟迟说不出口。   本来那日他从林家离开后便不再想这事儿,他容庭,还不至于强求一个心里装着其他男人的姑娘。   他要什么样的姑娘没有?何必要拿热脸贴她的冷屁股。   可今儿个再一见,容二公子心里又不得劲了。   哪哪都不得劲。   尤其是听薛烩那厮说林楚虞好时,他总觉得不对劲,到底是哪儿不对劲,容庭一下也没想出来。   容庭憋着一口气:“我为什么不能操心?”   楚虞睨了他一眼,容庭犹豫着道:“你也不是非要嫁给淮景阳,老太太逼你嫁了?你急什么,多看几家不好?”   就在楚虞狐疑的目光下,容庭厚着脸皮道:“比如路家,家底厚,没人拘着你,你也不用总端着,成日摆着个温柔端庄的模样,我都替你累得慌。”   楚虞:“……”   她脸上半分浮动都没有,清清冷冷的:“你跟淮家有过节,何必拿我当棋子,想让淮家不痛快的法子多了。”   容庭面上表情一变再变,最后索性沉了下来:“你觉得我上回跟你说的,都是假的?”   容庭这么一问,楚虞忽然有些底气不足,也有些慌张。   她定了定神:“真的假的又有什么关系,再不过去,淮夫人该担心了。”   楚虞说着就要回到马球场上去,只还没走到门口,又听男人在身后说话,语气似乎软了下来。   “林楚虞,你再想想。”   楚虞哪里还敢想,险些被门槛绊了一脚,脚步匆匆的往高台上赶。   秦氏亲昵的招手让她过去坐着,楚虞往边上一看,许如月还没来。   方才闹了那么一出,许如月心里委屈又生气,可换了身衣裳出来,看到淮景阳在门外等她,她这些小脾气便一扫而空。   许如月笑着小跑过去,晃了下淮景阳的手臂:“表哥,那池水可冷了,我方才真的吓坏了,都是林楚虞,要不然我也不会、”   “如月!”淮景阳沉下脸,不动声色的将她推开了些。   许如月与他青梅竹马,自小就认识,淮景阳很清楚这丫头是个什么性子,也知她对自己的心意。   可淮景阳也当真拿她当妹妹看,明里暗里拒过她几次,可谁知她不但不退,反而得寸进尺。   “今日你怎么落的水你自己清楚。”   许如月脸色一白,张了张嘴想辩解,可淮景阳素日里都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难得这样板着脸教训人,她还真有点怵。   “从前我不直说,是想给你留面子,你若是再耍这些心眼,不仅丢了你姑娘家的颜面,也丢了我淮家的人。”   许如月怔住了,红着眼眶想拉住淮景阳的衣袖,他却飞快的躲开了,毫不犹豫扭头就走。   许如月在身后喊了句:“你对林楚虞好,可人家还有容公子疼着呢,未必就将你放在眼里,表哥别一颗真心错付了人!”   淮景阳脚步一顿,又匆匆离开。   不知是不是被淮景阳戳穿了,许如月再回到高台上时整个人蔫蔫儿的,耷拉个脑袋,林茹凑身过去:“我同你说的,容庭和林楚虞的事儿,你跟淮三公子说了?”   许如月猛地抬头瞪了林茹一眼,还不是她乱嚼舌根,要不然她今日也不会沉不住气去找林楚虞。   林茹懵了一瞬,不敢再自讨没趣。   可这话可是林悦儿告诉她的,应当不会错啊。   她抬头睨了眼坐在秦氏身边的林楚虞,心下有些嫉妒,凭什么,她和淮家攀上关系,连秦氏都高看她一眼。   可林楚虞却得寸进尺,一边吊着淮景阳,一边却又勾着容庭!   忽然,路临掀了珠帘走过去,将一只梨花木做的盒子搁在楚虞面前。   这旁人看不清,秦氏却是看清了。   她不由笑道:“这簪子可漂亮啊,比我精挑细选的彩头还要精。”   路临尴尬的朝楚虞一笑:“楚姑娘,我们公子说输了彩头不要紧,姑娘想要的,他能给更好的。”   楚虞一怔,下意识朝珠帘另一侧看去。隔着那道帘子,容庭看了她一眼,这一眼直看的楚虞心下发慌。   秦氏不知这其中有什么弯弯绕绕,只知道这林家大姑娘养在了容庭亲祖母膝下,就是这层关系在,否则她也不会如此亲近林楚虞。   秦氏感叹道:“容公子与楚虞丫头,可真是兄妹情深,有这么一个兄长疼着,是福气!”   楚虞抿着嘴,扯了一丝笑,好似真像秦氏说的那般,当真是兄妹情深了。   淮景阳若有所思的看向那支簪子,突然想起许如月那几句话。   怪不得,怪不得容庭总对他抱着一种敌意,现在倒是解释的通了。   珠帘那侧,薛烩歪倒的坐在一旁,啧啧两声:“真喜欢啊?比红袖苑的姑娘还要喜欢?”   容庭冷不丁斜了他一眼,没吭声,可这神情也分明应了薛烩的话。   薛烩看热闹不嫌事大,好不容易能逮到嘲讽容庭对机会,他自是不会落下的。   “那不是你家里的妹妹么。”   薛烩笑着说:“你现在看上人了,早干嘛去?”   容庭看向另一处的淮景阳,不屑的弯了弯嘴角,颇为不羁道:“我容庭看上的人,晚些怎么了?”   “晚些也是我的。”   薛烩咽下一口果酒,不知怎的,打了个寒颤。 第31章   薛烩脸色复杂的看了眼容庭, 想说他一句没皮没脸, 但瞧见容庭那俊的不成样的脸,又咽了下去。   楚虞端着身子坐着, 一场场马球赛看过去,生生将她原本那点意思给磨没了,好不容易等到散了场,秦氏还拉着她又讲了许久的话。   说来说去,问的全是京城容家的事儿。楚虞不动声色的接了她的话茬, 也陪她闲聊了两句。   秦氏也瞧出她不愿多说, 便也不强将人留着。   林家还有一堆破事未处理,楚虞也不想久留, 带着邹幼快快就离开了, 生怕又被哪个想攀谈的姑娘拦住。   场外停放着许多人家的马车,邹幼方才分明是让车夫在最边上等着,未免马车太多不好找,她还特意嘱咐过了。   可这会儿,那本来该停放着林家马车的地儿却空荡荡。   邹幼懵了:“姑娘,这、这车夫也太不懂事儿了,就一会儿功夫都偷懒,待回了府,定要好好教训他两句!”   楚虞眉头一蹙,环视了一周确实是没瞧见人,她正打算往回走,却见迎面而来的容庭。   楚虞心下一个咯噔, 现在看到容庭,她就怵的慌,生怕他再说些不着调的话。   楚虞立即背过身去,邹幼不明所以,还以为姑娘这是没瞧见,特意提醒她:“姑娘,二公子来了呢。”   楚虞烦躁的闭了闭眼,容庭已经走到她身后了。   容庭看着这丫头的后脑勺,含着那不着调的笑意道:“你知道这离清河巷多远么,你要是两只腿走回去,明日你都到不了。”   楚虞刷的一下睁开眼,忽而转身瞪着他:“是你让车夫走的?”   正说着,一辆宽敞的马车缓缓而至,马儿一个仰身,停在了楚虞边上。   容庭反正现在是脸皮也不要了,听楚虞这般怒问,也只是云淡风轻的点了下头,随后还特好心的问道:“你是要走回去,还是我顺道捎你一程?”   楚虞一口郁气憋在胸口,忍着不将邹幼手上捧着的梨花木盒子砸在这人脸上!   怎么会有这般没脸没皮的人?   楚虞扭头就走,说什么也不上容庭的马车。   容庭紧跟着上去,邹幼早就被这情况弄懵了头,不知这二公子怎么这样紧追着姑娘不放,还以为是二公子又要欺负姑娘,便紧紧挡在二人中间。   谁知却听容庭道:“你是要自己上去,还是我抱着你上去?”   楚虞脚下一个踉跄,幸而邹幼扶紧了她。   她瞪圆了眼睛:“庭哥哥这是做什么!你风流惯了不怕叫人误会,我怕!”   容庭点了下头:“那你自己上去,我家姑娘的名声可不能叫人嚼了舌根。”   他说着稍稍顿了一下,那双狐狸一样勾人的眼睛弯了弯:“我心疼。”   邹幼:“……?”   二公子说什么?   楚虞双腿僵住,也不再往前走,只是惊恐的看了容庭一眼。   她犹豫了一下,眼神迅速的在周围瞟了一圈,趁无人时小跑着过去,提着裙钻进了马车。   楚虞愈发觉得,容庭这是变着法子在折腾自己。   他如今这手段,可比从前要高明多了,他明知道她最看重什么,偏偏要拿捏在手中折磨她。   楚虞深深抽了口气,也是,容庭与老太太向来不合,怎么两年过去了,她竟以为他帮了自己几次,就算冰释前嫌了。   当真糊涂。   容庭看对面的丫头鼓着一张小脸,那愤懑的小模样叫人看着想笑。   “你可是在想,我这是在因着与容家不和,有意折腾你?”   楚虞闻言,抬头睨了他一眼,那意思不言而喻。   她抿了抿嘴,气的话也不想同他说。   马车一颠一颠的,除了那车轮子的轱辘声,一点儿声响都没有。   楚虞垂着头,却愈发能感觉到一束炽热的目光打在自己脸上。   “我没有。”   他软着声儿说,话里还带着些许无奈,左右这丫头都不信他,他说再好听的话,她也只觉得他要害她。   楚虞眼睫微微一动,还是沉着气不肯抬头,大有一种就这么装死到清河巷的意思。   “是真喜欢你。”   -   马车一停下,楚虞立即就弯腰下了车,连头都不敢抬,若是仔细瞧,姑娘神色慌张,不似她故作出来的那般镇定。   她脚步都不停一下,比以往走的都要快,邹幼小跑才能跟上她。   一直到内院,楚虞这才缓缓松了口气,腿一软,扶着木栏坐在长椅上,紧紧捏住一边的裙摆。   邹幼张了张口,似想问不敢问的模样,但又觉得这问题实属荒唐,便咽了下去,换了句话道:“姑娘,那二公子是又欺负姑娘了?”   楚虞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应答,随后像是自言自语道:“他就看我不惯,不碍事。”   那头比楚虞还晚些回来的林悦儿路过长廊,脚步生生一顿,不知是不是跟林茹说了那些话,她看到林楚虞时,竟有些心虚。   不、不过,她说的都是真的,林楚虞自己不检点,还怕旁人说道?   这么一想,林悦儿底气便足了些,目光从楚虞身上移开,目不转睛的就要越过她。   “林悦儿。”楚虞坐在长椅上,也没起身,就这么喊了她一下。   林悦儿犹豫的回过身来,十分警惕的看着她。   就见林楚虞笑着,语气轻和道:“下次要再让我知道你在背后嚼舌根,我就让院儿里的妈妈掌嘴,罚罚你了。”   林悦儿瞪大眼睛:“你凭什么?小心我告诉、我告诉族老,你趁家中无人做主,苛待我!”   林楚虞闻言只笑了一声,随后起身走到林悦儿面前,似笑非笑道:“你娘与人私通,你有脸找族老?林悦儿,你到现在都没瞧清楚自个儿的位置,我能让你在后院锦衣玉食,也能让你吃糠咽菜穿破布衣,你要不试试?”   林悦儿腿软了一下,双手揪着帕子,红着眼眶道:“我、我错了,我下回不敢了……”   “姑娘,淮三公子来了。”摇竹走过来,看到这么个情况,不由放轻了声儿。   楚虞眉头一挑,倒是也不意外,方才淮景阳没来得及与她说上话,想必是为了许如月来的。   林悦儿趁这会儿功夫,犹豫着三步两步离开,楚虞没叫住她,她便扭头小跑回了院子里。   楚虞不急不慢到前厅去,淮景阳一瞧见她就立即起了身,手脚无措的犹豫了半响:“方才你走得急,我有话想说…”   楚虞朝他笑了下,吩咐邹幼倒茶,随后坐在主座上道:“淮哥哥请说。”   淮景阳犹豫片刻,唇角一抿,还是说了:“许如月是我表妹,我与她自幼一块长大,那丫头……许是因为这些情分对我生出不该有的心思,这才连累了你,不过你放心,这事不会有下一次,再有下一次,我也不会轻饶她。”   楚虞愣了一下,没想到淮景阳竟会同她说这些。   她嘴角弯了弯:“淮哥哥知道她对你存了心思,为何不娶了她,亲上加亲,岂不更好?”   想必阴氏也乐的高兴。   淮景阳憋红了脸:“我只拿她当妹妹看,若是要娶妻…”   他抬头飞快地瞥了眼楚虞,耳根都红了个遍:“自当要娶喜欢的姑娘。”   楚虞轻轻一笑,没去回他这番话。   淮景阳看她确实没因许如月的事儿而责怪他,便松了口气,走前又吞吞吐吐道:“我、我娘挺喜欢你的,若是你愿意,过些日子我便让她去京城,与容老太太说一说。”   楚虞扬了扬眉,她也没矫情的去问淮景阳要说什么,这去找老太太,自当是提亲的。   楚虞莞尔,低下头稍稍一想,再抬起头来就已经是扬着张笑脸回他:“好。”   得了准话,淮景阳心情大好的出了林宅,直往家中赶。   阴氏闻言大喜,她挺喜欢楚虞那丫头的,若是能早早订下那再好不过,当即就修书给老太太,说是下月便去京城探望她老人家。   这事就差临门一脚,与板上钉钉无异,楚虞的心总算定了下来。   若是容庭知晓了此事,想必就善罢甘休了。   -   容家那头,闻妈妈正列了个单子拿去书房。公子回江南两年,却从未过过生辰,今年也不知怎的,忽然说要设宴。   闻妈妈当然高兴,动作麻利的拟了份名单,都是些平素里有来往的人家,她还特意邀了林茹,就在名单头一个。   容庭走马观花的扫了一眼,直越过了林茹的名字,目光定定落在某个名字上,方才笑了声:“便这么定了。”   楚虞收到路家的帖子时心下毫无波动,大抵是因为外祖母修书来,让她早日回京,说是什么都比不上终生大事,林家这头的生意,叫人来打理就好。   楚虞这两日也正挑着日子回京去,左右在江南呆不到两日,她便也没那么怵容庭了。   “你去拟份礼单,从库房中挑,到时候送到路家去。”楚虞淡淡吩咐着。 第32章   四月廿一, 正是容庭生辰, 路家设宴的日子。   这是容庭头一回设宴庆生,来的人也不在少数, 也多是与容家有生意往来的。   楚虞与几家姑娘约着一道过去,几人在路上就攀比着自家备下的礼单。   着黄衣的姑娘叫郭葵,家中也是当小官儿的,她手里拿着的这张路家下的帖子,还是母亲特意给她留的。   说是姑娘家大了, 该出去见见世面, 趁着这机会,说不准能看顺眼某家的郎君呢。   郭葵亲昵的挽着楚虞的手臂:“我听说你家哥哥最是风流, 桩桩件件风流事儿, 比话本子还精彩呢。”   楚虞笑了声:“你同我说说?”   郭葵平日在后院,别的事不做,就光缠着丫鬟们讲院儿外的趣事儿。   这容薛烩与容庭二人,那是个顶个的风流潇洒,长的又如谪仙下凡似的,自然成了旁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这一路上,郭葵就兴冲冲将从丫鬟那儿听来的都一一说给楚虞听,她颇羡慕道:“我要是男子就好了,那便不要整天呆在后院里听妈妈们唠叨,我也去秦楼楚馆,搂着姑娘听曲儿看戏!”   几个姐妹闻言皆是掩嘴欢笑,骂郭葵没脸没皮。   楚虞亦是觉得好笑, 心下将容庭那桩桩件件记在了心里,要是他再难为自己,就拿这些风流事堵他的嘴。   路家的宅子修的可谓阔气,许是整个江南都未必有人家能比得上,哪怕是高门大户,也没有要花大手笔去修葺一个宅子的,   郭葵不禁咂舌,这假山假水做的跟真的似的,那儿还有座搭着两边湖水的木桥,真是漂亮。   楚虞一下也看晃了眼,前两次她来,也都只是在前院走过,还从未来过后宅。   容庭果然是不肯亏待自己的人,连院子都废了这么大的心思。   忽而,木桥上出现一道鹅黄色的人影,郭葵瞧了半天:“那不是林茹么。”   楚虞循声望去,果真是林茹。她今儿个打扮的十分淡雅,但那身鹅黄色却衬的她气色极好,比往日里穿什么红的艳的要好看许多。   郭葵低声说:“你这位堂姐姐好像与路家这位掌事的有关系,听说不多就就要成亲了呢。”   楚虞扬了扬眉,实在觉得好笑,不知这话将来林茹该怎么圆。   宴席已开,郭葵拉着楚虞往席上走,早早听闻路家的菜品糕点比江南最有名的樊西楼还要出众,今儿个可算能尝一尝了。   只半道上,一青衣丫鬟拦住了楚虞:“这位姑娘,不知是否丢了枚荷包?”   楚虞下意识往腰间一看,原挂在那儿的锦鲤荷包还真不见了,这种亲自做的贴身物品,丢在外头要是让有心人捡去了,可是大麻烦。   她蹙了下眉头:“是丢了,烦请这位姐姐瞧见了能交于我。”   那丫鬟点了下头,犹豫的看了眼郭葵,郭葵愣了一下,识趣儿的退开了。   丫鬟有些不大好意思开口,慢吞吞道:“姑娘,我们公子说,让姑娘亲自向他讨要,姑娘要是不去,他就、就将荷包日日挂在腰间去见人了。”   楚虞怔了一下,紧紧抿着唇角,半响冷下声儿道:“带路吧。”   路家的梅园偏僻,楚虞一路走来人愈来愈少。原本在冬季该盛开的梅花只剩残枝,使整个梅园看起来凄凉的很。   可偏偏到了最里头,又是一处泉水叮咚响,一下将方才那股子愁苦扫的荡然无存。   丫鬟匆匆退下:“姑娘自便。”   楚虞脚步一顿,径直穿过甬道,一眼就瞧见了倚在石桌边,手里拿着跟断枝,有一搭没一搭晃着的容庭,面上似有隐隐不耐,是他一贯的脸色。   他掀了掀眸子,随即正了身子,眉眼弯了弯:“过来。”   她吩咐邹幼在外头等着,这才抬脚过去。   楚虞扫了一眼石桌上摆放的糕点果子,那糕点做的很是精致,瞧着就是废了心思的。   待走近后她闻到一股梅花香味儿,这节气还能做出梅花糕,着实不易。   楚虞原抿的紧紧的唇角旋即一松,轻快的笑了声,如往日无异道:“庭哥哥今日生辰,怎么不出去会会宾客。”   容庭看她一副故作轻松的模样,也只是笑了一下,随后将桌上那几叠糕点推到她面前。   “你尝尝,不比淮家的差。”   楚虞放在腿上的手不禁紧了紧,目光落在梅花糕上,垂着的头忽然抬起来,粲然一笑:“外祖母最爱梅花糕了,可这个时节,这玩意儿稀罕,要不庭哥哥多备些,等过两日我回京了,好让外祖母高兴高兴。”   容庭原本温和的脸上忽的一顿,面色一下清冷下来,半响道:“老太太催你回京了?”   楚虞也不笑了,直直对上容庭那双不算温和的眸子,眉间添了些肃然,轻轻嗯了声:“在江南久留,怕误了亲事。”   容庭默了会儿,稍后又问:“订下了?”   楚虞原想回还没,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点了下头。   容庭看了她半天,那双眸子像钉子似的扎在楚虞身上,她低下头,拿了块糕点轻咬了一口,一股梅花香在嘴里漫开。   容庭绷着的身子陡然一松,斜靠在桌沿:“当初京里都说你是我容庭的小媳妇儿,你要是嫁人别人,我不是成了笑话了?”   楚虞听他这话眉头不由一蹙,这话说的真牵强,当初众人的玩笑话,再加之容庭风流的名声,这事儿也不过一笑而过,怎么这会儿倒让他成了笑话了?   况且…   楚虞闷声说:“你当初不是这样说的。”   容庭扬了下眉:“我说什么了?”   楚虞抬眸瞧了他一眼,淡淡然将手中的糕点放下,捏着帕子点了两下唇角:“你说,这丫头我不要,谁要谁领走。”   容庭额间突的一跳,又听楚虞慢悠悠道:“你还嘱咐我,千万别打庭哥哥的主意。”   容庭微微弯起的嘴角僵了僵,这丫头还挺记仇,两年前的事儿记得清清楚楚。   “是么,我说的?”   就见男人不着调的扬起嘴角,十分不要脸道:“哦,我反悔了。”   楚虞:“……”   或许因为容庭这无赖的模样,楚虞心中生出一股郁气。   她确实是气,当初因为容庭,她没少受折腾,好不容易长到十五岁大,到了该议亲的年龄,眼看着下半辈子该安稳顺遂了,这人又跳了出来。   思此,楚虞也没心思用什么糕点果子,直站起身向他讨要:“庭哥哥将荷包还给我吧。”   容庭敛了神色,那双平素里吊儿郎当的眸子难得认真,他就这么仰头瞧着姑娘:“你要是不高兴,打我出出气?”   容庭起身缓缓走近,楚虞心下一慌,下意识退了半步。   捏着帕子的那只手被捉住了手腕抬起来:“来,想打哪儿?你就是不动手,我也不会让你走的,这个便宜,哥哥让你占了,如何?”   楚虞心下一跳,慌乱的抽出手,还没等她缓过来,忽然就听到邹幼的说话声,似是有人来了。   容庭亦是眉头一蹙,谁这么不长眼。   不多久,闻妈妈便领着林茹过来,闻妈妈正笑眯眯的同林茹说话,她听后厨的几个丫头说,公子叫人备了点心送到梅园。   她一寻思,定是想邀林茹姑娘单独待着呢!   闻妈妈一扭头,那上扬的嘴角猛然一僵,林茹亦是瞪着双眼睛,脸上难堪又委屈。   她朝闻妈妈道:“想是妈妈误会了,容公子他、他心里已然没有我了,我也就不自讨没趣,耽误妈妈功夫了。”   说罢,林茹匆匆离开。   闻妈妈愣在了原地,心下将林茹的话又嚼了一遍,心里已然没有?   她再看一眼那处相对而立的两人,心下顿时了然。   她目光复杂的看向那个她向来不大喜欢的林楚虞,林茹这是被人截了胡?   闻妈妈目光沉下来,越看林楚虞越是看不惯,林茹可是她自家姐妹,这般对自家姐妹的姑娘,若是路家真娶进门了,那后院可还能安宁?   闻妈妈脸色不大好的走过来,还没来得及言语两句,容庭冷着声儿道:“妈妈年龄大了,不记得我说过路家梅园,不许旁人进?”   闻妈妈懵了一下,笑着说:“嗨,那是林茹姑娘,也不是什么旁人,老奴也是为了公子才将她带进来的。”   楚虞稍稍往边上走了两步,企图降低些存在感,这个闻妈妈是不大喜欢她,她能感觉到。   容庭瞥了一眼她的小动作,继而道:“不是旁人?我倒是不知道,路家何时多这么个人。”   闻妈妈怔了怔,彻底不笑了。   她想说些什么,但碍于楚虞在,吞吞吐吐又没说出口。   憋了半响说:“那楚虞姑娘不是也在这儿?林茹姑娘怎就进不得了,公子可是偏心了。”   容庭眉头一蹙,闻妈妈说完这话也自知自己逾矩了,便撇过头也不再说话。   过了会儿,就见容庭盯着楚虞瞧,姑娘正垂头看着鞋尖儿,对这头的对话充耳不闻。   只听他轻笑一声,不知是对谁说的:“是偏心,偏的没边了。”   “她要是想要,整个路宅都是她的。” 第33章   楚虞心下一震, 飞快地抬头怒瞪了眼容庭:“你胡说什么。”   她再一顿:“谁要你的路宅。”   说罢, 楚虞转身便疾步离开,只是走到甬道上方想起来, 容庭还没将荷包还她。   邹幼看楚虞一脸郁闷的样子,小声问:“姑娘,您和二公子…”   楚虞眉头一蹙:“没有的事。”   邹幼张了张口还想问什么,可看她这个样子,便没再多问。   可看起来, 二公子近日对姑娘可不一般呢, 又是送点心又是送胭脂水粉,旁人都道兄妹情深, 可邹幼一直伺候在姑娘身边, 哪能不知道从前二公子对姑娘是个怎么样子。   而方才听了容庭那番话的闻妈妈迟迟回不过神来,直到楚虞扭头跑了,她方才讶然的瞧着容庭。   闻妈妈不由蹙眉道:“公子当真被楚虞姑娘迷了眼,看不上林茹姑娘了?”   闻妈妈问完还自说自话道:“老奴瞧着林茹姑娘好,乖巧懂事,是个贤内助。”   眼瞧着楚虞身影消失在甬道尽头,容庭方转过身:“我何曾看上过林茹,从前我由着妈妈折腾,如今可不行了。”   闻妈妈张了张口,又听容庭缓缓道:“要是往后妈妈再往我这儿领女人,被那丫头瞧见了,我可真有嘴说不清。”   闻妈妈活了大半辈子, 哪能不知道容庭这话里什么意思。   公子是她自小拉扯到七八岁的,一直尊她敬她,后宅琐事全交由她,也从不过问。   可以说,闻妈妈既是路家的下人,也是路家的主人。   容庭方才这是在隐晦的敲打她,闻妈妈听得出来,可也有些心寒。   公子可从不会这么跟她说话的。   闻妈妈失落的低下头:“是老奴操心了,公子的事自由公子自个儿做主,这梅园地偏,怕楚虞姑娘走错了道儿,老奴去瞧瞧看。”   容庭没说话,只微微颔首,闻妈妈默着一张脸就走了。   闻妈妈脚步匆匆,在前面不远处瞧见楚虞,她不由放慢了步子。   打一开始还没见过这楚虞姑娘时她就不大喜欢她,姑娘家家抛头露面,将家里的生意打理的井井有条,那都是男人该做的事,姑娘家就该呆在后院里安安静静才对。   再加之后来见了人,瞧她那一张勾人魂的脸,闻妈妈就更不喜了。   总觉得,那就不是个安分的人该有的模样。   何况她一直中意林茹,若是林茹进了路家的门,定是能待人温和,同她一起料理路家后宅,就更不喜林楚虞了。   闻妈妈边想边疾步走上去:“楚虞姑娘,楚虞姑娘。”   楚虞脚下一顿,看到是闻妈妈,她只疏离的淡淡一笑:“这位妈妈可有事?”   闻妈妈扬起脸:“嗨,这不是后院太大,地儿又偏,怕姑娘走错了路,特来送送。”   楚虞道了声多谢,便也没多余的话说了。   她这般不热络的态度,更让闻妈妈心生不满,林茹姑娘就不会如此,从来都是好声好气的说话。   闻妈妈哟了声,指向不远处的长亭:“想必姑娘没来过这儿吧,公子在那湖里养了好几只锦鲤,漂亮的很呢。”   楚虞一点兴致都没有,淡淡嗯了声,便又没话了。   闻妈妈面色有些僵硬:“姑娘要不去坐坐,老婆子我也有些话想同姑娘说道说道。”   都这么说了,楚虞不得不停下脚步,但一路她都在想自己落在容庭那儿的荷包,脸色便有些不耐:“妈妈请说。”   长亭下,闻妈妈吩咐人上了茶水,楚虞缓缓落座之后,见闻妈妈也一并坐了下来,她不由抬头睨了闻妈妈一眼。   邹幼亦是觉得哪里说不上来,这个闻妈妈,看着像是路宅能说的上话的老人,想必在路家也颇有威望。   但再如何说都是下人,怎的就和她们姑娘一并坐下了?   闻妈妈瞧着面前的热茶,乐呵呵道:“这碧螺春可是春日刚摘的新叶,且嫩着呢,味道好,楚虞姑娘尝尝?”   楚虞敷衍的抿了一口,又听闻妈妈道:“嗨,说起来我一老婆子也是操心的很,这路宅偌大后院,都是我一个人操持着,就这碧螺春,都是我挑着选好了,公子向来不理会这些个琐事。”   楚虞朝她弯了弯嘴角,不动声色的听着,这闻妈妈像是话里有话。   闻妈妈亦是打量着她的神色,继而说:“姑娘你是我们公子的妹妹,也同他相识许久,我们公子是个什么人,想必你也清楚的很。”   楚虞放下茶盏,忽然就懂了这闻妈妈的意思,觉得这路家的下人实在有趣,操的这是哪门子的心。   想当初,她也是邹妈妈拉扯大的,就不见邹妈妈这般逾矩的,容庭可是太由着这些人了。   楚虞笑着说:“庭哥哥是个极好的人,待人温和,对我也好,我自是清楚的。”   闻妈妈一愣,忙否道:“不是,我们公子怎么会待人温和呢,想必姑娘是被他那张俊脸给懵了。”   她笑着,佯装不经意的说:“我们公子啊平日里根本不操心后宅的事儿,就爱往那秦楼楚馆钻,什么翠啊红的,公子就喜欢那样儿的。”   楚虞依旧笑着:“是么,那想必这宅子里有不少通房吧?”   闻妈妈一顿,迟疑道:“这、这通房虽然没有,可那些莺莺燕燕可不少,将来若是纳几房妾也未有不可。”   楚虞神色淡下来,将杯里的茶一饮而尽,润了润嗓子方说:“我原以为,妈妈一把年纪,又是当着路家半个主,应是明事理的。”   闻妈妈被她一唬,也沉下脸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在我面前嚼舌根也就罢了,我与庭哥哥毕竟是一家人,可妈妈这话要是让旁人听去了,那如何是好?做奴才的背后议论主子,一般人家,早发卖了,你仗着辈分情分都在,便这样坏规矩,岂不是辜负了庭哥哥的敬重,不知道的,还以为路家的下人都如闻妈妈这般不守规矩。”   闻妈妈目瞪口呆,没想到楚虞竟敢这样同她讲话,一下说不出话来,她慌慌忙忙的站起来:“我、我这唠唠家常,没想姑娘这样认真。”   楚虞也站起身来,她身板小又瘦,在闻妈妈面前却毫不输气场,那双明眸肃然,淡淡道:“话说到这儿,妈妈心里该明白,这地儿虽偏,但我还是记得路的,不劳妈妈带路了。”   邹幼都还没反应过来,方才姑娘那几句话直将她说懵了,待回过神来赶忙追了上去。   颇生气道:“姑娘,那妈妈方才是故意说二公子不好,好让姑娘知难而退呢,真是太有心眼儿了!”   楚虞斜了她一眼,邹幼忙禁了声,一会儿又小声嘀咕道:“奴婢知道姑娘对二公子没意思。”   楚虞没回话,迎面就撞上了郭葵。   郭葵找了她许久,一见她就将她拉了过来:“你荷包找着了么?”   楚虞顿了一下,笑着说:“找是找着了,但被丫鬟弄脏了,她怕路家骂她,还特意求我饶了她呢。”   郭葵这下了然了,怪不得方才那丫头吞吞吐吐的。   郭葵没再提这事儿,倒是有另一桩事儿要说,不过她犹犹豫豫的,倒是让楚虞不免觉得好笑。   “什么话不能说?”   郭葵抬头瞄了她一眼,随后扬着下巴指了指这些三三两两聚集在一块儿的姑娘们:“大家都在说,淮家要去京城向你外祖母提亲了?”   楚虞一愣,这事儿还只是淮夫人嘴上说过,到底几时能去京城提亲还未可知,怎么就传到外头来了。   郭葵怕她受不住,还拽住她的手臂,吞吞吐吐道:“好像就因这事儿,许如月跳湖了。”   楚虞怔住,郭葵立即宽慰道:“这事跟你也没关系,你别往心里去,都是那淮景阳的风流债。”   郭葵换了口气继续说:“不过听说人没事,被淮景阳救上来了,这会儿在淮家躺着呢。”   楚虞恍惚了一下,有些失神:“那便好。”   郭葵还想说话,可看楚虞这般模样,她定是也知道许如月这一跳意味着什么了。   淮家不可能不管许如月的死活,不说她将来能不能嫁给淮景阳,淮夫人也是疼爱她的。   若是淮景阳执意要去容家提亲,许如月又想不开自尽了如何了得?   那淮夫人一定会顾全许如月,说到底还是自个儿的外甥女。   这回,可真算两难了。   不知她这么一闹,楚虞这亲还订不订的下。   郭葵小心翼翼拉了拉她的衣角:“你没事儿吧?”   楚虞摇摇头,嘲讽的扯了扯嘴角,许如月若是真想死,淮景阳哪有机会救她,不过做戏罢了,这种戏码,曾经胡氏也没少演。   只是她也知道,这一闹,这门亲事想必不如意了。   而梅园那儿正自个儿不痛快喝着小酒的容庭听了这事儿,不由放下酒杯:“死了?”   路临顿了一下:“……没死,听说淮三公子将人救上来了。”   容庭挑了挑眉:“你去跟各地的码头说一声,谁敢接林家的人,往后就别做路家的生意了。”   “啊?”路临一下没反应过来,怎么就从淮家跳到了码头。   容庭啧了声,笑着靠在雕栏上:“去镖局也跑一趟。”   路临大抵知晓了容庭的意思,他温吞吞的应下,走了两步又回头道:“公子,咱们这样做,是不是忒不厚道了。”   用这种手段将楚虞姑娘困在江南,若是让她知晓了,指不定更气了。   容庭一腿屈起踩在长椅上,兀自倒了杯酒,嗤笑一声:“媳妇儿都没了,要厚道做什么?”   路临:“……”   说的很是有道理。 第34章   淮家, 许如月亲母抱着她哭的不能自已, 阴氏在一旁看着,心里也是难受的紧。   虽说这男女之事本你情我愿, 但不知怎的,她偏生有一种自家儿子对不起如月似的。   淮景阳脸色难看的站在一旁,实在没想到许如月竟会这般想不开。   方才醒来不久的许如月亦是低低的哭着,她睨了眼淮景阳,将头埋在自家母亲的胸口:“娘, 打小您就同我说我将来是要嫁给表哥的, 现在他要娶别人了,那我死了又如何, 死了也比让旁人看笑话的好!”   听女儿这样讲, 阴穗脸色也不好看。阴氏看了眼阴穗,她一直就知道自家妹妹有要结亲的意思,可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她竟也没个分寸!   凭白让如月生了这样的执念,当下又如何是好!   可阴氏终究于心不忍,只好劝道:“你说说你这孩子,就是太死心眼,天下好男儿许多,景阳哪里值得你倾心,你听姨母的,将来定让你姨父给你找门好亲事!”   许如月哭着摇头:“哪怕嫁给表哥做妾我都愿意,姨母,您就成全我吧!”   阴氏彻底默了, 看了妹妹阴穗一眼,若是让这孩子做妾,实在委屈,况且人家容家那里还未必同意。   淮景阳沉着声儿道:“不可能,你别胡闹了,若是再胡闹,坏了你自个儿的名声,将来还不是得自己受着?”   许如月只是哭,并不去回他的话。   这事之后,许如月受了风寒,一病就是半月,一直在淮家养着身子。   而楚虞这一等,也是半月。   邹幼摇着竹扇,心里替姑娘委屈。   姑娘虽不说,每日只在院中看看账簿坐坐针线活,但实则是在等淮家要个说法,可淮家呢,淮三公子看着落落大方,遇着事儿却像只鸵鸟,到现在都见不着人。   邹幼叹了声儿:“姑娘,若是淮家真要顾着许姑娘,那姑娘怎么办啊!”   楚虞捏着针儿微微一顿,随即很快又穿了下去:“我听外祖母的。”   这样的情形,老太太定是不会轻易让她嫁过去的。   若是淮景阳打算娶许如月为妻,那自当没她什么事儿了,但若淮景阳要纳妾…   楚虞眉头一蹙,她知道淮景阳无心许如月,不管哪种情况,他也都是被逼无奈,并不怪他。   只是家中若有个许如月这样的妾,想是也过不安稳。   楚虞正这么想着,摇竹从外头进来,带了一身热气没敢靠近楚虞,只站在门边儿上道:“姑娘,淮夫人与三公子来了。”   楚虞抬了抬眸,冷静的放下手中的针线,并未有惊色,像是早有所料似的:“上茶点,别怠慢了人。”   摇竹应了声便去前厅忙了,只是她瞧淮夫人与三公子的脸色,都并不算好看,想来今日不会有好事了。   楚虞重新梳了发髻过来,淮阴氏一瞧见她,便笑着起身迎上来,比平日还要热络:“许久不见,你这丫头瘦了。”   楚虞也笑着应她:“天儿热,胃口少了些。”   楚虞说话时看了眼淮景阳,他就像霜打的茄子似的,耷拉个脑袋,也不敢抬头看他。   楚虞淡淡的移开目光,如往日一样同阴氏寒暄。   终于阴氏也憋不住了,原正说着樊西楼有名的点心,说着说着话语一顿,她面上划过一丝愧疚。   “丫头,我打心眼里是喜欢你的,原想再过些日子去京城同你外祖母提亲,早些将你和景阳的亲事定下来,我也能多你这么个聪明漂亮的儿媳妇,确实是一桩美事。”   楚虞只浅浅笑着,并不搭话,她知道阴氏话还没说完。   阴氏抿了抿唇,实在不好开口:“想必你也听说了,如月那丫头死心眼,就看上了景阳,景阳这孩子我知晓,他就喜欢你。”   淮景阳抬了抬头,正撞上楚虞看过来的眸子,他握紧拳头低下头去。   “我实在为难,景阳也为难,这不,就想来问问你的意思?”阴氏如是说。   楚虞轻笑一声,这事她能有怎么个意思。   她和淮景阳如今这尴尬的身份,她既没立场让淮景阳弃许如月于不顾,也没身份让淮景阳娶了许如月。   见楚虞不说话,淮景阳急了,起身道:“我只拿如月当妹妹看,你若是不介意,等婚后,我纳了她做妾,给她单独立一座院子,定不会在你眼前添乱的。”   阴氏也是这个意思,附和道:“如月那丫头,也不敢添乱。”   楚虞僵着嘴角,许如月连自尽都能做得出来,还指不定怎么添乱呢。   她起身朝阴氏弯了弯腰,轻言轻语说:“淮夫人,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自是听外祖母的,今儿这事,你们不该问我。”   阴氏尴尬得笑了两声,斜睨了眼自家儿子。   她早就知道,像林楚虞这样在老太太膝下养出来的姑娘,遇着这种事定是千般万般小心,断然不会给出个态度。   可偏偏淮景阳不死心,非要来问上一问。   阴氏忙点头说:“是,这不是想同你交个心,我们也是为难,还望楚虞丫头能别介怀。”   楚虞笑的落落大方,像是真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这反倒让淮景阳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儿。   只事已至此,他也不能死皮赖脸的求人家委屈自个儿,就只好先同阴氏离开。   待前厅无人后,楚虞一下坐在主座上,嘴角紧紧抿着,手亦是紧紧扣着扶手,心下难受的紧。   怎么她想顺遂一回,就这么不如愿呢?   难不成,她当真是坎坷不平的命?   她自幼见过林许丑陋的面孔,那种男人为财是图,一身铜臭味,还不明事理,苛待正妻,她怕了,她是真怕。   真怕将来像她母亲一样,嫁个没心肝的商人。   因此她看中了淮景阳,温文儒雅,一股子书生气,为人又端正,恰恰与林许相反。   她本以为,只要嫁给了淮景阳,她便又有了自己的家,将来相夫教子,和和美美,哪怕家中有一两个妾室,可只要是好相处的,那便也没什么大碍。   楚虞自嘲的弯了弯嘴角,现下看来,难了。   摇竹看淮景阳和阴氏都走了方才进来,却见邹幼在后头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收拾,还摇了摇头。   摇竹一下会了意,也不多说话,瞧姑娘失神的模样,就知道淮家这门亲,应当是不如意了。   不过在她看来,老太太疼爱姑娘,这天下难不成只淮景阳一个男子了?   姑娘这长相品性,就是配王公贵族都绰绰有余,淮景阳,不要也罢。   楚虞回过神来,缓了口气。   若是有了许如月这样的麻烦,淮景阳便不是良配了,既不是良配,多想又有何用。   她吩咐摇竹道:“你去瞧瞧这两日回京的船,该走了。”   至于林家,她也早打理仔细了。   况且陈叔是个忠厚老实的人,有他在,林家出不了大乱子。   -   五月的天儿实在热的不成样了,明明这春日也还没过去,可今年的江南着实炎热。   楚虞在坐在长亭下的湖边,隔着一道雕栏给一群黑尾鱼喂食。   热的两边的发髻都被打湿,几根碎发贴在了额间。   摇竹从外头回来,小喘着气,十分郁闷道:“姑娘,船家说这两月回京的船只都满了,实在加不上人,您说也实在怪了,整整两月,怎么说满就满了?”   楚虞没当回事,想是今年江南实在炎热,不少人北上避暑吧。   她淡淡应了声:“那走陆路,还能快些回京。”   “老太太当初嘱咐过,陆路匪徒多,不让姑娘走的。”   楚虞笑着放下撩起的袖子:“那你去镖局请人一路互送,这总可以吧?”   摇竹蹙着眉头想了会儿,也只能这样了,她便又脚步匆匆离开。   谁知再回来时,却又是方才那番话。   别说摇竹了,邹幼听了都不由瞪大眼睛:“怎么可能,那这么说,这两个月姑娘都回不了京了?”   楚虞终于觉得不对劲,停下手上的动作,眉头轻蹙看向摇竹:“怎么说的?”   后来摇竹又跑了几趟镖局和码头,却次次都得了准信,都说去不了,摇竹实在觉得纳闷。   回京的事搁置了下来,邹幼点了薄荷香,室内一下清凉起来。   她咬着唇道:“姑娘,这事也太邪门了吧,莫非是淮家,既想要纳妾,又想姑娘嫁过去,这才困着姑娘?”   楚虞一笑,淮家不是会做这样事儿的人。   她捏了块凉糕咬了一小口,嚼着嚼着蓦地一顿,脸色一下冷了下来。   “备马车,去路宅。”她冷声说道。 第35章   马车里, 楚虞端着个身子, 面上半分多余的神情都没流露,只默着一张脸, 邹幼问都不敢多问一句。   怎么好好的吃着茶点,姑娘忽然就面色不愉的要去路宅了?   这些日子,二公子也没招姑娘啊?   待马车在路宅正门外停下,那守门的小厮一见楚虞,都没说要进去通报一声的, 忙就做了个请的手势。   “楚姑娘来了, 公子在后院儿呢。”   这样子,倒像是早就猜到她会来似的, 楚虞嘴角抿的更紧了些。   后院一经人禀报, 路临瞥了一眼他家公子,自从公子生辰之后,便一直等着楚姑娘找上门来。   厨房日日都做新鲜的糕点,结果一连几天都糟蹋了。   院里的丫鬟不知为何,路临可是知晓的,这下好了,今日的糕点总算派的上用场。   楚虞一路跟着丫鬟绕过好几个长廊,就见上回郭葵感叹过的木桥,桥边不知何时置了张圆桌,男人一袭暗红色对襟窄袖长衫,背对她而坐。   楚虞是一肚子火气来的,不知为何到了这儿, 反而消了大半。   邹幼唤了她一声:“姑娘?”   楚虞如梦初醒的蹙了蹙眉头,她吩咐着:“你在这儿候着。”   邹幼没多问,只点了点头应下。   楚虞今日出门急,在家中穿了身红色荷边长裙,也没换一身就出来了。   这会儿看着,二人倒是穿的很是相配。   容庭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笑着说:“穿红色的好看。”   冷不丁被他这么一夸,楚虞原本要问出的话哽在了喉咙里,在心下绕了几回才道:“你故意的。”   她没说清缘由,容庭便顺着她的话,假意不知道:“故意什么?”   楚虞咬着牙,又松开道:“镖局和码头是不是你打的招呼?”   容庭仰头看了眼她,抬着下巴指了指对面:“你坐下说话。”   楚虞一动不动,就这么僵着,像是今儿个非要讨个说法。   路临在远处探着脑袋瞧,实在替公子担忧着,公子这么一招,不把楚姑娘气坏了才怪。   容庭松了口,将给她背的点心推到对面,又添了盏茶:“是我做的。”   他这么一大大方方的承认了,楚虞忽然不知还怎么说好,憋了半天都没言语。   容庭狐疑的抬眸看了一眼,却见姑娘冷着的一张脸透着红,是憋的,气的,连带眼眶都红了一圈。   容庭一怔,忙起身蹙了下眉头:“怎么哭了,你要生气,打我骂我都成。”   他手足无措的站在面前,楚虞被容庭这么一说,霎时间心下一阵委屈,她这么难才到今日,好不容易恨的人都死了,却又遇着淮家这糟心事儿。   这便都算了,容庭凭什么招她啊!   她从他这儿受的委屈,难道还不叫多么?   思此,楚虞一阵难受,越往回想越委屈,咬着唇憋着眼泪,眼前一片模糊,直到她眨了下眼,啪嗒一声,两滴眼泪落在石桌上。   只听她抽噎一声:“我不和淮家定亲了,我回京城还不行?我也不在你跟前碍你的眼,你还想如何?”   她仰着脖子,这么一哭便止不住了,一抽一抽的望着容庭,那双明眸里又气又委屈。   容庭默了半响,想递张帕子给她,可左瞧右瞧都没有,便只好作罢。   “你这是为谁哭的,淮景阳?”   楚虞怒瞪了他一眼:“分明是你做错了事,与淮景阳有何干系?”   容庭笑了声:“那就是为了我哭的,那不行,我哄哄你?”   容庭越是这么说,楚虞心里越是生气,她总觉得这人没正形,每一句都在调侃她。   楚虞紧紧抿着唇,抹了把眼泪道:“你要是不放我走,我便修书给外祖母,让她老人家做主。”   “府里没有通房。”   容庭忽然来这么一句,楚虞原本正怒意满满,蓦地一怔,下意识去看他,动了动嘴唇:“什么?”   只见男人一改往日吊儿郎当的神情,抿了抿唇,认真无比的对上她湿哒哒的眸子,沉着声儿道:“我也没养过外室。”   说到外室,容庭心下有些懊恼,从前没当回事,这会儿说起来,倒是口说无凭了。   容庭带着些急躁道:“我也从没让那些姑娘在房中留宿过,红袖苑那间房,原也是薛烩的。”   楚虞又是一愣,待她将这些话在脑中过了一遍,飞快地撇过脸:“跟我有何干系,你就是日日宿在红袖苑,也与我无关。”   容庭像是听不见她的话似的,自顾自接着说:“我与容家不和,从前确实因为你养在老太太跟前看不惯你。”   他打量着楚虞的脸色,顿了一下继续道:“虽往后我与容家关系也不会缓和,但绝不委屈你,路家后宅你说了算,别的姑娘有的,我也都能给你。”   楚虞心下一震,揪了一下裙侧的荷叶边,差点找不着调,被容庭瞧的腿都有些发虚:“谁要你给了。”   容庭低低笑了声,走近一步道:“我让你管着,往后要是再踏进秦楼楚馆一步,就、”   容庭顿了下,一时没想好怎么说。   楚虞扬了扬眉,觉得有些好笑:“就怎样?”   容庭弯了弯唇角,好不容易瞧见她笑起来,他带着笑意,轻声道:“你想怎样就怎样。”   楚虞被他这一笑笑晃了眼,心下莫名一慌,随即偏过头去,又恢复一脸冷清的样子:“我不想怎样,我就想回京。”   “淮家看着挺好,实则一般,哪怕老太太急着将你嫁出去,淮家也不是上选。淮景阳行三,头上两个兄长颇受淮大人器重,娶的两个夫人也皆不是省油的灯,你真嫁进去了,将来指不定受谁的委屈。”   容庭将小姑娘已经偏到看不见的脸重新掰了回来,捏着她的下巴迫使楚虞对上他的眸子,一字一句道:“我容庭改个邪归个正,也不比淮景阳差吧。”   楚虞一下没忍住笑出声,随即又敛了神色,拂开他那只掐着自己下巴的手:“你能不能要点脸啊,没瞧见这么夸自个儿的。”   “我这不是怕你不要我么。”男人笑着睨了她一眼:“你要不再想想?”   楚虞退开两步,明明方才是来质问他的,不知怎的成了这样。   她定了定神,敷衍道:“我回京再想想。”   容庭哪里不知道这丫头打的什么主意,不过他也没想将人一直困在江南,点头应下:“过了端阳再回,行么?”   楚虞一怔,险些将这给忘了。   若是她现在走,无论水路陆路都要耽搁许久,怕是也赶不回容家陪老太太过这日子。   她一抬头,就见容庭可怜巴巴道:“我这孤身一人多可怜,你不心疼心疼?”   楚虞:“……” 第36章   那日从路宅回来后, 楚虞便没再提过回京的事儿, 邹幼心里实在没准,这二公子的意图倒是明确, 但她们姑娘心里怎么想的,那就未可知了。   可邹幼也明白,姑娘是万万不能生出那种心思的。   二公子同容家、同老太太的关系,姑娘若是真掺和进去,那岂不是要惹好些人不快了。   邹幼生怕楚虞被容庭迷了心智, 旁敲侧击问道:“姑娘, 要不让摇竹再去问问,咱们也是时候该回京了。”   楚虞漫不经心的绣着帕子, 她随手绣了只鸳鸯, 可这无心之举在邹幼看来,便成了有意为之了。   邹幼吊着一颗心,姑娘难不成真要为了二公子不回京了?   “等端阳之后吧,过了端阳想必船位就空了。”她一边低头挑着彩线一边道。   邹幼不情愿的应了声,那还得好几日,不知道又会生出什么变故。   邹幼正兀自担忧着,那头窗外就见摇竹脚步匆匆过来:“姑娘,京城来信儿了。”   楚虞顿了一下,忙放下手中的针线,拆了信后扫了两眼,面上不由有些惊诧。   摇竹从她手中将信接过,惊呼道:“老太太要下江南了?”   摇竹算了算, 这信寄到江南就需好几日,那这会儿,老太太想必在船上也三五日了!   楚虞抿了抿嘴,外祖母来做什么她能猜出一二,淮家那事出了这么些日子,她兴许已然知晓了。   这一趟,想必也是气的。   楚虞撑着扶手起身,定了定神吩咐道:“去把君兰苑拾掇出来,外祖母睡不惯棉质的被褥,换上丝质的,再移两株雏菊过去。”   摇竹一一应下,老太太这一来,林宅也有的忙了。   只是端阳将至,不知老太太赶不赶得上。   -   这几日天热,楚虞日日都在亭下乘凉,原打算回京,因而将林家琐事都安排了下去,这会儿倒是清闲了。   邹幼摇着竹扇低头瞧了眼姑娘的字,眉眼都染了些笑意,姑娘的字真是漂亮,老太太都夸呢。   忽然,长亭对面两个丫鬟走过去,其中一个红衣丫鬟邹幼很是面熟。   邹幼想了想,忍不住说:“姑娘,自打胡氏没了之后,二姑娘在后院便常受欺负,奴婢倒不是心疼她,只是有些人,实在是没将自个儿当下人,还以为没了胡氏,这后院她做主似的。”   楚虞早就听说过一两句,只是林悦儿也没求到她跟前来,想必是还能忍,那就且让她忍着。   邹幼见她不说话,是没打算管的意思了,便也不再提这事儿。   老太太南下的船也是这两日就到,摇竹到码头候着,接连等了两日都不见人影,今儿个好不容易瞧到了人,一点也不敢耽搁的要将老太太带到林宅。   老太太一把年纪,水路又走了十几日,身子实在吃不消,在马车里就昏昏欲睡。   见了楚虞也没精神劲儿说话,只是拉起她的手拍了拍,便道:“晚些再说”   楚虞点头应好,随后就叫人伺候好老太太,自个儿便去厨房瞧了瞧。   她在吃食上向来没那么讲究,可老太太不同,可得仔细着。   谁知还不到后厨,楚虞脚下一顿,听着里头的声响没再往前走。   一腔细声细气的嗓音道:“午膳早就给二姑娘送去了,二姑娘怎么又来了?”   “你们给我送的都是什么,分明连下人的都不如,汤里就几根菜叶子,指不定是你们喝剩下的呢!”林悦儿委屈又生气道。   楚虞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一步,靠着拐角的石墙而立,就听里头的人说:“二姑娘如今还将自己当主子呢,院儿里都没人做主了。”   “你胡说什么!你真当我们林家都死光了么!”   楚虞低头玩着食指上一枚玉戒,来回转着,这话倒是耳熟,从前顾颜在床上躺着,胡氏当家做主时,她也这么到后厨闹过。   那时候端到她院里的饭菜,都是残羹冷炙,要灌一大口白水才咽的下去。   楚虞心烦意乱的将玉戒摘了下来,攥在手心里,直步走了进去,   她第一眼就瞧见了方才同林悦儿说话的那丫鬟,一身红衣,还抹了胭脂,要不是抱着框菜篮子,倒是真瞧不出丫鬟的样子。   玉茁还在趾高气扬的说话,一瞧见门外进来的人,冷不丁吸了口气,将自个儿给呛到了,咳了好半响才缓过来。   林悦儿咬着牙,林楚虞定是来看她笑话的!   自打胡氏没了之后她就倍受苛待,也一定是林楚虞吩咐人做的!   林悦儿实在委屈,又觉得丢人,瞪了她一眼,捂着眼就跑了出去。   林悦儿一走,后厨瞬间静了下来,连原本正烧着菜的厨娘都不由灭了柴火,同几个丫头站在角落,也不敢吭声。   这大姑娘她们平日里见的不多,但光是她处置了胡氏这一桩事儿,就够她们怵的了。   玉茁比她们几个更怕楚虞,从前她在大姑娘院儿里当过差,正是胡氏管家的那些日子,她也没少苛待大姑娘。   虽说没明面上闹起来,可玉茁知晓,大姑娘心里是有数的。   楚虞就这么定定瞧了玉茁片刻,玉茁吓的腿都在打颤。   “你叫什么名字?”   玉茁颤颤巍巍的抬头对上楚虞的眸子:“奴、奴婢叫玉茁,一直在二姑娘院儿里当差。”   楚虞眉头轻轻一挑,点了下头道:“今后你不用在林家做事儿了,林家无主,用不起你这般傲气的下人。”   玉茁两眼瞪圆了,忙往前走了两步:“大姑娘莫要将奴婢发卖了,奴婢错了,姑娘就饶了奴婢一回吧!”   她想到了什么,急急忙忙说:“姑娘,奴婢从未善待过二姑娘,奴婢也是为了您啊,您与二姑娘素来不和,我是为了、”   对面人抬眸瞧了过来,玉茁生生住了嘴,她还想再说,可却又不敢说。   楚虞听了她的话,原要离开的脚步一顿,顺势将这后厨的人都一一打量一回。   她眉眼间沾染了些笑意,可那笑不达底,倒是瘆得慌。   “我与二姑娘和不和,岂是你一个丫鬟能掺和的?”   她顿了顿:“林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但做下人的,该守的规矩都给我守牢了,谁敢再犯,这将来发卖到哪儿去,我也拿不准主意。”   众人一凛,都低下头去不说话,玉茁两滴眼睛挂在眼下,直愣愣的没回过神来。   直到楚虞吩咐厨娘老太太的口味后离开,她方才不可置信道:“大姑娘要将我发卖了?我在林家也干了好些年啊!”   其余人都不去搭理她这话,生怕大姑娘回来又瞧见了受牵连。   后厨闹的那一出,很快就传的整个宅子都听说了,加之京城那位老太太到府里小住,众人都不敢懈怠。   老太太一觉醒来天都暗了,厨房送来的山药鸡汤凉了又热,这会儿正刚好给她端过去。   楚虞才刚一将碗放下,老太太瞧都不瞧一眼,只肃着脸道:“跪下。”   楚虞一顿,也不问为什么,倒是乖巧的很,直直跪在老太太跟前。   “你自己说,我为何让你跪。”   楚虞垂眼瞧着地上,神色平静,一点儿也不慌乱。她这性子,老太太最是瞧好,颇有当家主母的风范,就连养在她跟前更久的陈梓心,都没能养出这个样子。   可正是她如此看好的丫头,手上却没个分寸!   楚虞静静道:“外祖母让我下江南来瞧病重的父亲,我该在他丧事办完便回京,不该处置胡氏。”   老太太脸色缓和了些:“还有。”   楚虞顿了顿,眉头轻蹙,静默半响。还有?   老太太叹了声气,恨铁不成钢道:“淮家那事如何就闹的沸沸扬扬?八字都没一撇,那阴氏也忒不会做事,连着几日给林家送东西,生怕旁人瞧不出来那意思?即便她未有恶意,你也不该置之不理!如今倒好,她们淮家想要顾着自家人,却置你的名声不顾,你该如何自处!”   楚虞心下一震,她张了张口:“外祖母,我终究是要回京,又何必管旁人如何作想。”   老太太拍了拍桌,气的胸膛都在起伏:“女儿家的名声,哪里有江南京城之分!你啊你,处事淡然,只想着嫁个本分老实,又离我老婆子近些的人家,可妇人嘴碎,若是有心人提个一两嘴,你在京城就能好过?”   楚虞抿着嘴不说话,她知道老太太说的有道理,低下头道:“外祖母,我知错了。”   老太太看她这样也心疼的很,叹了声气让她起身,喝了两口鸡汤道:“明儿个我就搬去路宅,容庭那小子与我不亲,可他到底是我亲孙子,终究不能叫外人说了闲话,你便三天两天来问个安,也叫淮家知道,我们容家的丫头,不是没人做主的!”   楚虞应下,心里寻思着,明日老太太搬去路宅,后日便是端阳了。   今年的端阳,是要在路宅过了。   路宅那头收拾出两间房,就在霁月轩边上的一个院儿。   路临摸着下巴打量着这进进出出的丫鬟,明明就老太太要来,公子偏生让人拾掇了两间房。   路临面色有些复杂,难不成公子真打算跟老太太要人……   这回头,再将人气出个好歹来。 第37章   两年未见, 容庭对他这个亲祖母却也没半分亲热。明知今儿个老太太要来, 还迟迟不动身去门外迎接,反而在书房里逗绿毛鸟。   闻妈妈昨个儿看隔壁院子收拾的仔仔细细, 本以为是公子特地为了老太太吩咐的,还想着,公子怎就对老太太这么好了,不应该啊。   现在一看,她一颗心放了下来。   容家那位老太太, 当初要不是她第一个点头同意让容正喧抬平妻, 她们姑娘也不至于郁郁而终。   想起来,闻妈妈就对容家人没什么好脸色。   她身为路家的管事妈妈, 再怎么不愿意, 也还得亲自出去迎一迎,毕竟也不能落了口舌,让人说她路家没涵养。   今日楚虞同老太太乘一辆马车来,许是因着昨日老太太生她气,今儿个也没给什么好脸色,只同平日一样肃着一张脸,也不跟她多说一句话。   楚虞自知理亏,也不敢对嘴,就沉默着搀着老太太进路宅。   闻妈妈瞥了眼楚虞,虽没说什么,但眼里皆是不愉,容太太住在这儿, 往后这丫头还不知道要往路宅跑几回。   更是给了她接近公子的机会。   楚虞陪老太太进了院子,那院外的牌匾上喜香院三个字赫然在目。   待老太太在屋里坐下时,容庭才姗姗来迟。   许久未见,老太太瞧见他倒是愣了许久。这孩子生的像他娘,眉眼间皆是风情,本就是个俊美的男儿,两年过去,那股子风情不减反增。   老太太张了张口,似是有许多话想说,但话到嘴边,却也只一板一眼说了句:“来了。”   容庭目光掠过老太太身后的姑娘,正弯着腰给老太太倒茶,头都不抬一下,连个眼神也没分给他半分。   容庭笑了笑,目光收回来,淡淡的瞧着老太太,兀自坐下:“外祖母来的巧,明日便是端阳了,既然您老人家来了,不如让楚虞妹妹在这儿陪着您?”   那声楚虞妹妹被咬的格外清楚,楚虞分明听出了几分笑意,她手上的茶水一颤,将茶盏搁在老太太面前。   楚虞抬头笑盈盈的看着老太太:“外祖母,明儿个卞江赛龙舟,我陪您去瞧瞧? ”   楚虞也就这么随口一说,毕竟老太太不喜热闹,往年在京城,端阳这日子也只是办了家宴,她还早早退场,说是人老了,折腾不动。   谁知这次老太太还稍稍想了会儿,最后竟是点头道:“去也好。”   她扭头朝一旁漫不经心的容庭道:“若是你不忙,陪我老婆子凑个热闹?”   容庭嘴角弯了弯,老太太打的什么主意,不就是想替林楚虞争口气么。   明日那种热闹的场合,能遇着什么人可想而知,老太太亲自陪着这丫头,还不能说明什么?   “不忙。”容庭笑了声:“这隔壁屋子也腾出来了,不如让这丫头今儿陪祖母住着?省得明日还跑一趟。”   容庭难得这么好声好气的说话,还知道为她考虑了,老太太迟疑的看了他一眼,脸色缓和许多:“那就让她在这儿住着,也陪老婆子我说说话。”   楚虞嘴角一僵:“是。”   容庭最后眸中带着笑意的看了楚虞一眼便离开,待他走后,老太太感叹似的道:“他的性子倒是收敛了,也沉稳了,想当初那个混小子…”   楚虞正给老太太剥着橘子,一股酸味儿在屋中漫开,没去应老太太的话,献殷勤的将橘子搁在面前:“有些酸,外祖母尝尝。”   老太太来了,摇竹自然就回老太太身边伺候,楚虞身侧便只邹幼一个丫鬟。   但好在她喜静,邹幼一人伺候她,她也落的清静。   用过晚膳,老太太早早就歇下,许是十几日水路颠簸,人还没缓过劲儿来。   楚虞提老太太掖好被褥,轻手轻脚的出了屋子,正要回房时,齐妈妈又叫住了她。   齐妈妈捧着个匣子过来,笑着道:“陈姑娘同我说,姑娘走之前绣了幅字给她,那绣法,没个一两月是做不成的。”   楚虞低头笑了笑:“我闲来无事做的,陈姐姐喜欢就好。”   齐妈妈将匣子递给她,邹幼伸手接过,打开让楚虞瞧了瞧。   楚虞一愣,这簪子是年前玉氏拿到安喜堂的,当初一共有两支簪子,一支白玉簪,一支琉璃簪。   而陈梓心挑走的就是白玉簪。   这支簪子楚虞也喜欢的紧,陈梓心是瞧出来了。   她不由失笑:“陈姐姐有心了,待回了京,我定要去她府上补一杯喜酒。”   楚虞将那支簪子拿在手中,白玉冰冰凉凉的,摸着倒是叫人心情舒畅。   陈梓心嫁的那户人家也并非高门大户,只是礼部的一个六品小官之子,但好在为人良善温和,家中关系也简单,老太太倒是满意的很。   至于陈梓心,自从容庭离开京城后一年,她乖顺了许多,这门亲事她也乐的结,因而顺顺利利就嫁了出去。   或许旁人觉得她嫁的不够好,但楚虞却是极羡慕的。那位新姐夫待陈梓心可谓是好上加好,小两口和和美美的过着日子,哪里有比这儿更好的。   楚虞这么漫不经心的走着,忽然脚下一绊,只听邹幼喊了声姑娘,她生生撞进了另一人怀里。   “嘶……”   听到面前人倒抽了一口气,楚虞急急忙忙站稳,却见容庭捂着右肩,带着一脸调侃的笑意,瞧着她手中握着的簪子:“本以为是投怀送抱,原来是想谋杀啊?”   楚虞一愣,视线落在他肩上,有些不知所措:“谁、谁知道你在这儿。”   她小声道:“你去上点药吧,天气热,闷着伤口会发炎的。”   “啧,关心我啊。”   楚虞无语的抬眸睨了他一眼,原本那么一丝愧疚烟消云散:“外祖母睡下了,你别去吵醒她,赶紧走吧。”   楚虞从他身侧绕过,疾步回了屋里。容庭也没拦她,回头一直瞧着姑娘的身影,直到屋门彻底关上。   他在原地站了会儿,兀自低头笑了笑,有些许无奈。   怎么哄才好。   -   端阳这日,老太太精神劲儿十足,一身暗红色衣裳,衬的她更肃穆了些。   容庭早早倚在喜香院儿外,乍一瞧太太,不由有些好笑。   这人年轻时便是做生意的,那股子劲儿比一般男人更甚,这是要跟淮家较劲儿去了。   容庭目光落在搀着老太太的楚虞身上,不由想着,这丫头真不一般,能让老太太这般疼爱她,定是没少下功夫。   卞江对面便是鼎鼎有名的樊西楼,江南做的最正点的菜肴就在这儿。   容庭是樊西楼的常客了,掌柜的见了他,亲自将人领上楼。   这二楼窗子一打开,入眼就是卞江上停放的船只,一众瞧热闹的围在护河栏边。   楚虞是许久没见过这景象了,从前顾颜身子还好时,每年端阳都带着她来,可后来便再没来过了。   老太太抿了口茶,吩咐摇竹道:“你去瞧瞧,淮家的有没有来。”   摇竹一愣,领了吩咐便出去绕了一圈。   听了这话,楚虞亦是一顿,她哭笑不得道:“外祖母,这事儿过去了,您不必为我同淮家闹僵,毕竟当初这事,也没说定。”   容庭扬了扬眉,听她这话,倒不像对淮景阳念念不忘的意思。   老太太冷哼一声:“我犯不着同他们淮家计较,但我也得让他们瞧瞧,我们容家的姑娘是有人做主的!不是他们淮家不要,就得哭哭啼啼回京城的姑娘!”   说罢,隔壁厢间就传来一声笑。   老太太听不出这声儿,可楚虞却听着耳熟。   隔壁那姑娘,似是在唤着表哥。   楚虞压了压眉心,缓缓呼出一口气,只怕过会儿真撞见,两家脸面都不太好看。   只希望摇竹没瞧见他们。   忽然,楼底下一阵欢呼雀跃,是开赛了。   锣鼓声响,将隔壁人的声音隔绝开来。   老太太被闹的蹙了蹙眉,却见楚虞扭过头去瞧窗子,她不由笑:“行了,不用坐这儿陪我老婆子,尽管看去。”   楚虞收敛着笑意,轻轻点了下头后便走到窗边,正抓着木栏往下看,方才还靠岸的船只都已经划了老远了。   她正浅笑着瞧的高兴,忽然隔离厢间的窗子被人推开,说话声一下就钻了进来。   许如月拉着淮景阳,正兴冲冲的指着底下那些只船:“表哥,等他们赛完,你陪我乘船去吧?”   淮景阳兴致索然,随意胡乱的点了下头,才一个侧身,就瞧见另一侧的楚虞,二人相视一眼,楚虞眼里的笑意淡了淡,不过随即又很快扬起嘴角,朝他疏离一笑。   许如月也看了过来,她咬了咬唇,瞧瞧淮景阳的脸色,嘟囔道:“她怎么在这儿啊…”   自打那次从林家离开后,淮景阳便成日被许如月缠着,再没见过楚虞。   正想隔着窗子问声好时,忽然一只手从楚虞发髻掠过。   容庭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他扶了扶楚虞发髻上那支白玉簪:“歪了。”   楚虞下意识抬手一碰,却碰到容庭停在她发髻上的那只手,楚虞心下一跳,将手缩了回来。   身后的男人笑了声,随即往前走了一步,同她肩并肩站着。   淮景阳这才瞧清楚这人是谁,他心下有些不得劲,抬眸望过去时,恰逢容庭看过来。   男人含笑倚在窗前,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眼里尽是挑衅。   他慢慢收回目光,拖着腔调道:“林楚虞,你要不要乘船啊?”   楚虞抬头看了他一眼,迟疑半响,她记得曾经听谨哥哥提过那么一嘴,容庭应当是怕水的。   她蹙着眉头,不太确定的问:“你不是怕水么?”   容庭一顿,没去答她这句话,只吊儿郎当的靠着窗,看了眼紧张兮兮看着他的淮景阳,笑意扩大:“我不是说了么?”   楚虞眉头微拧:“说什么?”   “别的姑娘有的,我都给你啊。”   男人懒懒的重复着之前说过的话,他睨了眼许如月:“不就乘船么,哥哥给你弄艘最大的。” 第38章   楚虞原以为容庭只是嘴上说说, 并未当回事儿。   直到被他带到岸边, 她方才如梦初醒的退了两步:“你干什么呀,外祖母还在上头呢, 我回去陪她。”   楚虞转身离开,走了没几步,就见许如月淮景阳二人迎面而来,正正好挡了楚虞的路。   就听许如月压着声音,十分不悦道:“怎么哪儿都有她啊!”   许如月埋怨完, 抬头瞧了眼淮景阳, 见他并未不高兴,便抬了抬下巴朝楚虞道:“你不会是跟着表哥来的吧?”   楚虞微怔, 淮景阳正直愣愣的看着她, 听着许如月的话楚虞勾唇一笑:“许姐姐莫不是神算子,这都知道。”   许如月瞪大眼睛,没想到林楚虞这般不要脸,抬脚就要走过去同她理论,就见不远处容庭走过来,许如月原昂扬的气势瞬间浇灭了大半。   楚虞顺着许如月的目光看过去,容庭正蹙着眉头走过来。   见小姑娘那双眼睛弯弯的,忽然扬起一抹笑道:“表哥。”   容庭一怔,这丫头还从没这么叫过他。   不过见许如月脸色不大好看,他就清楚了这丫头的意图。   他也没戳穿她,十分给面子的柔声道:“姑奶奶,能上船了么?”   楚虞被他这声姑奶奶喊懵了, 霎时红了耳根,小声嘟囔道:“你乱喊什么。”   二人一前一后往甲板走去,许如月不可置信的张了张嘴,颇有些嫉妒道:“表哥你瞧,林楚虞最会勾搭人了,路家那位什么时候这么好脾气过,定是被哄骗了……”   淮景阳心乱了一下,低声呵斥:“你胡说什么!”   许如月委屈的瘪了瘪嘴,又怕淮景阳不陪他乘船,好生好气哄着:“我错了,我就是瞎说的……”   莫名其妙就跟着容庭上了甲板,楚虞心烦意乱的拉紧了帘子,明明是来乘船的,被她这一弄,外头什么景色都瞧不见。   光线一下暗了下来,楚虞一顿,又将帘子给拉开。   她心下有气,但却不是气淮景阳顾着许如月,而是实在瞧不惯许如月的做派,分明是她不占理,怎么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   越想楚虞越憋屈,偏偏她还要顾着身份,不能同许如月大吵大闹。   毕竟她许如月再如何吵闹,也是淮家的表亲,淮家自会照顾她。   而她,却只能丢了容家的脸面,辜负了外祖母一片苦心。   思此,楚虞缓缓吐出一口气。   本来人与人就不同,许如月能做的,她林楚虞做不得。   容庭看她神色郁郁,眸子不由暗了下来,冷不丁带着点阴阳怪气道:“还惦记淮家那小子呢?”   楚虞轻飘飘瞥了他一眼,蹙着眉头道:“谁惦记了。”   她这有气无力的腔调,更显敷衍,容庭心下更是觉得她心悦淮景阳,直到现在,淮景阳同许如月成双出入,她也还是惦记着人家。   这么一想,容公子心里难受的紧,可又不敢凶她,生怕再闹起来,得不偿失。   他默了半响,嘴角抿了又松,松了又抿,沉着声儿道:“反正你惦记也没用。”   “……”   楚虞被他气笑了,瞧他这委屈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议亲不顺呢。   方才船里光线有些暗,楚虞看不清楚,下了船方才发觉容庭一张脸虽算不得惨白,但也确实没什么血色。   楚虞脚步一顿,想到容谨说的话,抿着唇,肃着小脸道:“怕水就怕水,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你逞什么强啊。”   容庭不大舒服的蹙了蹙眉头:“没逞强,老太太等久了,快进去。”   想起来老太太,方才这一耽搁也许久了,楚虞瞄了眼他身后的路临,便也不操心的转身走了。   姑娘背影一消失的刹那,容庭忽然弯下腰,撑着石墙,低头缓了几口气才算好。   路临面色复杂的在一旁,想问些什么,但又问不出口,最后憋了半天只道:“公子,您这不能乘船还非乘,夜里又该睡不踏实了。”   容庭抹了抹额前的汗,扯着嘴角笑了笑,眼瞧不远处淮景阳和许如月下了船。   他眸色晦暗道:“许家的那几个庄子,想法子给我收了。”   路临一怔,回头瞧了一眼便应下。   他着实有些摸不着头脑,公子分明是为了气老太太才招惹的楚姑娘,可这会儿看来,好像又并非如此…   楚虞生怕老太太久等,疾步往回走,谁知才刚一拐角,就见邹幼守在门外,一瞧见楚虞便急忙过来。   她低声道:“淮夫人同老太太在里头说话。”   楚虞太阳穴突的一跳,还是撞上了。   这淮家与容家曾也交好,楚虞实在不想老太太为了她的事儿跟淮家闹的不体面。   楚虞进了里头,果然见阴氏和老太太脸色都不大好。   阴氏抬头看了她一眼,惆怅的叹了声气:“老太太说的极是,这事儿是我淮家做不周到,如今也是我淮家不讲道义,生生让楚虞这丫头受了委屈,可…”   阴氏拧了拧帕子,虽不愿说,但还是说了:“我们两家这亲事,原也还只是嘴上说说,淮家未下聘,这事本就做不得数……”   老太太冷笑一声:“这话倒是说的不错,好在淮家未下聘,否则我楚丫头嫁过去,还得再受委屈!”   阴氏自知理亏,也没驳老太太的话,又赔了几句不是方才离开。   许家那头知道容老太太来了江南,也不敢太放肆。   原本阴穗还撺掇着许如月能赶紧嫁给淮景阳,将这事儿给订下,省得夜长梦多。   可从卞江回府后,淮阴氏便不再提此事,阴穗来回到淮家吃茶,明里暗里都提了几嘴,偏生都得阴氏打发了回来。   阴氏实在烦心,直言道:“如月这丫头也是我从小看大的,只要景阳愿意娶,我自然乐意成她婆婆,可容家那老太太刚到了江南,如月又毁了淮容两家的亲事,这会儿办婚事,你是不是糊涂!”   阴穗悻悻然退下,好几日不敢来打搅。   可许如月听她娘所言,知道竟是因为容家老太太她的亲事才迟迟没有着落,对楚虞又更恨了几分。   也正是那日端阳之后,楚虞便回了林宅,但却日日去路宅给老太太问安,只这儿天儿实在热,老太太心疼她两头跑,又留着她在院儿里小住了两日。   陪老太太在院儿里用膳时,老太太手中的竹筷一顿:“用完饭后你去瞧瞧容庭那小子,说是病了,也不知好些没。”   楚虞一怔,点头就应下。   饭后,楚虞扶着老太太回屋里,又折了出去,脚步略有迟疑的往霁月轩走去。   本就是相邻的两个院子,不多久便到了,正迎面撞上从里头出来的路临。   路临一愣,瞧着她的眼神都有些不大一样,笑着道:“楚姑娘怎么来了?”   楚虞目光错过路临看了眼里头木门紧闭的屋子:“外祖母让我过来瞧瞧,说是庭哥哥病了?”   路临艰难的扬了一抹笑,老太太那儿他们也只说是风寒,说是那日端阳在江边吹了冷风,这才病了的。   原本打算用一样的说辞糊弄一下楚姑娘,可话到嘴边,路临又不想说了。   最初他还同情楚姑娘,以为公子是为了气老太太才一而再再而三的招惹她,可那日公子从船上下来后,路临就知晓自己会错了意。   公子从前那混不吝的性子,也难怪他会这么误会。   可连他都这么误会了,那楚姑娘岂不是更误会了。   路临这么犹豫半响,公子说了若是楚姑娘来,就随意几句话打发了她走就行。   路临抿嘴想了会儿,温温吞吞道:“其实公子也不是病了,就是那日上了甲板,回来后就再没睡过安稳觉,大夫开了房子,这几日才断断续续睡上几个时辰。”   楚虞一怔,还没来得及说话,路临便侧了身子:“公子本不能乘船,这是打小落下的病根,姑娘进去瞧瞧吧。”   楚虞迟疑的进了里屋,半面窗都开着,还算敞亮。   只是床上的人似是睡的不大安稳,楚虞不敢走近,只远远瞧了一眼,就见容庭眉头紧紧蹙着。   她站在这儿瞧了半天,心里五味杂陈的。   都说了不能乘船就别逞强,这人还真当自己铁打的呢?   楚虞脚下踌躇要走,她也不是大夫,在这儿站着又没用,左右老太太也只是叫她来瞧一眼,她瞧也瞧过了…   可再一看那人眉头紧锁的模样,她忽然心下一软,那就走近,再瞧一眼好了…   直至走到床边,楚虞方看清容庭额前那一层汗,连在梦里,下颚都崩的紧紧的。   她鬼使神差的想将他身上的被褥往下拉一些,以免捂的他一身汗。   刚一伸出手,正捏起被角时,男人原紧闭的眸子忽然睁开,楚虞没防备的吓了一跳,保持着半弯腰的动作一动不动。   就听容庭哑着声儿道:“林楚虞,占哥哥便宜啊?”   “……”   楚虞猛地直起腰,缩回手一本正经肃起脸道:“我是怕你被闷死。” 第39章   容庭笑着撑起身子, 似是没什么精力同她说话, 只打趣了一句,静了静才说:“行了, 回吧。”   楚虞顿了顿没动,总觉得心下有些愧疚,脚步踌躇着想走又不想走,最后板着脸说:“不能乘船还非乘,我又不会笑话你, 你、”   楚虞正说着话, 忽然手腕被人拉了一下,她一个没防备直往前跌了几步, 膝盖撞上了床沿, 下意识撑住男人的肩膀,一腿屈膝跪在了床边。   她还没来得及发火,就看到容庭眼下有些许淡青色,他目光从楚虞唇上滑到眼上,声音略微沙哑,倒是显不出平日那种不正经的腔调。   “林楚虞,你是不是记仇啊?”   一下拉近了距离,楚虞甚至能瞧见男人纤长的眼睫,烛光照过来,男人原本冰冷漆黑的眸子都柔和了不少,就那么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楚虞落在他肩上的手挣扎了两下没挣开,只是这姿势实在不雅, 她着急的用另一只手推了他两下。   “要不然你怎么看不上我呢?”容庭自说自话,随后松开她的手。   楚虞恼怒的理了理衣袖,想斥责他两句,可一瞧见他那不大好看的脸色,要说出口的话又咽了下去。   她语速极快的丢下话:“是外祖母让我来瞧瞧你的。”   说罢,她脚步凌乱的往门外走。   只听身后容庭清了清嗓子:“老太太想替你寻个家世清白人品端正的郎君,无非就是不让你受委屈,嫁谁不是嫁,我怎么就不行了。”   他说着,似还有些不甘。   楚虞气着气着气笑了,着实没见过这样夸自个儿的人,容庭那脸皮怕是比城墙还厚吧。   她回头嘟囔一句:“家世清白人品端正,哪一样跟你挨着边了。”   说罢,楚虞疾步离开,懒得再同他争执。   路家容庭,单是这四个字说出来,便知路家与容家的复杂关系。加之容庭这风流的名声,着实算不上人品端正。   这么一想,那丫头说的也有道理。   容庭懒懒的倚在枕上,路临小心翼翼的进来瞧了一眼,见他没睡下,又怕他责骂方才他私自当楚姑娘进来的事儿,都不敢离的太近。   路临站的远远的道:“公子,薛公子来了,门外候着呢。”   容庭眸子微抬,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嗯,路临会了意,便请薛烩进了屋里。   薛烩一进门,那股香味儿就直钻进屋里,容庭蹙了蹙眉,一闻便知他从什么地方来的。   薛烩笑着道:“我听说你端阳那日乘了船啊?”   他与容庭自幼相识,自然知道容庭对毛病,听闻他那日在卞江乘船之后颇觉惊讶,也知道他定是要有好几日睡不好了。   不过薛烩脸上却没半点来探望人的神情,反而笑的极其放肆,毫不客气的往他床前一坐:“我来时瞧见你那个表妹妹了,我说容公子,这回动真格的了?”   容庭蹙了蹙眉,瞥了他一眼,冷笑一声:“什么叫这回动真格,我从前还动过谁?”   闻言薛烩笑的更放肆了,都道容庭风流,可旁人不知,回回去红袖苑,他是搂着姑娘听一晚上小曲儿,也由着姑娘往他怀里钻。   可真真入夜时,却没人能留宿在他身侧,薛烩那时着实不知,容庭究竟有何怪癖。   后来一问,他斜眼瞧着薛烩,缓缓吐出一个字儿:“脏。”   后来薛烩也给容庭找过雏,容庭依旧是碰都不碰一下。   当初那姑娘也不过十四五岁,长的那叫个水灵,薛烩是忍痛割爱才将人让给了容庭。   谁知容庭挑着人下巴笑着问:“我今儿个夜里留了你,明日你再去伺候别人,岂不恶心人?”   那姑娘愣了一下,红着脸小声说:“公子若是愿意,我、我愿意一直跟着公子。”   容庭漫不经心松了姑娘的下巴,上下打量她半响:“那我岂不是得养着你,费银子。”   后来这姑娘是哭着离开的。   自此之后,薛烩再也没给容庭安排过女人,因而林楚虞的事儿,他倒是真的十分讶异。   薛烩笑的歪倒在一边:“可惜啊,那姑娘看着就不喜欢你这样儿的,人家看上的,不是淮景阳么?”   淮景阳一股子书生气,和容庭那简直是两种人。但凡能中意淮景阳的,那都是正经姑娘,正经姑娘怎么会看上风流公子哥呢。   薛烩瞧容二公子脸色沉了下来,也不敢再拿他打趣,只说:“淮家那头给许家下聘了,不久该是要成亲了。”   容庭眸色一动,嗤笑一声,眼底尽是嘲讽。   薛烩今日来也不是来唠闲话的,原是带着他娘的意思,来谈一桩生意,没一会儿便正经了起来。   待说完正事儿之后,瞧着容庭那一脸疲惫样儿,薛烩也识趣儿的走了。   刚出了霁月轩,他扭头就瞧见隔壁刚拾掇出来的院子,便问路临:“楚姑娘住这儿?”   路临点头道:“老太太住这儿,这几日楚姑娘都陪着老太太,偶尔在这儿小住几日。”   薛烩唇角弯了弯:“你们公子那张嘴惯是会说话的,说的却都不是正经话,如此下去,就是给他八辈子也要不到人啊。”   路临:“……”   很是有道理,他都替公子累的慌。   -   淮家给许家下聘这事儿,很快就传到老太太耳里,楚虞在门外听了一耳朵。   说来也奇怪,原她以为自己下半辈子依附的人便是淮景阳,甚至做好回京同老太太说,应了这门婚事的准备。   忽然许如月横插一脚,她不气不恼是不可能,但过了这么些日子,听闻淮景阳真要娶了许如月时,她心下竟也没多少失落。   邹幼看她的脸色漠然,以为是心里不痛快了,压低了声儿道:“姑娘,老太太疼爱姑娘,淮三公子不是良配,姑娘会有更好的。”   楚虞笑了笑,直步上前敲了老太太的房门,轻声道:“外祖母,马车备好,已在外头候着了。”   老太太的祖籍本也是江南,后来容正喧当了将军,她这才举家迁至京城。好不容易回江南一趟,说是要去灵恩寺上香。   这灵恩寺楚虞熟的很,当初她可是在这儿小住了一年呢。   老太太自是也知晓,才更想来瞧瞧,如今这寺庙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说起来灵恩寺香火并不旺盛,今日来便没几个人。   几个姑子领着她们到大殿上上了香,这几人却没认出楚虞,楚虞也没言语。   毕竟从前那也不是什么值得拿出来说道的事儿。   老太太四下看了一眼,这寺庙清冷,林许当初竟能将十二岁的姑娘留在这儿一年,实在是个狗东西!   想着老太太脸色便难看了,随意上了几柱香,又捐了香火钱这就打算下山去。   谁知迎面就撞上许家的人。   楚虞不认得阴穗,但那阴穗身边的许如月她自然不能不记得。   老太太是没见过许家人,楚虞不想生出事端,既然老太太不认得,她自是没有说的必要,搀着老太太便从阴穗身侧走过。   谁知才刚越过阴穗,许如月便叫住了她。   阴穗拉扯了一下许如月的衣袖,压低声音呵道:“别生事儿!”   如今好不容易与淮家定下亲,这节骨眼,可不能再出现偏差。   楚虞脚下一顿,假装没听见似的扶着老太太往前走,谁知老太太那耳朵倒是灵敏,停住脚回头瞧了眼:“不是唤你的?”   许如月咬着唇,不甘不愿道:“娘!明明是她们林家欺人太甚,自个儿嫁不出去,就使了手段对付我们,这是什么道理啊!”   老太太眯着眼瞧了那母女二人一眼,沉声问:“这是谁家的姑娘,说话这般没有教养。”   许如月瞪了瞪眼,楚虞心知这事过不去了,便只好实话实说道:“外祖母,是许家的。”   老太太今儿个才得知淮家给许家下聘的事儿,自然不用再问许家是谁。   她拄着拐杖掷地有声的敲了两下,不怒自威道:“许姑娘这张嘴可不像姑娘家该有的,方才那言语,要让旁人听了,还以为我外孙女怎么欺负人了呢!”   许如月哪里被人这么当面说过没教养,一下就来了劲儿,阴穗拉都拉不住。   她撇开阴穗的手,急道:“娘你拦我做什么啊!人家都欺负到我们头上了,我们许家本本分分做着生意,那几个最好的庄子,路家说要就要了,那不是强买么!路家跟林家那是沾亲带故的关系,难道不是为了林楚虞?”   许如月直直看向林楚虞:“你那位好哥哥为何这般为难我许家,不就想替你出口气,林楚虞你可真能耐,能诱的容庭来帮你,你、你就是只狐狸精!”   楚虞眉眼一跳,这事儿她当真不知晓。   只是还没姑娘敢在老太太面前这般放肆过,老太太面上微怒,肃着脸,沉声道:“齐妈妈,掌嘴。”   齐妈妈点头便朝许如月走去,心里也只叹这姑娘实在不会看脸色。   老太太活了一大把年纪,又是在京城那地方呆了许久,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这许姑娘还偏当着老太太的面说这话。   许如月和阴氏都懵了,没想到容家的人这般胆大妄为,竟敢在外头掌别人的嘴。   许如月吓的往阴穗身后躲,有些害怕道:“娘…”   阴穗也只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妇道人家,哪里见过这样的架势,还妄图讲道理,却被齐妈妈一个大力给推开。   下一刻,许如月脸上就多了个巴掌印子。齐妈妈下手重,许如月整个人都被打懵了。   阴穗和许如月还没反应过来,老太太便已经转身下山了。   楚虞搀着老太太,偷偷抬头睨了她一眼,也瞧不出她心里是如何想的,只听后头许如月正在同她母亲哭诉。   上了马车落座,楚虞仍旧有些不安,她从一旁的小几上倒了杯茶:“外祖母消消气。”   老太太没接楚虞这盏茶,反而那双精明的眸子在楚虞脸上扫了几眼:“当真如那姑娘说的,容庭为你才强收了许家的庄子?”   楚虞心下一跳,硬着头皮道:“怎么会,若是如许如月所言,那几个庄子是好的,那路家想收也在情理之中。”   她怕老太太生疑,还低头嘟囔了句:“何况庭哥哥向来不喜欢我,外祖母不是也知晓么。”   老太太似是被她这句话说动,脸色一下缓和下来,默了片刻道:“我就怕容庭那小子犯浑,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楚虞微微拽了拽手中的帕子,像是应老太太的话,又像是自言自语道:“不会的,外祖母多虑了。”   老太太看了她两眼,这丫头长的着实标志,从前还小时就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只是与那些大姑娘一比,还是欠了些味道。   如今,倒是没的可挑剔了。   方才经许如月那么一点,老太太心下忽然生出一丝担忧,容庭那小子风流惯了,若是真起了心思也说不准。   这么一想,老太太原不着急楚虞的亲事,这会儿却想替她早早寻门好人家,嫁出去才好。 第40章   自打那次去灵恩寺之后, 楚虞便连着两三日没去路家给老太太问安。不知怎的, 明明她没生出旁的心思,但那日被老太太一问, 她倒是不敢再去路家了。   但许久不去,又怕老太太生疑,便称病在床,在林宅安稳了两日。   直到摇竹从路宅赶来,瞧见楚虞一脸无恙的在屋里做女红, 她一抬头看到摇竹时, 亦是一怔。   楚虞僵硬的扯了扯嘴角,放下手中的针线道:“可是外祖母有事儿?”   摇竹狐疑道:“姑娘不是病了么?”   那日邹幼来, 说是风寒, 还下不了床。   楚虞背过身兀自倒了杯茶,润了润嗓子道:“大好了。”   摇竹点了点头,总觉得姑娘何处怪怪的,但一想路宅那头,她便也没心思多问。   摇竹眉头蹙了蹙:“淮三公子和许姑娘在路宅,好似是为了许家的庄子来的。”   楚虞手中动作一顿,不动声色的抿了抿唇。   许如月以为能如愿嫁给淮家,就有淮家能替她许家做主了,当真可笑。   路家那是什么地方,容庭是什么人,怎么可能给淮家面子。   楚虞放下茶盏,淡淡道:“摇竹姐姐跟我说这事做什么, 路家生意上的事儿,我也插不上嘴。”   摇竹犹豫的张了张嘴,可许如月说,二公子是为了姑娘方才出手强买了许家的庄子。   老太太因为这话,还默了许久。   最让人担忧的,是二公子没否认,反而笑着问了句:“那又如何?”   摇竹看着老太太的脸色,再听二公子那话里的意思,实在是…   很难不想多。   摇竹眸光微闪,磨蹭半响才道:“姑娘,老太太好似有些不大高兴,您要不过去瞧瞧?”   楚虞抠了一下杯沿,低低应了声,便让邹幼备马去路宅。   摇竹这一趟来,定也不是自作主张,想必是老太太的意思,既是老太太的意思,她又怎好驳了。   匆匆到了路宅后,摇竹顿了一下问:“姑娘,老太太在后院,二公子在前院,姑娘是先去哪头?”   楚虞蹙着眉头,毫不犹豫就道:“自然是去瞧外祖母的。”   摇竹咽下声儿,眉间略有疑惑,总觉得也不是老太太想的那么一回事。   姑娘她看起来,并未对二公子有多上心。   楚虞放进了屋里,老太太平日最不喜昏暗的地儿,因而白日里窗子都是大开的,就连夜里也要点着灯。   可今儿个那窗门都紧闭,只留桌边一盏烛火,老太太就端着身子坐于前,实在骇人。   楚虞脚步微微一顿,还是径直走上前。   她不卑不亢,也不带慌张的道了声:“外祖母。”   老太太抬眸瞧了她一眼,发话让她坐下。   坐了许久,老太太不说话,楚虞便垂眸瞧着桌中的一套茶具瞧,这花色是老太太喜欢的,不知是齐妈妈挑的,还路家下人挑的。   楚虞正七想八想的,老太太忽然清了清嗓子,直直的看向她:“前院儿可去了?”   楚虞摇头:“未去。”   她顿了顿又道:“听说庭哥哥在谈生意上的事儿,不好打搅。”   老太太哼笑了声:“好一个不好打搅,你那哥哥何时对你生了旁的心思,我倒是不知道!”   楚虞放在腿上的手握成拳头,这么两年过去,她最怕的还是老太太。   平日里她有慈祥的时候,但偶尔这么板着脸的模样,着实挺吓人的。   楚虞咬紧牙关,若现在她再说不知,未免拿老太太当傻子糊弄了。   楚虞沉思片刻,只说:“庭哥哥一贯没个正形,想必也是图一时新鲜,外祖母不必放在心上。”   老太太伸手捏起冒着热气的茶盏,抿了一口热茶,状似不经意问:“那你如何想的。”   楚虞偏头睨了眼老太太,颔首低语:“未曾想过。”   老太太这才缓了脸色,扭头瞧着面前乖顺的姑娘,不由叹了声气道:“你是我跟前养着的姑娘,我自是希望你能同你陈姐姐一般,嫁个知你疼你的好人家,容庭虽是我亲孙儿,但到底非你良人,当初我不愿陈丫头许给容庭,如今,亦是不愿将你许给他,你可明白其中缘由?”   楚虞微微点了下头,这其中缘由,老太太从前就说过。   容庭是容家人,也是容家降不住的人,若是她和陈梓心有一人真嫁给容庭了,将来若是受了委屈,老太太也插不了手。   楚虞抬手覆在老太太胳膊上:“外祖母,我明白的。”   老太太彻底缓和了下来,语气也柔了许多:“行了,你自去前厅,许家那丫头着实不懂事,你若不去,她当真以为你怕了她。”   楚虞仰头看了眼老太太,抿着唇应:“是。”   摇竹陪着楚虞往前院去,一路上姑娘的唇都抿的紧紧的,摇竹时不时打量她一眼,心下有些惊讶,明明这些日子她也陪在姑娘身边,怎就没发觉姑娘和二公子这事儿呢。   前院里,楚虞还没落脚进去,就听到许如月一阵低低的哭声。   待她走近后方听到许如月哭着道:“容公子若是替楚虞鸣不平,尽管冲着我来就是,许家其他人从来没得罪您啊!”   这话说的可真是好生委屈,明明是许如月横插一脚,这会儿倒成了楚虞的不是。   楚虞脚步快了些,直走进前厅,瞧见的就是许如月激愤的站着,淮景阳垂着头坐在一旁,好似不太爱搭理这事儿。   楚虞微微偏头,就看到主座上的男人,脸上没几分笑意,几日过去,精神倒是大好了。   这漫不经心倚在一边的姿势,像也根本没将这二人放在眼里。   容庭眸色微动:“你怎么过来了?”   楚虞低低应了声,随即走近挑了处地儿落座:“外祖母让我过来瞧瞧。”   淮景阳方才一直低垂着的脑袋这才抬了起来,面色复杂的看了楚虞一眼,落在右腿上的手不禁握成了拳头。   他这些日子也没歇息好,眼下一片淡青色。   许如月垂眸低声催他:“表哥你说句话呀!”   许如月今日是吵着闹着要淮景阳一块来,本来淮景阳觉得,即便是路家为了楚虞强买了许家的庄子,也不算什么,但他那个姨母阴穗,时不时就到淮家说道此事,想让淮景阳想个法子。   许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那几个庄子,简直要了许老爷半条命,否则许如月也不会这么闹了。   淮景阳回过神,视线从楚虞身上转到容庭那儿,有气无力道:“这事儿是我淮家做的不对,是我、”   淮景阳顿了顿,瞥了楚虞一眼:“是我负了楚虞妹妹,容公子气恼也是应该,但既是我淮家的错,自由我淮家担,路家不必同许家过不去,容公子说呢?”   容庭掀了掀眸子,却听一旁的姑娘率先开了口。   “淮公子说的这叫什么话。”   淮景阳一怔,有些不知所措的望向楚虞,不知是哪句话说错了。   楚虞抬眸对上淮景阳那双有些慌乱的眼睛:“路家收了许家的庄子,本是生意上的事儿,与你我有何干系?淮家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家,况且你我并未定亲,我又何必因着这事和你过不去,淮公子与许姑娘未免也太看得起自个儿了。”   淮景阳目瞪口呆的看着她,没料到楚虞会说出这些话。他尴尬的红了脸,这话说的,真像是他自作多情了似的。   许如月亦是一怔,但她觉得,林楚虞定是吃不着葡萄才这么说的。现在她没能得到表哥,这才说淮家不好的。   许如月小声嘀咕:“那路家平白无故何必难为我们许家。”   “路家家大业大,想为难人怎么了,莫非许姑娘还以为同淮家联了姻,旁人就动不得了么?”   楚虞冷不丁勾了勾唇:“淮家有几座庄子几亩田地几张地契?竟由的许姑娘生出这么大的底气来。”   那头容庭弯了弯唇,这丫头一张嘴真是厉害。   真教训起人来,一点儿也不输阵。   淮景阳已然是懵了,张了张嘴却半个字都说不出,他是没见过楚虞这个样子的,平日里,楚虞说话轻声细语温婉大气,何曾这般凌厉过。   她目光从许如月身上收回,又转而看向淮景阳,脸上紧绷的神情略微一松。   “更何况,容庭是我兄长,淮公子由着许姑娘胡言乱语,传出去,不是要毁我名声么?许姑娘存的什么心思。”   容庭手中把玩着扳指的动作一顿,忽的抬头看了她一眼。   许如月一噎,容庭对她那样上心,怎么可能只是兄长。   她欲要反驳,可又不敢在容庭面前放肆,生生将心里的话憋了下去。   淮景阳被楚虞说的一愣一愣的,深知这回陪许如月来路家本就不占理,他面色愧疚又难堪,起身同楚虞赔了不是,抬脚便速速离开了。   许如月一愣,不甘不愿的跟了上去:“表哥,我家那庄子…”   淮景阳脚步一停,冷冷道:“要不退了你我的亲事,你再去同路家说理,许是更顺当些。”   许如月抿着唇,不再说话。   淮景阳与许如月一走,楚虞身子一轻,摸着扶手缓缓落座。说了那么一些话,口干舌燥的,楚虞摸起一旁的茶盏,就着冷了的茶水润了润嗓子。   就见容庭一动不动的盯着她瞧,楚虞迟疑的放下茶盏,还没开口,就见男人蓦地唇角一弯:   “林楚虞,谁是你兄长?”   他顿了顿又问:“老太太责骂你了?”   容庭看着小姑娘低垂的脑袋,露出侧边一小片白皙的脖子,翠绿色的耳饰晃了两下。   他心下一动,稍稍移开目光,嗓音柔和,轻笑一声道:“她骂你做什么,不是我一厢情愿么?”   听起来,还挺委屈的。 第41章   听他的声音, 虽是一贯打趣的腔调, 但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消沉。   楚虞抬头看过去,不知是不是在床上躺了几日, 这人精神头好似没那么足。   她迟疑的抿了两下唇,犹豫着道:“其实我觉得,秦楼楚馆也没什么不好,真的。”   容庭眉间一蹙,直勾勾盯着她瞧。   小姑娘捏了捏帕子, 像是不知怎么说好, 眉眼纠结的拧了拧,眼皮都皱成了三层。   她沉吟片刻, 又说:“庭哥哥, 嗯,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其实多走走也、也挺好的。”   楚虞艰难的颠三倒四的说了这么几句,说完自个儿都觉得荒唐,偷偷抬头睨了一眼,容庭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   她猛地低头将手中捧着的茶水饮尽,躲似的偏过身子。   男人看着她这不连贯的动作,慢慢坐直了身子,颔首道:“你说的是。”   “血气方刚的年纪,正是娶妻生子的好时候。”   他说这话时,嘴里像含着一口酒似的,缱绻绵长。   -   这事过后, 许如月再没敢闹过,阴穗也得淮阴氏狠狠责骂过,一下收敛了性子,安静了的等着许如月的婚事。   自那日之后,老太太也未曾找过容庭。她分明知晓了容庭对心思,却没要和他阐明的意思,像是要佯装不知,糊里糊涂让这事儿过去似的,   容庭亦是不着急,老太太想装糊涂,那就让她装去。   可容庭这不急,路临反而急的跳脚。按着容庭的吩咐,他将路家所有的家底整理成一摞子账簿与地契放置桌前。   他实在想不通,公子看着对楚姑娘挺上心的,可关键时候却还有心料理生意。   路临嘟囔了句:“公子,我瞧楚姑娘就是碍着老太太才不敢应你的,你要不跟老太太服个软…”   路临这话说完自个儿都不得劲儿。   公子同容家的人有什么过节他比谁都清楚,要他去同老太太服个软,简直比登天还难。   容庭只勾了勾唇角,并未答话。   他随手挑了半摞田庄布庄的地契,盯着桌案瞧了许久,沉思片刻,眼底沾染上零星笑意,只一闪而过,随即布满阴沉。   他算是瞧出来了,林楚虞那丫头油盐不进,真要这么慢慢哄着,慢慢耗着,许是老太太替她找好人家将她嫁出去了,他都得不了手。   路临张了张口,还想再出几个主意,忽然门窗外传来一阵声儿,似是闻妈妈在说话。   另一道声儿是老太太。   老太太来路家也有些日子了,从未来霁月轩瞧过公子,路临回头看了眼容庭,只见他面上没半分惊讶,只掀了掀眸子道:“把门打开。”   这意思,是要老太太进屋里说话了。   路临请老太太进书房后,就在屋外将门给关上,在外头候着。   闻妈妈见了不由好奇问了两句:“老太太怎么来了?”   闻妈妈不喜老太太,也不喜楚姑娘,这路临知晓,他便只扯了扯嘴角道:“许是唠唠家常。”   闻妈妈嘴一撇,知道路临不愿说,她便不大高兴的走了。   书房内,老太太落了座,齐妈妈也候在一旁。   容庭抬眸看了眼齐妈妈,知道这妈妈是老太太最亲信的人,便由着她在这儿听着。   老太太今日来,也是思虑良久的。   她也想清楚了,这两日便带着楚虞那丫头回京,左右林许病逝,胡氏也被处置,这丫头的心结该放下了,往后江南便再没什么可让她牵挂,势必要在京城安稳度日的。   至于容庭,等楚虞一走,断了他这念想,两人一南一北,也不怕生出事端。   可她思来想去,容庭毕竟是她容家的血脉,是她亲孙儿,该嘱咐的话,老太太还想嘱咐两句。   说话之前老太太瞧见桌案摆着的一摞账本一摞地契,不知怎的她眼皮一跳。   目光移开之后,她清了清嗓子道:“过两日我便回京,你看我这个祖母也碍眼,老婆子我就不讨扰你了。”   容庭清淡的微微弯着嘴角,一副认真听她说话的模样。   老太太睨了他一眼,继续道:“楚虞自然是要同我一道回京的,你若是得了空,也回京瞧瞧你父亲,顺道让容家为你挑门好亲事,这事儿拖着也不是个事儿。”   容庭食指拇指轻捻,捉着一小块衣袍,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擦着,他低低应了声:“外祖母说的是,这事拖着也不好,是得回京。”   老太太听着这话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出哪儿不对,蹙了下眉头,沉默片刻。   明明也是亲祖孙,可偏生她与容庭生分,这会儿连说话都要斟酌着说。   老太太叹了声气,挑明道:“你对楚丫头的心思我已知晓几分,但这丫头我清楚,她断不会生出这种荒唐念头,若你不去招惹她,便是半分事都没有。”   老太太顿了一下,肃起脸道:“平日你做什么我管不着,只这事儿,我是不能由着你的性子来,你趁早打消了念头,这丫头是个苦命的孩子,你就当慈善一回,莫要再祸害她。”   老太太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若是他再不应,当真是不善不孝了。   容庭嘴角溢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眼角也是微微弯起,只是收起了平日里的玩世不恭,倒是叫老太太有些怵,   他从嗓子里挤出一声笑:“那我若是非要祸害呢?”   老太太猛地偏过头瞧他,容庭亦是半弯着眼眸直直回望老太太,嘴角却缓缓收紧,最后敛起所有笑意。   他抬手压在地契上,食指轻抬,在上头轻轻点了两下,沉声道:“这是路家所有的田庄布庄和铺子。”   容庭话没说完,但那意思老太太是明白了。   老太太那布满细纹的眼尾稍稍上扬,目光从容庭那难得正经的脸上下移,一沓厚厚的地契,她都冷不丁被吓一跳。   老太太稍稍握紧了扶手,端了端身子,声音里有些细微的怀疑犹豫:“楚丫头的亲事自是由我做主,但她若不愿,谁都勉强不了她。”   “那她要是愿意呢?”   老太太冷哼一声:“不可能。”   容庭垂眸笑了声,一手撑在桌上蓦然起身,嘴角漾着冷意:“我就是提醒祖母一声,别拦着她,祖母若是拦着她,当年容家做的那些不仁不义的事儿,若是传出去了,怕是祖母和我那位爹,都不好做人吧。”   最后一句,他拖长了语调,听的老太太大怒。   老太太猛地抓紧一旁的拐杖起身,狠狠杵了两下:“你这是什么混账话!你也姓容,容家不好过,你又能捞着什么好处!”   容庭不咸不淡的笑道:“容家不好过,我心里头才舒坦,您说这算不算好处。”   老太太冷静下来,平复了几声呼吸,终是败下阵来。   她这一辈子,只愧对路家,偏偏容庭是个讨债的,老太太又气又愧,否则也不能任他放肆这么许多年。   容庭今日不为路家与容家的旧怨,没打算在这事儿上过多牵扯。   他抿了抿唇,沉声儿道:“我就是给祖母透个底,只要祖母不拦着就好。”   他停了下,继而又说:“您也不必担心我待她不好,我容庭要么不娶,娶了必好生待她。”   老太太心下微动,他这两句话,无不是在提醒她,容正喧当初是如何待路氏不好的。   老太太身形一晃,好在齐妈妈扶住了她。   老太太是被齐妈妈搀着出去的,候在门外的路临不由一顿,看这情形,还以为公子又同老太太吵起来了,赶忙就抬脚进去瞧瞧。   正见容庭像松了口气似的忽的落座,额前一层汗。   他抿了一口茶,方才有些暗哑的嗓音才稍稍清润了些:“备马车。”   路临也不敢多问,忙就让下人备好了马车。   此时林家,老太太早两日就让摇竹传过话,说是这几日便要回京,楚虞正挑着衣裳和饰品。   邹幼见她将这朵银花簪捡到了一边,心疼道:“姑娘,这都是好东西,怎就都不要了?”   楚虞睨了一眼,那些都是路家送来的。   她这么想着,便瞧瞧抬眸看了眼伺候在一旁的摇竹。   老太太前些日子又让摇竹来林家伺候她,摇竹是老太太跟前伺候的丫头,她来这儿做什么,楚虞心知肚明。   老太太还是怕她动了歪心思,是让摇竹看着她呢。   屋外头粉衣丫鬟疾步走来,摇竹瞧楚虞忙着,转身朝那丫鬟问:“何事?”   楚虞闻声放下手里的几支簪子,回头扬了下眉。   丫鬟手里捧着一个红匣子,一路捧来倒是轻的很,也不知里头是什么贵重物品。   她递过去,摇竹便伸手接了。   “容公子来了,正在前厅吃茶呢,这是他让奴婢转交给姑娘的。”   摇竹手上一顿,嘴角亦是一僵,下意识偏头去看姑娘的脸色。   她目光有些复杂的落在这匣子上,难不成真像老太太担忧的那般,姑娘和公子…   这要让老太太知晓,可不得气出病来。   楚虞面色如常的抬手开了匣子,入眼便是最上头的一张地契,她心下一跳,随手翻了几张,亦是如此。   摇竹早就看呆了,这、这是?   二公子莫不是将路家家底都交代在这儿了?   砰的一声,楚虞合上匣子,她从摇竹手中接过,转身就抱着这玩意儿往前厅走。   一路她走的极快,心也跳的极快,这轻的不能再轻的红匣子,像个烫手山芋似的,一不小心就将她掌心烫的火辣辣的疼。   到了前厅,她猛地停住脚,话都没来得及说就将匣子重重放置容庭面前。   她蹙着眉头:“你这是做什么?”   容庭丝毫不恼,看小姑娘因为走的太急,笔尖都冒了一层汗,他慢条斯理的放下杯盏:“这么急做什么,我又不会跑。”   他缓缓起身,从楚虞手中强行将帕子给扯了出来,正要替她擦去额前的汗时,小姑娘一手挡在面前,还往后退了一步。   容庭敛了笑意,捉住她的手腕,下颔紧紧绷着,连眸子里都透着冷意。   楚虞头一回见到他这个样子,平日里,容庭就算是发怒都是笑着的。   她不由停住手中挣扎的动作,直愣愣看着他。   容庭一寸不落的替她将脸上的汗都擦去,一边慢着动作低头把帕子折成方块,一边道:“自幼我容庭想要的东西,全是容家的。”   他忽的抬眼,对上楚虞有些许茫然的眸子继续道:“容谨的剑术是容正喧教的,衣裳是老太太亲手缝的,他那一手漂亮的字,也是母亲教的。”   他说罢顿了一下,笑着看了眼楚虞,楚虞一震,张口想宽慰他两句,他忽然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小丫头,你说哥哥惨不惨?”   力道有些大,楚虞抬手就想拂开。   “啧,就连你都是容家的。”   她愕然,怔了一下。   容庭忽的松开手,楚虞脸颊一下多了一道红印子,他满意的看了一眼,抬了抬下巴指向方才被姑娘扔下的红匣子。   “给你的。”   他笑着弯了下唇:“聘礼。”   他将折的工工整整的帕子交还给她:“同老太太回京后,你要是还想嫁谁。”   他顿了顿,明明是笑着,眉眼却有一丝狠厉:“我就打断他的腿。” 第42章   容庭看着小姑娘有些被吓到, 缓和了下脸色, 将红匣子重新塞进她怀里,最后看了她一眼, 这才抬脚离开。   摇竹一直就候在门外,看到容庭出来时不由挺直了背脊。   容庭脚步顿了下,偏头看她,脸色算不上柔和:“尽管让老太太知道。”   摇竹一僵,速速低下头, 吓的脸都有些白。   直到容庭走了, 她方小跑着进前厅,瞧姑娘一脸复杂的抱着匣子, 她忍不住问:“姑娘, 二公子他是不是逼迫姑娘了?姑娘莫怕,老太太会为姑娘做主的。”   楚虞忽然抬头望了眼摇竹,轻声道:“没有。”   摇竹怕她一时想岔,当真会做出荒唐事儿,忙道:“姑娘,这两日就回京了,等到了京城,便都无碍了。”   楚虞心不在焉应了声,打发摇竹退下,摇竹迟疑又担心的三步一回头,最后抬脚往路宅去了。   楚虞自是知晓她要去哪儿,摇竹什么事儿都不会瞒着老太太, 这事亦然。   临近回京的前一晚,老太太只是让齐妈妈来瞧瞧她,帮着她拾掇随行的行李。   齐妈妈倒真的是来帮着她的,衣裳叠的工工整整,将那不大的匣子塞的满满当当。   中间楚虞等了许久,都不见齐妈妈要说别的的意思。   她一边将钗头簪子一一放进妆奁里,一边时不时抬头打量了下齐妈妈。   可一直到齐妈妈离开,都未曾有旁的话要同她说。   楚虞实在摸不透老太太的意思了,她明明知晓那日容庭来做了什么,可这几日却是一句话都没让人捎给她。   而楚虞又因为避嫌,也不敢去路宅给她问安,一隔两三日,二人竟是一面也没见过。   邹幼端了水进来,梳洗过后方道:“姑娘,明日便要回京了,水路要走十几日呢,姑娘今儿个得好生歇息。”   楚虞低声应了,比平日都要早一个时辰熄了烛火。   里屋一下暗了下来,她心里瞬间松了口气。容庭送来的东西实在贵重,她也早交由陈叔,待她走后,便交还给路家。   等回了京,她还是在老太太跟前伺候,做容家的表姑娘。   她同老太太上船的那日,并未见容庭,倒是王氏带着林茹假模假样的来送了送她。   当着老太太的面,王氏一副照顾的模样,嘱咐了许多话,楚虞只是淡淡笑着,并不多做理会。   林茹整个人蔫蔫儿的,一副消沉的模样。   楚虞要走,她本该高兴得合不拢嘴的,可现下林楚虞无论是回京还是留在江南,也与她再没半分关系了。   楚虞转身时轻瞥了她一眼,听邹幼说王氏给林茹定下了亲事,算不得好,但也算不得不好。   不过林茹心比天高,自然是看不上人家的,可得郁闷好些日子。   正此时,路家那头,陈叔依着楚虞的吩咐,将那不知里头装了什么的匣子交还给了路家。   接手的人是闻妈妈,一听是林家送来的,她便好奇的不行,打开一瞧,险些没吓出病来。   她抖着手翻了几张,细细看了眼,确认无误这才合上匣子。   闻妈妈心里头发慌,她本以为公子也就是一时兴起,可没想到,公子竟这么随便将路家的家底交了出去,   闻妈妈后怕的拍了拍胸脯,还好是退了回来。也好在那林楚虞已经回了京,若是再留些日子,真跟公子定了亲,以后这路家岂不是都成姓林的了,就连她管了这么多年的后宅,也都要一并交出去。   -   从江南到京城,水路走了十几日,老太太年迈,这十几日走的她头晕眼花,楚虞也是日日都去问安,细心照料着。   好不容易到了京城,容家的马车已经候着了,老太太迷糊着眼,由着楚虞搀着她上了车。   刚掀开马车的帘子,楚虞愣了一下,忙道:“今儿个怎么是谨哥哥来?”   容谨平日里忙,楚虞少有见他的时候。   而且年前他才刚成了亲,那位新嫂嫂是个粘人的,只要容谨在府上,多半时候都陪着她。   容谨伸手扶了把老太太,眉头下意识一蹙,他有话想同楚虞讲,但老太太这模样,他倒是说不出口,怕又惹老人家不快。   他顿了顿:“今日不忙。”   楚虞狐疑的看了眼容谨,今儿个谨哥哥怎么怪怪的,平日里他可不是那种吞吞吐吐的性子。   楚虞没往深处想,倒是一路顾着老太太,怕她刚下船乘车头晕的很。   可到了容宅,她方明白容谨为何迟疑不决。   就连刚出嫁不久的陈梓心都回了容宅,就在门外候着。   一见马车停下,她急忙迎了上去,扶下老太太就往里走,扭头压低了声音道:“你先去大舅父那走一趟,外祖母这儿有我呢。”   楚虞一顿,不知容正喧找他做什么。   不过这次从江南回来,她对容正喧也没了平日里那般自然亲切,想到林许临终前那番话,她就烦躁的很。   没想到她那看起来清正的大舅父,竟会做这种荒唐事,兴许若不是因此,顾颜也不会嫁给林许…   楚虞心下杂乱的想着,就见容谨还没离开,正等着她。   容谨面色复杂的低头望着她,有些不知如何开口:“你先随我去一趟,这事…不算小事。”   楚虞心下莫名有些不安,但还是强装镇定的随容谨一道去了。   可到了安杏苑,入眼的却是院子里绑着红绸缎的十几个箱子。   楚虞脚步一顿,心下有些愕然。但这情形看着着实眼熟,当初陈梓心夫家上门提亲时,亦是这么几个箱子抬进来的。   但远没有这么大的排场。   忽的,一道人影从屋里钻了出来,玉氏面色不大好看,勉强扬起一抹笑:“楚丫头回府了,快来屋里。”   楚虞点了下头,心下更不安了。   容谨没进屋里,只看着这一院子的聘礼,实在有些头疼。   新妇庄氏不声不响到了后头,推了他一把,娇声道:“我还头一回见自家给自家下聘的呢。”   屋里,不止玉氏和容正喧在,容瑶瑶也在。   她纯粹就是来看热闹的,楚虞一进门她便道:“你也太了不得了吧,才去了江南不多久,竟让二哥哥隔着几道山水来给你下聘啊。”   容瑶瑶刚听说的时候,可是吓了好大一跳。现下缓过神来,也还是惊讶的不得了。   楚虞闻言,脚步微停,那撩着珠帘的手一顿,僵了好半天。   容正喧怕她脸皮薄,板着张连将容瑶瑶赶出去。   厅内一静,容正喧轻咳了两声:“这事,老太太可知晓?”   楚虞眉头紧了紧,抬头看容正喧,又不自然的撇开眼,摇头道:“外祖母怕是会气着,大舅父若不想添事儿,这事儿就当没有过吧。”   这话容正喧听出来了,他本以为是两个孩子两相情愿,现在看来,又是容庭那混小子做出的混账事儿!   这回先说话的是玉氏:“容庭这回下聘,排场不可谓不大,京城人多嘴杂,这事怕不是能当做没有过了。”   楚虞磨了下后槽牙,没想到容庭还有这么一招。   说什么她还想嫁谁就将人腿打断了,他这么一个下聘,还有谁敢娶她?   容正喧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觉得实在对不住楚虞这孩子,猛地拍了拍桌,怒道:“这混账小子!你放宽了心,你外祖母早就同我说过,要给你找户好人家,这事你舅母操心,定不会让你因着容庭耽搁了亲事!”   玉氏也点了两下头,这事她早就想好了,不过老太太看上了江南淮家的孩子,她便不好再说别的,现下机会来了,玉氏忙顺着话往下说。   “是啊,我娘家正有个外甥,外貌品性才能皆不差人,楚丫头还见过人呢。”   玉氏早就想撮合楚虞和娘家的亲事,老太太对这丫头多有疼爱,若是这丫头能与玉家沾亲带故,那是好事儿。   更何况,玉氏不屑的弯了弯嘴角,这丫头嫁谁也不能嫁容庭。   玉氏睨了眼容正喧,若他知晓楚虞的身世,不知会做何反应。   楚虞揪着帕子想了会儿,玉氏的外甥?   莫不是上回在裴家家宴见到的那人…   “旁惑?”   没想到楚虞还记得,玉氏面上带笑的点了点头:“正是正是,等哪日得了空,我叫他去安喜堂坐坐。”   容正喧面色这才稍缓,只要不耽误楚丫头的亲事就好。   楚虞离开时扫了眼院里的箱子,抬脚疾步往安喜堂赶。   她垂下头,心里又怕又气。   就容庭这般动作,哪里能不耽误她议亲,谁家还敢上门来提亲呢。   老太太那儿指不定要生多大气。   再者说,玉氏那外甥旁惑,也就是个沉迷酒色之人,当时裴家家宴时,还将一个丫鬟调戏哭了,她就是不嫁,也绝不嫁这种人。   楚虞低头走的匆忙,险些撞上刚从安喜堂出来的陈梓心。   陈梓心如今嫁了人,发髻也梳高了,同从前看起来是不大一样。   可她虽然嫁人了,却也没忘记容庭。   楚虞记得亲事定下来的头一个晚上,她路过陈梓心房前,就听见她在屋里头哭,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   陈梓心确实有些意难平,可也就那么一瞬,她默了半响道:“你和二哥哥,可是?”   楚虞扯了扯嘴角,笑着将话头挑远了:“陈姐姐新婚可还好,姐夫待你可好?”   陈梓心抿着唇笑笑:“都好。”   她侧身让道,楚虞明摆着不愿多说,她也不好再问。   不过陈梓心知晓,虽然二哥哥是那么个性子,可他断不会拿这事当玩笑,那十几箱的聘礼,岂是一句玩笑能解释的。   陈梓心苦涩的笑了笑,若是她不嫁人,是不是…   颠簸了这么十几日,楚虞本以为老太太回安喜堂应是先歇下了,谁知她才刚一进院子里,就被齐妈妈叫住:“姑娘,老太太在屋里等着呢。”   楚虞背脊一僵,外祖母定是知晓了。   她栓着一颗心,轻手轻脚的进了老太太屋里,老太太正倚在榻上,半眯着眼。   见着人来,她方才稍稍坐正了些。   楚虞原打算听老太太训她一顿,不料老太太却只叹了声气:“你这丫头,委屈你了。”   她闻言一怔,忽的红了眼眶,哽咽道:“外祖母…”   老太太摆了摆手:“容庭的性子我知晓,他虽做事儿没个分寸,可总归也只是气气我和他爹,这回明摆着不是一回事。”   楚虞抬眸看着老太太。   老太太瞧了她一眼:“若不是真想娶你,他不会这么做。我也知晓你对他无意,定是拒过他,要不他何必将事儿做绝,你要是不应了他的亲事,恐怕这一两年,议亲得耽搁了。”   老太太说着,想起那日容庭同她说的那些话,心下也有些犹豫。   “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你的亲事,你还得自己考量,若是你真愿意,外祖母是不拦你的,若是不愿意,外祖母亦能护着你,你且放宽心去。”   楚虞心下微动,抬手擦了眼泪,老太太闭眼歇息了她方才退下。   一路上邹幼时不时抬头瞧她,欲言又止的,方才老太太的话她也听见了,这意思便是让姑娘自个儿拿主意。   她想嫁便嫁,不想嫁便不嫁?   邹幼迟疑道:“姑娘,您当真对二公子没一丁点念头么?”   姑娘的脾气邹幼也知晓一二,若是当真没一点儿念头,依姑娘那执拗的性子,许是要义正言辞的同老太太说,宁可出家做姑子,一辈子不嫁,也不嫁二公子,   可姑娘,却并非如此。   楚虞脚下一顿,默了半响:“去吩咐厨房做些清淡的汤,等外祖母醒了给她送去。” 第43章   容家二公子给容家表姑娘下聘这事儿, 京城传的那叫个沸沸扬扬。   时隔两年, 容庭人还在江南,名声却又燥了起来。   楚虞这几日一直呆在安喜堂的小院里,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连老太太那儿都去的少。   玉氏中间派人喊过她几回,她也都称病回绝了。   听说旁惑近日常到容家来探望玉氏,楚虞心下知晓玉氏的盘算,可旁惑那人, 楚虞是看不上的。   不知是来看笑话还是看热闹, 容芊芊隔个一日就来安喜堂给老太太问安,顺带回回都要提到她。   老太太让她给说烦了, 摆了手就让她下半月不用再来安喜堂。   容芊芊撅了撅嘴, 出了老太太屋里,便绕到后院,被邹幼给拦下了。   邹幼挡在偏头,笑着道:“二姑娘怎么又来了,我们姑娘这几日病着,怕是见不了人。”   容芊芊横了她一眼:“回回都是这说辞,你们姑娘不是病着不能叫人,是没脸叫人吧?”   容芊芊说着不禁笑出声:“二哥哥下了聘,人却没出现,是拿我们家楚虞打趣儿呢。”   “二公子马车都已经停在府外了,这会儿想必正在前厅同老爷说话呢,不多久想必是要来安喜堂问安的, 要是二姑娘这话让他听去了,可是凭白惹了不快呢。”   摇竹捧着一碟子梅花烙来,还没走近,香味儿便直扑鼻。   不过她这话说的,容芊芊与邹幼皆是一愣。   里头正埋头抄写佛经的姑娘亦是一顿,生生在白纸上多滴了一点墨,毁了她抄了两三日的经书。   她眉间微动,容庭怎么就来了?   按着江南到京城的路程,想是在她和外祖母刚走不久,他便动身了。   思此,楚虞心下又是一阵复杂的情绪。   屋外,容芊芊抖了抖唇:“你瞧见他了?”   她问的是摇竹。   摇竹颔首,将那碟子梅花烙抬高了些:“二公子特地叫人送来给楚姑娘的。”   容芊芊目瞪口呆的看了眼,不甘愿的离开了。   这时节哪来的梅花烙,若真是二哥哥送来的,二哥哥对林楚虞还真是好。   容芊芊也两年不见容庭,这回他还没回京就闹了这么大一桩事儿,她自然是好奇的不行,知道容庭回府后,就往安杏苑赶,却见容瑶瑶一干人候在院子里。   就连容谨,都在一旁长椅上坐着,庄氏正摇着竹扇。   容芊芊轻声走过去,还没走近就能感觉到这院子里的压抑,她不敢问容谨,便低声朝容瑶瑶道:“我听说二哥哥回府了?”   容瑶瑶白了她一眼,容芊芊这巴巴赶过来看热闹的模样真惹人讨厌。   “有你什么事儿。”   容芊芊一噎,不再自讨没趣。   只是看连容谨都在外头候着,想必容庭是在屋里被大伯教训了,毕竟他惹出这么大的事儿呢。   屋内,并不比屋外热闹几分。   反而寂静的悚人。   容庭刚一进门时,容正喧确实手握竹鞭想要教训他,可两年不见,乍一瞧见他,又下不去手,生生僵住了动作。   容庭慢条斯理的目光从他手中掠过,笑也不笑的落座:“有事说事,我赶着去安喜堂给老太太请安呢。”   容正喧被他这态度气的又是一阵怒火,直指着他道:“你知不知晓,你这一下聘,满京城都传的沸沸扬扬,你让楚丫头往后如何议亲!如何嫁人!”   容庭好笑的蹙了蹙眉:“我既下了聘礼,自然是要娶她的。”   容正喧早两年其实便有了这个主意,只是那时楚虞还小,容庭又收不住性子,加之老太太的态度,他便将这念头抛之脑后了。   前些日子,容庭冷不丁从江南下聘,容正喧说是气,可其实心中也有那么些期待。   但明摆着,容庭这是逼婚,楚丫头压根就没那个心思,容正喧自然不会为难楚虞。   他冷哼一声:“人家丫头能看得上你。”   容正喧的态度明显软和下来了,玉氏在一旁听的心下一惊,面色略微惊恐的扯了扯他的衣袖。   容正喧不明所以,还垂眸投了个询问的眼神。   眼瞧容庭不耐就要离开,玉氏赶忙唤住他。   玉氏对容家的人没什么慈善的心,但若是容庭当真娶了楚虞,这丢的便是容家的脸面,旁人会说,容家兄妹之间乱…   玉氏倒抽一口气,她的瑶瑶将来议亲,又怎会顺当。   “你和楚丫头是没缘分的,既没缘分,又何必强求。”玉氏不大自然的说。   容庭好笑的瞥了眼玉氏,平日里容庭要是在,她向来是少说话的。   他嗤笑一声:“有没有缘分,那是我说了算。”   玉氏面色尴尬的扯了扯嘴角,狠狠拽了两下容正喧的衣袖,压低声儿道:“若是老太太知晓了,定要气病的,你作何不拦着?”   容正喧为难的轻拍了两下玉氏的肩,老太太不高兴是定然的,但…   他确实喜欢楚虞那丫头,与顾颜生的实在相像,老太太又将她养成了大家闺秀的模样,若是容庭这混不吝的小子能将人娶到,他私心还是高兴的。   玉氏抬头盯了他半响,男人多变的面色没逃过她那双精明的眼眸,玉氏与他同床共枕多年,哪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她气的牙都在打颤:“你若是真成了他俩的婚事,我们容家就完了,瑶瑶也完了!”   容庭脚下一顿,回过身来看了眼玉氏。   就见容正喧亦一脸茫然道:“为何?”   玉氏不知是气的还是吓的,浑身抖了几抖,眼眶被逼红,偏头瞧见容庭在看她,心下是一阵紧张。   她看也不看容正喧,冷笑一声:“你从前欠下的风流债,还要我来提点你?”   话落,容正喧瞪大了眼,盯着玉氏那张明显冷下来的脸看了半响,又扭头瞧了一眼容庭,险些找不着自个儿的声儿:“你、你这是什么胡话!”   玉氏也忍不下去了,抬眼就掉了两滴泪:“楚虞是冬日生的!你和顾颜做的那龌鹾事儿,你倒是忘的一清二楚!”   容正喧身形一晃,右手撑着小几,险些站不住脚。   容庭面上并未泄露过多情绪,只侧身看着容正喧与玉氏,似是好半天才将玉氏方才的话听了进去。   他眉目间染上一丝暗色,连带着嗓音都沉了些:“你说谁?”   玉氏破罐子破摔,也不怕得罪这爷俩了,左右她也是为了容家好,不占理的人,是容正喧,不是她。   她冷笑着抬手擦了眼下的泪,直直对上容庭那暗沉的眸子:“林楚虞,是你同父异母的亲妹妹,是你爹早年欠的风流债!你若是真娶了他,那就是乱了伦理,我们容家,岂不是成了全京城的笑柄?”   容庭握紧了拳头,以撑着身子:“当真?”   他问的那人,是容正喧。   容正喧脸上又惊又疑,不可置信的看了玉氏许久,他缓过神来,并不那么笃定道:“你说什么胡话,楚虞怎么可能是我的女儿!”   玉氏:“楚虞那丫头寄人篱下不想给人添事儿,来了三年也未曾提过生辰,可我问过她,她是冬日生的,这么巧就是冬日生的…”   容正喧与顾颜当初做那龌龊事儿是在年后,顾颜若那个时候怀上了孩子,那楚虞该是十二月初生的,正好是冬日。   那如何不是容正喧的孩子!   容正喧一时沉默不语,容庭定定瞧了他半响,蓦地抬脚走过去,直扯过容正喧的衣领,玉氏哪里知道他会有如此动作,吓的往边上蹿了蹿。   容正喧乃一届武夫,原本岂是容庭能动的了的,可偏偏他心不在焉,跟丢了魂似的,容庭这么一动手,他险些栽倒。   “她方才所言可真?”容庭沉着声儿,听起来骇人的很。   容正喧抿着唇不言语,容庭一下便明白了意思,手一松,抬脚便往安喜堂去。   他这么满身戾气的出来,侯在院子里的人都被吓了一跳。   容瑶瑶小跑进屋里,见容正喧衣领凌乱,惊呼道:“爹,二哥哥同你动手了?”   可屋子里,却无人回她话。   -   安喜堂里,容庭并未与老太太提及玉氏所言。   那日在路家他与老太太早就明说过,若是老太太知晓这件事,那日就是拼了命也会拦住他。   可她并未。   老太太实在是乏了,不愿再理会儿孙们这点烂事儿,何况容庭这小子,她向来劝不住。   老太太叹了声气,只道:“你不必再说,楚丫头是个心里有主意的孩子,她的亲事,她自个儿拿主意,谁都逼不得她。”   容庭一手放置在腿上,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嗓子涩涩的,硬是说不出半句话。   最后像是落荒而逃似的,只应了一个好字,便早早离开,连隔壁屋子都未曾抬头看一眼。   正此时,后头传来一声吱呀,容庭原匆匆离开的脚步一顿,却只僵着个身子,一动不动。   只听邹幼微微上扬的嗓音道:“二公子来了?”   容庭缓了几口气,面色如常的转身看过去,就见小姑娘一身鹅黄色薄裙,未施粉黛的脸看起来有些苍白。   几日不见,好像瘦了。   容庭蹙了蹙眉,容家是不给她饭吃么。   楚虞见了他脸上并未有喜色,清清冷冷的朝他点了头,随后转身要进老太太屋里。   忽然身后的男人唤了她一声,楚虞停了脚步,就听容庭默了半响道:“这事是我办的糊涂,给容家下的那十几箱聘礼,留给你当嫁妆。”   楚虞一怔,回头迟疑的望着他。   男人朝她扯了扯嘴角,笑意勉强:“小丫头,全当哥哥给你赔罪了,将来容家会给你找户好人家。”   楚虞抿了抿唇,应当高兴的。   可这心里,怎么五味杂陈的。 第44章   原本京城传的沸沸扬扬, 容家二公子给容老太太跟前养的表姑娘下聘一事, 陡然一变,成了二公子疼惜妹妹备的嫁妆。   这事儿实在牵强, 不说容瑶瑶,那老太太跟前刚成婚不久的陈梓心,怎就没有如此大手笔的嫁妆。   何况楚虞还未议亲呢。   容庭自那日后便在没出现在容家,反而是住在了鹿河巷的宅子里。   直到颓废了三两日后,丘长决与苏裴二人找他去江南阁吃酒, 这才拾掇一番出了府。   丘长决眯着眼打量他, 欠收拾的眯着眼:“我说二公子不厚道啊,回京了也不来丘府递个信儿。”   苏裴亦是点头, 不过苏裴向来比丘长决心细, 一眼就瞧出容庭这一身消沉的气息。   他舌头一卷,啧的一声:“我听说你给你家那楚丫头备了十几箱的嫁妆?”   说到此事,丘长决也来了兴致:“那阵仗,我都想去容家提亲了。”   容庭面色难看的抬眸,目光从二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停在丘长决脸上,轻蔑的笑了一声:“老子废了你。”   吓得丘长决不敢再说道此事。   丘长决可惜道:“当初你若是不走,指不定咱俩能成一家人呢。”   丘长决说的是丘嫦沁,从前丘嫦沁倾慕容庭,那可是人尽皆知,丘家又是高门大户,要是真与容家结了亲, 倒也相称。   只可惜容庭一声不吭离京,一年后丘嫦沁也成了婚。倒也正常,丘嫦沁是姑娘家,本就不小的年纪了,是耗不起的。   好在她嫁的好,如今过得也好。   容庭随手翻了个酒杯,兀自斟酒,一口口往嘴里送,话没说两句,酒倒是喝了不少。   丘长决看他这架势,便道:“要不咱去醉春苑吧,你可不知道你走的这两年多了多少姑娘,那小脸儿,个顶个的美!”   苏裴知道丘长决是个闲不住的,闻言只抿了口酒浅浅笑着,若有所思的看着容庭。   只见这两年不见的男人蹙了蹙眉,不耐烦道:“不去。”   丘长决悻悻然坐下,嘴里嘀咕着:“两年不见,你倒是成和尚了。”   -   那头容家,自打容庭声称这些是给楚虞的备的嫁妆后,容瑶瑶惊的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心里忒不是滋味儿。   她找玉氏说道此事:“娘,你说二哥哥怎么对楚虞那般好啊,这么多嫁妆…我和二房的姐姐们嫁妆加起来,也不及她一半。”   玉氏摇着竹扇的手微微一顿,扭头去看容瑶瑶。   若是这丫头知晓自个儿还有个妹妹,指不定闹成什么样。   何况,她并不想让容正喧认回楚虞,容家大房的姑娘,只有瑶瑶一个。   玉氏敷衍的低下头应了声,也没多的话要说。   容瑶瑶嘀咕了几句,见娘不爱听,便早早退下。   她和林楚虞是同一年生的,二人一般大的年纪,楚虞要议亲,她亦是。   可她的嫁妆…   容瑶瑶不大高兴得撅了撅嘴,楚虞除了二哥哥备的那些,定还有外祖母的,她一个外姓,哪用得着这么多。   容瑶瑶正要去安喜堂给老太太请安,这一年容瑶瑶常去安喜堂,玉氏说了,她是要议亲的年龄,得多去和老太太亲近,老太太从前是操持生意的,说不定能给她添些嫁妆呢。   半路上她就遇见了容芊芊,倒也不奇怪,容芊芊跟她打着一个主意,这也不是她头一回撞上容芊芊了。   容芊芊嘴角弯起,带着点嘲讽笑道:“你说二哥哥给楚虞备了那么多嫁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亲妹妹呢。”   容瑶瑶回头瞪了她一眼:“那也是给楚虞的,不是给你的,你嘚瑟个什么劲儿?”   二人一路斗嘴的到了安喜堂,却见老太太跟前已经有人伺候了。   楚虞正弯着腰替老太太将绿豆汤给吹凉,一边婆婆妈妈的嘱咐着:“虽是解暑,可绿豆性良,外祖母还是少喝的好。”   自那日见过容庭之后,楚虞的心只揪了那么一瞬,随后想想,这何尝不是好事儿,便将那些莫名烦躁的情绪抛之脑后。   容瑶瑶一来便叽叽喳喳的,三两句话离不开楚虞那丰厚的嫁妆,其中羡慕之色毫不遮掩。   容芊芊只抬眸打量着楚虞,当时二哥哥从安杏苑出来时分明是同大伯父吵架了,随后这才…   容瑶瑶这丫头脑子笨,别人怎么传她就信了。   容瑶瑶忽的想起玉氏交代的话,润了润嗓子道:“楚虞,我娘让我叫你去安杏苑坐坐呢,唤了你许多次你都病着,今日病总好了吧?”   楚虞垂眸将瓷碗递给老太太,勉强的扬了扬嘴角,玉氏唤她过去,为的什么她岂会不知。   这几日旁惑日日到容家串门,都快将容家当成他自个儿家了。   不过玉氏到底还是长辈,楚虞也不能这样不给面子,点了下头道:“我再陪外祖母坐会儿便去。”   老太太虽身子骨不大利索,可容家后宅的事儿哪里能瞒得过她,玉氏偶尔来瞧她,将那外甥旁惑夸到天上去了。   可老太太让人出去一打听,呵,也不过是个纨绔子弟。   “你若是不想去便不去,不必怕你大舅母不愉。”   楚虞顿了一下,低眉应声:“没不想去,姐姐们陪着外祖母,那我先去大舅母那儿吃盏茶。”   这几日以来,玉氏几乎是日日派人到安喜堂请楚虞过来吃茶,回回都被拒了,好不容易这回人来了,玉氏便遣人把旁惑叫来,   旁惑这几日都随了姨母的愿日日来容家溜达,可耐心也消耗的所剩无几了,这会儿过来,亦是没什么好脸色。   可在看到这位楚姑娘时,又眯着双小眼睛笑了。   他早见过林楚虞,知道是京城叫的上名儿的小美人,但碍于容家,旁惑从未敢对她起过心思。   可从旁惑进屋以后,楚虞却是一眼没往他那儿看,只微微抿着唇笑着,同玉氏说道一些琐事。   玉氏哪能瞧不出来,楚虞这丫头压根瞧不上旁惑,玉氏便给旁惑使了个眼色。   旁惑推了推一旁的小厮,那小厮立即将手里的东西搁置在楚虞面前的小几上。   就见旁惑扬着下巴,颇得意道:“这是琳琅阁的首饰,说是时下小姑娘最喜欢的样式,我还是和掌柜的有交情才让他留的这对碎花耳饰。”   楚虞敷衍的笑了两下,见玉氏也眼巴巴瞅着他,她只好客客气气的拿起那只小匣子,在旁惑得意的目光下缓缓打开。   楚虞睨了一眼,面上倒没什么变化。   反而是主座上的玉氏神色一变,恨铁不成钢的瞪了旁惑一眼。   楚丫头虽说在容家只是个外姓,可她跟在老太太身边,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旁惑竟拿这种她一眼就能瞧出的次品忽悠人,真当林楚虞是他外边那些没眼里劲儿的莺莺燕燕!   楚虞慢悠悠的接过丫鬟上的碧螺春,抿了口缓缓道:“好东西,楚虞谢过旁公子。”   这慢条斯理的一句话,像是一个巴掌打在玉氏脸上,反而旁惑乐呵呵的,真当楚虞是谢他。   玉氏是真不成想旁惑竟这般不靠谱,虽说这门亲事她还是想撮合,但今日确实失了兴致,便称累早早离去,也吩咐了旁惑早些会自个儿府里。   玉氏一走,楚虞便也抬脚离开。   邹幼替她拿着旁惑送的那对翠花耳饰,就连邹幼这样的下人,都尚且能看出这首饰根本就是次品。   邹幼嘟囔道:“什么呀,这旁公子拿这上不了台面的玩意儿送姑娘。”   楚虞淡淡扬了扬嘴角,没说什么。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走着,正穿过花园,却见本该离去的旁惑,不知怎的出现在这儿。   这个园子岔路多,不知他到底从哪个方向来的。   楚虞朝他欠了欠身子,便要从小径上走过去,谁知旁惑忽然叫住她,笑着道:“楚姑娘,我这走错了路,带路的小丫鬟也不知上哪儿去了,不如楚姑娘给旁某带个路?”   楚虞仍是淡着张笑脸,邹幼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旁家公子这借口,就同他送的首饰那般,上不了台面。   真当她们姑娘是傻的不成?   楚虞偏了头,抬手便招过来在树下清扫落叶的小丫鬟:“你送这位公子出府。”   小丫鬟诺诺的点头应是,谁知旁惑忽然变了脸色:“不用。”   丫鬟看了楚虞一眼,不敢掺和主子们私事儿,捡起扫帚就跑远了去。   旁惑走近了几步,笑着说:“楚姑娘不必跟我生分,我姨母的意思你也清楚,想必过不了多久,我旁家就要上门提亲了呢。”   旁惑还听说容家那位败家的二公子给她备了大十几箱的嫁妆,丰厚的很。   楚虞脸上一直客气疏离的笑容淡了下来:“大舅母的意思,恕楚虞不知,这是后院,旁公子自重。”   旁惑嗤笑一声,他见过的女人多了去了,这般拿乔的,也不少见。   只是这林楚虞,只不过容家一个不沾亲的表姑娘,承蒙老太太怜悯方能在容家有一席之地,说到底,身份上他还看不上呢。   若不是姨母劝说,加之林楚虞确实生的貌美…   旁惑不屑的弯了弯嘴角:“什么自重啊,都是要成婚的人,陪我走一路怎么了?”   旁惑抬了抬下巴,指使着碍眼的邹幼道:“主子说话,有你什么事儿,赶紧的退下。”   邹幼哪里肯,反而更靠近了楚虞两步。   “嘿。”旁惑冷下脸,还没见过这样不听话的丫鬟。   他欲要上前捉住邹幼往边上推,却先被楚虞止住步子。   原本客气安静的姑娘一张脸直沉下来,连带着声音都少了些温和:“你敢在容家后宅闹事,第一个遭殃的就是你姨母!”   旁惑还真被她唬住,悻悻然退开几步,随后反应过来自己竟被一个小丫头吓住,又挺了挺背脊。   “就是我姨母让我来的,你个寄人篱下的小丫头,还敢跟我对着干?装什么清高,你同容庭什么理不清的关系还不知呢,我肯娶你,算是仁慈了!”   邹幼听不得旁惑这般诋毁自家姑娘,扬着头就驳道:“你说什么胡话,我家姑娘、”   她话还没说完,只见旁惑被人抓着衣领往后一扯,没站稳脚跟直直往后头摔去。   摔的那叫个惨烈。   接着是一股刺鼻的酒味儿,楚虞抬头望去,就见容庭一脚狠狠踩在旁惑腹上,旁惑疼的连连叫唤。   容庭微醺的双眸微微眯起:“就你?”   他玩味的弯了弯嘴角:“也配?”   容庭似是真的喝上头了,结实的往旁惑身上踹了几下不过瘾,拎起人就抡拳头,直吓的楚虞拉住他的手臂:“容庭!”   她眉眼间沉着又害怕,旁惑怎么说也是玉氏的外甥,容庭把人打成这样,事情定是要闹大的。   楚虞蹙着眉头看了眼旁惑,见他脸上青青紫紫的,一撇眼就瞧见容庭目光复杂的看了她一眼。   随后他一松手,旁惑整个人滑在了石子路上。   -   这事儿还是闹大了。   旁惑虽是皮外伤,可他旁家长子是受不得这种委屈的,硬是闹到了安杏苑,要玉氏为他做主。   玉氏一瞧他这样,也是心惊胆颤的,又听闻是容庭动的手,二话没说就将容正喧从书房请过来。   邹幼小声问:“姑娘,要不要奴婢去请老太太过来。”   楚虞眉头微蹙:“不必。”   老太太为她的事儿够操心了,这点小事,她自个儿能处理。   容正喧听闻容庭动手时楚虞也在场,吓得立即从书房赶过来,生怕容庭那混小子伤了楚虞。   他一身怒气的进了屋里,就听玉氏在问:“楚丫头可伤着了?”   容正喧气的直拿起架上的瓷器往容庭身上砸,容庭熟练的侧了下身子,更将容正喧气着了。   楚虞拧了拧眉:“庭哥哥是为了我,才伤了旁公子的,大舅父要责怪就责怪我好了。”   容正喧与玉氏皆是一顿,楚虞给邹幼使了个眼色,邹幼便将旁惑说的那些混账话一字不落的重复了一回,还添油加醋了许多,硬是将旁惑说成了街边流氓。   玉氏怔了下,下意识否认:“定是楚丫头误会了旁惑那小子的话,老爷你是知道的,那小子哪里会这么说话,误会了,误会了…”   楚虞低眉顺眼的垂下头,轻声道:“旁公子还说,他自有姨母可做主,说话张扬了些,倒也不是大事儿。”   玉氏一滞,还没来得及说话,容正喧就狠狠拂开她的手,指着她怒道:“我让你操心这丫头的亲事,没让你随便找个混小子敷衍!你若是心有芥蒂,大可不做!”   玉氏瞪直了眼,心下也委屈:“瑶瑶也是你女儿,你可曾为了瑶瑶这般上心过?”   楚虞目光一直落在一侧的容庭身上,许是方才打的太狠,他手背上也划了几道伤痕,看上去也不浅。   蓦地听了玉氏这句话,楚虞面上闪过一丝错愕。   也是?   容正喧在这事儿上确实理亏,没再同玉氏争执,只是看着楚虞那张脸,一想到她或许是他容正喧的血脉,心下又是一阵复杂的情绪涌动。   楚虞对上他的眸子,竟领悟了其中的意思。   她不由觉得荒唐,这容正喧,莫不成误会了?   楚虞下意识侧身去看容庭,忽然就明白了,怎么那十几箱的聘礼,顷刻间就成了嫁妆了。   楚虞唇部微动,想开口解释一二,可容正喧与玉氏方才只像是说漏了嘴,并为有再多说下去的意思。   她犹豫片刻,还是没开口。   容庭身上的酒气未消,容正喧知晓今日这事儿还多亏了他,便和颜悦色的打发楚虞与容庭二人出去,自个儿留在屋里同玉氏大吵了一架。   长廊下,容庭径直走着,丝毫没有往回看一眼楚虞的意思。   楚虞紧赶了几步,指尖微微碰了下他的手背,容庭猛地缩了下手,像碰见什么洪水猛兽似的。   楚虞:“……”   “你记得擦药,天儿热,伤口好的慢。”   容庭步子迈的又快又大,只低低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嗯,便再没多余的话。   楚虞顿了下脚步,心下不由觉得有些好笑。   原来当他容庭的亲妹妹,竟能得十几箱的嫁妆。还能让之前怎么赶都赶不走的人,离她远远的。   若是能这么一直叫他误会下去,倒也不是坏事儿,楚虞莞尔一笑。   忽然,身侧的邹幼一声惊呼:“姑娘,您受伤了?”   前面走的飞快的人步子一顿,楚虞低头顺着邹幼的视线看过去,不在意的用衣袖遮了遮。   方才拉住容庭的时候,被旁惑无意间刮伤的,就很浅的一道伤口,倒是不碍事。   忽然一阵黑压压的阴影落下来,楚虞抬头,下意识后退一步。   方才还恨不得踩着火轮走的人,正蹙着眉头,捉起她的手腕。   他眸色暗沉,伤口是不深,但楚虞生的白皙,这么一道浅浅的伤痕在她手背上都格外刺眼。   小姑娘挑了下眉,仰头看着他出格的举动,容庭忙撇开目光,僵硬的松开手。   他蹙了下眉头:“这么点小伤,大惊小怪什么。”   楚虞低下头理了理衣袖,反而是一旁的邹幼心下腹诽,谁大惊小怪,这不是二公子自个儿大惊小怪折回来的么…   容庭转身欲要离开时,楚虞忽然叫住他:“庭哥哥。”   容庭身形一怔,现在听她叫声哥哥,心里跟针扎似的。   楚虞看他僵硬的背脊,原想解释的话咽了下去,轻飘飘道:“哦,忘了跟庭哥哥道谢,多谢庭哥哥出手相助。”   而偏生,这姑娘像是故意似的,一声声哥哥唤的比平日还好听。   眼瞧着男人逃似的离开,楚虞微微弯起眼角。 第45章   旁惑那事, 最终还是传到了老太太耳朵里。   老太太叫来玉氏, 狠狠斥责了她一顿,玉氏不敢言语, 只能埋头忍着。反正楚虞和旁家的亲事,玉氏不敢在撮合。   可玉氏前脚刚来,没多久容正喧便也来了。夫妻二人相视一眼,玉氏眼里是焦急恐慌,容正喧则移开眼不去看她。   昨个儿二人吵了一架, 玉氏心下觉得都是女儿, 容正喧摆明是更偏爱楚虞,不管是不是为了他所谓的补偿, 总之她的瑶瑶被分了宠。   容正喧有将楚虞认回来的意思, 玉氏哪里肯,若是将林楚虞认了回来,那今后她在京城不成了笑话了?   旁人该如何说?   二人因着这事吵的凶,玉氏本以为容正喧会再斟酌一二,没想他今日就来了安喜堂,玉氏咬着牙紧紧抓着扶手。   老太太那双精明的眸子一下就看出二人之间的不欢,她如今年纪大了,最不喜欢管夫妻之间的破事儿,便移开眼,没什么兴致的问了声:“你这个平日里的忙人,怎么今儿个能来看我老婆子了。”   容正喧踌躇往前走了两步,那双布满厚茧的手握成了拳头, 扭头看了眼玉氏,又回身对老太太道:“今日来,是想说说楚丫头。”   说到这事,老太太没好气的哼了声:“看你们夫妻俩办的糊涂事儿。”   容正喧默了会儿:“娘,不是这事儿。”   安喜堂一阵静默,容正喧和玉氏时不时对视一眼,最后半柱香的时间,容正喧将话说清楚后,老太太整个身子都僵住了。   容正喧紧紧握着拳头,知道这事不耻,丢了容家的脸,但他这么多年心里牵挂着顾颜,现下又知楚虞是他的孩子,怎能不将人认回来。   他哑着声儿道:“我想将楚虞认回容家。”   屋外,楚虞正提着一篮子莓果走来,还没进门就听到里头一声杯盏落地的声响,她脚步一顿。   摇竹就一直在门外候着,忙对楚虞摇了摇头,轻声说:“姑娘可晚些再来吧,不知老爷同老太太说了什么,老太太连杯碗都砸了。”   楚虞一愣,大抵知道容正喧说了什么,没等摇竹拦住她,她便抬手掀开珠帘,匆匆走了进去,   楚虞的目光从玉氏和容正喧脸上掠过,最后直走向老太太,伸手搀住她。   老太太是真气的不轻。   楚虞拍着老太太的背给她顺了顺气,老太太缓过劲儿来,重重将茶水搁在小几上。   “楚丫头,你说,你何日生辰。”   老太太这话说的,直叫容正喧与玉氏懵了头。   容正喧扭头满脸期待的看着楚虞,楚虞只扬了扬眉,这大舅父莫不成还真想自己是他的女儿不成?   小姑娘笑了笑,轻声细语的说:“十二月末,外祖母怎么问这个?”   不等老太太说话,最先惊讶的是玉氏,她蹭的一下站起来,不可置信道:“十二月末?不是十二月初?”   楚虞颔首:“是十二月末。”   玉氏讪讪坐下,心里算着日子。   容正喧亦是默了许久,既然是十二月末,楚虞就断不会是他容正喧的女儿。   顾颜的生辰是二月初,正是那年顾颜生辰,二人喝醉了,这才做出了平日不敢做的荒唐事儿,   事后顾颜觉得对不起老太太,也对不起待她十分好的路氏,便草草嫁给了相识不久的林许。   若不是因为那事,顾颜断不会嫁的如此随意。从定亲到出嫁,不足半月时间。   若楚虞是他的女儿,怀胎十月,最晚也该在十二月初生,怎么也不会是十二月末。   她是林许的女儿无疑了。   容正喧心下松了口气,同时也有些失落。   老太太冷眼睨了他一眼:“异想天开!”   容正喧失魂落魄的起身,朝老太太欠了欠身子,脚步凌乱的出了安喜堂。   玉氏心里却是欢喜的,连带着看楚虞的眼神都温和了许多。   不过老太太倒是有些被吓到,没想到当年竟还有这样的糊涂事!   她拍了拍楚虞的手背,示意她退下。这事儿老太太并未打算同楚虞说,实在是家丑,她还是不知的好。   楚虞洞悉老太太的意图,她也不愿再提及陈年旧事,便佯装不知,抬脚离开。   -   屋里,楚虞往嘴里塞了个莓果,酸的她一下皱起了眉头。   楚虞松了眉头后,眉目弯了弯,实在是觉得好笑。容正喧竟然以为自己是他的女儿…   要不是老太太知晓她的生辰,还不知道要闹多大的误会。   邹幼在竹窗那敲了敲:“姑娘,未儒轩来人,说是庄氏进了几坛西番莲,请姑娘去赏花。”   楚虞顿了一下,犹豫了会儿才点头应下了。   昨晚没歇好,原打算小憩一会儿,这下倒是没功夫了。   她这位嫂嫂,平日里就爱粘着容谨,可容谨公务繁忙,回府的晚,庄氏便常常邀楚虞过去吃茶赏花。   庄氏还是个极爱闲聊的人,这几日发生的这些事,她怕是好奇的很呢。   去未儒轩的路上经过了未逸轩,楚虞侧头望了一眼,莫名的放慢了步子。   邹幼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不由道:“听说二公子不住容宅,在府外有座自己的宅子呢。”   楚虞没应声,心下想着,他不在容家住才好呢。   楚虞到未儒轩时庄氏还在屋里,她一眼就瞧见了院子中央摆放的几坛西番莲。   她瞧了几眼,并不大有兴致,加之日头晒,没一会儿她便犯困。   邹幼站在身侧,轻言道:“姑娘坐下歇会儿,奴婢替姑娘打着伞。”   楚虞应了声,便撑着下巴坐在石桌旁候着,没一会儿就昏昏欲睡,右手臂垫着右脸,倒是睡的熟了。   邹幼低头睨了眼姑娘的见她睡的熟,没干打扰,便招手唤来一边剪花枝的小丫鬟,压低嗓音问:“夫人怎还不出来?”   丫鬟低头瞧见楚姑娘已然睡着了,不由摸着脸为难的笑笑:“二公子在屋里同大公子说话,我们夫人在一旁听着呢。”   邹幼眉间一挑,迟疑的点了下头。   二公子何时来的…   她正这么想着,那头屋里就出来一道身影,不是容庭是谁。   下意识的,邹幼靠近了姑娘一步,油纸伞倾斜,将姑娘遮的严严实实的。   容庭在长廊下脚步微顿,哪怕邹幼遮了大半,他依旧瞧见了伞下隐隐露出樱红的唇瓣,微微轻启。   容庭蹙了蹙眉,是打算不理会,抬脚离开的。   可不知怎的,拐过长廊后又折了回来,原本松了口气将伞打直的邹幼冷不丁一吓,手中的伞险些没握住。   眼瞧着二公子就要过来,邹幼忙轻推了推楚虞的肩,低声唤:“姑娘,姑娘醒醒。”   楚虞眉头微蹙,却还没有要醒来的意思,反而换了个方向继续睡,原本朝左的脸正好面向来人,她却浑然不知。   容庭就那么杵在跟前,正好挡去余下的光。   向来端着个身子,说话做事都有条有理的姑娘,睡着了倒是温和许多。   容庭蓦地弯了弯唇角,可他再一想到容正喧,眼底里那星星点点的笑意所剩无几,只剩一片阴鸷。   楚虞睁眼时瞧见的就是男人那一副要命的臭脸,一副要杀人的模样,直吓的她猛地起身,腿一麻,还没来得及扶住石桌,就险些将自己绊倒。   容庭下意识伸手扶住往前扑过来的姑娘,一手握住她的腰,蹙着眉头道:“多大了,站都站不稳。”   楚虞睡的迷迷糊糊的,这么一吓倒是吓醒了。   腰间的触感让她浑身都僵了起来,整个身子几乎是送进了容庭怀里。   她猛地直起腰,站稳了脚。   容庭默默收回手,在身侧紧了紧,面上并未露出半分多余的神色。   楚虞缓过神来,皱着眉头道:“庭哥哥站这儿做什么,吓着我了。”   容庭目光掠过她,在她脸上那道压红的印子上停了会儿,眸色微暗:“没什么。”   说罢,他抬脚便走了。   邹幼在身后嘀咕着:“二公子近日跟变了个人似的…”   楚虞闻言,抬头往他走的方向看了眼。   冷不丁以为自己多了个妹妹,可不别扭么。   -   自打回京也有一月了,正值夏季。   路临日日看着公子闷声不说话,只埋头处理着那些压根用不着他亲自处理的生意,也不敢问他何时回江南,实在是公子这些日子浑身都是戾气。   吓人的很。   明明当初说好,那十几箱聘礼是给楚姑娘的,在来京城时也都好好的,结果去了一趟容家,这事便没了下落。   路临直觉不好,但每每要问时,又不敢开口。   他试探的走近几步,清了清嗓子:“公子,容家那儿差人请公子回去,说是有重要的事儿。”   容庭手中动作顿了一下,低低应了声。   他忽的又抬头:“收拾东西,过两日回去。”   路临一怔,随即呼出一口气,终于是要走了。   而此时容家那头,正热闹着。   二房有两女,长女容落落如今都二十了还没嫁出去,高氏急了这么些年,没少操心她的亲事。   可容落落谁都看不上,嫌这个嫌那个的,便成了如今的老姑娘。   高氏只好将注意力都放在容芊芊身上,容芊芊正是适婚的年龄。   容芊芊明里暗里提过苏裴,高氏焉能不知女儿的心思,求着老太太做主,说是请苏家来府中吃茶,让两个孩子说一说话,指不定事儿就成了。   容芊芊是老太太的孙女,她自然疼爱,可毕竟二房不如大房,苏家怎么说,也是个五品官员人家,怕是看不上容芊芊。   可高氏这不死心的模样,老太太摆摆手,只好应了她。   老太太同苏家夫人是有交情的,将人请来吃一盏茶倒是不难。   苏夫人一听老太太邀约,心里跟明镜似的,他们苏家只剩一个苏裴还没成婚。   只是苏夫人却会错了意,老太太下的帖子,那老太太跟前养着的又是楚丫头…   谁知,这安喜堂里坐着的,倒没有那位举止大方的楚丫头,反而是二房一家。   苏夫人当即脸色就沉了沉,瞧了眼容芊芊,容芊芊那含羞带笑看着苏裴的模样,她若是还不知晓老太太的意思,那便是个傻的了。   苏裴看着自家母亲沉下的脸色,不由觉得好笑。   方才在府里时便叮嘱他穿着得当,举止要温和,还说容老太太养的那丫头是个大家闺秀。   结果,是他娘自作多情了啊。   “外祖母。”   忽然,门外的人掀开帘子,苏夫人心心念念的姑娘就着一身绿色薄裙走过来,手里还端着一碗药汁。   闻着味儿都够呛人的。   楚虞皱着眉头道:“大夫说了这药不能停。”   老太太摇头笑了几声,扭头朝苏夫人道:“我这外孙女啊,净会操心人了。”   容芊芊不悦的瞪了眼林楚虞,眼见苏夫人瞧着楚虞那满心欢喜的眼神,容芊芊咬了咬唇。   高氏亦是有些恼,好不容易能攀上苏家,别再让楚虞这丫头给搅了。   她阴阳怪气道:“楚丫头忙活完便先退下吧,没瞧见有客在。”   楚虞也不想碍了容芊芊的亲事,点了下头便匆匆退下。   只是,方才苏夫人对楚虞那一眼就够容芊芊记恨的了。   后来苏夫人只用了几块糕点便带着苏裴回了府,老太太也没多做挽留,这亲事勉强不来,苏家对容芊芊无意,她瞧的清。   容芊芊心有不甘,正好瞧见和容瑶瑶并肩走着的楚虞,抬脚便赶了上去。   她气冲冲道:“林楚虞,你莫不是也看上了苏哥哥?”   楚虞扬了下眉:“苏裴?”   容芊芊眼睛都气红了:“你别忽悠我,方才你就是故意进去的,苏夫人喜欢你比喜欢我多,你就是故意的。”   何况,从前上私塾的时候,苏裴便没少替楚虞说话。   容瑶瑶在一旁看好戏:“苏家哥哥瞧不上你,你就赖楚虞,分明是你不如人嘛。”   容瑶瑶这一句直戳容芊芊心窝,林楚虞长的漂亮,是那种连她都记恨的模样,所以容芊芊是真怕楚虞也瞧上了苏裴。   若是如此,她就真没戏了!   容芊芊横在楚虞面前,偏就要一个说法:“你就同我说一句实话,你是不是看上了苏哥哥?”   楚虞不耐的蹙了蹙眉头,正欲答话,拐角处忽然现了一道人影。   “苏裴?”   容芊芊被身后的声音吓的一跳,转身瞧见容庭,惊魂未定。   她险些找不着调,慌张的指着楚虞道:“二哥哥,楚虞她瞧上了苏哥哥。”   原以为容庭会冷嘲热讽一番,谁知他只是默了半响,笑了声道:“苏裴挺好。”   楚虞抬眸望了他一眼,就见男人淡淡一笑:“若是真瞧上了,哥哥帮你说说亲。” 第46章   安喜堂小院里, 楚虞被老太太叫去插花, 牡丹海棠与小雏菊摆在一块儿,她怎么放置都没美感。   楚虞捣鼓半天, 泄了气似的放下手中的剪子:“外祖母有话同我说。”   老太太哪里是叫她来插花的,明摆着是有话要说。   只听老太太笑了笑:“苏家夫人倒是挺欢喜你的,芊芊那丫头,不称她的意。”   楚虞一下会了意,老太太如今也只剩她的亲事可操心了, 容芊芊姐儿几个, 都自有生母料操心亲事。   她沉吟片刻,苏裴倒是与她相熟, 读私塾的那些年, 苏裴也没少帮她说话。   楚虞心下细细比较了起来,苏裴虽同那些爱玩儿的公子哥没什么两样,但他性子倒是温和…   老太太看她沉思的模样,等了片刻方问:“你觉得如何?”   楚虞抿了抿唇,低声道:“芊姐姐喜欢。”   容芊芊喜欢的人,若是老太太为她牵线搭桥,届时再坏了老太太和容芊芊的祖孙情谊,那就罪过了。   老太太摇头:“苏家无意芊芊那丫头,你再好好想想,若是你也觉得好,外祖母去探探苏家的口风。”   楚虞敷衍的点头笑了下,待老太太走后她盯着那几朵红牡丹出了神, 想起容庭今日那话,帮她去苏家说亲?   楚虞心下有些闷,招手让邹幼收拾这一桌的残枝,自个儿抬脚出了小院,坐在长亭下吹着风,但夏日里的风都烫人,直吹的她心下更烦躁。   “姑、姑娘?”   楚虞猛地扭头,就瞧见个面生的丫头揪着手,胆怯的不敢去看她:“楚姑娘,二公子在未逸轩,说是有事同姑娘说。”   楚虞蹙了下眉头,仔细打量着这丫鬟,穿的也不像是容宅的下人。   “你是二公子带来的丫鬟?”   那丫头将头埋的更低些,险些哭了出来:“二公子说我要请不到姑娘,就将我转手卖了。”   楚虞还是不动,倒不是生疑,这是容家后宅,出入的皆是容家人。   只是方才才见过容庭,有什么话他方才不能说?   那丫鬟见她还是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咬了咬牙道:“二公子还说,姑娘要不去未逸轩,他就亲自上安喜堂说话了。”   楚虞面色微动,这才起身往未逸轩去。   只是容庭久不住未逸轩,这院子已然没有丫鬟了。   她站在院子里停下脚:“你们公子呢?”   丫鬟指了指寝屋:“许是在屋子里,也不知公子是在捣鼓什么,姑娘进去瞧瞧吧?”   楚虞指尖微微发凉,抿着唇看向这个丫头:“谁让你来的?”   丫鬟瞪大了眼,支支吾吾道:“姑娘说什么,自然是、”   她话没说完,忽的惊叫一声,只见面前的姑娘缓缓倒下,而容芊芊正捂着鼻子,一下将浸湿的帕子丢掉,随即松开手大口呼气。   她瞪了一眼这个从外头雇来的小乞丐,将一荷包的银子都丢给她:“行了,你赶紧从后门出去。”   那丫头害怕的应声跑了,心下砰砰的跳,这高门大户的后宅,真是吓人。   容芊芊低头睨了眼林楚虞,眉头一拧,不知这迷药能撑多久,她忙指使着贴身丫鬟将人拖进寝屋。   红玉犹豫了一下:“姑娘,这不会出事儿吧?若是让老太太知晓…”   容芊芊烦躁的打断她:“你管好自个儿的嘴,老太太怎会知晓。况且林楚虞定跟二哥哥有猫腻,我这也算是帮了二哥哥一把呢。”   容芊芊就不信,二哥哥怎会闲来无事备十几箱嫁妆给林楚虞。   她瞧着,分明是大伯不同意,二哥哥这才作罢,断了娶楚虞的心思。   若是能再将他二人凑在一块,就没人同她抢苏裴了。   容芊芊紧了紧拳头,她打小就喜欢苏裴,绝不能让林楚虞这丫头抢了她的人。   何况,撮合她与二哥哥是好事,她又没害人…   将林楚虞安置好后,容芊芊故作镇定的往安杏苑去,方才容庭是被大伯叫去了安杏苑,不多久就该出来了。   而此时安杏苑里,父子二人皆不言语,只有细微的茶盖碰着杯沿的声响,容正喧那对浓眉蹙了下,不知这事该如何开口。   眼见容庭隐隐不耐,他索性放下茶盏:“你之前下的聘可还算数?”   容庭冷笑的瞥了一眼容正喧,并不言语。   又过半柱香的时辰,院外的容芊芊左右跺着脚,腿都站麻了。   正说着怎么还不出来时,屋门忽然被推开,容庭一脸冷意的走出来,容芊芊吓的脚步一顿,还是大着胆子迎上去。   “二哥哥也在呀,我来给婶婶送、”   容芊芊佯装无意的说着话,却见容庭直直错过她,连个眼神都没往这儿瞧。   容芊芊愣了一下,急忙道:“二哥哥,我方才看到楚虞往未逸轩去了!”   那脚步匆匆的人蓦地一愣,容芊芊有些害怕,小声道:“或、或许是找二哥哥有事儿吧…”   眼瞧着容庭离开,容芊芊霎时软了腿,幸而红玉及时扶住她。   “姑娘,咱们要不算了吧,万一被看出破绽…”   容芊芊甩开红玉的手:“不会。”   说罢,她抬脚往院子里走,玉氏身边的妈妈瞧见她,哎哟了声:“二姑娘怎的来了?”   容芊芊皮笑肉不笑的:“我娘让我给婶婶送几匹料子,都是好的。”   -   路临一直在外头候着,瞧见公子出来便迎了上去,原以为是打道回鹿河巷,谁知容庭脚下一转,径直往未逸轩去。   容庭走的极快,路临险些跟不上。   到了未逸轩后,容庭直往前厅去,他扫了眼空荡荡的前厅,眉目微蹙。   路临在一边小心翼翼问:“公子是在找何物?”   容庭的视线错过路临,直落在露出一条缝隙的寝屋门上,他偏头吩咐:“你在这儿等着。”   说罢抬脚走过去。   容庭脚步在屋外一停,抬手缓缓推开门。   不由想到容正喧那老家伙方才所言。   “楚丫头并非是我的骨肉。”   “我也不怕你恨我,我对那丫头的娘至今不忘,她做不成我们容家的女儿,若是能做容家的儿媳,也算是好的。”   随着门吱呀一声推开,床上的姑娘也有了动静。翠绿色的裙摆落了一截在床下,微微攒动。   楚虞浑身酸疼的坐了起来,食指压着太阳穴,疼的她倒吸了一口气。   她蹙着眉头闭了闭眼,方才一只手捏着帕子捂在她面前…   她稍稍侧头看了下屋里,一时认不出是何处,正要起身下床,蓦地被床沿边站着的人吓了一跳,又跌了回去。   楚虞捂着胸口瞪大了眼睛,半响才动了动唇:“容庭?”   容庭抿着唇也不说话,半响才抬手碰了碰楚虞方才揉过的太阳穴,沉   声道:“谁给你下的药。”   楚虞偏了偏头,躲开容庭的手。   咬了咬唇,匆匆从下了床,正低头寻着一只不知道哪儿去了的绣鞋,闷声道:“容芊芊。”   方才捂着她的那只手上带了一枚玛瑙戒,定是容芊芊无疑。   容庭低头盯着她看,像是要把人看出一个窟窿来似的:“为何?”   楚虞咬了咬唇,至于为何,她稍稍一想便知。   可容芊芊也实在太过火了,竟能做出这种事儿,还真是小瞧她了。   那只不知落哪儿的绣鞋没找见,楚虞心里愈发烦躁,抬头瞪了眼容庭。   若不是他方才乱说话要替她说什么亲,容芊芊何至于这般。   楚虞蹭的一下站起来:“还不是你、”   她蓦地噤了声,隐约听到外头有声响,再仔细一听,是玉氏和老太太的声儿。   容庭自然也听到了,他垂眸看了眼姑娘,就她这个样子,要是让人瞧见了,指不定生出什么事端。   楚虞急忙找那只不见的绣鞋,正弯腰在床下找着,忽然被人拦腰捞了起来,她惊的捂住嘴,生怕被院子里的人听到。   容庭将她塞进柜中,柜门刚关上的一瞬,屋门便被推开了。   楚虞呼吸缭乱,手还搭在男人的肩上,注意力全在柜外,听着老太太和玉氏说话。   忽然腰间被人一掐,她这才回过神,猛一回头,离他只一寸的距离。   楚虞瞪着他看,低声问:“你将我藏起来就好,你进来做什么?”   狭小的空间,容庭那双手几乎是无处可放。   他紧紧扣住小姑娘的腰,将人揽紧了些,本就相近的距离,他忽然又一低头,唇间擦过姑娘的额头。   楚虞猛地一颤,从他眸中捕捉到似笑非笑的捉弄,而屋子里的人还未走,她只能僵着身子。   外头老太太在责骂玉氏:“你说楚丫头偷偷摸摸来了未逸轩,还直言是来同容庭私会的,人呢!”   玉氏磕磕巴巴道:“娘,这…这我也是听下头的人说的。”   玉氏紧紧握住帕子,芊芊那丫头说的跟真的似的,二房的人果然是没安好心!   楚虞闻言,眸色冷了下来,容芊芊这是要毁了她的清白,叫她再不能同她争苏裴。   “容正喧那老东西以为你是她女儿,你知道的,是不是。”   男人带着气音在她耳边问了这么一句,直将楚虞的神思拉了回来。   他…知道了?   楚虞耳朵痒痒的,回了句不知,便要抬手碰一碰,手抬到一半又被人捉了去,揉在手心里玩着。   楚虞吓了一跳,挣扎半天没挣开,她气的抬头,却猛然撞上那双比她还生怒的眸子。   楚虞动作一顿,没来由的心虚。   容庭捏着她的下巴稍稍抬起:“不说实话,我就让老太太听到动静了。”   眼瞧着他就要伸手推开柜门,楚虞急忙拉住他,憋了半天,点头应了声。   正此时,老太太与玉氏离开了寝屋,但依旧能听见她二人说话,许是站在院子里还没走。   楚虞松了口气,正要退开两步从柜里钻出去,就被人紧紧桎梏住腰间。   听男人慢条斯理问了句:“林楚虞,你这不是骗嫁妆么?”   “……”   容庭蓦地松开她,又问道:“容芊芊为何给你下药?”   提到这个,楚虞没好气道:“还不是你说要去苏家替我说亲。”   容庭顿了顿,正要推开柜门的指尖一滞,偏头回去看她:“我何时说的?”   他弯了弯唇:“苏裴他有几条命,敢娶我容庭下了聘的姑娘。”   院儿里渐渐没了声音,楚虞忙从柜中钻了出来,匆匆跑到床边,弯腰从床下够着那只绣花鞋。   正直起腰时,就见容庭居高临下的站在面前,楚虞一怔,低下头不去看她。   方才在柜子里头,这人手没个安分的。   容庭缓缓蹲下身子,从她手里将这只鞋接了过去,十分自然的握住她的脚踝。   楚虞躲了一下。   容庭垂下手,搭在膝盖上:“容正喧那老东西之前说,你是他亲闺女,我亲妹妹。”   楚虞别扭的撇开目光。   容庭忽的嗤笑一声:“险些,就真要当一回禽兽了。”   楚虞忍不住抬头睨了他一眼,就见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这儿疼。”   莫名的,她满腔怒火成空,直愣愣盯着男人食指指向的地方,抿了抿唇,低下头去。 第47章   今年京城的夏季, 似是格外炎热。风里夹杂着烫人的沙, 一吹过来就像点了火似的,吹的她心下燥热不安。   楚虞脚步略快的往安喜堂去, 虽方才老太太并未在未逸轩见着她,可所谓无风不起浪,老太太心底里跟明镜儿似的,怎会不疑。   忽的,容芊芊正从园子一侧拐了过来, 似是没瞧见楚虞, 她正同身边的红玉说着什么,一脸不大高兴的样子。   楚虞脚步微顿, 容芊芊不愉的抿着唇, 一偏头瞧见她,亦是愣了一下,随后勉强的弯了弯嘴角,缓缓走近。   她不自在的抬手捋了捋碎发:“楚妹妹从哪儿来的呀,我听说外祖母正寻你呢。”   楚虞紧紧盯着她那不安的眸子,直看的容芊芊心底发虚:“你、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容芊芊顺着楚虞的目光往下看,下意识缩了缩那只带了戒指的手,往后藏了藏。   楚虞眸色微冷的瞧了她一眼,似云淡风轻道:“没什么,芊姐姐这枚玛瑙戒不错,方才好像见过。”   容芊芊一滞:“是、是么?我常带着,你也不是第一次瞧见了…”   楚虞点了下头, 估摸着老太太还在安喜堂等她,也不便耽搁,只意味深长的看了容芊芊一眼,便抬脚走了。   容芊芊身子一晃,抓着红玉的胳膊问:“你说她是不是发现了?”   红玉一脸担忧的看着前方姑娘的身影,她一直就觉得安喜堂这位姑娘厉害的很,这点小把戏,她兴许心知肚明…   安喜堂里,齐妈妈正劝老太太回屋歇着,老太太只淡淡抿了口凉茶:“楚丫头回了?”   齐妈妈为难的摇了摇头。   方才虽没如玉氏所言,在未逸轩瞧见楚姑娘,可这玉氏又怎会平白无故说这种话,就算不是玉氏说的那般私会云云,那楚姑娘定是私下同二公子见过。   现下又找不着人,难怪老太太起疑。   齐妈妈也不敢再劝,只好去院里替老太太看着,正一出门,就瞧见楚姑娘顶着一头热汗回了院儿里。   齐妈妈忙向她招手,低声知会:“老太太在厅里呢,楚姑娘可好好说话,别将老太太气着。”   楚虞也不笑了,瞧了眼前厅,点点头就往里去。   她一脚方刚踏进去,老太太便搁下茶盏,声音浑厚:“未逸轩那小柜,闷的慌吧。”   楚虞一怔,抬眼对上老太太那双什么都看的门清儿的眸子,她低头不语,老太太明摆知晓了,这会儿再否认,岂不是让老太太更恼火。   只听老太太冷哼一声:“孤男寡女,倒是将这些年我教你的,通通抛到脑后了!”   楚虞闻言,紧紧抿着唇不敢辩驳半句。   她抬头瞧了眼老太太,走近了几步直跪在老太太跟前:“外祖母,您罚楚虞吧。”   楚虞垂着脑袋,当真是一副认错的模样。虽说今日这事全是容芊芊算计,不说老太太信不信,就算信了,无凭无据又能如何。   不过今日这事,老太太似乎也并未想多计较,只摆了摆手,让她去祠堂抄两日经书,便打发她走了。   齐妈妈给老太太揉着肩骨,低头睨了眼她的神情,不由笑了笑,缓缓道:“您这意思,是准了?”   老太太抬了抬头,正瞧见楚虞捧着经书走过。   容庭之前下的那十几箱聘礼还在安喜堂小院里搁着呢,她也不是瞎的。   昨儿个容正喧也来给她问过安,明里暗里皆是求她将楚丫头许给容庭那混小子。   老太太岂能不知,容正喧那是为了圆自己的念想。   若不是容谨早早说了亲事,他更愿意撮合容谨与那丫头呢。   老太太叹了声气:“她若是打死都不同意的态度,我老婆子说什么也不能准,可你瞧瞧,那丫头分明动了心思,还不自知。”   未逸轩那儿,路临从屋外进来,就见公子低头摆弄着那枚翡翠扳指,神情似笑又非笑,着实不知在想什么。   但方才他瞧见楚姑娘从这儿出去的…   路临上前,犹豫半响道:“公子,方才楚姑娘去了祠堂,听说是被老太太罚抄两日的经书。”   容庭手上动作一顿,随即弯了弯唇角。   老太太只罚抄两日经书,是在让步了。   路临更是看不明白了,怎么楚姑娘被罚了,公子还笑的出来。   容庭敛了敛唇角,笑意微凉:“把容芊芊给我捆了扔进柴房里。”   路临眉间轻挑,有些迟疑的看了容庭一眼,见他不像是说玩笑话,这才领了吩咐退下。   半柱香的时间,容芊芊手脚皆被捆着,姿势不雅的坐靠在墙上。   她身边那个红玉,亦是被吓的气儿都不敢喘一口。   容芊芊原本还瞪大了眼拼命呜咽着,嘴里塞着的不知是什么玩意儿,熏的慌,直恶心的她想吐。   忽然那破旧的木门被从外头推开,容芊芊满眼期冀的望去,却在看到来人时,惊慌的连呜咽声都不敢出。   容庭居高临下的瞧着她,缓缓蹲下身子,笑了声,随后伸手将她嘴里的破布丢了。   容芊芊嘴里得了空,拼命的喘气,吓的直哭:“二、二哥哥这是做什么!”   容庭勾了勾唇:“胆子挺大,敢算计我?”   容芊芊不停摇头,发髻上的簪子都被她甩了出去:“二哥哥说什么啊,定、定是林楚虞诬陷我,二哥哥莫要听信她的胡言乱语,我娘要是知道了……”   别说高氏,容芊芊就是搬出老太太来,容庭也是不会怕的。   她正是清楚这点,才更慌张。   容庭起身拍了拍衣袍上沾染的灰尘:“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你就搁这呆一晚上。”   说罢,他抬脚便走了出去。   路临回头看了眼,将麻布又塞进容芊芊嘴里,关好了柴房门这才跟上去。   容芊芊拼命摇头挣扎着,她若是夜不归宿,在柴房呆一晚,明儿个让人找到了,她浑身是嘴也说不清啊!   -   这两日,容庭出入容家的次数较以往更频繁了些,回回来都往安喜堂跑。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二公子怎么变了性子,同老太太亲近起来了。   也就路临知晓公子这一趟趟的,都在同老太太商议何事。   邹幼拎着食盒往祠堂去,见姑娘还在抄经书,那手都抄红肿了,她不由心疼道:“姑娘您歇歇吧,老太太也不是真要罚您。”   楚虞未应答,最后一字落笔,她方才收了手。   邹幼将饭菜摆好,偷摸着抬头睨了她一眼,抿着唇犹豫说:“姑娘,我方才来的路上,见着二公子身边的人,就是那位叫路临的。”   楚虞握着竹筷的手微不可查的顿了顿:“嗯。”   邹幼正寻思着如何说,忽然门外的光被挡了大半,主仆二人皆抬头望去。   邹幼吓的忙站起身:“二、二公子…”   她识趣的低头退下,但这门却关不得。   楚虞埋头挑着菜,也不管容庭兀自坐在她对面,全当瞧不见似的。   昨个儿她听邹幼说,容芊芊被关在柴房一整夜,还说了些外头传的闲言碎语,容芊芊伤心的险些拿着白绫去上吊。   倒是像容庭会做出的事儿。   容庭转了转拇指上扣着的扳指,低头扫了眼小几上的饭菜,老太太嘴里说罚她,却也未苛待她。   “老太太说,若你点头,下月初七是好日子,宜婚嫁。”   楚虞低头舀了一勺热汤,点了点头:“庭哥哥这么快就替我说了苏家的亲事?”   “……”   容庭一顿,将汤碗往她那儿推了推:“我有说要替你说苏家的亲事?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事。”   楚虞正低头喝汤的动作亦是一顿,慢条斯理的放下汤匙,好似没听见他的话似的,朝他淡然一笑:“庭哥哥说的对,容家会替我寻门好亲事,苏家确实算上乘。”   容庭嘴角僵了僵,当时若不是容正喧那老东西自作多情将林楚虞当成了他亲闺女,他又怎么会说那些话。   容庭扯了扯嘴角:“苏裴算什么上乘。”   楚虞噢了一声,轻飘飘道:“你不是也说,苏哥哥挺好。”   “……”   “我没说。”   楚虞低下头继续喝着汤,不再搭理他。   容庭那不知道怎么养成的脸皮,怎么说都是他有理。   气氛滞了一瞬,容庭忽然道:“那日在未逸轩,腰我都搂过了,你还想嫁给别人?”   楚虞猛地一呛,噔的一声汤匙落进碗里,她捂着胸口咳了几声,脸都憋红了。   抬头瞪了他一眼,便撑着小几站起身。   正此时,邹幼脚步踌躇的过来,似是怕打扰到二人,就站在门外喊了声姑娘。   容庭闻声也瞧了过来,邹幼支支吾吾说:“老太太派人传话,苏夫人来了,让姑娘去花廊,老太太正同苏夫人吃茶呢…”   邹幼愈说愈小声,主要是二公子看着她的脸色也愈发暗沉,邹幼说完话便转身跑远,在小路上候着。   容庭狭长的眸子微微眯了眯,苏裴那小子难不成还真看上了这丫头?   楚虞弯腰抱起一摞经书,趁容庭还没回过神,忙就抬脚离开,将经书交给邹幼,好生吩咐她带回安喜堂。   见身后的人没追上来,方才松了口气。   容家花廊挨着花园,花园又碍着安杏苑,因而容瑶瑶很快就听闻苏家夫人来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知会了二房。   果然,容芊芊前些日子还撒泼打滚的要上吊,这会儿却花枝招展的赶了过去。   容瑶瑶自是不落下,同容芊芊一左一右的伺候在老太太身边。   楚虞还未走近,就闻见亭下几人说笑的声音。   忽的指间一凉,楚虞惊的后退一步,险些拐了脚。   她回头看,就见方才还在祠堂的人,不知绕了哪条近路,这会儿正脸不红心不跳的在她身后,低头将那枚大了一圈的翡翠扳指套进她指尖。   楚虞不敢声张,怕惊动了花廊下的几人,稍稍挣开手:“你做什么?”   “补一份聘礼。”   楚虞一滞:“…谁说我要嫁你。”   容庭扬了扬眉,嘴角带了些冷意往花廊下瞧了眼:“哦,你要带着我那十几箱聘礼,嫁给苏裴?”   “……”   她顿了顿,有意与他抬杠:“是又如何?”   容庭垂眸,小姑娘正仰着脖子看他,扬了扬眉,一脸挑衅的模样。   容庭目光下移,落在她那染过胭脂的樱红小嘴儿上。   正当楚虞要偏过脸去时,他抬手捏住姑娘的下巴,不轻不重,正是她挣脱不开的力道。   指腹落在她唇上,重重压了压。   楚虞那双圆眸微微睁大,被他这出格的举动吓到。   听着不远处容瑶瑶哄老太太的声音,她更是心跳不已。 第48章   花廊周边是树影婆娑, 风吹着影子在她眼前晃悠, 所有声响都被放大。   楚虞屏住呼吸,听到那头容瑶瑶嚷嚷了一句:“楚虞怎么还不来呀, 让人再去催催吧。”   楚虞下意识缩了一步,眼瞧着摇竹正往这个方向来,她偏头紧张的望着摇竹,正回神要将容庭抵在自己唇间拇指拉开时,男人忽然桎梏住她的手腕。   似是故意的, 就在摇竹愈来愈近时, 将她一只手背到了身后,连带着环腰抱住人转了一圈, 半面朱墙正正好将他们遮了个彻底。   楚虞瞪大的眼, 听着摇竹脚步声走过,一颗心提着,一动也不敢动。   她斜眼瞧着摇竹的影子掠过,直至没了声响,才猛地松了口气。   可这气才缓到一半,头顶上的阴影便落了下来,她下意识抬头,正中男人下怀。   唇角边的一吻炙热,花廊下几人说话的声音,在这盛夏的天儿里,如冰火相撞,直将她所有神思都抽离, 像是锦鲤跃出池子再猛然落下,炸开了一簇水花似的。   让人心悸的慌。   容庭只这么一动不动贴着姑娘的唇角,似是试探,见她没任何动作,这才缓缓移至唇上。   唇瓣间摩擦着的旖旎,直让楚虞猛然回神。   她抬手抵在容庭胸膛,忽然听到墙后头摇竹去而复返,原是她路上撞见了邹幼,这才又折了回来。   她挣扎的动作一顿,心跳仿佛也随之一滞,墙那头是寻她的邹幼和摇竹,墙这头,却是荒唐之至。   容庭贴着她的唇轻笑了声,拇指捏着她的下巴,细细摩擦了一阵,直将姑娘唇下磨红了皮。   “你再动就要叫人发现了。”   他用气音儿如是说,那热气撒在楚虞唇间,她腿上一软,险些滑了下去,好在腰间那只手抱的稳,几乎是要将她揉进骨子里。   她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正要开口低声斥责这个浑身痞气的男人,就被猛地咬住下唇,是真咬,也是真疼。   楚虞毫无防备被磕了一口,疼的她倒抽一口气,眼泪无意识就掉了下来。   墙外终于没了动静,容庭这才稍稍放开她,瞧着姑娘唇瓣下的牙印,方才胸口的一簇火方才消了下去。   他抬手擦了姑娘脸上的泪,嘴角带着七分笑意三分冷意:“林楚虞,你还嫁给别人吗?”   楚虞抬手用手背捂着嘴,哪里还顾得上是不是被占了便宜,方才疼的她险些哭出声儿来,这会儿带着哭腔,压低了声道:“你咬我做什么啊!”   她拼命揉着唇,试图将唇瓣的印记给揉没了。   这叫她怎么见人,老太太还等她呢,万一被瞧见了,任谁不知她做了什么荒唐事儿!   容庭将她手从唇边拿开,看着被她揉红的小嘴儿,笑的愈发放肆,像是戏本子里玩世不恭的公子哥那般,眉眼间皆是风情。   他舌尖顶到了上颚,轻轻舔了一下:“啧,甜啊。”   楚虞双眸怒瞪着他,耳根红了个彻底,怎、怎么会有这样不要脸的人。   像是故意逗弄她似的,他全然不知羞耻便算了,还真将自己当成了戏本里的风流公子,笑着补了句:“小爷喜欢。”   容庭看她瞪着自己的模样,实在是气极了,他轻咳了一声,稍稍收敛了笑意。   “明日我去安喜堂向老太太提亲,你只要点头便可。”   看这丫头似要驳他一句,容庭立马堵了她接下来的话,直言道:“我亲都亲过了。”   楚虞狠狠抿了抿嘴:“……”   楚虞最后没去见苏夫人,反而回了安喜堂后,声称头疼,一整日都没下床。   邹幼喊她喝粥,她也先将邹幼打发了,这才做贼似的下了床。   楚虞俯身在铜镜面前,食指在唇角摸了下,印记还是未消。   -   而隔日,容宅上下沸沸扬扬,原要做事儿的下人也都有意无意聚集在安喜堂院前。   就连容瑶瑶闻言,连妆容都来不及整理,便踩着绣鞋匆匆赶来。   玉氏也早早同容正喧一道来了,今日容庭正儿八经的下聘,可不是小事。   玉氏脸色不大好看,想想楚虞那丫头最终还是嫁给容庭,她就不得劲儿。本来能同她娘家结亲的…   容瑶瑶四下瞧了瞧,上回下聘,还十几箱聘礼,壮观的很呢。   这回…   容瑶瑶目光落在路临手里捧着的小匣子上,微微一愣,就、就这么寒碜了?   大房一家皆到齐,二房闻言也前后脚就到了,容芊芊蹲在高氏身后,自打柴房那件事之后,她便再不敢出现在容庭面前。   不过她同容瑶瑶想的一样,这回怎么没有大阵仗了?   昨日容庭到安喜堂,早就知会过老太太今日提亲一事,老太太那时便说,只要楚丫头点头,她自不拦着。   可那丫头昨个儿正着了凉,发了一晚上的热,这会儿正在屋里歇着,对外头的事儿浑然不知。   老太太蹙了下眉头,这弄的不知道还以为她故意不让楚丫头出来呢。   齐妈妈刚从楚虞屋里出来,也不瞒着众人,直言说:“老太太,姑娘还迷糊着呢,实在不好叫醒。”   容庭闻言,侧头从窗子瞧了眼楚虞那间屋子,还不等他开口,容瑶瑶便迫不及待道:“外祖母,二哥哥提亲这么大的事儿,楚虞怎么还躲着呀。”   齐妈妈笑着摇头:“楚姑娘烧了一夜,现下还没回神呢,倒不是躲着,只是…今日实在不是时候。”   容庭一手压在小几上,食指屈起敲了两下。   今日来本就走个过场,她是不是躲着也不要紧,只要不当面拒了他就行。   容庭抬眸给路临使了个眼色,路临会意的将匣子搁置在老太太面前:“这是我们公子下的聘。”   老太太看着这小玩意儿也是有些糊涂,齐妈妈伸手揭开,老太太这才瞧清楚,全是田庄铺子的地契。   若说比起来,这回这份礼,可比上回要重多了。   其余人探着脑袋都瞧不仔细,只看老太太神色微沉,未置一词。   容正喧是最乐得撮合二人,便出声试探的问道:“要不,就择黄道吉日,将这事儿定下来?”   老太太斜了他一眼,但也未说什么,是同意的意思。   齐妈妈瞧老太太这别扭劲儿,明明都应好了的事儿,这会儿又不乐意了。   齐妈妈笑了笑,给容正喧一个台阶下:“老太太早早就看好了,下月初七是好日子。”   玉氏艰难的扬起一抹笑,附和的说是。   容庭心不在焉听屋里几人说场面话,眼神却往对面那屋里瞧。   容瑶瑶偷偷看着这位她自幼又怕又佩服的二哥哥,实在觉得匪夷所思,他还真瞧上林楚虞了。   容芊芊心下不平,但也缓了口气,虽说林楚虞嫁了二哥哥也算高攀了,但左右碍不着她什么事儿。   老太太看容庭心不在此,加之容正喧也给了她台阶下,老太太便顺口应下了,只是还矜持道:“回头我问问那丫头的意思。”   这聘礼都下了,现在才问着实晚了些吧。   众人笑着,也不说破老太太的面子,只说容家要办大喜事了。   没多久,安喜堂的人散去,只剩容正喧在和老太太说话。   容庭抬脚假意出了安喜堂,却又从后门绕了回来,在后窗外听到邹幼在劝药。   路临迟疑的瞧了眼自家公子,好心提醒道:“公子,这是楚姑娘的闺房,咱、咱还是先回吧。”   聘都下了,也不急这么一时啊。   容庭淡淡瞥了他一眼,路临便自觉到后头去把风。   只听窗子被支开的吱呀一声,男人一手撑在栏上,极为迅速的翻了个身。   里头的人似被吓着了,邹幼险些将手里的药给撒了,目瞪口呆的看向那翻窗子进来的男人。   “二、二公子怎么…”   楚虞还闷头迷迷糊糊的睡着,全然不知屋子里多了一人。   邹幼脚步迟疑的不知该不该走,可这是姑娘的闺房呀,姑娘又病的浑浑噩噩,二公子这人看着又不正经…   她正这么七上八下的想着,忽然手里的汤碗被人拿了去,邹幼下意识往边上让了一步。   容庭将捂在被褥里的姑娘连人带被一块抱了起来,乍一碰到她的脸,烫的他心下一跳。   楚虞被这么一折腾,闹了些脾气,抬手一挥,那巴掌清脆响亮,直落在容庭脸上。   嘶…   邹幼吓一跳,猛地捂住眼,背过身去。   容庭蹙着眉头将她那只滚烫的手扯了下去,简单粗暴的把碗搁在她嘴边,生硬道:“张嘴,喝药。”   楚虞眸子闭的紧紧的,丝毫听不进外面的声音,微微张着小嘴儿,呼出的全是烫人的气息。   容庭低头看了半响,迟疑的将汤匙挡在她嘴边,略笨拙的抬手,药汁便流进她嘴里。   楚虞忽然尝到苦味儿,眉头紧紧皱起,小嘴儿也闭紧了,那没来得及咽下去的药汁便顺着嘴角落下。   她还嫌烦的埋下头,嘟囔了句:“要蜜饯,甜的…”   邹幼知道姑娘这话是同她说的,忙道了句:“姑娘等等,我这就去拿。”   说着,她还不放心的看了眼容庭,这才匆匆离开。   屋子里静了一瞬,楚虞似是在消化邹幼那句话。   愈想愈不对劲,邹幼去拿蜜饯了…   那抱着她的人是谁?   她艰难的动了动酸涩的眼皮,正要睁眼时,忽然头顶传来一道声响:“你自己喝,还是我喂你?”   她浑身一颤,彻底清醒了。   楚虞挣扎着从男人怀里坐起来,抱着被褥有些懵怔,脸颊因发热而挂着两坨晕红,倒是凭白添了些娇媚。   “你、”她一开口,嗓子便刺疼刺疼的。   容庭将手里的药递给她,这是让她当茶水润喉的意思。   楚虞犹豫着接过,却没动一口,轻咳两声,略微沙哑着声儿道:“你快出去吧,让人瞧见不好。”   容庭点了点头,却没有要起身的意思:“老太太定了日子,下月初七。”   楚虞端着汤碗的手一顿,不自然的偏过头去,矜傲道:“我没答应。”   容庭看着她笑了声,这丫头果然是老太太养着的,连这矜持的模样都同老太太一样。   他带着些许戏弄她的笑意:“你要真不愿意,早拒了。”   楚虞被她说的一滞,本就红的耳根更红了些,好在瞧不大出来。   他轻笑了声,知道这丫头脸皮薄,不再说这事,反而转眼看着她手里的药,催促着:“我喂你?”   楚虞一愣,缩了缩手,将汤碗往怀里藏了藏,生怕他逼自己喝药似的。   “我等邹幼回来。”   容庭扬了扬眉,没想到她平日看起来沉稳大方的模样,竟还怕苦。   他弯了弯唇角:“很苦?”   楚虞顿了一下,试探的将碗递过去,睁眼胡说道:“也不是很苦,你仔细尝尝,说不准还有点甜。”   容庭好笑的看着她,竟十分配合的接过,低头啜了一小口,咽了下去。   楚虞讶异的眉间一挑,看他眉头都不皱一下,不由好奇道:“苦么?”   容庭神色自然的摇了摇头,就听姑娘笑着说:“那你全喝了。”   容庭稍稍停了一下,看的楚虞心下有点慌。   接着他低下头去,那架势似真要将这一碗药喝完似的,楚虞瞪大的眼,心想着这人何时这么好说话过,莫不是自己烧糊涂了……   她还正狐疑时,忽然下颚被捏住,被迫张开了嘴,那苦的她直打颤的药汁从紧贴着的唇间不断流进嘴里,她呜咽一声,只好咽了下去。   “姑娘,蜜……”   砰的一声,邹幼手中的果盘打落,她猛地背过神捂住眼,又觉得不大好,忙捂住耳朵。   楚虞被吓的浑身一个激灵,容庭却跟没事人似的,将她压在怀里,变本加厉的在唇齿间放肆。   舌尖轻舔过的每一寸地方,都让怀里的姑娘发颤,像是要将她唇齿间的药味儿一点一点舔掉似的。   不知是多久,他缓缓松开手,楚虞大口喘着气,似乎是被亲懵了,半天都没说出话。   男人抬手,带着某中不可言喻的旖念抬手擦去她嘴角的水渍:“仔细尝尝,确实有点甜。”   “……”   他隔着被褥压着姑娘的腰,低声在她耳边笑了声:“老太太那儿你没拒,方才也没推开我,林楚虞,你看上我了。”   不知何时起,这人的混账话她听多了竟也习以为常,若是从前听容庭这样讲话,她定是冷眼回怼。   她默了半响,缓缓抬手,姑娘滚烫的指尖触上他的脸,不客气的捏了捏。   容庭偏头挑了挑眉,就听楚虞面无表情道:“哦,我就瞧瞧,一个人脸皮究竟能有多厚。”   说罢她收回手,坐稳了身子,替自己掖好被褥便翻了个身躺下。   被褥下那双手紧紧揪在一块,压在胸口处,似是想以此平复胸腔内的剧烈跳动。   她懊恼的闭了闭眼。   莫不是烧糊涂了。 第49章   容庭给自家下聘这事算得上稀奇了, 小半日的功夫, 京城那些达官贵人家的后宅,无不知晓此事。   苏夫人听了眼皮一跳, 不可置信道:“昨个儿?”   丫鬟点了下头:“是,听说日子都定了。”   苏夫人倒也没多大反应,只是有些可惜,但可惜之余,也有些了然。   怪不得老太太后来便少提到她那位外孙女, 原是自家孙儿看上了。   不过容庭那小子她也有所耳闻, 这老太太竟能将楚虞那丫头嫁给他,将来日子能好过么。   容庭当年风流的名声大噪, 也不怪苏夫人会这么想, 玉氏与高氏又何尝不是这般想。   玉氏一脸不屑的对着铜镜簪好步摇:“依容庭的性子,娶楚丫头也不过一时兴起,待这兴致过了,还不是该去醉春苑去醉春苑,将来小妾通房,怕是都数不尽了。”   服侍玉氏的李妈妈亦是认同的点了点头:“谁说不是呢,那时楚姑娘受了委屈,老太太便更不欢喜二公子了。”   玉氏脸色稍缓了缓。   其实她膝下无子,原本不必要同容家这两位公子计较的。   可容正喧却好,背地里立好了遗嘱,将来容家由容谨做主她是没意见,可这家产, 却分的实在不公。   容庭手里攥着江南外祖家的家产,容正喧却还将容家大半田庄铺子都给了他。   一日被玉氏发现后,他却只说是亏待了那孩子,想要弥补一二,   玉氏不忿,那她的瑶瑶呢?   将来瑶瑶出嫁,若无嫁妆傍身,被欺负了可如何是好。   玉氏担心老太太也与容正喧有一样的念想,便总想离间他们祖孙二人,还让瑶瑶时不时去安喜堂陪老太太说话,只望那老婆子将来能念着瑶瑶的好,为她多多筹谋。   李妈妈欠了欠身子,往窗外探了一眼:“夫人,楚姑娘来了。”   还是同少夫人庄氏一道来的。   庄氏平日里也不用管后宅琐事,无趣的很,倒是与楚虞关系亲近些。   今日是玉氏差人叫楚虞过来喝茶闲聊,庄氏正巧来给玉氏问安,二人在路上撞见,便一道来了。   庄氏不知容家那点密辛,况且平日容谨看起来对玉氏也是恭敬的,因而她对这个婆婆也挺殷勤。   玉氏刚从房里出来,她便热络的迎了上去,嘴儿甜道:“婆母今儿个看起来,倒是年轻了十多岁呢。”   玉氏被她夸的哎哟一笑,假意埋怨道:“你这丫头嘴甜,净会忽悠我。”   楚虞不动声色的在一旁看着,待玉氏抬眼瞧过来时欠了欠身子:“舅母。”   玉氏和蔼一笑,给李妈妈使了个眼色,李姑娘便将手里的东西捧给楚虞。   紧接着玉氏便道:“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但你这丫头如今也是定了亲的人,我这做舅母的,略尽点绵薄之意。”   楚虞浅浅笑着,打开匣子的一瞬庄氏瞪大的眼,心下有些惊诧,这哪是绵薄之意啊。   这支钗环原是一对儿,乃当今皇后赏给老太太的。老太太将它一分为二,一支赏给了玉氏,一支赏给了高氏。   只是这玉氏将这样贵重的物品给了楚虞,不知道人瞧见了,还以为她有多疼爱容庭这个继子呢。   可这几日看来,庄氏也并未瞧出这个婆母对那位二弟有多关心。   楚虞低头默了一瞬,连庄氏都知道的东西,她在容家许久又怎会不知。   两年前容芊芊还拿着高氏的那支在她面前显摆过呢。   不过这若是收了,将来玉氏再到众人面前说一说,她真就成了个疼爱继子的还继母。   楚虞忽然蹙了蹙眉头,十分为难道:“舅母有所不知,外祖母前几日上香卜了一挂,那高僧说我身子骨不大好,这些金的银的,都该躲着点的。”   闻言,玉氏嘴角耷拉了下来。   这丫头说的跟真的似的,可她却是不信的。   再一抬头瞧,这丫头身上还当真没一点金银首饰,就连发髻上的步摇,都是玉制的,   玉氏勉强一笑:“那当真是可惜了,这支钗环舅母先替你留着。”   楚虞乖巧笑着应好。说起来,她和玉氏在容宅相处的也算好,逢年过节,玉氏在吃穿用度上也从未苛待过自己。   虽她一直知晓玉氏并非表面看起来那般温柔可人,尤其对容家两位公子,她存着自己的心机。   从前她事不关己,并未理会。可今后她林楚虞三个字便要与容庭绑在一块了,玉氏不喜容庭,自然也不喜她。   是该留个心眼了。   虽楚虞没收下钗环,但玉氏也并未让她就这么走了,在小院摆了瓜果点心,好似真与她谈心似的。   可这话头,总有意无意往容庭那些陈年风流事上引。   庄氏原先还不敢提这些,可瞧玉氏提了这事,她也没忍住说了一嘴:“我听闻二弟曾将娼妓带回府中过?”   玉氏笑着回她:“谁说不是呢,容庭这孩子,打小就不正经,都是惯的。”   庄氏嘀咕:“这也过头了,楚妹妹将来可要留点心。”   楚虞听玉氏将容庭的风流债都翻了个遍,记得比她还清楚呢,不由弯了弯唇角道:“是,舅母可对庭哥哥好上心呢。”   庄氏没听出其中意思,还附和的点了点头:“婆母定是很疼爱二弟的。”   玉氏不自在的笑笑:“应当的。”   她方才说了那么多,也不见楚丫头脸色有一丁点变化,反而被她奚落了两句,脸色便不大好看了。   后来还是楚虞说要回安喜堂陪老太太说话,三人这才散了。   玉氏看着楚虞的身影,冷哼一声:“这丫头心思通透,倒不像老大媳妇儿那般好糊弄。”   李妈妈应道:“谁说不是,楚姑娘在老太太跟前,玲珑着呢。”   玉氏叹了声气,忽的想到什么:“方才庄氏不说我险些忘了,容庭从前带回来的那娼妓如今在何处?”   李妈妈被问住了,一个娼妓,她哪上过心,忙低头道:“老奴去打听打听。”   楚虞方才说要回安喜堂陪老太太说话,可齐妈妈今儿一早就吩咐过,说是老太太身子乏,今日睡的晚些,叫姑娘今儿免了问安呢。   邹幼方才伺候在楚虞身边,玉氏的话她是听的一清二楚。   她试探的问了声:“姑娘可是担心,将来二公子会负了姑娘?”   楚虞稍稍抬起头,那翡翠耳饰随之一晃。   她偏头笑了声:“哪有什么负不负的,只要他将来的妾室通房是正经人家的姑娘就好。”   楚虞深谙男人的劣根,就连她那看起来正儿八经的大舅父,不一样欠了许多风流债么。   容庭要去秦楼楚馆她不管,只不将人带回府里膈应她就好。   -   这才刚下聘没多久,回京到如今都未歇在容家的容二公子,这回倒是大大方方叫人将未逸轩收拾出来。   老太太与容正喧几人商议,这楚虞定是要从她安喜堂出嫁的,可哪有在自家迎娶的道理。   容庭又不住容家,干脆就在鹿河巷的路家半婚事。   这事儿,正合容庭心意。   但成亲之前,依照俗礼,二人还要避着点才是。   可容庭这光明正大的住了进来,偏生他还占一个容字,虽说于礼不合,却又不能将他赶出去。   于是老太太眼不见为净,也不让他来安喜堂问安,就当不知晓了。   容庭倒是也在未逸轩安分了几日,楚虞这几日还生怕他又像上回那般,连爬窗这种登徒子才做的事儿都做出来了,夜夜都叫邹幼将门窗关严实了。   好在这人还知些分寸。   只是,这安分了也没几日。   像是生怕旁人不知似的,路临日日从未逸轩过来,不是送点心就是送首饰,将她那本就不小的妆奁塞的满满当当。   且压根没给她拒的机会。   容瑶瑶也三天两头就往安喜堂跑,只说二哥哥待她真好,她是修了八辈子的福分了。   言语里尽是羡慕之意。   这日陈梓心携着夫婿魏栋才回府探望老太太,可这不年不节的,究竟是来看老太太还是来打听别的,不言而喻。   魏栋梁是个读书人,长相平平,但为人却温润的很,将陈梓心照顾的极好。   楚虞这是第二次瞧见他,二人相互点了点头。   魏栋才笑着寒暄:“听闻楚姑娘同二公子定亲了?”   闻言,正陪老太太说话的陈梓心也瞧了过来。   分明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她早听说了,可这会儿乍一听,心下还是有些难受。   楚虞自是能感觉到陈梓心那复杂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并未去看她,只轻声道:“是。”   陈梓心抿了抿唇,恰好撞见魏栋才投过来的目光,她心一慌,忙撇过头又同老太太说话。   只听她羞涩一笑,抚着小腹,在老太太耳边说了两句。   随即老太太大笑起来,叫人将陈梓心原住的屋子拾掇出来,留他们夫妻二人小住几日。   回小院的路上,姐妹二人并肩走着,   楚虞偏过头,目光落在她的小腹上,浅浅一笑:“恭喜陈姐姐。”   陈梓心也回了个笑:“也恭喜你。”   她顿了顿:“没想到最后你会嫁给二哥哥。”   忽然,陈梓心脚步一顿,视线错过树影直投向那倚在墙边的男人。   陈梓心心下忽生感伤,忙别过头匆匆道:“有了身子后怎么都睡不够,我先回房歇息。”   楚虞定住了脚,原想佯装没瞧见,同陈梓心一道回去的。   可这人穿的实在扎眼,一身红色长衫,怕别人看不到他似的。   不过只稍稍一顿,楚虞便立即抬脚打了个转,背过身走了。   她不自禁抬手碰了碰唇,还有些心悸。   身后男人挑了挑眉,蓦地笑出声,回头给路临使了个眼色。   路临抱着个不大的箱子追了上去,喘了几口气,道:“姑、姑娘,这是公子让人备的。”   路临说着开了箱,里头躺着的,正是一套凤冠霞帔。   红的刺眼,金的晃眼。   她惊讶得微微动了动唇,下月初七才成婚,她的嫁衣还没绣好呢。   路临摸着脑袋笑了下:“这嫁衣公子在江南便叫人准备了,足足雇了几十个绣娘才在今儿个赶了出来,就连这凤冠,都是公子亲自画了样式叫人打的呢。”   楚虞眉间微动,下意识扭头往那头看了眼。   路临又说:“公子还说了,成婚之前他不为难姑娘,姑娘若是想出府尽管去,不必为了躲他日日呆在安喜堂…”   “他就远远瞧一眼,绝不为难姑娘…”路临说着,自个儿都有些为难。   “……”   这说着,怎么像是她欺负人了似的。   楚虞默了一瞬:“还说什么了?”   路临顿了顿:“还、还说,只要姑娘高兴,他怎么着都行。”   楚虞:“……” 第50章   临近成亲的日子, 老太太便鲜少让楚虞出门, 说是待嫁的姑娘,得好生养在闺中。   这几日楚虞便成天跟在老太太身边, 学了各种花样,原本最不拿手的苏绣,竟也学的有模有样的。   陈梓心在安喜堂小住的这几日,便同她比较起了女红,倒是楚虞来容家这三年, 同陈梓心最和睦的几日。   老太太没这姐俩这般有精神劲儿, 坐了没一会儿便乏了,齐妈妈搀着她回房里歇息。   趁着现下无人, 陈梓心抿了抿唇:“从前年少无知, 做了许多荒唐事儿,现在想起来,怪丢人的。”   楚虞拿着针线的手略微一顿,她说的无非是当年哭着喊着要嫁给容庭这事儿。   陈梓心怕楚虞心里有芥蒂,毕竟她已经嫁为人妻了,如今只望家宅安宁,姐妹和睦,不想因着这些陈年旧事让二人徒生心结。   她轻轻一笑,将话头引到别的地方:“听下人说,鹿河巷的宅子在修葺,二哥哥这才搬了回来,这一回容宅就日日变着花样给你送小玩意儿, 你可有福了。”   楚虞知晓陈梓心这是有意缓和,便笑着接过她的话:“陈姐姐打趣我了,再有福也比不了姐夫对你那般好呀。”   二人相互恭维了几句,当年这事,便算是放下了。   说到底只有陈梓心心下有芥蒂,楚虞倒是觉得无碍,哪怕是陈梓心如今还念着容庭,也算不得什么。   容庭的风流债,又何止这一桩。更 多 文 公 众 号:小 小 书 盟   日子一晃眼到七月,婚贴也下到了各家。   邹幼在屋里给楚虞比划着嫁衣,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只连连叹道:“二公子做的这身真好看,这红的不艳也不沉,正正好衬姑娘的肤色。”   楚虞淡淡抿了口茶,再过两日便是成婚的日子,邹幼看起来比她还紧张,这话都不知道念叨几日了。   忽然,邹幼将那嫁衣好生挂了起来,走过替楚虞拆了发髻,慢吞吞道:“姑娘,我听三姑娘说,二公子已经两日不见人影了。”   楚虞稍稍掀了下眸子:“嗯。”   邹幼见她这不慌不忙的劲儿,实在急的慌,匆匆将她头上的钗环全卸了个干净:“虽说姑娘这亲事也并非全然是自个儿愿意的,但怎么说嫁都嫁了,姑娘可要替自己好好谋划才是。”   若是什么都不放心上,往后不知会有多少小妖精欺负到头上来。   楚虞点了头,嘴上应的好听。   邹幼看她要睡下了便也不再唠叨了,只是姑娘那敷衍的模样,哪里像是对二公子有心了。   若真上心,这成婚前日夫君不见了,一般姑娘家早就急哭了。   邹幼倒是提心吊胆了一整日,直到派去打听的人说二公子已然回了鹿河巷,这才松了口气。   只是容芊芊不知打哪儿来的消息,听说了这事后屁颠屁颠赶了过来,非在楚虞面前说一嘴。   她今日着了一身芙蓉色薄裙,连手中的扇子都是淡粉色的,好一副少女情窦初开的模样。   她拿着扇子挡了挡嘴边,笑着说:“楚虞,你好歹也叫我一声姐姐,我得了消息,总不好瞒着你。”   见林楚虞丝毫提不起兴致的样子,容芊芊不悦的抿了抿嘴角,随后又佯装一副心疼她的样子:“我听说二哥哥前两日同丘家公子宿在了醉春苑儿呢。”   楚虞脸色都不带变的,嘴边依旧挂着浅浅的疏离的笑,仿佛容芊芊说破天下来,她也是雷打不动的淡然。   楚虞抿了口茶:“哦,劳芊姐姐挂心了。”   容芊芊尴尬的扯了扯嘴角,原本想看林楚虞吃瘪,结果人家云淡风轻的,倒显得她小家子气。   今日是苏家的四姑娘在江南阁办诗会,容芊芊这一身,想必定是得了邀约的。   说来容芊芊也真是厉害,上回被关柴房闹的要上吊自杀,没两日就缓了过来。   高氏也将府里下人的嘴给堵严实了,没让这事传出去,要不容芊芊哪还有心思穿这一身花枝招展的。   容芊芊瞧嘴上赢不了楚虞,便也不自讨没趣,随口又说了几句明里暗里膈应人的话,这才不紧不慢的提着她那身长裙离开。   楚虞随即低下头,继续绣着她那缝了好几日的白莲帕子,像是真没将容芊芊的话放心上似的。   直到成亲前一晚,她依旧是不慌不忙的,时辰到了便让邹幼打了盆水进来,慢条斯理的净了手,便掀了帷幔。   邹幼窸窸窣窣的将嫁衣摆好,不放心的又看了几眼。   这明儿个就要出嫁了,除了姑娘,安喜堂所有人都睡不安生,就连摇竹都跑来再三叮嘱,生怕明日缺这少那的。   邹幼闷闷的应下了,忍不住道:“姑娘这也忒冷静了些。”   摇竹抬头睨了眼房门,笑着说:“姑娘性子本就沉,是好事儿。”   里头的人压着床板翻了个身,将外面的对话一字不落的听了进去,悠悠吐出一口气来。   直到外头没了动静,她这才轻手轻脚下床,连鞋袜都没穿,径直走向挂在一旁的嫁衣。   她伸手揉了揉这布料子,难得的薄。   婚服繁琐,哪怕是夏日的婚服,一层层叠加,也免不得厚了些。   容庭备的这身却是极薄的,内里还是用冰蚕丝织的。   她搓着这一小段料子,搓着搓着忍不住低头笑了下。   忽的又想到什么,随即敛了嘴角。   容芊芊那些话显然是有夸大的成分,就是为了让她不痛快,偏生,她听着确实不痛快。   -   第二日,楚虞是被外头来来回回的脚步声给吵醒的。   她拧着眉头直起身,还未睁眼,就听邹幼推门进来,一阵惊呼:“姑娘快,今儿个齐妈妈给姑娘梳发。”   楚虞一脸困顿的被推到妆台前,齐妈妈手巧,当年老太太出嫁都是她给梳的发髻。   喜娘捏着细嗓,一进门就哎哟一声:“这一打扮,花儿都失了颜色呢。”   楚虞浅浅笑了笑,喜娘的嘴儿从来就跟抹了蜜似的。   趁还有些功夫,她闭了眸子歇息,任丫鬟们在她脸上涂涂抹抹。   直到外头唢呐声起,她方才惊醒。   就听摇竹在外头催:“姑娘可好了?”   喜娘忙将红盖头往她头上一遮,回道:“来了来了。”   今日容家的人不多,一半都提前去了鹿河巷,在前厅的长辈,只剩老太太和玉氏,还有个二房的容落落。   容落落瞥了眼那头一身凤冠霞帔过来的新娘,心下也忍不住有些羡慕。   虽说嫁的不是什么良人,但好歹路家家底厚,容芊芊成日就说心疼楚虞,她反而觉得,林楚虞嫁的比陈梓心都好呢。   楚虞垂眸看着鞋尖儿,那头老太太从主座上起身,拍了拍她的手,语气说不上多欢喜。   “去吧。”   楚虞略微失神,出了这道门槛,她就不再是安喜堂的人了。   直到喜娘将红绳递到她手中,楚虞方才回过神。   上花轿时,马鞍上的男人笑着道了句小心,楚虞脚下一顿,随即弯腰钻了进去。   一路炮竹声唢呐声不断,花轿旁的丫鬟皆提着个花篮子,走两步就撒一手玫瑰花瓣儿,几片从帘子外飘了进来,落在她手背上。   忽然,车帘被人掀开一角,邹幼偷摸着将东西递了进来。   “二公子叫人拿来的,说给姑娘垫垫肚子。”   邹幼说话时,莫名欢喜,瞧二公子对姑娘还是上心的。   楚虞今日描的细眉一挑,腹部一声轻响,她犹豫一会儿却将这食盒塞进了瞧不见的角落。   今日抹了胭脂,这一吃全掉光了。   落轿时,路宅一位妈妈走了过来,却不是朝楚虞过来的,反而是先对容庭嘘寒问暖的一番。   楚虞虽遮着红盖头瞧不见人,但一听这声儿便知道,是闻妈妈。   倒也正常,容庭成亲是大事儿,哪怕再山高水远,这位闻妈妈定也不会不来的。   又过了会儿,喜娘小心翼翼将新娘从轿里扶了出来,闻妈妈方慢吞吞走过来:“老奴扶姑娘去前厅。”   闻妈妈已从喜娘那儿结过楚虞的手,楚虞听着她的话,不适的蹙了蹙眉,可当下又不好开口纠正她。   罢了,往后有的是机会。   “糊涂了,叫夫人。”   男人声音里带着些不悦,楚虞与闻妈妈皆是顿住脚。   她下意识就要抬头看,才想起遮着盖头,便抿着唇又低了下去。   闻妈妈脸色不太好看,僵着嘴角笑了笑:“是是,瞧我这脑子,是该改口叫夫人。”   一路到前厅,闻妈妈也没再同她说话。   容正喧对楚虞这个儿媳妇儿那是相当满意,拜堂时都未让楚虞久站,喝了茶后便让她回房歇着。   容庭自是被丘长决几人拉着吃酒,好不容易有机会灌他,那几个公子哥怎会手软。   正提起一坛纯白酒满上杯盏,谁知这男人冷不丁弯了弯唇,扭头看向院子那侧被闻妈妈搀着走去后宅的姑娘。   一贯吊儿郎当的语气里平添了些得意:“啧,好看吧?”   丘长决:“……”   一大红背影,好看什么?   似是看懂了丘长决眼里的鄙夷,容庭更鄙夷的投了个眼神回去:“你这孤家寡人,自然不懂。”   丘长决一个激灵,气的将杯盏换成了碗,是要将他灌醉的意思。   容庭今儿个高兴,也几乎来者不拒,仅剩一丝神志时,还不忘回头吩咐路临:“叫厨房,给夫人送点吃的。”   路临瞧了眼暗沉的天色,再瞧一眼大醉的容庭,公子明儿个醒来定是悔的肠子都要青了。   婚房里,楚虞压着小腹,端着身子坐在床沿,红木圆桌上摆着几样热乎菜,是方才厨房送来的。   楚虞在盖头里的手捂着嘴打了个呵欠:“几时了?”   正此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阵酒气飘了进来。 第51章   闻着这味儿都够呛人, 不知道容庭是喝了多少。   邹幼瞧二公子这步子都走不直了, 担忧的看了眼姑娘,这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楚虞忍不住撩开了盖头的一角, 眼瞧着这人撑着小几,似是难受极了,她下意识起身想搀他一把,谁知男人蓦地看过来。   “动什么,坐下。”他蹙了下眉头。   紧接着, 虽然醉的不成样子, 却还是记得要挑盖。   男人倚着床架,握着秤杆缓缓挑开了一角, 就在盖头下那张脸快完全露出来之前, 他忽然又放下。   容庭抬手,隔着盖头戳了下姑娘额头,不知道是不是喝醉酒的缘故,他语气里的痞气更甚,直笑着道:“容楚虞,好听吧?”   楚虞紧紧绷着嘴角,不搭理他,兀自端着身子,笔挺的坐在那儿。   得不到人回话,容庭像是磨上了,非要个说话。   一手压在她被盖头撑起来的凤冠上:“不说话,不给揭盖头。”   楚虞盖头下那双他瞧不见的眸子无语凝噎的往男人那瞟了一眼, 忽然他伸手过来,准确无语的在她耳垂上捏了一下。   楚虞怕痒,浑身一激灵:“好、好听。”   话刚落,盖头便被挑落。   他用的也不是秤杆,而是手,毫不讲究的就掀了她的盖头。   楚虞瞧了一整天的红色,终于被揭了盖头,一口气还没缓过来,容庭俯身就撞了过来。   二人唇齿相撞,疼的楚虞猛地一哆嗦。   这人是真一点都不怜香惜玉,毫无章法的啃着,楚虞双手抵在他胸膛呜咽着要推开他,男人却因她的挣扎而更凶了。   楚虞动作一滞,只好配合的仰着头,果然他的动作就温和许多。   她尝了下酒味儿,隐约尝出了桃花酿的味道,其余便再分不出来了。   男人眼神迷离的从她唇上离开,姑娘的唇红的比方才上过口脂的还红,他下意识伸手按了按。   -   按照俗礼,新婚头一日,应去给公婆敬茶的,可这路宅没长辈,楚虞自然便省了这礼。   昨夜里容庭醉过去,婚床上又都是花生桂圆这些硌人的玩意儿,楚虞干脆就在贵妃椅上宿了一夜。   日上三竿的时辰,外头的人没听到动静也不敢进来,原本这路宅的下人就许久不伺候主子了,公子忽然回了京,又娶了妻,也不知道这位夫人好不好相处。   众人皆有自己的心思,谁也不敢上去敲这个门。   闻妈妈是江南来的,听说是江南路宅的掌事妈妈,她才一进院子,丫鬟小厮皆低下头,都说这闻妈妈好生厉害的。   闻妈妈脸色不大好,板着脸瞧了眼紧闭的门窗,一边嘟囔着都什么时辰了还不起,一边抬脚上前,力道不轻的敲了两下门。   这两下敲门声,下边的人心也跳了两下。   闻妈妈附耳听了片刻,随即开口道:“夫人,这府里还有许多事要夫人亲自管着呢。”   楚虞本就在贵妃椅上睡的不安生,手脚酸疼酸疼的,被这么一闹,眉头蹙了蹙便醒了。   容庭身下压着红枣桂圆,他稍稍一翻身,哗啦一声,全落在了地上。   房里二人皆是反应了片刻,才彻底睁开眼。   楚虞目光从他身上掠过,紧接着便投向门窗,闻妈妈不嫌累的敲着门,一声一声的,叫人心慌。   容庭看了眼贵妃椅上缩着的姑娘,愣了片刻,低低咒骂了声。   又叫门外这么一闹,心下一股无名火就窜了上来。   他猛地起身,衣裳上的褶皱看起来像是风流了一夜似的。   他拉开门,丫鬟们皆是好奇得看了过来,再一瞧公子这颓废的模样,又害羞的低下头去。   闻妈妈往里头探了探:“这都几时了,夫人怎还不起,府里事、”   “她累着,别吵她,往后也不必来喊。”容庭冷着脸,直打断闻妈妈的话。   闻妈妈一怔,语气低了些:“可寻常人家,新婚头一日便该去给公婆敬茶,夫人这…”   邹幼端着盆水过来,下意识驳她:“这路家也没长辈在,我们姑娘给谁敬茶,难不成给妈妈您么?”   闻妈妈被她说的脸色一变,教训道:“你这丫头怎么说话,夫人竟是这样教下人的。”   邹幼白了她一眼,这闻妈妈打心里对她们姑娘有偏见,她自然也不用与她客气。   昨个儿厨房夜里送酒菜时,闻妈妈还嘀咕着说姑娘娇贵,就这么一会儿都受不了饿,还是路临说是公子叫人送的,闻妈妈这才堪堪住了嘴。   屋里,楚虞自是将这话一字不落的听了进去。   容庭过来时,正见姑娘抬手解着昨个儿梳的发髻,一晚上过去,倒也没了形状。   楚虞这会儿懒得搭理他,从铜镜里瞧见男人站在自己身后也全然不理。   容庭目光灼灼的盯着她唇角磕破的那点伤:“谁咬的?”   楚虞顿了一下,冷着脸道:“狗咬的。”   容庭一愣,倒是对自己昨晚的举动全然记不得,只知是喝醉了,便再无印象。   不过能在她嘴边咬出伤口的,怕是也只有他自己了。   容庭自知理亏的弯下腰,从后头绕过手轻轻捏着她的下巴,也不敢太用力,这姑娘哪哪儿都娇嫩,一不小心就能捏出红印子来。   他凑到跟前瞧了一眼:“疼不疼?”   楚虞啪嗒一声放下簪子:“你让狗咬一口,便知疼不疼了。”   容庭气笑了,直起身子睨了她一眼:“怎么还骂人呢。”   楚虞抿了抿唇,将邹幼叫进来伺候,邹幼动作麻利的给她重新梳洗了一番,见姑娘还穿着昨日的婚服,不由多瞧了她一眼。   楚虞自是知道她的意思,不自在的撇过脸。   容庭沐浴过后,闻妈妈端着早膳进来。显然是方才被容庭三两句一说,现在心里不痛快着呢,虽说该她做的事儿她依旧做,但脸上却没给个笑脸。   楚虞低头喝了小半碗银耳羹,捏着帕子点点嘴角,端着身份道:“都什么时辰,妈妈是不是拿错膳食了。”   闻妈妈阴阳怪气的笑了声:“本是给夫人拿的早膳,可您瞧您这起的晚了,便没让厨房再做一份。”   楚虞冷不丁挑了下眉:“是么?现在叫也不迟,撤了。”   闻妈妈一怔,脸色有些难看,憋着气道:“是,夫人才是后宅做主的人,夫人说什么便是什么。”   闻妈妈这话说的委屈,正好让从耳房出来的容庭听见。   容庭不动声色的往楚虞那儿瞧了一眼,闻妈妈等半响,也不见公子要替她这个老婆子说句话,便咬牙走了。   邹幼亦是识趣的抬脚退下,这一大早的,新婚的二人倒是跟不相熟似的,而且房事也…   邹幼咬了咬牙,这可不行。   楚虞有一搭没一搭的搅着银耳羹,容庭就这么坐在边上看着。   楚虞忍了会儿实在没忍住,抬眸不悦道:“你看什么。”   容庭淡淡一笑,若有所思的看着她。   姑娘一大早就忍着脾气,昨儿个哪里得罪她了?   容庭思来想去,缓缓道道:“厨房备好午膳还有小半个时辰的功夫。”   楚虞不解的蹙了下眉头,就听男人沉着声儿,格外认真道:“昨夜没做的,补上?”   啪嗒一声汤匙落进碗里,楚虞倒抽一口气,紧紧抿着唇,懒得理他。   她起身便要出门去,这京城路宅这么大,她都还不知道后院究竟是什么样儿的。   忽然,青陶脚步匆匆的赶过来,正好楚虞拉开门,若不是邹幼及时拉了一把,这主仆二人就要撞上了。   青陶是楚虞从容家带来的丫鬟,原是在老太太房外做事儿的,倒是不怎么亲近的丫鬟。   楚虞瞧她做事利索,人也机灵,便要过来了。   青陶错过楚虞看了眼屋里头的二公子,咬了咬牙,低声道:“外头有人找二公子。”   她附在楚虞耳边:“是那个叫琼娘的,哭着喊着要找二公子,说是要公子给她个说法。”   青陶在容家做事,这琼娘一名她自然耳熟。   她压低了声音:“姑娘先去瞧瞧吧,能打发了最好,省得公子……”   青陶没说下去,可楚虞却知晓了她的意思。   楚虞默了片刻,新婚前两日容庭便不见了人影,刚成婚一日,琼娘就找上门来了。   她捏了捏手中的帕子,回头望了眼容庭,男人正拿着她那碗没吃完的银耳羹…   眼瞧那只她用过的汤匙被送进容庭嘴里,楚虞眼皮跳了下。   楚虞嘴角的伤口实在是伤在了敏感的地儿,任由谁看见了都会忍不住脸红。   她大大方方的走出来,也不遮掩,仿佛就是要告诉众人,路家夫妻二人是如胶似漆的。   琼娘说要见的是容庭,来的却是楚虞。   她目光一顿,落在楚虞嘴角,哭的更梨花带雨:“我今儿个,只是想要个说法罢了,你们何苦拦着公子见我……”   当年容庭走之前,路临倒是给了她一些傍身的银子,足够她安稳过一辈子。   可琼娘没了人依仗,那些银子迟早会花完的,她只好又回了醉春苑。   没想到容庭回京,却娶了当年那位楚姑娘,琼娘是想不到,这丫头竟这么有手段,能哄的容庭娶了她。   楚虞嘴角轻轻弯了个极小的弧度,要笑不笑的,慢条斯理坐在主座上:“去提桶水进来。”   邹幼愣了一下,迟疑应下。   生怕姑娘被这娼妓欺负了,还给青陶使了个眼色,青陶忙点头回应她。   邹幼打了桶井水回来,脚步在门外一顿,惊的眼睛都瞪大了,就见琼娘被摁在地上,鞋袜都丢了,拼命挣扎着,嘴里还嚷嚷容家欺负人。   楚虞撑着小几缓缓起身,目光不屑的落在琼娘身上,嘲讽的弯了弯嘴角:“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容得娼妓随意出入?”   青陶果然是个机灵的,一听楚虞这话立马会了意,从发愣的邹幼手里接过水桶,一点儿都不带犹豫的直将琼娘从头到尾泼了个湿。   琼娘呛了几口水,狼狈的趴在地上咳着。   楚虞低头冷着声儿问道:“前两日,容庭宿在你那儿了?”   琼娘再不敢胡来,这毕竟是路家后宅,万一林楚虞将她扣了可如何是好。   她连连摇头:“不曾,不曾,自打公子回京,我还未曾见过公子啊。”   门外,正倚墙而立的男人双眸微眯,不禁勾了勾唇。   啧。   路临被他这一笑毛骨悚然的,浑身都打了个颤。   不过细细回想了下里头的对话,路临一下就觉得不对劲了。   前两日公子买了京郊一个庄子,说是天儿热,避暑。   还特地盯着工匠打了口温泉池子。   合着夫人以为前两日公子是去寻花问柳了。 第52章   那日, 琼娘是打扮的光鲜亮丽来的路家, 却是浑身湿透被抬出的府。   路宅的下人原正观望着这位刚娶进门的夫人,不过十五的年纪, 就算看起来再沉稳大方,可顶多就是个小姑娘,又能将后宅料理的多干净呢。   却不想她当真一点颜面也不给那位琼娘留。   琼娘是娼妓,下人也瞧不起她,可当年她可是公子的红颜, 也在路家小住过的。   夫人今日将琼娘泼了一身水丢出去, 还不知道公子那儿如何交代呢。   楚虞从花厅出来时,院子里的人纷纷垂下头, 脚尖紧扣, 看似很怕的样子,实则各有各的心思。   其中一个黄衣丫鬟是伺候过琼娘的,她可是知道,当初公子不常在宅子里,就琼娘一人时,那可耀武扬威了。   公子当初全然不管,定是在纵她。那琼娘又生的貌美,谁知公子如今心里是不是真不在意了。   说不准,这新婚头一天的夫妇俩,马上就要为了个娼妓闹起来了呢。   楚虞立在长廊下,淡然的扫了这内院一眼,目光正落在那黄衣丫鬟身上。   邹幼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那黄衣丫鬟头上簪了支桃红绒花,乍一看,倒是这下人里头最显眼的。   做奴婢的,最忌讳在穿衣打扮上过于出众,指不定是存了什么心思。   邹幼偏了偏身子:“姑娘,可要叫那丫头到跟前来?”   楚虞微微一颔首,邹幼便抬脚过去。那黄衣丫鬟有些害怕,双手紧紧扣在腹前,一直低着不敢抬头。   楚虞神色清冷的站在台阶上,低头瞧了半响,淡淡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回夫人,奴婢赵欢儿。”   她说话间,头更低了些,是个胆子不大的。   楚虞轻轻嗯了声:“抬头我瞧瞧。”   一众丫鬟小厮担忧的偷偷抬眼瞧着,这个欢儿可是她们当中出了名儿的爱打扮,之前好在是府里没有主子,妈妈们便也睁只眼闭只眼,谁知今日撞上新进门的夫人…   赵欢儿紧紧绷着脸,犹犹豫豫的抬了头。这么近的看着新进门的夫人,欢儿冷不丁一愣。   都说琼娘貌美,可却是叫人看多了会腻的美。但面前这位,跟水做的似的,三分清透七分妩媚,反而叫人看晃了眼。   赵欢儿忍不住抬手遮了遮脸上擦的胭脂水粉,觉得廉价的很,叫人看了笑话。   “若是让你伺候我,可愿意?”   众人皆是一愣,以为夫人是要惩戒欢儿,谁想竟是要欢儿贴身伺候?   这可是天上掉馅饼的活儿,赵欢儿懵了一瞬后连连点头:“愿意愿意,夫人不嫌弃欢儿,欢儿定用心伺候夫人!”   楚虞点了下头,便没再说别的。   邹幼虽然不喜这个赵欢儿,但姑娘都说要了,她自然也不能太苛待人,便叫赵欢儿跟在她身边。   青陶昨个儿婚宴时便将路宅大抵摸清,这会儿正带着楚虞四处逛着,有时还能说出个一两处景物来。   说起来,容家已经算是够大了,可这路宅竟不相上下,又因里头布局巧妙的油头,各岔路通向不同的院落,又让宅子看起来好似更大了些。   青陶顿住脚,再往前走,左拐是奴婢住的落安苑,又拐是后厨。   一直随行在后头的赵欢儿方才一直没机会说话,这会儿终于开口道:“夫人,下人们都住那座院子里,可闻妈妈不住那儿。”   赵欢儿可不瞎,那个江南来的妈妈成日不做下人该做的活儿,反而指使她们,一副盛气凌人,仗着自幼照看公子的情分上,就对她们指手画脚的。   听说,今早还自作主张敲了婚房的门,夫人定是不喜这位闻妈妈的,赵欢儿正是想到这一点,才敢说话。   楚虞眉头轻轻挑了一下,看似不甚在意的模样:“闻妈妈歇在哪座院子里?”   赵欢儿见夫人松了口,忙就说:“闻妈妈住春苑,那本是主子的地儿,再不然也是给宾客暂住,从没有给下人歇息的道理。”   楚虞低头揉搓着帕子,动作轻又慢,像是不将欢儿的话放在心里。   赵欢儿怕楚虞不信她,有些急了:“夫人有所不知,这儿虽是公子的宅子,但他向来不过问后宅内院,府里琐事皆由管妈妈打理,如今闻妈妈一来,便将管妈妈的差事给强占了去。”   楚虞往落安苑瞥了眼:“闻妈妈是有功劳的老人了,她想做管妈妈的差事,就让她做去吧。”   赵欢儿一顿,泄了气的低下头,心想着这夫人也不过是软柿子,连闻妈妈都教训不得,这府里哪能指望她呀。   楚虞当真就是将后宅逛了一圈便抬脚要回秋苑,邹幼几度想说话,可又碍着赵欢儿在没开口。   但她这欲言又止的模样楚虞哪能不知,无非就是与赵欢儿想的一样,觉得她不敢动闻妈妈罢了。   可闻妈妈也不是普通的下人,众人都知她自打容庭年幼时便照顾她,虽仗着功劳便拎不清自个儿了,但若是她真就这么罚了闻妈妈,那今后岂不是让人说,路家的主母是个忘恩负义的。   时辰掐的刚刚好,她前脚一踏进院子里,后脚就有丫鬟布上菜。   许是方才琼娘那一出,将这些个人给唬住了,厨娘余妈妈布了菜也没立即走,反而战战兢兢道:“夫人可有忌口,这些都是家常菜,若是夫人有忌口的,奴婢可要好好记下才是。”   邹幼接下话道:“过会儿我将夫人的忌口写下告诉妈妈便好。”   余妈妈诶的应了声便退下。   楚虞往门外瞧了眼,青陶亦是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微微蹙了下眉头:“方才奴婢瞧见丫鬟提着热水去屋里,路临也拿了身干净的衣裳进去。”   青陶说着也有些好奇,这个时辰沐浴…   楚虞瞧了眼小几,便让人将这一桌子菜移到屋里,她推门进去时,耳房外热气弥漫,水声之下,是路临小说说话的声音,听不大真切。   楚虞抬脚走过去,在珠帘外顿了顿脚步,隐约闻到些药味儿。   这味道她不算陌生,当初容庭还住在容家时,身上常常带着这味儿。   楚虞站的这地儿瞧不清里头的样子,只听到路临絮絮叨叨道:“老太太这一鞭子可半分情面都不留,公子当初也不躲着些。”   容庭没答,双手撑在浴桶边沿,像是不知道疼似的。   路临继续道:“本来都要好利索了…”   路临越说越觉得委屈,夫人被老太太罚去祠堂的那两日,公子便日日去安喜堂,怎么说的,说的什么,路临是不知道,但他却知晓头一日从安喜堂回来公子这背上就赫然一道狰狞的伤口。   比当初老爷打的还狠。   又值盛夏,伤口好的满,公子还不让用最好的金疮药,说什么味儿重…   楚虞捏着帕子的指尖微微一顿,轻声走了出去。   -   新婚头一日,楚虞并未清闲过,路家不像容家那样被料理的井井有条,如今打理起来也累的慌。   好不容易入了夜,邹幼替她捏了捏肩:“姑娘真就由着闻妈妈在府里胡来么,那这往后还哪有您说话的份儿啊。”   楚虞笑了下,听邹幼喊了她一整日的姑娘,是得纠过来了:“青陶都知道要改口叫夫人,你怎就改不过来?”   邹幼被说的红了脸:“奴婢喊习惯了。”   说着,邹幼便喊了她两声夫人,硬是将她给逗笑了。   正此时,门被从外头推开。   楚虞一下敛了嘴角,邹幼也忙替她将发髻拆了便急急退下。   容庭往妆台前看了一眼,这丫头一整日都没给她好脸色,至于为何,他现在倒是明白了。   原以为姑娘今晚也不会搭理他,容庭便也不折腾,自个儿摸着腰带就要将衣裳脱了,谁知铜镜前的人缓缓起身,一脸淡然的朝他走过来。   楚虞抿着唇,不慌不忙的样子,伸手搭上他的腰带:“我来。”   她抬头一本正经道:“既然成了亲,我该做的都会做。”   言下之意,替夫君宽衣亦是她为人妻的分内事。   容庭迟疑的看了她半响,配合的张开手让她褪了衣袍。   原以为这就完了,谁知这丫头又伸手扯住最后一身衣裳。   容庭愣了片刻,随即笑着将她的手拿了下来,调侃道:“再脱就没了。”   楚虞脸不红心不跳的抬头对上男人的眸子,冷静道:“我们已经成亲了。”   容庭嘴角的笑意渐渐收敛,因新婚的缘故,楚虞身上的寝衣也是正红色的,领口恰好将她那一小截锁骨凸显出来,再往上,便是纤细白皙的脖颈了。   他眸色微沉,心下低低咒骂了一声。   好不容易娶回来的姑娘,自然不是放在床边当摆设的,可要不是怕老太太抽的那一鞭子吓到她,他何苦昨夜由着丘长决将自己灌醉,今夜还要忍着?   容庭也不笑了,浑身绷的难受,他勉强弯了弯唇:“去床上睡下。”   楚虞睁着双无辜的眼睛瞧他,手里还抱着他刚换下的衣袍,衣袍下那只小手紧攥着药瓶。   她默了半响道:“你是不是,身子不好。” 第53章   床头一盏烛火摇曳, 男人的影子被拽的长长的, 闻言后身形一顿,楚虞不由握紧了药瓶, 抿了抿唇:“我是说,你是不是、”   楚虞话没说完,那头容庭忽然回头紧紧盯着她瞧,瞧的她头皮发麻。   男人面色一愣,随即扬了扬眉稍, 那双比女子还风情万种的眸子弯了弯, 气笑了:“我身子不好?”   楚虞手心贴着冰凉的瓷瓶,原想给他上药的手一顿, 顺着容庭误解的意思点了下头:“嗯。”   二人就这么相对而立, 互相看了一阵子,话说到这个份上容庭都没做什么,正当楚虞以为他今晚什么都不会做时,容庭忽然弯腰,做了个极具挑逗性的动作。   楚虞下意识退了一步,又被人拉了回来。   她浑身僵硬,两手紧握垂落在身侧,啪嗒一声手中的衣袍落了地。稍稍一低头,男人的束发蹭过她下巴,埋头亲了亲那个方才他盯了半天的锁骨。   容庭忽然一顿,贴着她笑了笑,他带有惩罚意味的轻咬了一下, 感觉到面前的姑娘浑身一颤。   容庭直其腰,对上楚虞那张红透的脸:“怕了?”   他微微松了口气:“怕就去睡,趁哥哥我还能好好说话,别招惹我。”   他说话时,伸手拍了拍姑娘的脑袋。   本以为这样就能吓唬住她,容庭往床幔那儿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先过去。   谁知道楚虞竟是伸手拉住他的衣摆,明明耳根红了个彻底,脸上竟还能做出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故作镇定的学他方才的样子。   她一手压着容庭的肩借力踮起脚尖,柔软的唇瓣压在男人的喉结上,感觉到这地方上下滚动了一下,她贝齿轻启,在上面磕了一下。   轰的一声,所有紧绷的弦都瞬间绷断,容庭眸色暗沉的像是一团墨,眸中闪过一丝惊诧过后,理智被情欲代替。   楚虞伸手隔着衣物覆在他胸口:“容庭,你怕什么?”   若仔细听,她话里带着颤抖,并非如她面上看起来那般冷静。   只是这时候容庭哪里还有功夫去仔细听,只知道面前的姑娘伸手拽住了他心下最后一道防线,往下一扯,彻底崩坏。   容庭毫不犹豫的伸手掐住她的腰,感觉到这个动作后楚虞抬头对上他向下看的眸子,二人相视一眼,像是得到了默许,容庭拦腰将她抱起放在床榻上,随后整个身子压了下来,堵上姑娘的嘴,粗鲁炙热的吻密密麻麻落在她嘴角唇瓣,像是要将她整个吞下去似的。   楚虞发出小声的呜咽声,抬手摸着要去解他的衣带,身上的人忽然一顿,完全忘了旁的事儿,反而牵着她的手   带到衣带旁,由着她折腾半天才解开。   那双满是湿汗的手钻进寝衣,四处点火。   容庭喘着气,从她唇上一路亲到了脖颈,忽然他身子一僵,如一盆冷水浇下来,全然清醒了。   背上的伤口攸的一疼,姑娘食指正压在那儿。   容庭垂眸看她,她眼里又哪里又半分情欲,冷静的很。   容庭那双漆黑的眸子,盛着化不开的浓郁墨色,渐渐清明,就听身下的姑娘问:“为什么不躲?”   从前容正喧动手的时候,也没见这人乖乖挨打的。   楚虞从枕下将方才混乱中塞进去的药瓶摸了出来,从容庭唇下滑过,一股熟悉的药味儿钻入鼻尖。   他也没起身,就保持了这半压在姑娘身上的动作,抬手拨了拨她凌乱的鬓发,不正经的笑了下:“躲了,老太太更要将你捂严实了,怕是看一眼都不让。”   既然她都知道了,容庭也不去问如何得知的,反而是松了一口气,低头亲了亲她的嘴角,似有再继续的意思。   楚虞偏头躲过,双手挡在他胸前:“先上药。”   容庭顿了下,老老实实起身,睨了她一眼,将她领口整理好方才背过身去将寝衣脱了。   楚虞再一抬眼时,生生倒抽了一口气。   怪不得他藏着捂着不让说,这背上的伤狰狞可怕,老太太怕是将浑身的劲儿都使出来的,饶是容正喧也不会打这么狠啊。   楚虞绷着下颚,将药粉倒在掌心揉热了,方才一只手覆在他背上,只感觉到男人绷直了身子,又慢慢松懈下来。   她仔细瞧了瞧,除了这一道新的伤痕,他背上还有不少大大小小的伤,不过都浅的几乎要瞧不见了。   屋内一阵静默,因天气热的缘故,还留着一扇窗子通风,这会儿风吹过来,将帷幔掀起了一角。   楚虞冷不丁回过神,仔仔细细将药粉抹匀。   和路临不一样的是,姑娘的手软软的,动作又轻,容庭忍的一身汗。   楚虞咬了咬唇:“很疼么?你忍忍,快好了。”   容庭心不在焉的答了声,又听身后的姑娘说:“外祖母以后应不会再动手的,若是有下一次,你躲着点。”   容庭笑了下,点头应好。   正当楚虞收手,拿过他的寝衣要替他穿上时,男人一本正经道:“天热,捂着伤口。”   楚虞顿了下,将寝衣丢在了床位,跪起身子整理好方才乱糟糟的被褥,嘀咕着说:“昨夜你怎么不嫌捂着伤口。”   眼看着这姑娘上完药就不认人,就要钻进被褥里躺下时,容庭蹙着眉头捉住她。   楚虞躲了躲,飞快地钻进被褥里,背过身道:“伤好了再说。”   容庭一滞:“……”   紧接着半响都没有动静,男人就保持着坐着的动作,盯着姑娘的后脑勺看了一会儿,他这被她撩拨的一身火气…   容庭心下微叹,罢了。   烛火也熄了,身边的男人也安静了,楚虞以为今夜该安安稳稳过去时,忽然被拦腰一扯,一具像火一样热的身子贴了过来。   男人的唇在她后颈处有一搭没一搭吻着,楚虞挣扎了一下,随即被擒住手腕,就听他带着笑意说:“别动啊,万一碰到伤。”   楚虞蹙着眉头转身,将他的手从腰上拿下去。   明明夜里什么都瞧不见,容庭却能准确无误的用拇指压住她的唇。   像是在担心什么似的,他默了半响,幽幽道:“林楚虞,嫁给我就是我的人了。”   “我要你心里,我比容家重要,要不然…”   他顿了一下,似是不知说什么,心下划过所有的惩罚,绕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   要不然能如何,他舍不得。   楚虞心下微微一动,将下巴那只手拉开,十分淡定的应了声:“我知道了。”   随即她便背过身去。   夜里,姑娘眸子缓缓眨了两下。   老太太动了手,他却要瞒着她,楚虞不是个糊涂的人,容庭这般做为的哪样她心里清楚。   虽说这人一直与容家不对付,但她在老太太跟前养着,她对老太太有感情,容庭又岂会不知。   他不想让她夹在他与老太太之间,徒生烦恼罢了。   -   一早,路临装模作样的抱着一沓账簿进了屋里,陡然一见夫人正给公子上着药,他怔了半响,吞吞吐吐道:“也、也不是重要事儿…”   路临抬脚匆匆离开,在屋外莫名其妙的回望了一眼。   昨日不是还说瞒着夫人么?   路临摸不着头脑,正欲转身离开,就撞见匆匆赶过来的闻妈妈。   瞧闻妈妈这模样,路临直觉不好,便赶忙拦住她:“公子与夫人在里头说话呢,妈妈还是等等的好。”   闻妈妈停住脚,心下憋着一股郁气,横了眼路临便径直走过去,却又在门外被邹幼和青陶拦住。   邹幼可不喜欢这个闻妈妈了,饶是她在容家伺候了三年,也没见什么妈妈这么大架子的。   “夫人与公子还没起呢,妈妈有事在外头等等吧。”   闻妈妈大着嗓音道:“我就是来像夫人要一个说法。”   邹幼还在劝,屋里头容庭正穿好衣物,反而是给他上药的楚虞还磨蹭了半响,方才从床榻上下来。   这屋子本就不隔音,外头说什么里头听的清清楚楚,楚虞微微挑了下眉头,她是没想到闻妈妈会因为这事儿闹过来。   容庭若有所思的往门外瞥了眼,踱步过去,门外争执的二人皆是被这忽然一开门的动作吓了一跳。   邹幼看是二公子,心里更不是滋味儿,若不是二公子纵着,闻妈妈一个下人,哪里敢这样逾矩。   闻妈妈脸色微微松动,简直委屈的要抹一把眼泪了。   “公子啊,我在路家勤勤恳恳多年,做事本分,从未出过差池,不知夫人究竟看我老婆子哪里不惯,她若是有不满,直言就是!”   楚虞坐在床榻边,慢吞吞的穿好衣裳,这才朝门外唤了声:“青陶。”   青陶应声忙低头钻进门,她的手艺比邹幼要好,因而这梳发的差事都是她来做。   邹幼见此也忙打了盆水进来,二人动作麻利的将两位主子伺候好了,却也没立即离开,一左一右的立在楚虞身后,像是怕闻妈妈联合二公子欺负她们姑娘似的。   闻妈妈这会儿看着委屈十足,像真被楚虞欺负了似的,站在妆台后声泪俱下:“不知老奴究竟做了什么惹夫人不高兴的事儿,夫人竟要赶老奴去看庄子。”   正挑着首饰的楚虞闻言一顿,眉头攸的蹙起。   不仅是她,就连她身后两个丫头都是一头雾水的。   昨日夫人吩咐下去,说是体恤闻妈妈,要将落安苑最好的一间房腾出来给闻妈妈住。   这落安苑最好的屋子定然也是好的,只不过到底还是同下人们住在一起,和闻妈妈现在住的春苑那是天差地别。   看似是赏,实则是贬。   但此举却也让下人们挑不出错来,闻妈妈委屈也只能往肚子里咽。   她今儿个找上门来楚虞便觉得不对,闻妈妈是老人了,不会这么没脑子就找上来。   可她这一开口…   楚虞默了半响,正有些拿不准主意时,原在小几上慢悠悠喝着茶的男人忽然放下茶盏:“闻姨。”   闻妈妈一怔,公子许久没这么喊过她了。   “路家后宅总归要让主母管着,这么些年之所以由着您,那是因为我枕边没人,如今有了,在宅子里头,总不能让人受了委屈。”   闻妈妈彻底僵住了身子,公子这话看起来恭恭敬敬,实则却是在诛心。   她让夫人受了委屈?她何曾…   闻妈妈缓了几口气,有些不知所措:“公子,您误会了,我一个下人,怎么敢叫夫人受我的委屈,定是那些个乱说话的丫头在您跟前嚼舌根了吧?这可不能信啊!”   容庭淡淡笑了一下,脸上原有的客气渐渐消失:“我没瞎。”   就单是这丫头嫁进来的两日,下边的人便不听使唤,口口声声称是闻妈妈叫她们如何如何做的。   容庭并非充耳不闻,反而是叫路临留意着,谁知路临禀完后却一脸淡然的同他说,在江南亦是这么个情况,只是那时候他不在意罢了。   就昨日,闻妈妈便已在他面前倒了好一通苦水,说是家里的夫人管不好宅子。   若非如此,容庭还不会想要将闻妈妈放出去管宅子。   不过他已是仁至义尽,连庄子都挑了处最好的,将来还能许闻妈妈安享晚年,算是优待她了。   闻妈妈看容庭脸色已然不是太好看,这会儿才深知自己昨个儿去跟公子说夫人不好是有多大的错处。   原还想着,公子听了她的话,能将宅子先交由她管,毕竟,她也管了半辈子的后宅,总比一个十五岁的小丫头有本事。   谁知…   闻妈妈脸色难看的低下头去,也知晓再多说无意,便耷拉个脑袋离开了。   妆台前的姑娘心下划过一丝惊诧,默不作声的回头对着铜镜将吊着珍珠坠子的耳饰戴上。   容庭就着一面铜镜看她,朝两个碍眼的丫鬟使了个眼色,青陶便拉着邹幼退下。   楚虞顿了一下,就听男人悠悠然的问道:“林楚虞,你有没有话要问我?”   作者有话要说:  哥哥:没有的话,我就自己说。   求生欲很强的哥哥,该解释的还是要解释的。 第54章   楚虞偏头对着铜镜, 十分费力的想将这枚耳饰戴上, 折腾了半天,啪嗒一声, 珍珠落了地。   她一边神色自若的弯腰捡起,一边道:“我听路临说,闻妈妈在路家伺候了许多年,于你也是有情分的,你就这样将她打发了?”   容庭低低嗯了一声, 随后起身走向妆台, 伸手接过那枚珍珠耳环,弯腰捏住她的耳垂, 笨拙的比划了半天。   “她逾矩了, 逾矩的下人,你该罚就罚,不必看着谁的颜面。”   容庭凑的很近,说话时的热气喷在楚虞耳边,她蓦地一怔,随即移开身子,捂住耳朵说:“你会不会戴,我自己来。”   容庭抿了抿唇,不知怎么对这耳饰起了兴趣,还偏生要亲自给她戴上,将人又拉了回来说:“哥哥我这不是没给人戴么。”   楚虞顿了一下,忍着耳边痒痒的感觉, 一动不动的挺着身子。   好不容易戴上了一只,容庭捏着剩下一只在手里把玩:“还有没有要问的?”   楚虞下意识蹙了下眉头,仔细想了想,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没了。”   男人扬了下眉:“真没了?”   楚虞伸手要拿过他手里的那只耳环:“今日大嫂嫂同两个姐姐要来府中喝茶,不好拒了,你要不喜欢她们就别来院子里,等晚膳再回来吧。”   容庭反手握住她,二人掌心里硌着一枚珍珠。容庭像没听见她的话似的,执意问道:“真没要问的了?”   末了他又补了句:“都能问,今日你问的,我全告诉你。”   男人漆黑到深不可见的瞳孔直撞进她眸中,楚虞抽了抽手,未果。   那日在花厅,小姑娘分明是介意琼娘,介意他成婚前消失了两日这事儿,可然后便没了下文,她不说不问,仿佛这事没发生过似的。   但愈是憋在心里,愈是能长成一根刺。   他不想往这姑娘心头扎根刺,到头来苦的还是他自己。   屋内一时静谧的骇人,容庭半坐在妆台上握着她的手,垂头等她说话。   默了半响,姑娘唤了声他的名字,随后直直盯着他瞧:“你心里可还念着琼娘?”   容庭呼吸忽的一滞,胸口亦是有些喘不过气来:“没有。”   顿了下,他又说:“当初带她回府,是想气气容正喧,我没碰过她。”   怕楚虞不信,男人蹙了下眉头:“真的。”   楚虞心下松了口气,随即别过脸去道:“那最好,念着也没用,我不可能跟娼妓共侍一夫的。”   她抿了抿唇:“除非你休了我。”   忽然手被紧紧握了握,男人冷声笑了一下:“不可能。”   二人相握的手心里都是汗,容庭缓缓松开,绕到另一边,这回倒是熟练的两下就给她将另一只耳饰带上。   他没立即拿开手,反而捏了捏她的耳垂,指甲刮过的地方引的姑娘浑身一颤。   “林楚虞,为什么不问?”   楚虞稍稍拧了下眉头,就觉得容庭今儿一早很是不对劲:“你要我问什么?”   “你那天问琼娘的。”   他忽的靠近,贴着她的耳朵,话落,张嘴便含住了她耳下那枚珍珠,冰冰凉凉的。   楚虞僵直了背,不知是被他的话吓的,还是被他这番轻浮的举动吓的。   “问。”他吐出了珍珠,亲了亲姑娘的耳朵,眼瞧着那耳廓红了一圈。   楚虞放在腿上的手拽紧了裙摆,稍稍偏了下头,深吸了口气,被他撩拨的颤抖着声音问:“去哪儿了。”   容庭直起腰,稍稍退了一段距离,像是得逞了似的笑了笑:“好地方,明日带你去。”   楚虞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明日回门,要去安喜堂给外祖母问安。”   容庭不甚在意的颔首道:“来得及。”   突然门外传来两声轻响:“夫人,厨房做了昨日夫人吩咐的早膳。”   说话的不是青陶也不是邹幼,而是赵欢儿。   原本这路家就是零零散散的状态,从前容庭也是有一日没一日的在这儿住着,厨房做出的吃食也是没规矩,昨日在后厨做事儿的下人被叫到秋苑来训了一顿后,这才有了点样子。   楚虞应了声:“进吧。”   赵欢儿从未到主子跟前伺候过,低着头有些胆怯,但又难免好奇的偷偷抬眸瞄一眼,这一眼直让她心怦怦跳。   公子坐的离夫人那样近,看起来俩人倒是恩爱的很。   楚虞目光从盘中掠过,随后落在赵欢儿身上。   赵欢儿一如既往的发髻上插了朵绒花,描了精致的妆,腰间还挂着枚芙蓉花样式的荷包,无一不凸显了女儿家的小心思。   她原本在路家就是这么过的,哪怕路家没主子在,赵欢儿也喜欢将自己打扮成与别人不同的样子,就连走起路来的身姿,都是一般下人比不了的。   楚虞收回目光,缓缓起身朝红木圆桌上走去,容庭向来是没有用早膳的习惯的,不过因为楚虞,这两日他倒也一改往日,开始陪她用起早膳来了。   因这丫头跟前向来是邹幼和青陶在伺候,冷不丁换了个人,又是眼生的,容庭便多瞧了一眼。   这一眼,直将赵欢儿脸给瞧红了,虽第一次伺候主子心里没底,却忍不住大着胆子道:“这粥里放了山药红枣,包子也是夫人特意要的素芳斋的包子,公子尝尝看。”   楚虞执起汤匙的手一顿,默不作声的弯了弯嘴角。   容庭往日做出一副风流模样,这宅子里还不知有多少像赵欢儿这样存了心思的丫鬟。   不过赵欢儿是个不聪明的,尽把心思放在脸上了。   容庭蹙了蹙眉头,抬眸就往赵欢儿那儿看去,赵欢儿忙低下头,就听容庭冷着声道:“你不知道在主子跟前不准用香?”   赵欢儿面色一白,抖着唇揪紧了衣摆,忙跪下道:“奴、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夫人恕罪啊!”   她平日用香用习惯了,妈妈们也不说她,却忘了在主子面前不准用香的规矩。   楚虞仍旧慢条斯理的小口小口喝着粥,又慢吞吞放下汤匙,拿着帕子点了点嘴边,温和道:“不是什么大事,下回注意些便好。”   她伸手将赵欢儿扶起来:“哭什么,我又没要罚你,快去洗把脸再回来伺候。”   赵欢儿可是见过林楚虞对付琼娘的样子,没想到她竟这般好脾气,惊讶的一时忘了应答,愣了半响才道:“谢、谢夫人。”   赵欢儿说着赶忙小跑了出去。   容庭眯了眯眼,林楚虞跟着老太太三年,那是打理后宅的一把好手,怎么可能这般由着下人放肆。   楚虞淡定的提着裙摆坐下,对上男人打量她的目光,冷静道:“有些事拐着弯来,更有成效。”   她说着,又低头喝了一小口粥。   容庭挑了挑眉,不由弯了弯嘴角,真是个心思深沉的丫头。   不过,都随她。   到寅时初,庄氏带着容家的小辈过来,说是要沾沾新婚二人的喜气。   楚虞在秋苑的后院摆了几张小几,瓜果点心也都一一摆上,随后才赶着容庭去书房。   这回不仅是容瑶瑶姐几个来了,就连一直少见的玉筱也来了。   玉筱是玉氏娘家的姑娘,容瑶瑶的表姐姐,偶有来容家的时候,也不大跟楚虞说话,似是不大看得上养在老太太膝下的外姓姑娘。   容瑶瑶倒是跟她关系极好,二人挽着手过来的。   容瑶瑶调侃道:“如今要喊楚妹妹为二嫂嫂了,筱姐姐听我要来路家吃茶,便叫我将她一块带来了。”   楚虞轻轻一笑,就听玉筱轻悠悠的说:“前两日的婚宴我也来了呢,楚虞妹妹应当不知。”   楚虞大大方方对上玉筱眼底一如既往的轻蔑,莞尔一笑:“我知晓,宾客名单我瞧过。”   “是么。”玉筱被容瑶瑶拉着坐下,像是不经意提了句:“玉家收到容家的喜帖时,可把我吓坏了,当初嫦沁那丫头不是被二公子迷的五迷三道的,结果竟是楚虞妹妹嫁了他。”   这话被提起时,围在石桌上的几人皆是一默,这样喜庆的日子,何苦去提旧事。   容落落不动声色的抿了口茶,后宅里这些拐着弯说的话,她早就看腻味了。   今日玉筱要来,她便知晓这茶怕是喝不痛快,若不是芊芊非要拉她一道,容落落定是不跑这一趟的。   容芊芊向来跟大房的人不对付,玉筱是玉氏的侄女,跟她自然也没什么好关系。   不过今日,容芊芊难得附和她:“呀,筱姐姐不说我都快忘了这事儿呢。”   楚虞弯了弯嘴角,听府里的妈妈嘴碎说过,丘嫦沁怀了身子,快两个月了。   她眉目间染上笑意,与往日在容家谨小慎微不同,大大方方笑了声:“我家夫君是生的副勾引人的皮囊。”   长廊下正走过来的男人脚步一顿,停在了拐角处。   玉筱和容芊芊一噎,讪讪笑了下,容瑶瑶反而没听出这几人争锋相对的意思,点头道:“二哥哥是生的好看,比谨哥哥还要俊。”   容芊芊紧跟着嘀咕了一句:“好看有什么用,二哥哥还不是为了跟祖母作对才娶的楚虞。”   容落落抬手拍了拍容芊芊的手背,容芊芊立即噤了声。   不过她这话说的,也是众人所想。   邹幼端着杏仁露要走过去,经过长廊下瞧见二公子靠着红墙站在那儿,不由一愣。   邹幼迟疑的走过去,顺着容庭目光看,顺便也听了两三句,气道:“就会欺负我们姑娘。”   容庭淡淡扭头看了邹幼一眼:“她在容家,常被欺负?”   邹幼顿了下,自知失言,但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她抿了抿唇:“倒也算不得什么欺负,姑娘向来不往心里去。”   不过…   邹幼停了半响:“不过当初倒是被公子欺负哭了几回。”   容庭:“……”   他伸手接过邹幼手中的瓷碗,抬脚便要往楚虞那儿走,忽的脚步一顿,回头冷冰冰道:“我路家哪来的姑娘,叫夫人。”   作者有话要说:  容庭:现在依旧想将她欺负哭 第55章   容庭端着一碗杏仁露过来时, 石桌旁几人都不约而同熄了声, 尤其是容芊芊,刚说了坏话, 这会儿吓的脸都白了。   容芊芊可没忘记当日容庭在柴房里的模样。   她忙低下头去,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企图容庭瞧不见她似的。   容庭眼里似乎看不见其他人,兀自走到楚虞身旁,将杏仁露搁在她面前:“江南阁出了新的菜式, 你不是一直嘴馋, 过会儿带你去尝尝?”   楚虞一怔,她什么时候嘴馋了。   不过一看容瑶瑶几人的神色, 她忙点下头:“唔, 天热不想走动。”   容庭立马会了意,笑了声:“那我给你带回来。”   楚虞点点头,一口气报了一串菜名儿,也不知道江南阁有没有,左右是做样子给容瑶瑶她们看的。   方才一直没说话的庄氏有些羡慕的瞧了楚虞一眼,容谨就从未这般耐心的说过话。   庄氏不由有些失望,说不上是怎么样一个情绪,她同楚虞也算交好,俩人皆嫁了容家的公子,但她总想着楚虞定是过的不如自己的。   可看这样子,人家俩口子分明恩爱的很,庄氏心下便有些不如意了。   容庭说完话也还没马上离开, 偏头扫了其余人一眼,最后目光落在一直努力低着头的容芊芊身上,挑了下眉头道:“前阵子你不是在柴房呆了一宿,还闹着要上吊么?我看着倒是大好了。”   容芊芊面色彻底难看了,她紧紧揪着帕子,关节泛白,慌乱的拽了拽容落落。   不为其他,她在柴房一夜的事儿容家的人都知晓,容瑶瑶也知晓,只是玉筱不是容家人,她是外人啊!   怎么、怎么能让外人知晓这事,传出去,容家姑娘家的名声可如何是好!   果然就见玉筱一脸惊讶的看了容芊芊一眼,眼神由讶异变成若有所思,最后只剩嫌弃。   容落落握住容芊芊的手,蹙着眉头:“容庭,你胡说什么。”   容落落比容庭大上那么几个月,平日里仗着姐姐的辈分,倒是敢唤一声他的名字。   只是,容庭向来也不将她放在眼里。   容庭眼神轻蔑的从容芊芊身上划过,却看都不看玉筱一眼。   玉筱亦是不动声色的捏紧了茶盏,她和容庭也算有过节的,从前她因为玉氏的缘故常去容家,难得瞧见这么俊的男子,自是想亲近几分。   可容庭却从未将她放在眼里,甚至说话也不大好听,直将姑娘家的颜面往地上摔,可以说是很不君子了。   后来玉筱每每见到容庭都又恨又不甘,可那时候她瞧见的容庭,不是在酒馆里和他那些狐朋狗友喝的酩酊大醉,就是从醉春苑出来,带着一身香粉味儿。   还从未见过他这样温和的说话,低头的一刹那眼里尽显温柔,瞧得出来,他是在为林楚虞出头。   一直到容庭离开,玉筱都没回过神来,容瑶瑶唤了她好几声。   她勉强一笑,视线落在对面的姑娘身上,倒是少了咄咄逼人的气势:“楚虞…头上这根簪挺别致的。”   容庭方才过来就无关痛痒的说了几句话,已经闹的姑娘几个没了说话的兴致。   容芊芊亦是不再说话,有些懊恼,这是路家的宅子,她再如何也不该在这儿为难林楚虞。   不过让她现在离开,那就更失颜面了,于是容芊芊坐立难安的听着玉筱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首饰。   玉筱不说的话还没人注意到,庄氏顺着她的话看过去,这簪子上镶着银制的鸟儿,是不大一样。   楚虞抿着茶盏边沿,不动声色的弯了弯唇,云淡风轻道:“哦,容庭就爱瞎折腾,筱姐姐要是喜欢,改明儿我让他再叫人打一支?”   玉筱面色一僵:“不用了。”   姑娘家攀比的,无非是夫君和家底。容庭虽是商人,但却出自将府,与一般商人不同,总归没人真将他当商贾看,可他又确确实实有着路家这么大的产业,这家底,京城一般人家还真比不了。   至于夫君,那人确实是名声差了些,不过楚虞觉得…还有救。   她一杯茶水见底,润了润喉咙才说:“筱姐姐不必客气,我家那位别的不好,就是银子多的没处花。”   玉筱:“……”   明摆着是显摆的话,可偏偏姑娘几个都挑不出错,这路家……   是真有钱啊。   家大业大的,别说京城,就是在江南都独树一帜。   庄氏这会儿才反应过来,楚虞嫁的,是富甲一方的路家。   而她嫁的,那是容家。   就单是路家的家底摆在那儿,哪怕是容庭待她不好,楚虞这个路家大夫人日子也过得比一般人滋润。   几人各存心思的心不在焉又说了一会儿话,便早早离去。   待人都散了后,楚虞笑了半响的脸终于沉了下来。   邹幼在后头有些不悦:“姑娘,她们分明是想来看姑娘笑话的,好在二公子方才来一趟,否则她们真要以为姑娘在路家过不好了。”   青陶从院外踱步过来,看邹幼和姑娘的脸色,大抵知晓那群姑娘来定是没说什么好话。   她轻唤了声姑娘,随后将对折后的宣纸搁在桌上。   楚虞眉间轻轻一挑,那双勾人又凌厉的双眸从纸上扫过。   名录上第一个就是管妈妈。   青陶:“夫人,这闻妈妈一走,便将管事妈妈的权利都交还给了管妈妈,可奴婢问了一圈儿,都说管妈妈脾气好性子软,就赵欢儿那般屡次逾矩的,都只是口头教训,不当回事儿的。”   青陶挨个说下去:“费青青是管妈妈的女儿,跟她娘倒不是一个性格,仗着管妈妈在府里的身份嚣张跋扈的很,做的也是最清闲吃香的差事,在书房当差呢。”   “书房?”楚虞蹙了下眉头。   青陶又说:“不过听说公子立了规矩,除了路临,其他人不许进出书房,这当差的下人也只能在书房外伺候着。”   楚虞淡淡收了名录,嘀咕了声:“他还知道立规矩。”   至于剩下那些个名字,都是不守规矩的下人,找个时候,得一个个收拾了。   青陶想起什么似的,四处望了眼,忍不住道:“奴婢方才去后厨时见赵欢儿端了碗凉茶。”   她定定看着夫人面前的杏仁露,目光变得若有所思。   被青陶这么一说,邹幼一口气险些没将自己噎住:“夫人您太纵着她了,她还真当自个儿得了宠,上赶着到公子面前伺候了!”   楚虞慢悠悠的放下茶盏,指了指那叠还没被动过的红豆糕:“拿上。”   路家小径多,四通八达的。从秋苑到书房有一段距离,拐了四五个长廊方才到。   只是还未至门外,便先闻到了一丝皂角味儿。   书房门大开,里头传来隐隐约约的哭声。   主仆三人走近一瞧,那哭的人正是赵欢儿。方才为将身上的香味儿去掉才去沐浴,这会儿身上没了浓郁的香粉味,反而添了皂角的清香。   她环视一圈,只有路临和赵欢儿在,赵欢儿跪在地上抽抽搭搭的哭着。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路临扭头看去,就见夫人和两个丫鬟缓缓而至,他脸色有些不好看,低头道:“夫人。”   赵欢儿如见救星,跪着过来拉住楚虞的裙摆:“夫人,我不是故意的,您替欢儿说两句话吧。”   正此时容庭从屏风后出来,明显换了身衣裳,再瞧见书案旁歪倒的茶盏和洒落的水渍,明眼人一瞧就知晓怎么回事。   书房的门未关,本在屋外伺候的丫鬟有意无意路过,个个都拉长了耳朵在听。   楚虞低头莞尔一笑,语气要多温和就多温和:“又不是什么大事儿,哭什么,起来吧。”   赵欢儿哭着哭着一噎:“夫人当真不罚欢儿?”   不等楚虞开口说话,容庭沉着脸色伸手勾住她的腰带到一边,楚虞踉跄几步,着急站稳:“你做什么!”   容庭蹙了下眉头:“你好人当上瘾了?这丫鬟你放在身边,是想考验我的定力?”   楚虞冷不丁愣了一下,若有所思的看了眼容庭:“你看上她了?”   她原就是想激赵欢儿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再杀鸡儆猴,绝了这府里心思藏的深的丫鬟。   但若是容庭真看上了…   容庭见面前的姑娘一副寻思着给他纳妾的脸色,脸色一滞,阴阳怪气道:“我看上她?”   楚虞狐疑的多看了男人几眼,他这脸色,也实在不像看上了赵欢儿。   赵欢儿还在哭,邹幼实在不耐烦,不大不小的嘟囔了句:“你这么喜欢伺候公子,莫不是存着别的心思吧?”   赵欢儿吓的一个颤抖:“没有,奴婢没有,奴婢断不敢生出这种心思的!”   “行了,下去吧,跪在这儿像什么。”楚虞面上不甚在意的样子,轻而易举就放了赵欢儿。   赵欢儿迟疑一顺,忙爬起身跑了出去,一边跑一边还抹着泪,狼狈的很。   事已至此,邹幼虽不甘就这么当过了赵欢儿,但夫人既已发话,便只好罢了。   几人退了出去,还体贴的带上了书房的门。   容庭冷着一张脸,倨傲的睨着她:“你知道那茶怎么洒的么?”   楚虞扭头看了打翻的茶盏一眼,就听男人带着丝冷笑:“那丫鬟,倒茶的时候整个身子都偎了过来。”   容庭紧紧盯住姑娘的神情,试图找到些破绽,继而说:“手就搭在我腿上。”   楚虞依旧一脸淡定,丝毫没被气到,可没气到她,倒是把容庭气个不轻。   他胸前起伏了两下:“林楚虞,你身边的丫头都能瞧出方才是什么事儿,你瞧不出?”   楚虞看他真气的不轻,又不知道哪里将他气着了,不就是被摸了下腿么,这人从前出入秦楼楚馆也不见这么洁身自好啊。   不过,她还是识趣的抬手拍了拍男人的胸口,顺带将只剩半盏的凉茶端了起来:“下回她要是还不规矩,我定好好教训她。”   看楚虞一脸冷静,全然没有吃味的意思,容庭紧紧抿着唇,重重搁下茶盏,扭头就抬脚离开。   连背影都带着怒气。   作者有话要说:  庭狗:我被非礼了   楚虞:你且再忍忍   庭狗:? 第56章   门外两个见此情形, 忙就抬脚进来, 青陶有些不知所以,二公子怎就生那么大的脾气。   她询问的唤了声:“姑娘?”   楚虞正定定看着容庭的身影, 陡然回过神来:“嗯?”   她顿了下:“无碍,赵欢儿呢?”   说起赵欢儿邹幼就一肚子气:“想必是回房拾掇自己了吧,夫人!您心下究竟想的是什么呀,赵欢儿那搬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丫头,就该发卖给牙婆子!”   青陶没说话, 只静静瞧了楚虞一眼。她从前虽是在安喜堂屋外伺候的下人, 但她一直都知晓,老太太身旁的楚姑娘是个心思深的。   定不是像邹幼说的那般仁厚善良, 对赵欢儿这样的奴婢, 原速速打发了就好,可她绕这么大一个弯,无非是想绝后患。   否则,走了一个赵欢儿,还有第二个赵欢儿。   楚虞扭头,目光落在书案的水渍上,没去答邹幼的话,反而云淡风轻道:“收拾了。”   邹幼一噎,只好作罢。   看邹幼一脸不高兴的样子,楚虞笑着抬脚走到长廊下,想了想,方才问青陶道:“我为何不处置赵欢儿, 你可明白?”   青陶颔首:“奴婢明白。”   楚虞缓了缓脸色,吩咐她:“你同邹幼好好说说,她性子急,没你心细,你多提点。”   青陶受宠若惊的欠了欠身子:“是,青陶明白。”   不过…   青陶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忍住说:“夫人,二公子直来直往惯了,您要是不说,他未必明白,若是误会了夫人对他不上心…”   楚虞愣了一下,朝男人离开的方向望了眼:“我知道了,你去吧。”   青陶这才福身退下。   楚虞嫁到路家来之后,便将打理后宅放在第一位,这也是从前老太太教她的,家宅永远是第一位。   青陶那两句倒是将她点醒了,容庭那家伙一直就别别扭扭的…   楚虞这么想着,晚膳时便吩咐了厨房多做两道他爱吃的小菜,难得好耐心的在园子里等他。   青陶被差去请他来用膳,却被三两句打发回来,她耷拉着脑袋,揣摩着姑娘的脸色道:“二、二公子在逗鸟,说是让夫人自个儿用就好。”   楚虞:“……”   还倔上了。   她揉了揉眉心:“将这桌子菜移到花园。”   青陶忍了忍笑,点头应好。   头一回瞧见夫人有这般无可奈何的脸色。   待主仆几人移步去花园后,院子里的下人方才大着胆子交头接耳。   “诶,你可知公子与夫人为何闹不快?”   “听说是因赵欢儿勾搭公子,夫人还护着她,公子这才心生不满。”   “夫人心可真好,赵欢儿也忒不知趣的了。”   “你可不知道呢,我屋里那几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看赵欢儿能近公子的身,慕的眼睛都要滴血了。”   …   …   楚虞踱步到花园时,正瞧见那闹别扭的男人坐在亭下,长腿屈起搭在椅上,正拿着跟树枝戳鸟笼,鸟儿扑腾的连毛都掉了好几根。   楚虞抽了抽嘴角:“……”   这哪是逗鸟。   路临扯了扯心不在焉的男人:“公子,夫人,夫人来了。”   容庭背脊一僵,强忍着没扭过头去看,佯装瞧不见正指使着下人布菜的姑娘。   只是等了半响却不见有人喊他,容庭实在按耐不住,飞快抬头瞧了眼,却见姑娘已经动筷,还吩咐邹幼道:“下回叫后厨少放些盐,咸了。”   容庭:“……”   他冷着脸放下鸟笼,径直走过去,兀自坐下后睨了她一眼,随即扫了眼菜色…   倒都是他喜欢的。   一时间气氛有些僵持,二人相顾无言的埋头用饭,正当楚虞抬手将竹筷落在一颗丸子上时,另一双竹筷同时落了下来。   二人抬头互望一眼,楚虞神色自若的收了手。   罢了,看在这矫情的男人如此介意被赵欢儿摸了腿的份上,不与他计较。   忽然,容庭一筷子将那肉丸子丢进姑娘碗里,别扭着一张脸:“我还能饿着你不成?”   楚虞弯了弯唇。   青陶和邹幼在一旁看着,脸上亦是高兴的神色,两个丫鬟相视一眼,便绕到容庭身后,将不识趣的路临一人一边胳膊给拉走了。   楚虞顿了下,抬手夹了几样菜到他碗里,想了想,宽慰他道:“你别放在心里。”   容庭眉间一蹙,不解的抬头瞧她:“什么?”   楚虞放下竹筷,一本正经道:“不就是被赵欢儿摸了下腿么,你若是真计较,我下回和她说离你远些,如若再犯,定不轻饶。”   楚虞心里记得青陶的话,容庭是个直肠子,向来看谁不顺眼就当场解决了,从不憋着绕着。   这么一想,楚虞继而又说:“我也不是纵着她,就是这宅子几年没人打理,丫鬟们大多没了规矩,我这不是想着等到了时候再杀鸡儆猴么。”   她这一次饶了赵欢儿,下次再好好罚她,不仅让下边的人觉得她咎由自取,还能将路家大夫人的口碑立起来。   一箭双雕,是个好法子。   可容庭听她说完却没缓和半点脸色,深深吸了口气,好一个杀鸡儆猴。   “那我要是真看上赵欢儿了,你这杀鸡儆猴是不是就用不上了?”他阴阳怪气道。   不等楚虞回话,容庭气的起身,三两步走到姑娘边上坐下:“什么叫不就是被摸了下腿,林楚虞,你有没有点为人妻的觉悟啊?”   楚虞默了默,瞧瞧,还是介意被摸了腿。   也不知道一个从前流连秦楼楚馆的男人,是怎么能这般斤斤计较的。   楚虞低头往他腿上睨了一眼,轻言嘀咕着:“这不是隔着几层衣料子么……”   容庭气的一滞:“……”   楚虞看他的脸色,话一顿:“但还是叫人占了便宜。”   她稍稍停了一瞬,拍了拍男人的手背:“委屈你了。”   容庭:“……”   默了好一会儿,直到楚虞重新拿起竹筷埋头用饭时,他憋不住,抬手便抢了姑娘手中的竹筷,将人掰了个方向,面对面坐着。   “你再想想,委屈谁了?”   他紧紧盯着姑娘的神情,这紧迫的目光直让楚虞头皮发麻,仿佛若答错了,容庭怕不是要将她揉碎丢进亭下的湖里。   楚虞方才吃了肉,这会儿嘴上油的发亮,她抿了抿唇,想到什么似的,眉头攸的一松,有些讶然的抬眸看他。   不由觉得好笑,她微微弯了弯眼角:“你是不是?”   男人不大高兴的问:“是什么?”   楚虞小声又不确定的问:“赵欢儿想勾搭你,我未处置她,你觉得我、”   她顿了顿,眉头飞快一蹙,又慢吞吞道:“不在意你?”   容庭不自在的别了别连,又倨傲的抬了抬下巴:“你说说,你有没有一丝丝为人妻的觉悟,我要是真着了她的道可如何是好?”   瞧着容庭一脸吃了大亏的模样,强忍着没笑,憋的两颊发酸:“嗯,是不好,我以后记住。”   容庭这才缓和了脸色,又道:“那存了歪心思的丫头赶紧打发了,留在身边糟不糟心?”   楚虞犹豫了下,缓缓抬手拉住他的袖子扯了两下,似是带着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撒娇,轻声道:“就最后一回,你就当陪我做场戏行不行?”   容庭最是吃她这一招,没来由心下一软,但还是端着架子,瞥了她一眼:“你拿什么报答我?”   楚虞嘴角一僵,可真是做生意的好料子。   容庭弯了弯唇:“路家近日买了几个酒庄,明日你替我尝尝酒。”   楚虞扬了扬眉,说到路家的生意,她自然也马虎不得,犹豫一会儿便点头应下。   二人难得如此和谐,容庭正心情大好的时候,那头赵欢儿的声音忽然响起,男人一下沉了脸色。   赵欢儿也是怕极了,今日不慎将茶倒在了公子衣袍上,都知晓公子是个爱干净的,一张脸黑了个彻底,赵欢儿吓的直哆嗦。   她当然不愿意现在再撞在刀口上,可夫人叫她来伺候,她也不敢不来啊。   赵欢儿畏畏缩缩的低着头,后怕道:“夫人…”   楚虞温和一笑:“躲那么远做什么,我还能吃了你?”   她缓缓起身:“我乏了,先回房,你伺候公子用膳吧。”   容庭这回倒是清楚了她打什么主意,虽然心有不悦,但到底还是配合她将戏做完。   男人笑了下:“过来吧,倒酒。”   容庭一张脸生的人神共愤,这么一笑,直叫赵欢儿晃了眼。   正欲抬脚离开的楚虞亦是一怔,看赵欢儿含羞的伸手,怯生生替他斟了酒…   忽然,有些不是滋味儿。   那头赵欢儿看容庭和颜悦色的,忍不住提到方才的事:“公子,方才是欢儿不好,弄脏了公子的衣裳,欢儿该死…”   她说着,抬手一抹就是两行泪。   见容庭没有动静,赵欢儿又给他斟了两杯酒,大着胆子拿起竹筷夹了两道菜到他面前。   还体贴的替容庭摇着竹扇:“公子,怎么不用菜了?”   长廊下,楚虞没立即回秋苑,反而停在这儿等了一阵。   邹幼看她目光落在方才来的方向,笑着说:“姑娘要不回去再和公子说说话?”   楚虞没应声,面上难得出现一丝焦虑。   忽然,亭下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楚虞的心也落了地。   青陶若有所思的看过去,底下人都当夫人是个软柿子,可老太太教出来的姑娘,就连陈姑娘都不差一般人家能打理后宅的女子,又何况是老太太一直夸有天赋的楚姑娘。   赵欢儿也真是个不知趣的,夫人虽是拿她当了敬候的那只鸡,但这期间她若是能有半分收敛的念头,不妄想攀上公子,说不准能安安稳稳呆在秋苑伺候呢。   作者有话要说:  楚虞:这矫情的男人如此介意被摸了腿   容庭:?   *可能有人觉得楚虞处理一个人磨磨唧唧的,可她处理的不止是一个赵欢儿啊,而且跟容庭处理事情的简单粗暴比起来,楚虞的心思更多,对她来说,她嫁的不是一个容庭,而且一个路家。至少现在对她而言,她的心思更多在打理后宅上,哥哥就是一背景板。 第57章   正值黄昏, 路宅被一片金红色笼罩, 秋苑里伺候的下人浇花的浇花,扫地的扫地, 表面上看起来似与往日无异,但实则一个个紧绷着身子,唯恐受到殃及。   院子里,正屋外的台阶下,一把梨木花椅摆着, 楚虞一脸肃然坐在那儿, 邹幼替她撑着伞挡去这落日的余晖。   而面前正是跪着哭天喊地的赵欢儿。   众所周知,这赵欢儿三番两次勾引公子不成, 这才惹怒了一向好脾气纵着她的夫人。   赵欢儿还以为楚虞能再好声好气放她一回, 谁知这次她竟动了这么大的脾气,赵欢儿实在怕了,颤巍巍道:“夫人,夫人奴婢冤枉啊,奴婢没有,是公子他……”   分明是公子他默许了呀,她说什么公子都未曾皱一下眉头,这才让她大着胆子做了些暧昧的举动,谁知道他会忽然翻脸不认人,直掀翻了桌子,还叫路临将她交给夫人处置!   楚虞淡漠着一张脸,手上揉搓着帕子:“怎么, 是公子他逼的你?”   赵欢儿一噎:“不、不是…”   楚虞没再同赵欢儿多言,总之她做的事如今府上都传开了。   她慢悠悠起身:“三十板子,找个牙婆来,将赵欢儿的卖身契卖了。”   赵欢儿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夫人!您不能将我卖了,我做错了什么,你们都在血口喷人,你你们污蔑我!分明是您让我伺候公子用膳啊!”   楚虞眸色愣了下来,要笑不笑的看着她:“我叫你伺候公子用膳,没叫你生出歪心思,但凡你肯收敛一些,何至于此?”   说罢,楚虞扫了眼院里紧绷着一根弦的下人,继续道:“做下人就要有下人的规矩,那些妄想打扮的花枝招展来变凤凰的,都给我收了不该有的心思!”   赵欢儿眼前一黑,三十大板,打完她还有没有命从这儿离开都未可知啊!   要说处置了赵欢儿,邹幼心里最是痛快。原还以为姑娘离开了容家,当真软了性子呢。   楚虞让她在这儿数着板子,也将请牙婆的事儿交给了她。   青陶陪着楚虞回屋里,一边听着外头惨烈的疼痛声,一边道:“如今府里,怕是有歪心思的,也不敢造次了。”   楚虞抿了口茶,缓缓点下头。   她将上回青陶抄录的名单推了推:“给管妈妈瞧瞧,给如何管教下边的丫鬟,她该清楚的。”   青陶忙就应下,这管妈妈虽说性子软脾气好,不是个打理后宅的料子,但好在人善良温厚,这样的老人,最是忠实。   若是能好好用,那便最好。   如今能否留管妈妈继续做后宅的管事妈妈,就看她能否理解夫人的一片苦心了。   正这么想着,忽然屋外一阵香味儿传过来。   青陶忍不住咽了下口水,下意识就问:“都这个时辰了,厨房还送菜来?”   她抬脚过去开了门,正正好撞上二公子回来,以及身后拎着食盒的路临,青陶忙让了路。   布好菜后,路临与邹幼便急忙退下。   容庭对着这些个菜式抬了抬下巴:“方才没吃多少,垫垫肚子。”   楚虞仔细一瞧,不正是她下午随口报的那几个菜名儿么。   江南阁的菜做的那在京城是数一数二的,光闻着味儿都诱人。   只是…   她从前在容家最是守规矩,什么时辰该用饭,什么时辰不该用,那都得守的清清楚楚。   容庭看着她蹙了下眉头:“看什么,叫你吃你就吃。”   他顺手将外袍脱了挂在架子上:“早同你说了,在路家不用守规矩,老太太也不在,你怕什么?”   楚虞抿着嘴笑了笑,这才动了筷子。   容庭难得好耐心的坐在床榻上翻着近日的账簿,等那丫头吃过瘾了方才给她递了帕子。   楚虞低头擦了擦手,就听容庭颇有兴致的问道:“你今日动了板子?”   楚虞一怔,以为他觉得不妥,话到嘴边正要解释,忽而一转:“你心疼了?”   容庭攸的眉间一跳,起了逗弄她的心思,勾了勾唇角:“毕竟也是个长的标志的小丫头,打坏了是怪让人心疼的。”   楚虞眉间一沉,忽然没了胃口,压了压那稍稍凸起的小肚:“你要是心疼,趁牙婆还没来,赶紧的去瞧一眼。”   她说着,起身越过容庭往妆台走去,忽然被人拦住腰,楚虞倒退一步,狠狠撞上男人的胸膛。   她心下一跳,一脸大事不好的样子,忙转身问:“你伤口如何了?是不是又出血了?”   她说着,自然又熟捻的去脱容庭衣物,脸上的紧张也不是假的,正倒让今日憋了一肚子气的容庭稍稍缓和了一些。   楚虞正低头解他的腰带,一边还嘟囔着:“上了药之后你就好好躺着别乱动,你这伤想不想好了?”   她正唠唠叨叨的,忽然下巴被捏住往上轻轻一抬,男人在唇上落了一吻,他也没说话,亲完之后很快就松了手,一脸得意的看着面前的姑娘。   也不知道他在得意什么。   楚虞强装镇定的低头,继续着手上的动作。   -   成婚三日,正是回门的日子。   楚虞一早便洗漱穿戴,一身嫩红衣裳搭着低调又奢华的孔雀簪子,既体面又不张扬,不会让一些人看了热闹,也不会让老太太觉得她太过铺张。   反而是容庭,张扬的过分。   楚虞瞥了他一眼,淡淡收回目光,这人今日卯足了劲,不像是要回门的,像是上战场似的。   到了容家,二人先是去了安喜堂见老太太。   老太太只淡淡瞧了眼容庭,便将目光投向短短几日便为人妻的姑娘。   虽说楚虞今日这一身已经够低调了,但老太太那眼睛贼精儿,一眼便瞧出这丫头如今哪里不同了。   从前在容家时,这丫头虽受她喜爱,但整个人却总低着头,尤其在容瑶瑶姐几个面前,从不敢做出头鸟。   如今腰杆都挺直了,又听闻她两日内便处置了个心有歪念的丫鬟,还将路家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条,老太太微不可闻的点了点头。   做一家的主母,就该这般,从前那样畏畏缩缩的,她还真怕这丫头撑不起一个路家。   说话时,楚虞一张甜的像抹了蜜的嘴儿将老太太哄的直笑,容庭抬头瞧了这丫头一眼,她还有这本事呢?   怎么到他面前,便吐不出好话来了?   忽然,老太太神色敛了敛,端起茶盏抿了两口,润润嗓子,这才说:“往后,可有打算搬回容家?”   楚虞蓦地一顿,下意识扭头看了容庭一眼,男人也瞧了过来。   楚虞低下头笑了笑:“回外祖母的话,容庭毕竟承了路家的家业,自是要将他外祖的一番心血打理仔细,许是过不久,就回江南了。”   闻言,容庭抬头定定的瞧着姑娘。   他一直没提要回江南,只怕楚虞在京城过惯了,江南那处,于她而言也不是好地方。   容庭还寻思着,就在京城落了脚也好。   老太太倒是不意外,只微微点了点头:“也好,只回了江南可就难得来瞧我这老婆子一眼了,不如就再多留些时日。”   楚虞抿嘴一笑:“好,听外祖母的。”   二人又说了会儿话,容庭在一旁是半句都插不上,加上容正喧等人又在安杏苑等着,老太太也没多留这夫妻二人,早早就让楚虞走了。   石子路上,楚虞端着身子走的仔细,怕不小心便跌了脚。   容庭稍稍牵了她一下,扭头问:“你方才说,回江南?”   楚虞点了点头:“路家根在江南,我嫁给了路家,自然要同你一道回江南。”   嫁给了路家。   容庭闻言,便没再说话,只弯了弯唇角。   原来于她而言,嫁的不是容家,而是路家。   玉氏在门外等着小俩口来,便先瞧见了一脸和颜悦色的容庭,还心细的前些楚虞那丫头的手。   玉氏面色一僵,上回瑶瑶说楚虞和容庭二人如胶似漆的,她还不信,这回一瞧,倒是像真的。   容庭没给玉氏什么好脸色,全当瞧不见,抬脚就要越过去。   玉氏亲昵的挽着楚虞到屋里,容正喧欣慰的瞧着她,忙让她坐下。   这日回门,说白了,容庭就是陪楚虞走一趟。   回门对女子而言便是体面,他的姑娘最要面子,他自然得给足了,虽全程不理会容正喧与玉氏的话,但却对楚虞嘘寒问暖的。   容正喧对这个儿子再不满,瞧见他对楚虞好,那便也消了气,不由道:“楚虞这丫头嫁给你,那是委屈了,这辈子你都得好好待她。”   容庭忽的笑了声:“我自会待她好,用不着您跟这儿瞎操心。瞧瞧,您当初要是有这觉悟,不至于添一条人命不是?”   楚虞低头抿了下唇,这父子俩的恩怨不是一天两天了,何况中间隔着认命,楚虞不是不知,这仇怨是放不下的。   容正喧果然就恼了,下意识就要握着茶盏丢过去,楚虞忙皱眉道:“大舅父,您要是砸伤了她,不是叫我心疼么。”   容正喧停住动作,忍了忍,将火气消了大半。   练武的人也确实容易暴躁,加之容正喧乃一家之主,最看不得别人忤逆他,偏偏容庭,从未顺过他的心意。   不过,他神色复杂的瞧了楚虞一眼,这丫头进门到现在依旧是大舅父大舅母,倒是没有要改口叫爹娘的意思。   玉氏假意劝说着:“哎哟,这丫头回门的日子,你们父子俩动什么气,我叫厨房备了一桌子菜,咱们先用饭,先用饭。”   别说容庭,楚虞也不大喜欢玉氏,说话绵里藏针的,不知道一顿饭下来要费多少心思。   楚虞藏在椅子旁的手紧紧握住容庭,生怕这人又冲动,她偏过头压低了嗓音:“你再忍忍,一会儿我说身子不适,咱们就走。”   容庭扬了扬眉,好不容易缓和了脸色,轻轻勾了勾唇,将姑娘的手握的更紧了些。   他以为这丫头会劝他缓和父子关系,没曾想,她还能懂他。   这隔着一条人命的父子关系,他耿耿于怀多年,哪怕娶了老太太膝下的姑娘,也不意味着他能谅解容家。   好在,她与一般姑娘不同。   今日这饭桌上,二房一家也在,无非是来看个热闹,见容正喧脸色不好,便在心下偷偷笑了。   这容庭也是,陪姑娘回门还收不住性子。   玉氏一副体贴的样子,给楚虞夹了几道菜,便操心道:“刚嫁人可还适应?容庭这小子没欺负你吧?若是有,那我与你外祖母也定不轻饶他。”   玉氏说的这话像是打趣,楚虞点头笑了下:“都好,让大舅母操心了。”   她正说着,忽然眉间一蹙,竹筷夹着的一块肉落下,掉在了碗里。   只听姑娘生生倒抽了口气,容庭反应极快的半搂住她,楚虞偷偷朝他眨了下眼,随后有气无力道:“胃里难受。”   众人皆放下碗筷,瞧这姑娘面前的米饭都没动一口,怎么就胃里难受了呢?   容庭也不磨蹭,紧跟着将人拦腰抱起来,玉氏还有许多话没说呢,可这会儿却也不好开口拦他。   只好让他抱着人一路出了容家。   桌上几人面面相觑,这叫什么事儿啊?   反而是容谨若有所思的往方才二人离开的方向望了一眼,不禁弯唇笑了笑。   容家门外,楚虞忙拍着容庭的手臂,眼瞧着这么多下人看着,她急忙道:“谁叫你将我抱出来了,我又不是真难受。”   容庭垂眸笑着看了她一眼,也没松手将人放下,反而直接抱着上了马车,吩咐车夫道:“去京郊的庄子。”   回头对上姑娘疑惑的目光,他一本正经道:“尝酒。” 第58章   京郊的山庄地偏, 马车足足行了要一个时辰才停下, 原本正晒的日头都躲进了云里,天阴的正正好。   楚虞跟着容庭进了庄子, 他不知何时修葺的,这庄子竟气派的不行,当真是楚虞见过最气派的庄子了。   哪里像是酒庄,分明像是避暑的山庄。   庄子里也安置好了下人,管家是个与容庭一般大的男子, 叫随安, 见了楚虞恭敬喊了声夫人,随后道:“屋子早早腾了出来, 不知公子要多少酒?”   容庭睨了楚虞一眼:“都拿来, 让夫人尝尝。”   随安不由惊讶得瞥了眼这个年纪尚小的夫人,迟疑一瞬,点了点头。   屋外也有丫鬟在候着,两个丫鬟手中捧着几件衣物,楚虞好奇的睨了一眼。   可再不多会儿,她便淡定不下去了。   容庭掀开那屋子里的一道珠帘,本以为里头是间普通的里屋,谁知泉水哗哗的响,容庭保持了揭开珠帘的姿势,示意她过来瞧瞧。   楚虞狐疑走近,这么一看,直接傻眼了。   她下意识后退一步, 直觉不妙,强装镇定的仰头道:“你背上还有伤,不行。”   容庭将姑娘拉近了道:“你仔细闻闻?”   楚虞迟疑的看了他一瞬,这才微微耸动了下秀气的笔尖,是一股淡淡的药香味儿。   容庭在她耳边轻轻道:“是药泉,无碍,对身子好。”   楚虞冷不丁被他这么一弄,耳朵痒的下意识抬手捂住,这会儿门外进来几个人男丁,抱着酒坛子搁在那泉水边,随后便匆匆离开。   还体贴的带上了门。   容庭拉着有些犹豫的姑娘往里头走,瞬间被里头的热气熏的湿了鬓发。   像是怕她跑了,容庭紧紧扣着姑娘的手腕,就连倒酒时都不曾放开。   一坛葡萄酿开封,酒味瞬间漫开,遮住了泉水里的药味儿。   容庭将酒盏搁置在她面前:“你尝尝,味道可好?”   楚虞不擅酒,容庭找她来尝酒本就是错的。不过既答应了他,自然要做到。   何况路家要做酒庄生意,这是大事,楚虞抱着能帮一点是一点的心思,认认真真替他尝起酒来。   轻轻抿了一小口,姑娘眉头紧紧皱起:“好酸。”   酸味儿在嘴中漫开,随即化成浓浓的酒味和葡萄味儿,直叫人昏了头。   她将杯里剩的酒推到容庭面前:“你尝尝,这酒是不是坏了?”   这庄子里的酒,容庭在成婚前两日时便一一试过了,姑娘所谓的酸确实是酒的味道,不过楚虞平日里哪里喝过这些东西,自然以为是坏的。   容庭摇了摇头:“我背上有伤,忘了?”   楚虞闻言忙又把酒杯挪了回来,容庭接着给她添另一杯。   这酒楚虞倒是喝过,是桃花酿。   但这杯桃花酿显然比她从前在容家浅尝过的要更烈一些,辣的她忍不住吐了吐舌头。   姑娘不满道:“你这酒实在太醉人了,喝不到两杯就将人喝醉了,那不是白白少赚了银子么?”   容庭挑了挑眉,忍不住拍了拍她的脑袋:“瞧不出来,我家娘子竟是做生意的料子。”   楚虞没理会她,反而是尝酒尝的来劲了,不用容庭动手,自己便给自己满上一杯,抿一口给一句说辞,分明是不擅酒的人,硬是说的头头是道。   直到这舌头混了太多酒味,尝不出旁的味道了,她猛地灌了一大口凉茶,冷不丁打了个嗝。   不过出乎容庭意料的,这酒这么烈,姑娘喝了这么多杯都还没醉趴下。   楚虞是有些醉了,脸上挂着两朵红晕,还挣扎着要清醒,直直挺着背:“等我嘴里味道散了,我再替你尝剩下的,方才说的那些,你记住没啊?”   容庭没听见似的,往她那儿凑了凑:“你方才说什么?”   楚虞不高兴了:“你得记下呀,拿纸笔记下。”   说着,她好似要去给他找纸笔似的,撑着小几便要起身。   容庭从身后搂住她,满意的弯了弯嘴角,压住姑娘胡乱动的手:“林楚虞,你醉了?”   楚虞当下便不动了,难受的蹙了蹙眉头:“有一些。”   容庭嘴贴在她耳边,压低了声音,勾人魂似的说:“那你嘴里是什么味道?”   楚虞探了探身子,捉住酒杯往他嘴上凑,要让他尝尝味道,一双圆眼睁的大大的。   容庭撇开脸,楚虞握着酒杯的手失落的垂下。   男人从她手中抢走酒杯丢到一边,楚虞已经整个人偎在他怀里了,容庭只稍稍低头,一下便含住那酒味十足的唇瓣。   姑娘喝醉了依旧警惕性十足,紧紧咬着牙抿着唇,半分都不肯让的。   容庭只好捏着她的下巴,哄道:“我就尝尝酒是什么味儿,不欺负你。”   楚虞犹豫了一下,慢吞吞松了牙,容庭轻轻捧着她的脸颊,舌尖扫荡每一处地方,像是真在尝味道似的,哪儿都要尝一下。   舌尖抵着她的下颚,楚虞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任由男人有一下没一下的逗弄着。   忽然,容庭双手绕过腋下将她举起,和着衣物放进了池子里,楚虞猛地一激灵,醉意陡然散了几分。   她忍不住想后退几步,可池子里地滑,险些整个人栽进水里,容庭伸手将她捞到了池壁上:“别乱动。”   楚虞舌尖麻麻的,她舔了舔上颚,怒瞪了他一眼,捂住胸口的衣襟,怎么也不让他靠近:“不、不能在这儿。”   她又羞又气,楚虞自小的教养便让她养成了做事要体面大方的习惯,夫妻之礼就该在床榻上行才对,哪里有人在…   在这池子里!   可容庭行为乖张,就爱做跟旁人不一样的事儿。   今日是说什么也不能让她走了。   容庭将她逼进池子的角落里,两手抵在池壁上圈了起来:“林楚虞,该尽为人妻的本分了。”   楚虞一张脸红的能滴出血,还不忘驳他一句:“你能不能要点脸,你、”   忽然被人掐了下腰窝,楚虞冷不丁一颤,就看男人靠的愈来愈近说:“不要了。”   他扬着嘴角笑了一下:“脸面算什么?”   他一双手四处点火,楚虞哪里招架的住这样的攻势,没一会儿整个身子便软了下来。   不多久,两身衣裳便浮在了水面,楚虞紧紧闭着眼睛,双手死死扶住池壁。   容庭猛地抱着她转了个方向,背抵着池壁,把姑娘放在了前面,楚虞便不得不手脚并用的攀着她,生怕跌进池子里。   楚虞吓了一跳,带着哭腔道:“容庭!”   容庭充耳不闻,目光落在她耳垂上。他不久前就发现,姑娘耳朵敏感的很,稍微一碰就会发颤。   他张嘴便咬了上去,分散她的注意力。   不多会儿,楚虞小脸一白,紧紧咬着牙,指甲狠狠的刺进男人的肩颈,忍着疼不肯喊。   容庭突然停了动静,唇从她而下一路吻到嘴角,忍的一头汗,却还是想占嘴上的便宜。   他舔了下姑娘的嘴角:“林楚虞,你以前喊我什么?”   楚虞哪里还有心思想,直抽噎着摇头,容庭不肯放过她,又问了一回:“喊我什么?”   楚虞低头在他肩上狠狠咬了一口,容庭像不知道痛似的:“嗯?喊我什么?”   楚虞牙关一松,男人肩上瞬间多了道很深的牙印,她轻轻呜咽了一声,小声道:“庭哥哥。”   药泉里的水花时不时溅起又落下,姑娘的一头青丝散下,飘在水面上。   如她此时一般,像一截飘零在海上的树枝,抓不到能依附的就要沉下去。   她便紧紧攀附着唯一能载她前往的独木舟,在哭泣,也在欢愉。 第59章   源源不断的泉水喷涌, 热气弥漫在整座池子上方。   楚虞哽咽一声, 嗓子早就哭哑了。   男人低头在她额间亲了亲,那眉梢眼角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风流尽显。   唇划到楚虞耳边时,楚虞一片战栗,就听到男人带着气音说:“我没这样碰过别人。”   楚虞原本抽离的神思瞬间清醒,容庭正贴着她的脸颊毫无路数的乱吻,鼻尖滚烫的气息喷在楚虞脸上, 眼上, 最后停在唇上。   楚虞脑中还想着他方才在耳边说的那句话,明明她是不介意的, 于她而言, 哪个男人没有点风流过往,何况是容庭这样的。   可听他那么一说,她心下软的一塌糊涂。   楚虞正闭眼沉溺其中时,容庭蓦地一停,缓缓离开紧贴着的唇瓣,原扶在她腰上的手抬起,带着药泉的热气抚上姑娘的脸颊,再轻轻捏住下巴。   “你不是想知道,我婚前两日去了何处么?”   楚虞一愣,就听容庭弯了弯唇角说:“一直就在这儿,没去那些不干净的地方。”   他说着得意的扬了扬下巴:“这泉水是我盯着工匠打的,每一处都仔细着。”   “……”   楚虞闭了闭眼, 半响才道:“容庭,你知不知羞。”   容庭笑了笑,就这么将她抱起来,楚虞冷不丁吓了一跳,双腿紧紧环住。   从药泉走到里屋,水渍滴了一路,男人将她轻放在床榻上,被褥便也湿了。   楚虞哪还顾得上这些,被褥一卷便闭眼要睡下,可容庭却抖擞的很,他不睡,自然也不让楚虞睡,硬是逼着哄着她再来一次。   容庭的嘴向来没个靠谱的时候,说是一次,直到天色暗下来了,他这才收敛。   他倒是神清气爽了,低头亲了亲姑娘汗湿的额头,伸手掀起一层薄被覆在她身上,这才随意披了件衣袍下床。   伺候在外头的丫鬟哪能听不见里头的声音,个个羞的红了脸,低下头去,匆匆将备好的衣物放下,逃似的跑了。   这个时辰,回是不可能回路家了。   容庭长诩了一口气,盯着床上那张姣好的面庞半响,又叫人拿来的药膏摆在床头。   但此时也不敢动她,这姑娘醒来定是要发脾气的,容庭想着想着,不自觉笑了声。   翌日清晨,楚虞是被泉水流动的声响吵醒的。   她揉了揉眼睛,半梦半醒的翻了个身,才感觉男人略微有些粗糙的手掌覆在腰间。   楚虞低头一瞧,深深吸了口气。   浑身上下就没有能落眼的地儿,像是被施个酷刑一般,她再一回想昨个儿的情形,闭了闭眼,毫不客气的甩开容庭的手。   还在梦里的男人蹙了下眉,困顿的睁开眼,只抱了抱她:“再歇会儿。”   楚虞张了张口,却发现嗓子哑的连声都发不出来,她稍稍动了下,双腿像是被碾过似的,疼的她倒抽一口气。   容庭这才渐渐清醒。   瞧见姑娘那不好的脸色,他撑着床榻起身,心虚的瞥了眼她身上的青青紫紫:“疼?我给你上药好不好,都肿了。”   楚虞:“……”   她哑着声音道:“你能不能,别说话。”   容庭攸的闭了嘴,连带着被褥将她抱起来放在椅子上,伸手倒了盏薄荷茶推到她面前,楚虞一连喝下两杯,干裂的嗓子才稍稍润了点。   楚虞脑子还有些发懵,容庭此时正一脸讨好的看着她:“抹点药就好了。”   楚虞冷着脸撇过头不去看他,这个模样也不好叫丫鬟进来伺候,便要自己起身更衣梳妆。   哪知才刚撑着小几站起来,腿一软险些跌下去,幸而容庭急急扶住,容庭拦腰将人抱起来,轻叹了声:“让你别乱动。”   楚虞瞪了他一眼,想到这人昨天像匹饿狼的模样,一点温柔都没有,简直是连咬带撕的,楚虞一下红了眼:“你还说。”   “不说,我不说话,你别哭。”他手忙脚乱的将姑娘放在床上,半搂着轻轻哄。   楚虞哽咽了一声:“疼。”   容庭脸上闪过一丝懊悔,伸手够到两瓶上好的药膏,食指轻抠出一块,试着在姑娘肩颈上揉开,见她没挣扎,这才大着胆子给她上药。   药冰冰凉凉的,抹在身上一下就将酸疼感消了大半,加之男人刚刚好的力道,楚虞这才缓和了一些。   涂完药后,容庭本想按着人再睡一会儿,可楚虞挣扎着要更衣,他便只能好声好气伺候着,头一回替姑娘一层层衣裳的穿好,耗了不少功夫。   直到楚虞要去妆台梳妆时,容庭百般阻挠,愣是不愿意抱她过去。   楚虞又恼又疑的看了他一眼,随即自己强忍着酸疼慢吞吞挪过去,拿起铜镜一瞧,整个人如醍醐灌顶,一下清醒了。   她抬手在唇上轻轻碰了下,方才倒是没什么感觉,这会儿疼的她眼眶一下红了彻底:“容庭你是狗吗,你咬我做什么啊!”   容庭心虚的背过身,昨个儿没控制好,是咬的狠了点。   这姑娘是个要面子的,顶着这一张脸,定不会出去见人了。   新婚那夜容庭也是一口将她咬破了皮,可断不到现下这般模样,整个嘴儿又红又肿,都快能挂油瓶了!   正此时门外传来两声轻响,楚虞立刻收了声,丫鬟将早膳端了进来,敏锐的发觉这屋里气氛不对,正要速速离开时,忽的又被容庭喊住。   “咳,拿两顶面纱来,要薄的。”   丫鬟迟疑的应下,这才退了下去。   他踱步到妆台前,要弯腰将她抱起来时,被她一巴掌拍开了手,楚虞自个儿就缓着步子走过去。   容庭那副可怜巴巴的模样,跟在她身后像条尾巴,楚虞愣是装作没瞧见。   一顿早膳用完,这姑娘也没和他讲一句话,大有一种这辈子都不想搭理他的意思。   楚虞没想在京郊的庄子久留,用完早膳后歇了会儿,这才叫了马车回路宅。   马车上,姑娘紧紧闭着眼睛靠在一边,心下还有气,连瞧都不愿意瞧一眼。   容庭伸手碰了碰她的面纱,楚虞立即睁了眼。   他定了定神,故作凶神恶煞一般道:“林楚虞,你气什么啊,不就是咬的狠了点么?你是我容庭明媒正娶进来的,我想咬就咬,怎么了?”   楚虞紧紧抿着唇,收回目光,朝窗外看去。   京郊地偏,沿途皆是寸草不生的贫瘠土壤和高耸的山峦。   容庭一下没了底气:“我没凶你,要不你也咬一口,我陪你一块丢人,行不?”   他说着,将脸凑近,指着嘴角说:“使劲咬,哥哥不怕疼。”   楚虞盯着他唇角半响,真的张嘴咬了下去,软软的唇瓣贴着他,贝齿重重磕了下来,倒是也一点都不留情。   容庭蹙了蹙眉,一动不动任她咬,唇角不禁微微弯起。   楚虞松开牙,就见容庭嘴角上一道很深的牙印。   她咬了咬下唇,这让人瞧见了,丢人的还不是她么,谁不知道这是她咬的啊…   楚虞想着便抬手在他嘴角揉了揉,试图将这印子给消了。   容庭惬意的弯着唇角,逗她似的问了句:“心疼了?”   楚虞手上动作一顿,攸的又撇过头去。   懒得搭理他。   马车晃晃悠悠到了路家。   容庭以为姑娘气已经消了大半,谁知一进后宅,她便让下人将隔壁冬苑腾了出来。   丫鬟们面面相觑,这夏日炎炎,夫人怎还带着面纱?   莫不是公子做了什么惹夫人不快了?   公子从前那些莺莺燕燕找上门来,害夫人…破相了?   这么一想,众人倒抽了一口气,忙就去将院子收拾出来,一步都不敢慢了,生怕这夫妻二人间闹不快殃及了自个儿。   邹幼青陶二人闻言匆匆赶来,外面说夫人破相了,着实将她们吓一跳。   揭开面纱一看,楚虞不自在的撇过脸去,邹幼与青陶面面相觑,皆红了脸。   邹幼一低头又瞧见夫人衣领里露出来的青紫,脖子都红透了,她故作镇定道:“我去放热水……”   青陶亦是有些羞,将目光从楚虞衣领处移开,轻声问:“夫人,您真要住这冬苑?”   楚虞应了声:“我方才看管妈妈在训下人?”   管妈妈出了名的老好人,竟也有这般强硬的时候,她倒真有些惊诧了。   青陶笑笑:“夫人的法子好,无须斥责管妈妈,也叫她清楚了自个儿的过失,这两日正处处挑毛病,丫鬟都骂哭了好几个呢。”   楚虞嘴角一弯,瞬间疼的她抽了口气。   缓缓又道:“凡事莫要过头了,点到为止就好。”   青陶应下。   邹幼叫人去耳房放了热水,青陶替她拆了发髻,犹豫了下:“夫人可知,魏家要替那位姑爷纳妾了。”   楚虞一时未来得及反应,脱口便问:“魏家,哪个魏家?”   随即她愣了一下,不等青陶回话,冷不丁突然抬头:“你说魏栋才?”   青陶忙点了点头:“是,听说魏姑爷在外头有了人,被陈姑娘当场捉了个正着。”   楚虞默了一阵,魏栋才一向很是体贴陈梓心,都说陈梓心嫁了个好人,如今她也有了身孕,最该倍受关怀时,魏栋才却在外头养了外室?   “那外室是什么人?”   青陶倒是听说了一些,便将知晓的说给楚虞听。   楚虞扬了下眉,魏家怕是要不安生了,外祖母若是知晓了,定也要难受的,毕竟魏栋才这人是她中意的。   楚虞心不在焉的由着邹幼青陶二人褪去衣裳,二人瞧着她身上这密密麻麻的青紫,都不由愣住。   这…   二公子也太不知节制了吧!   楚虞一脚踏进浴桶里,冷不丁一个激灵,缓缓吐出一口气,她慢悠悠倚在边沿,脑中不由想起魏栋才那张老实模样的脸,这回老太太看走眼了。 第60章   现在京里, 魏家这事倒是闹的沸沸扬扬。   楚虞在府里都时不时能听青陶和邹幼日日给她带新消息。   今日说的, 是魏栋才那个外室去魏家哭着求陈梓心让她进门,还叫陈梓心给打了。   这事传了出来, 说哪头话的都有。   有说外室不知耻的,也有说陈梓心不大度的,反而是魏栋才偷得了闲,没人去说他的不是。   楚虞听完冷冷一笑,便宜都让他占了, 留两个女人互斗, 他可真出息,从前倒是没瞧出这魏栋才是这般没担当的男人。   邹幼说着说着来劲了, 给楚虞添了杯茶继续道:“不过这陈姑娘怀了身子, 魏夫人本就有了给魏姑爷纳妾的意思,因而对这外室,她倒是态度极好的,若不是顾着容家的面子,怕早就点头将人娶进来了。”   但说到底,这都是府外的事儿,邹幼低头叹了声气:“夫人,您真就不回秋苑了?奴婢瞧着,二公子这几日也不来了……”   前几日二公子倒是日日都来,变着花样想将人哄回去,可近日却不来了…   楚虞抿了抿唇,继续翻着账本, 这路家的老账,又多又乱,府里的开支记的混乱,是该好好整整。   邹幼急的不知道说什么好,这路家这么大,不是一两日便能打理清楚的,现下最要紧的,哪里是账簿啊。   容庭自打成亲后,就鲜少和那些阔少们去喝酒吃肉,在林楚虞那头吃了几日闭门羹,容庭也恼了,一口就应下丘长决的邀约。   一直到酉时都未归。   邹幼实在憋不住:“公子还未归呢,我听秋苑伺候的丫鬟说是同丘家公子一伙人去喝酒了。”   楚虞抬眸默了半响,邹幼以为她这是要叫人去寻二公子,正高兴着,谁知楚虞吩咐道:“备马车,去容家。”   邹幼一滞,耷拉着脑袋吩咐下去。   安喜堂如今只剩老太太一个主子,倒是静的很。   楚虞出嫁许久,就上回回门时来过一趟,连顿饭都没用就走了,这回来,齐妈妈高兴的吩咐厨房备了姑娘最喜爱的菜。   老太太这几日是打不起精神来的,缘由楚虞明白,无非就是为了陈梓心那事。   她接过摇竹手中的竹扇替老太太扇着:“陈姐姐可还好?”   老太太摇了摇头:“遇上这事如何能好,那丫头又好面子,自个儿憋在心里头,怕是要憋坏了。”   老太太顿了顿:“你若是得了闲工夫,替外祖母去魏家瞧瞧她,我们容家出去的姑娘,也不能叫人欺负了。”   楚虞赶忙应下:“是,我明儿就去。”   老太太欣慰的点点头:“这魏家就魏栋才一根独苗,魏夫人早有心思要替她这儿子多纳几个妾室和通房,那时候二人刚成婚,又顾着容家的面子,做这事不体面,这不,日子一久,念头不仅没打消,反而更甚。”   楚虞一时无言,当初魏家提亲时可是说的千好万好,老太太看着魏栋才面善,对他也是难得喜爱,谁知如今闹成这样。   老太太摇摇头:“若是那外室是个好相处的便也罢了,可却是个胡搅蛮缠的,陈丫头往后若不能将她料仔细了,怕是要吃亏的。”   楚虞亦是如此想,好在陈梓心也不是个肯吃亏的。   老太太扭头瞧了她一眼:“你可得记住你陈姐姐的教训,别走到这被逼无奈的地步。现在谁家还不纳个妾,若是早早点头肯了,还能挑个心善的妾室,将来也好相处。”   楚虞蓦地抬眸,老太太的意思她明白:“外祖母说的是,若是往后容庭想纳妾,只要那姑娘人好,我定不多加为难的。”   老太太无奈的摇了摇头,做女子本就是难,打着俩丫头还小时她便教她们如何在后宅大院里谨慎小心,就是怕她们将来受了委屈。   楚虞在安喜堂一坐就是两个时辰,用了晚膳后又陪老太太在院里走了会儿。   容庭回到路家时,本以为那丫头会叫人来秋苑打探一二,谁知却是半个人影都没见着。   路临看容庭那沉郁的脸色,大抵知晓公子别扭的心思,犹豫着开口道:“夫人好像,回容家了,在老太太那儿用饭呢。”   容庭脸色更难堪了,她这是闹别扭回娘家了?   默了半响,容庭挫败的叹了声气:“备马。”   门庭外,马车缓缓而至。   楚虞提着裙摆下了车,脚还没站稳便吩咐说:“叫厨房做碗醒酒汤给秋苑送去。”   邹幼扬了下眉,诶了声应下。   还以为姑娘当真铁石心肠,不打算理会二公子了呢。   邹幼心里一块大石头落地,舒了口气,又将方才在马车上没说完的事儿继续道:“那顾夫人也是硬骨头,二话没说就签了和离书,顾家哪能想到她当真这般豁得出、”   邹幼生生闭了嘴,下意识往楚虞身后退了一步,就见二公子一双眼睛阴郁的盯着她:“和离书?”   邹幼噎了一下:“回公子的话,是长清河顾家的大夫人。”   容庭管是谁家的夫人,这丫头跑回容家一趟,一进门就提到了和离书,容庭一颗心吊了起来。   楚虞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味儿,但不算太重,想是也没喝多少,便放下心来。   邹幼看准了时机,悄悄探出脑袋问:“姑娘,那还要做醒酒汤给公子送去么?”   楚虞眉间一跳,瞥了容庭一眼:“不用。”   男人脸色缓了缓,跟上她的步子,给邹幼使了个颜色,邹幼识趣儿的就找借口跑了。   他扣住楚虞的手,楚虞只稍稍动了下手腕,倒是没挣扎。   秋苑和冬苑本就一南一北两个方向,容庭直将人往秋苑带,他扭头看了眼姑娘的嘴角,早就大好了。   “我往后轻一些。”   楚虞一愣,品出他的意思之后攸的红了脸:“你能不能别说话。”   容庭知道她脸上薄,怕好不容易哄回了一些,又将人气跑了,便乖乖闭了嘴。   小院的石桌上摆了几个匣子,楚虞狐疑的看了一眼。   首饰布匹,全是当下最流行的几个样式。   楚虞一眼就被那最边上一枚水晶戒吸引了去,难得通透的水晶,饶是她在老太太那儿见了那么多好东西,也未曾见过这样好的。   姑娘家总还是喜欢这些漂亮玩意儿,楚虞再如何正经,那也还是十五岁的姑娘。   容庭握拳在嘴侧轻咳一声,又一想到方才那什么和离书,忍不住替自个儿说了句:“嫁给我,虽没什么了不起的名声头衔,但这京城里但凡能用银子买到的,我都能给你弄来。”   楚虞:“……”   瞧瞧这话说的,恨不能拿块金砖将人砸晕了。   容庭打量着她的脸色:“今晚能回秋苑睡了?”   一提到睡,楚虞冷不丁抬眸,警惕的望了他一眼。   瞧她这防狼似的样子,容庭一噎,蹙了蹙眉道:“我不碰你。”   楚虞还是迟疑的看了他一眼,随即松口,点了点头。 第61章   夜里, 楚虞紧紧包着被褥挤在床榻靠墙的那面。   虽说他再三保证今晚不动她, 但鉴于楚虞对这男人的了解,还是难以宽心。   何况…   她身子还没好利索。   容庭盯着姑娘的后脑勺看了半响, 从她身后扯了扯被褥,楚虞立马惊的坐了起来,如临大敌一般:“我明日要起早的。”   容庭眉头轻轻拧了拧:“林楚虞你拿我当什么人了?”   这般防着他,还真拿他当狼看了?   楚虞一噎,嘟囔的背过身去:“那快将烛火熄了吧, 太亮了。”   容庭一脸不高兴的将床头的烛火吹灭, 屋内霎时一暗。   楚虞背对着他,浅瞳在黑暗中来回转着, 一点儿都没犯困的意思。   身后的男人似也是没睡意, 来回翻了两次身,忽然动作一停,没了动静。   默了半响,他开口叫了声林楚虞,楚虞背脊一僵,佯装睡下,没应声。   容庭看姑娘僵硬的身子,没理会她故作不理会的小心思,继而又问:“那个长清河顾家的夫人,与你相熟?”   楚虞下意识一蹙眉,姚骊?   从前一些茶会诗会上倒是见过此人几次,为人颇高傲, 但又确实有些真才实学,她的琴艺是连老太太都说难得有天赋的。   这回她自愿请书和离,要休了她那成婚两年的夫君,闹的整个京城无人不知,楚虞却不觉意外,倒是像极了姚骊的性子。   楚虞迟疑了一下,不知容庭怎又问起她:“不大相熟。”   “那相识?”   楚虞狐疑的扭过头,借着窗外一星半点的光,能瞧见容庭一双上扬的眸子十分清醒的盯着她看。   “从前见过几回。”   容庭眯了眯眼:“不必相熟,往后离她远些。”   不等楚虞反应过来,容庭趁她不注意一手搭上她的腰直将人从墙边捞了过来:“你要是敢打和离的主意…”   楚虞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惊呼一声,听了他的话,眨了眨眼,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说呢,怎么这人今晚这么别扭,合着是将邹幼的话往心里去了。   楚虞抬了抬下巴:“就怎样?”   容庭低头瞧她,勾着她的下巴在姑娘唇上轻轻抿了抿:“你试试,我让你每晚都下不了床。”   “……”   楚虞背过身,无语的闭上眼。   又没来由觉得好笑,忍了忍,还是弯了嘴角。   -   魏家那头,陈梓心自个儿强撑着也不找老太太诉苦,魏家以为她没了依仗,那原本和蔼的婆母便三番两次,明里暗里提点她,要将魏栋才的外室迎进门。   她儿子是个读书的木头疙瘩,一直就对姑娘没怎么上过心,娶了陈梓心后又对她百依百顺的,魏苗氏还以为她这辈子怕是都不能替她儿子纳妾了。   谁知,魏栋才却不声不响在外头养了个女子,模样还挺标志的,她说什么那姑娘就应什么,比陈梓心懂事多了。   可陈梓心那一直没给准话,苗氏顾着容老太太的面子,自家官人又在容正喧手下做事,不敢拿她怎么样,只能有意无意去敲打她。   这日,苗氏是带着外室肖眠眠一道去陈梓心屋里,这意思再清晰不过了。   不过苗氏也是个心眼多的,全程没提要将肖眠眠迎进门的事,反而句句不离陈梓心,将她夸的天上有地上无的。   陈梓心忍着不打断苗氏的假情假意,再瞧肖眠眠那张普普通通,顶多称的上清秀的脸,实在觉得讽刺。   她一手抚上微微隆起的肚子:“娘,我乏了。”   苗氏一惊,她可宝贝陈梓心肚子里这孩子了,忙就要拉着肖眠眠离开,再怎样也不能惊着孩子。   谁知肖眠眠倩然一笑:“怀身子期间,姐姐可不要久坐,得像我一样多走动走动,要不可不好生。”   陈梓心错愕的抬起头,直直看向肖眠眠:“你…你有身子了?”   肖眠眠还没来得及点头,苗氏就笑着将她拉到身后,像是怕陈梓心会动手打她似的,赔着笑道:“梓心啊,你瞧,这你将来孕中也能有个伴,也好,是不是?”   陈梓心不可置信的看了苗氏一眼,撑着小几起身,脸色要多难看就多难看。   忽然,门外一道身影缓缓而至,就在陈梓心要同苗氏理论时,一道声音响起:“姐姐,外祖母让我来瞧瞧你。”   陈梓心一顿,原本到嘴边的话又憋了回去。   要说怎么是在老太太膝下养的呢,陈梓心与楚虞一样,都爱体面。   她不想让楚虞瞧见今日的狼狈,脸上的神情陡然一变,勉强扯着嘴角道:“快进来。”   昨个儿楚虞从容家出来,就给魏家下了拜帖,陈梓心早就知晓她会来,却没曾想正巧撞上这个风口浪尖。   老太太膝下两个姑娘,苗氏自然不会不知道这个林楚虞。   长的那叫个出众,不过当初也正是因为她这长相,苗氏才没选楚虞做儿媳妇。   如今她却嫁给了容家那纨绔公子,还真叫人吃惊。   楚虞朝苗氏点了点头,瞧都没瞧肖眠眠一眼,直对陈梓心笑说:“外祖母年迈,不喜出门,上回让齐妈妈叫你回趟家,你偏是推脱,这不就只能让我来瞧瞧了。”   话落,苗氏唏嘘的看了陈梓心一眼。   老太太对她还上着心?   肖眠眠不认得楚虞,只是听完这话后,看到苗氏脸色不对,便急着替自己找个一星半点的存在感:“嘶…”   她忽的弯腰,将苗氏吓了一跳。   楚虞依旧是没分给肖眠眠半分眼神,反而当没事人一般拉着陈梓心坐下:“姐姐有了身子,腹中的胎儿最为要紧。”   陈梓心迟疑一瞬,随即笑着点下头。   苗氏的脸色更难看了。   苗氏偷偷打量了楚虞一眼,瞧她发髻上那支钗环,再瞧她手上那只红玉镯子,小小年纪,处处都显着奢华,偏偏又不显俗落。   容庭虽无一官半职,但且不说他姓容,他还是这京中的商贾头一位,苗氏也不敢怠慢了楚虞。   忙就吩咐丫鬟上最好的瓜果点心,拉着还不愿意走的肖眠眠离开,说是留给姐俩说个话的功夫。   苗氏与肖眠眠一走,陈梓心的脸色也瞬间暗淡下来,她抿了下嘴角苦涩道:“你是不是可怜我。”   “没有。”楚虞淡淡撇开眼,抿了口早就冷了的茶,又说:“魏栋才那位外室,是个看起来柔弱可怜的,你若强硬着不肯让,将来必要吃亏,不如退一步?”   陈梓心紧着眉头抬眸看她:“怎么退?”   楚虞对上她的眸子,抿着的嘴角微微扬了扬:“让她进门,不与她争宠,处处让着,小心伺候着,人都是有贪念的,一旦生了贪念,必留有破绽,届时再对付,便容易许多。”   楚虞说完,屋内一时没了声音。   陈梓心脸上划过一瞬的讶异,随后低头自嘲的笑笑:“怪不得外祖母说你聪明,你是聪明,若是你,定不会走到我如今这地步。”   楚虞没接话,听到外头有声响,是魏栋才回来了,正站在廊下同肖眠眠说话。   似是顾虑着屋里的正妻,他没说两句就劝肖眠眠回屋里歇息去,肖眠眠是个听话的,不吵不闹就走了。   楚虞特地等魏栋才进来了方才起身,笑着说:“我也算是做了外祖母交代我的事儿,就不打扰姐姐与姐夫了。”   魏栋才悻悻低下头去,他如今面对着容家的人,还是颇觉得难堪的,毕竟他也知晓这事做的不体面。   楚虞轻轻睨了眼魏栋才,抬脚便离开。   谁知原以为早就回了屋的肖眠眠却还没走,站在廊下,似是在等她的样子。   楚虞目不斜视的直接从她身侧错过,肖眠眠着急叫住她:“听魏夫人说,你是容家的二媳妇儿?”   楚虞默着一张脸,扬了扬眉,并不去答她的话。   肖眠眠脸上有些挂不住,讪讪扯了扯嘴角:“我是看你对陈梓心那般好,她却做对不住你的事儿,我思来想去,觉得还是不该瞒着你。”   她一边打量着楚虞的神色,一边小心翼翼,压低嗓音道:“陈梓心她心里有人,不是栋才,是、是容二公子。”   肖眠眠紧紧盯住楚虞的神色,只见她脸上半分惊讶都没有,挑了下眉梢,要笑不笑的样子,反而让肖眠眠有些心慌。   肖眠眠怕她不信,又急着说:“是栋才亲口同我说的。”   楚虞渐渐敛了嘴角,嗤笑一声:“你想进魏家,就别想着扳倒正室夫人,难不成你以为就算没有陈梓心,你一个家里卖豆腐的,能嫁进魏家当大夫人?”vx公号:books186   肖眠眠被戳破了心思,脸上又红又白的,咬着牙在后头狠狠瞪了眼楚虞。   楚虞这回也算是尽了心意,替老太太看了陈梓心,也提点了她两句,能不能将局面扭转过来,就看陈梓心自个儿了。   不过那魏栋才竟然知晓陈梓心从前对容庭的心意,难怪意难平。   “诶,姑娘。”   邹幼扯了扯楚虞的衣袖,往马车那儿指了指:“公子这是来接姑娘回府的吧?”   楚虞抬头望去,就见容庭倚在马车外,低着头玩弄着折扇,引的过路的姑娘时不时抬头笑看两眼。   真是好不骚气。   这人就不能进车厢里等着么?   再一想方才肖眠眠说的话,楚虞没什么好脸色的走过去,抬手就将他脸给捂住:“红颜祸水。”   容庭愣了一下,拉下姑娘的手捏了捏:“去这么久,天都要黑了。”   楚虞无语的抬头瞧一眼,正值正午,日头正大的时候,天哪里要黑了,这人就会睁着眼睛胡说八道。   男人忽然弯了弯嘴角,笑了声道:“带你去个地方。”   楚虞直觉不好,这话好似在哪里听过。 第62章   今日的琳琅阁可谓热闹非凡, 原空着的二层都是人头攒动, 楚虞被容庭牵着往里头走,她着急的扯了扯男人的衣袖:“你带我来这儿做什么?”   这儿的女人家偏多, 但也不乏男子携着家眷来的,楚虞随处一扫便瞧见好几个眼熟的。   容庭停了停步子,往台面上扬了扬下巴:“有没有喜欢的?”   楚虞微微一愣,原是琳琅阁用难得上好的红玉、羊脂玉等打的几支首饰,样式也是别出心裁, 这会儿正坐地起价着。   楚虞虽也是爱美的姑娘, 但首饰再漂亮也就是个点缀罢了,这种坐地起价的事儿, 也就骗骗容庭这样有钱又傻的公子哥…   她蹙了下眉头, 可一扭头瞧见男人兴高采烈,一脸有钱没地花的样子,她原要摇头的动作一滞,犹豫的抬手,指了指最不值钱的那颗夜明珠。   可再不值钱,那也是要五百两的,一颗夜明珠而已。   忽然,边上一道刺耳的声音响起:“覃笙,我要那颗珠子嘛。”   楚虞听这声音耳熟,扭头一看,竟是琼娘。   她今日倒穿的颇有良家女子的样子,不似往日将胸前一大片白露出来, 晃眼的很。   她似也是瞧见了楚虞,还朝她扬了扬眉,一副得意的样子。   楚虞愣了愣,倒不是因为琼娘,而是琼娘身旁的顾覃笙。   这几日传的沸沸扬扬的顾家大夫人请书和离一事,那被和离的正是顾覃笙。   听外头传,缘由也就是顾覃笙要纳妾,可这妾室却是那醉春苑的娼妓,这才闹出了这么些事来。   可楚虞万万没想到,这娼妓竟是琼娘?   琼娘挽紧了顾覃笙的手臂:“路家夫人这是在看哪里,莫不成,又瞧上我琼娘的人了?”   楚虞一下回过神来,忽然被人往后拉了一步。   容庭是不认识什么顾覃笙王覃笙的,更不许楚虞四处乱看,他也没理会琼娘为何在这儿,反而指着台面上道:“那么小颗珠子能值什么钱,有什么好要的,你瞧瞧那支钗环。”   楚虞顺着男人的目光看过去,再一听一旁的人叫价,竟然叫到了八千两,她冷不住拉了下他的衣袖,压低声音道:“你今日怎么了?”   容庭垂眸睨了她一眼:“我给我家夫人买支首饰罢了,不可以?”   “可以是可以,但…”   容庭打断她,扭头吩咐了路临一句,就见路临同掌柜的说了句什么,掌柜的往这儿瞧了眼,随即笑眯眯的将那支钗环好生递给了路临。   此时,顾覃笙正拒了琼娘的要求:“那么小颗珠子到五百两,傻子才买呢,我带你去别处瞧瞧。”   琼娘咬了咬唇,正逢楚虞看过来,她跺了跺脚便拉着顾覃笙走了。   容庭今日像有意高调似的,不仅买了那最贵的钗环,还非要亲自给她带上。   楚虞拧着眉头有些迟疑,只见众人都往这儿瞧,她忙催:“你快些呀。”   容庭哪里给女人戴过钗环,试了几次都插不对位置,硬是好半天才给她戴正了。   他颇满意的欣赏了好一会儿,忽然问:“前几日穆家不是下了帖子,邀你去吃茶么?”   楚虞微愣,这事他都知道?   穆家便是丘嫦沁的夫家,她就是闲的无趣,这才办了场茶会请各家夫人姑娘前去,倒也不是什么大场面。   不过…   丘嫦沁与容庭那段无始无终的过往,容庭又忽然提及这事,楚虞难免多想,她抿了抿唇,低低应了声。   容庭正乐的替姑娘整办行头,哪里看得出她心下已经绕了一百八十个弯,反而抬手指了指最贵的衣料子:“这个,做身新裙子好不好?”   楚虞没什么兴致的抬眼一看,随口胡乱应下。   他不就想让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去穆家让丘嫦沁瞧见,好让她心里后悔么?   楚虞胸口闷闷的,忽然就明白过来。   容庭今日带自己来琳琅阁一掷千金,无非就是要众人瞧见,好传到丘嫦沁耳中…   可人丘嫦沁都有身子了…   怪不得他当初死缠烂打要娶她,合着是因丘嫦沁嫁人了,若是没嫁,说不准现在这二人就成一对金童玉女,要让全京城都好不羡慕的。   楚虞越想越多,越想越气。   她咬了咬牙,忽然仰头笑了笑,抬手随意指了几处:“这些我都喜欢。”   容庭挑了下眉,眼睛都不眨一下就点头应下,当真是一副财大气粗的模样,惹的周围几个嫁人的没嫁人的都好不羡慕。   楚虞藏在衣袖里的手紧紧捏了捏帕子,丝毫不觉欢喜。   可这么多人瞧着,她偏偏要扬着嘴角,装出一副娇羞欢喜模样。   直到上了马车,姑娘的嘴角彻底抿紧了。   楚虞抬手掀开珠帘,扭头就往外瞧,一言未置。   容庭当她是为了琼娘置气,低低叹了声:“我不是早与你说过,我同琼娘不是你想的那样。”   男人懊恼的蹙了下眉头,随即眸中闪过一丝阴郁,谁知琼娘竟会在这儿。   楚虞扭过头淡淡然的瞧了他一眼,正欲开口应一声时,马车猛地一停,只听马蹄声扬起,车厢内狠狠晃了一下。   楚虞一下没坐稳,直直往前跌去,容庭一只手拦在她腰间扶住,脸色沉了下来,往外头喊了声路临。   路临神色复杂的看着前面的人,犹豫了会儿,道:“公子,有个姑娘从小路跑了过来,将马儿惊着了。”   那女子似是在哭:“分明是你的马不长眼!”   这声音,实在耳熟。   容庭或许听不出,但楚虞闻言倒是抬了抬眸,将腰间一只手拂开,弯腰就从马车上钻了下去。   方才那条小路上,一男子紧跟了上来。   这么一瞧,倒像是闹了矛盾的小夫妻俩。   姑娘哭着哭着,瞧见楚虞下了车,蓦地一滞,眼泪都忘记掉下来:“林、林楚虞?”   淮景阳亦是脚步一顿,方才追许如月追的一头汗,抬手的动作一顿,脸色复杂的望了楚虞身后的容庭一眼。   楚虞没同那二人叙旧,也无旧可叙,只转头问路临:“方才可撞上了?”   路临忙摇头:“未曾撞上,是这位姑娘、”   路临瞧了淮景阳一眼:“这位夫人,惊了马,又被马惊着了,这才跌落的。”   许如月不敢在反驳,她也不是个全然没脑子的人,来京城前爹娘便反复嘱咐过她,不可与人为恶。   林楚虞嫁给了容庭,这回可是真真儿的容家人了,她得罪不起。   许如月低低喊了声楚虞妹妹,亲昵道:“没想能在这儿撞见楚妹妹呢,真是缘分。”   楚虞朝她抿嘴一笑:“是巧了。”   淮景阳无措的站在一旁,与容庭对视一眼,那一眼里刀光剑影,最后还是淮景阳先败下阵来。   他垂下脑袋,拉了拉许如月的衣袖,低声说道:“你别闹了,我们先回去。”   许如月委屈巴巴的咬了咬唇,想翻旧账却又不好当着外人的面,况且,她绝不能让林楚虞看笑话,只好扬起嘴角,挽上淮景阳的手臂:“景阳就这样,平日里总不让我出门,生怕我能丢了似的。”   楚虞点了下头,无意与他二人多交谈,既然许如月没被马车撞伤她就放下心来了,提起裙摆便又弯腰钻进马车里。   这插曲一过,心里别扭的那个,反而是容庭了。   马车一路驶向路宅,容庭也未开口说过一句话。   路临就不明白了,怎么方才公子出门时高高兴兴的,回来跟霜打的茄子似的,夫人更是,脸色也好看不到哪儿去。   二人一回府,管妈妈便迎了上来,将那印着淮字的帖子递上:“公子夫人回府了,方才有一户姓淮人家送来这帖子,说是刚建府,请公子与夫人去吃盏茶。”   楚虞若有所思的接过帖子,淮家这么快就举家迁往京城了。   容庭见姑娘低着头,盯着那淮字看,忽然一下憋了半响的火气像被人浇了油似的,猛地抽过这张帖子。   楚虞微愣,语气有些不满道:“容庭,你干嘛啊?”   管妈妈亦是被公子此举吓了一跳,迟疑的看了二人一眼,便被在一旁的路临使了个眼色。   管妈妈是过来人了,立马会意,怕是小俩口在外头闹了不快,便抬脚匆匆退下。   容庭嗤笑一声,将手头的帖子拽的皱巴巴的:“我说你今日怎么心不在焉的,合着是淮景阳来了?”   她今日为何心不在焉,分明是因为他,这人怎么还倒打一耙?   楚虞紧紧抿着唇,二人互不相让的瞪了半响,她方说道:“跟淮景阳有什么干系?你别老扯淮景阳,你自己心里在想什么,还用我提点你?”   容庭攸的蹙了下眉头:“我想什么了?我就想着哄你开心,哪儿错了?”   “你打的什么主意你心里清楚,何必拿我当借口。”   她说着,便摸着将发髻上那支簪子扯了下来,塞进容庭手中:“你想送谁就送去。”   容庭懵了一瞬,忙紧跟了上去。   这一路过路的丫鬟下人皆是不敢抬头,就见着公子与夫人二人脸色一个比一个差。   回到秋苑,楚虞先一步将屋里的门关上,容庭脚步一顿,吃了个闭门羹。   他一想到淮景阳险些娶了这丫头,就浑身不对劲,偏要将这事儿问清楚了。   隔着门窗,容庭冷着脸道:“林楚虞,你给我说清楚了,你心里是不是还念着淮景阳?”   楚虞瞪圆了眼睛,听听,听听,这人说的什么混账话。   她胸前起伏了两下:“容庭你就是个傻子!”   外头的男人脸色更难看了:“林楚虞你把门给我打开。”   里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楚虞心里憋着一口郁气,眼眶都气红了,正倒了盏茶消气。   忽然砰的一声,窗子被从外头踹开,楚虞蹭的一下站起,不可置信的瞧着这男人从外头钻了进来,还颇嫌弃的拍了拍身上的灰。 第63章   楚虞不禁后退一步, 踢到了桌椅, 突兀的一阵声响,让她立即回过神来。   容庭一张脸阴沉的吓人, 还偏就要将这事儿给弄清楚:“你早就知道淮景阳来京了?”   楚虞低头一眼就瞧见他手里拽着的那只钗环:“我与淮景阳清清白白,素日里并无往来,上哪儿得知?跟你容二公子就不同了,我脸皮薄,不敢惦记成了家的。”   容庭眉间紧了紧, 迟疑的看了她一瞬:“那你今日心不在焉的, 不是因为他?”   楚虞抬脚就往外走,她都没计较容庭心里惦记着丘嫦沁, 这人反而回过头来质疑她。   容庭三两步抵在门上, 一手拉住姑娘的手腕:“你方才那话什么意思,我惦记谁了?”   容庭心里委屈的很,今日本就为了哄姑娘高兴,在众人面前给足了她面子,不想让她在外头被人说,嫁给了路家,过得委屈。   谁知道这丫头突然就变了脸,难不成真是因为琼娘?   楚虞挣扎了一会儿没挣开,漠着一张脸,佯装不在意道:“你惦记也没用,丘嫦沁连身子都有了,日子过得不知道多美, 她才不会念着你呢。”   容庭愣了一下,面上划过一丝错愕,低头瞧着被自己圈住的姑娘,仰着头,活像只斗胜的孔雀。   容庭默了好半天,忽然从胸腔里发出两声笑,他低声问:“你不高兴是因为我问了穆家的事儿?”   楚虞不自在的撇过头:“我没不高兴,我是瞧你可怜,丘嫦沁她、唔。”   楚虞话没说完,猛地被容庭捏住下巴,男人用嘴堵住了她的话,一如既往的不温柔,直咬的楚虞嘴疼。   他稍稍退了两寸,唇依旧在她嘴角徘徊:“姑娘家最爱攀比,我今日让你被众人羡艳,你去穆家时也不会吃口头上的亏,不是为了你好?总有人说我待你不好,我自证一下清白怎么了?”   楚虞被他说的一愣一愣的,又听男人十分愤懑不平道:“结果倒好,我家夫人心里还惦记着别人。”   姑娘美目一瞪:“你倒打一耙,分明就是你不对。”   容庭稍稍站直了身子,拇指压在她嘴角:“你说说,淮景阳在你心里占几成?”   楚虞微怔,占几成?   她心下除了老太太便是路家,哪里还有人能在她心里占得位置。   不过就楚虞这么一会儿犹豫的功夫,容庭眯着眼自个儿猜了起来:“两成?”   “三成?”   楚虞:“……”   她抬眸,像看傻子一般的看了容庭一眼。   淮景阳于她,本就算不得什么,也就容庭还念念不忘,耿耿于怀。   “四成?”   男人的语气已逐渐阴沉。   他蓦地伸手压住她的唇瓣,眸中一片阴郁:“你敢说五成试试?”   楚虞一双圆眸眨了下,看容庭这么认真的计较,她忍着不笑,佯装沉思的样子:“我仔细想了想,应该有六成。”   容庭咬着牙,紧紧盯着她瞧:“那我呢。”   楚虞扬了下眉:“两成吧。”   看男人挫败的松了手,楚虞心下忽然有那么几分不是滋味儿。   不过再转念一想,这人就是欠收拾,活该晾一晾他。   容庭冷着一张脸,将手上的钗环重新还给她:“就是给你买的,不是为了别人。”   随即,他扭头睨了楚虞一眼:“给你两日,将淮景阳给我忘干净了,否则我打断他的腿。”   说罢,男人抬脚便离开,带着一身的怨气。   青陶见二公子离开方才匆匆走来,瞧公子那骇人的脸色,她不由担忧道:“夫人,公子他…无碍吧?”   楚虞终于忍不住笑笑,将手里的钗环递给青陶,叫她戴上,方才道:“去叫厨房备晚膳,被两份,送一份去书房,他今晚怕是要别扭着过了。”   青陶心下唏嘘,没敢多问一句,领了吩咐便匆匆退下。   -   这晚膳送到了书房两个时辰,容庭叫人撤下时,路临远远瞧了一眼,一口都未动过。   他张了张嘴,但瞧瞧公子那吃人的脸色,饶是在他身边呆了这么些年的路临也没敢张口询问。   容庭木讷着一张脸,走马观花似看了一叠的账本,心下越想越不快,越想越烦闷。   淮景阳算个什么东西,出个事就怂了的玩意儿,林楚虞当初要真嫁到淮家,将来指不定被怎么欺负呢。   那丫头哪儿都好,就是眼神不大好。   容庭目光阴暗的落在那张皱巴巴的帖子上,乍一想起姑娘扬着眉梢说的两成,容庭这胸口就一阵儿阵儿疼的。   两成?   呵。   那头秋苑,楚虞瞧着外头愣是半点动静都没有,屋里还留着最后一盏灯,真是气着了?   这么晚还不回来。   楚虞翻了两个身,细细想了想,男人都是要面子的,她今日那番言辞,驳了容庭的颜面,他定是气着了。   不过,全是他自找的,怨得了谁…   虽是这么想着,楚虞还是起身下床,披了件风衣,将床头的烛灯拿着,本想叫门外守夜的丫鬟去书房瞧一瞧,一推门,却瞧见园子里早没了什么守夜的丫鬟,她方才还念着的人正坐在长廊下,手里摇着折扇,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容庭也没想到这个时辰楚虞还没歇下,四目相对时二人皆是一愣,容庭依旧冷着一张脸:“去哪儿?”   楚虞才不会说是担心他呢,顿了下道:“饿了。”   容庭便没再说话,扭过脸去,好似打算就这么一直在这儿坐着。   楚虞好笑的看着他这股子别扭劲儿:“你不回屋里睡了?”   容庭冷哼一声:“身边躺着个想着别的男人的姑娘,我睡不着。”   楚虞挑了下眉梢,憋着笑,煞有其事的点了下头:“那你歇着,我拿毯子给你,着凉可就不好了。”   她说着就要回去拿毯子,真一副要让他歇在长廊下的意思,容庭蹭的一下起身,抬脚往里走:“也是,着凉就不好了。”   楚虞脚步一顿,就瞧他兀自褪了衣裳,看都不看她一眼,直盖着薄被躺下,闭着眼,一副睡着的模样。   她脚步轻慢的走过去,盯了他半响,也罢,就让他别扭几日,长长记性才好,省得成日想些有的没的。   楚虞掐灭了烛芯,屋内攸的一黑,什么都瞧不清。   她轻手轻脚的从容庭身上绕到里头,不小心压到他的胳膊,容庭也丝毫没有动静,像真睡着了似的。   楚虞喊了他两声,亦是没换来回应。她莞尔一笑,侧身睡下。   男人别扭起来,可真是要命的。   翌日,容庭难得起了个大早。   然而依旧是冷着一张脸,甚至是丫鬟端早膳过来时,都不敢瞧他的脸色。   邹幼一边替楚虞更衣,一边往后头小几上用膳的人看了一眼,忍不住嘀咕道:“夫人,您就别同二公子置气了,府里丫鬟可都提心吊胆的,瞧公子那副要吃人的模样。”   楚虞扬了下眉,从镜中依稀能瞧见男人的神色,楚虞笑着嘟囔:“这不挺好的么。”   邹幼垮下脸,哪里好了,公子平日里总神采飞扬,偶尔说话还挺欠收拾的,现在倒好,一声不吭,冷着张脸,像是谁欠了他百八十两银子似的。   楚虞穿戴好后,便落了座,可容庭却眼都不抬一下。   她低头喝了两口白粥,想起什么似的,忽然抬眸:“淮家何时设宴?”   邹幼一滞,瞧了公子一眼,小声回话:“就今日。”   咯噔一声,容庭手里的汤匙落了碗。只见他沉着声儿道:“你是要去?”   楚虞扭头朝邹幼吩咐:“你去库房挑几份礼给淮家送去,就说我病了,不宜出门,这样也不算驳了淮家的面子。”   容庭愣了一下,迟疑道:“你不去?”   楚虞一脸淡然,不将这事当回事的样子:“凭白叫人说了闲话,还是不去的好。”   容庭心下松了口气,不过面上依旧紧绷着:“你若是真想去,我倒也不是不能陪你走一趟。”   姑娘捏着汤匙的手一顿:“那、”   “粥凉了。”容庭蓦地打断她:“喝粥。”   作者有话要说:  容庭:委屈,要哄。 第64章   虽说淮家的乔迁宴楚虞没去, 但也听府里几个丫鬟说了几句, 昨个儿淮家邀了京城大大小小的官家前去赴宴,看面子前去的, 也不算多数。   不过令人惊讶的倒不是旁的,而是姚骊竟也去了。   自打出了顾覃笙那事之后,各家的大宴小宴,姚骊都未曾出现过。   没曾想却去了淮家的乔迁宴,不过最要紧的也不是这事, 而是昨个儿宴上, 许如月得罪了她。   都知道姚骊是个高傲又直性子的人,许如月定是哪里说错话, 被姚骊当场说了几句不中听的, 竟生生将许如月说哭了。   邹幼后怕的给楚虞剥着杏仁,一边说道:“好在昨日夫人没去,否则又要蹚浑水了。”   楚虞笑笑没应答,这女人家的事本就多,今日这座宅子谁绊了几句嘴,明日那座宅子谁家纳了妾,这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楚虞见多了,便也不爱搭理这些闲事。   她撑着下巴,扭头瞧着窗外的一池荷花:“公子呢?”   邹幼往往外头看了一眼,心下微微叹声气,夫人与公子这别扭闹的也有两日了, 可苦了下头的人,跟着遭冷脸。   “兴许是在书房,这天儿也愈发热了,要不叫厨房做些冷茶给公子送去吧?”   楚虞点了下头,这天是真的热,她忍不住伸手挠了挠颈后:“你吩咐下去。”   邹幼点了点头,忽见楚虞颈间几颗红点,她蓦地脸一红,这…   她还以为夫人与公子闹矛盾了呢,看来是她多虑了。   邹幼抬脚便要退下,正好与进来的青陶撞在一块儿了。   青陶手里捧着个细长的匣子,像是装着画或瓷器。   她微微欠了欠身子:“夫人,这是顾家送来的,说是肖姨娘送来的。”   楚虞面上闪过一丝不解,随即恍然大悟,肖姨娘?   肖眠眠进门了?   竟这么快,看来陈梓心还不糊涂,那天楚虞说的,她也听进心里了。   楚虞抬了抬下巴,青陶立即将匣子揭开,里头果然躺这一幅画。   还不是普通的画,楚虞一瞧便知,这画乃子居大师亲笔,左下还提了诗,画中所描绘的,正是江南的好风光。   这么一幅画,不可谓不贵重。   肖眠眠如此大手笔,倒真叫楚虞有些惊讶了。   不过她确实也是个聪明的,没送那些俗落不堪的金银首饰,这礼确实送到了楚虞心坎里。   但要真说聪明,她又未免太过蠢了。   那恨不得坐上顾家大夫人的野心,就差写在脸上了,真叫人不喜欢。   青陶也知其中的利害关系,低声道:“夫人,可要奴婢退回去。”   楚虞目光落在画上,寻思一二,轻摇了摇头:“先收着,寻个好机会再还也不迟。”   肖眠眠想利用她踩陈梓心一头,她还当真以为楚虞会为了陈梓心曾经对容庭的倾慕而心生不满?   若是陈梓心真叫个妾室欺负了,她与陈梓心同是老太太养的姑娘,那如此一来,她不也跟着被人瞧不起么。   这个肖眠眠,看来也不是个太聪明的,尚好对付。   青陶小心收了画,目光一不小心落在楚虞的衣领处,她不由蹙了蹙眉:“姑娘身子可痒?”   楚虞不甚在意的点了点头,往年一到盛夏,衣裳捂的她哪哪都痒,也不奇怪了。   青陶忍不住轻轻拨了下楚虞的衣领,却见那原本细白的肩颈一片红点,她不由急了:“姑娘这是碰了什么不该碰的,莫不是屋里放了迷迭香?”   这可怎么得了啊,曾经在容家便病发过一回,那时老太太便不许人在容家养迷迭香,这到了路家,青陶也是四处小心着,园子里断没有出现过迷迭香啊!   楚虞忍不住伸手抓了两下:“不会的,闻着那花味儿我便胸口难受,许就是天热了吧。”   楚虞瞧不见肩上到底怎么个情形,只以为青陶小题大做了,吩咐她多放些冰在屋里,便又低头翻着府中的账簿去了。   青陶还是不大放心,立即叫了医婆来。   这动静不小,没过一会儿便传到了路临耳中。   路临也不知到底出了何事,只瞧见青陶神色慌张,一脸出大事的模样,忙就跑去书房。   他小喘着气:“公子,您要不回秋苑去瞧瞧?”   容庭抬了抬眸,随即又垂下,反正今日林楚虞不到这儿亲自把他请回去,他断然再不会巴巴的凑上去了。   “我看青陶那丫头请了医婆来,夫人好像病了。”   书案上的人手上一顿,蹭的一下起身,冷着脸道:“你就不能一次将话说完?”   容庭火急火燎赶过去时,正逢医婆背着药箱出来,她满脸褶的同容庭笑了一下,乐呵呵道:“不碍事不碍事,就是误食了不该吃的,仔细几日便无碍了。”   容庭哪听得她这些话,叫路临领着人去账房,便越过她进了屋里。   他一进门,生生被妆台前,裸着背的姑娘吓了一跳:“吃了什么?”   楚虞背上密密麻麻的红点,直叫人看着心发慌。   她闻言一抖,不顾青陶还在给她上药,忙将身子捂住。   青陶低声嚷嚷着:“夫人,可不能捂上。”   容庭走过去,直接扯下衣裳,弯腰仔细瞧了一眼,不止是背上,就连手臂上都是,还有几处直接被姑娘抓破了皮,渗出血,看着就疼。   容庭脸色逐渐冷了下来:“你说。”   他朝青陶看去。   青陶顿了下,一边将药膏往楚虞背上抹,一边道:“医婆只说误食了与身子相克之物,可夫人这日日都食厨房做的,实在没有哪个是相克的,邹幼已经去瞧了。”   容庭紧紧盯着那背上的一片红点,楚虞知晓这模样定是丑的,忍不住想遮一遮,才刚一偏过身子,又被他喝住。   他紧着眉头道:“出去。”   青陶愣了一下,有些不大放心夫人,但毕竟是夫妻俩的事儿,她一个丫鬟不好瞎掺和,只好低头退下。   楚虞从镜中看男人眉眼间冰冷冷的,不由也有些委屈,她是病了,又不是故意病的。   “不好看,别看了。”她伸手拿过披风,一下就将自己裹了起来。   容庭眉头紧的更厉害了,伸手就要扯下:“你别闹,再将药给蹭掉,你不想好了?”   楚虞咬了咬唇,一犹豫的这么会儿功夫,容庭就顺势将披风扯了去,她身上便只剩一件红肚兜。   这大白天的二人这样相对而立,实在是别扭。   容庭丝毫不觉,反而低头抓着她的手臂认真的瞧,蹙着眉头问:“疼不疼?”   “痒。”   容庭看到她肩上被挠破的地方:“别挠,忍几天。”   此时,廊下一阵吵嚷啼哭,邹幼抓着个身形肥大的妈妈,气冲冲的就推门进来。   容庭下意识将姑娘往前搂了搂,正好遮住她此时这衣裳不整的模样。   邹幼原就要破口而出的话陡然一转,生生将自己噎了一口,愣了半响,走又不是不走又不是,只好硬着头皮道:“夫人,奴婢在厨房的米缸里找着了几株迷迭香,这王妈妈自个儿心虚的扭头就跑,定是她做的手脚!”   王妈妈立即辩驳:“你血口喷人,我在路家做了这么多年的事儿,怎会去害夫人,你个小丫头,别仗着夫人疼你你就胡说八道!”   邹幼瞪了她一眼:“那不是你做的,你跑什么?你心下没鬼,又怎会吓破胆,还跌了一跤?”   王妈妈支支吾吾的,说来说去就只说不是她做的。   二人在门外吵的不可开交,容庭紧紧搂着姑娘的背,手上沾上了才涂抹上去不久的药,冷声喝道:“出去。”   王妈妈与邹幼皆是一滞,邹幼不甘心的拽着王妈妈的衣袖不让她走,也瞧见了夫人此时的模样,只好先将门带上,押着王妈妈在院里候着。   人走了,门也关了,容庭一动不动,似是没有要将她放开的意思。   容庭扬了扬眉,姑娘只穿了见肚兜在身上,抱的时候,胸前柔软的触感愈发清晰。   楚虞挣扎了下,容庭这才不情不愿的松了手。   他故作镇定的咳了两声:“你在屋里呆着,外头的人我来处置。”   楚虞循声往门外瞧了一眼,方才医婆说这是误食了,但用量不大,倒是对身子没什么大碍,身上这疹子过几日便也能消了。   若是要害她,何必下手如此轻,稍微加大一些用量,便足以致命的。   她拉了下容庭的衣袖:“你别一生气将人打死了,记得要慢慢审。”   容庭冷笑一声:“你还知道气着我了?”   楚虞噎了一下,抬眸睨了他一眼,嘟囔道:“我又不是瞎子…”   “是么?”男人嘴角弯起一抹渗人的弧度:“那你怎么瞧不出来我不喜欢你提淮景阳?”   楚虞迟疑一瞬:“不是你先提的么?”   容庭滞了一下,面上划过一丝别扭:“你还说淮景阳在你心上占六成。”   门外传来王妈妈的吵吵声,容庭沉声道:“林楚虞,你要是再气我,我就将你扒光了晾在床上。”   楚虞:“……”   说罢,男人抬脚便出了门,不一会儿功夫,王妈妈哭声一滞,随后换来的是歇斯底里的叫声。   那板子还没挨到王妈妈身上,她便嚷嚷道:“我说,我说,是魏家的少夫人叫我这么做的呀,我也是被逼无奈,公子明察啊!”   屋内,楚虞闻言身形一顿。   不可能,怎么可能是陈梓心,她有什么理由要害她?   何况她如今自个儿家宅中破事一堆,哪里又能抽的出身谋划这种事。   王妈妈像是怕她不信,还紧接着道:“正是魏少夫人告知老奴,说夫人与迷迭香天生相克,叫老奴将花碾成汁,少量掺进饭食里,以免叫夫人发现了,老奴句句属实啊!”   楚虞轻皱了下眉头,还是哪里不对。 第65章   容庭忍着没将王妈妈当场杖死的冲动, 只叫路临将她捆了丢去柴房。   王妈妈怕了, 忙挣扎道:“无凭无据,凭什么扣我, 你们就是欺负我一个下人!”   邹幼帮着将王妈妈压住,冷哼一声:“无凭无据?要是报了官,也不知道要吃几年的牢饭,还容你在这儿瞎嚷嚷扰了夫人清静?”   王妈妈一听报官,吓得脸都白了, 忙扯着嗓子吼:“这要是报官了, 那魏少夫人也撇不了干系,丢的也是夫人娘家的脸面啊!”   容庭缓缓起身, 神色阴鸷的往王妈妈那儿走去, 冷不丁笑了声:“报官?我容庭在自家后宅弄死一个人,还是能处理干净的。”   王妈妈随即噤了声,心底发慌,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容庭回屋时,就瞧见姑娘背着身坐在床榻上,低头不知道在瞧什么,身上也披了件薄衫,但隐隐约约还能瞧见肚兜的红线。   走近时方瞧见,床上铺开了一幅画,正是方才青陶拿来,肖眠眠送的那副。   楚虞没扭头看他,只听到了脚步声, 便将画收了起来:“这事你别管了,王妈妈所言未必属实,过一些时日便水落石出了。”   容庭闷闷的没应声,半响才说:“我家夫人在自家后宅险些丢了性命,你让我别管?”   楚虞一顿:“这都是女人家的事儿,你插手不好。”   容庭带着一身怒气捏住床上姑娘的双肩,将人转了过来:“什么女人家的事,能要了你的命?我容庭从前是混账,但你嫁给我,我就不可能让你像在林家一样处处谨慎小心,连命都护不住。”   楚虞有些无措的张了张口,不是信不过他,只是本就是姑娘家的事,没必要叫容庭掺和。   她犹豫一会儿:“这画好看么?”   她将手中抱着的画递给容庭:“是魏栋才新迎进门的姨娘送来的。”   魏家的事,容庭也有所耳闻,只他向来不在意那种深宅大院的事,只寥寥听了几句,倒是不知道魏栋才已经纳了妾了。   不过容庭又不傻,楚虞这么一说,他当即便反应过来:“是魏栋才的妾室?”   楚虞蹙了下眉头,若真是肖眠眠,她定不是真的想要楚虞性命,只不过为了陷害陈梓心,让楚虞与陈梓心姐妹二人反目,届时她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不过…   “无凭无据,也不能、”   “都欺负到我路家头上,还要什么证据?”容庭打断她,嘴角弯起一丝渗人的弧度。   怪叫人害怕的。   不过容庭这人本就是一点亏都不愿意吃,如今真欺负到他头上了,他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整治个人还要讲证据的。   眼瞧着人扭头就要走,楚虞忙拉住他,容庭垂眸睨了她一眼:“知道,不声张。”   楚虞迟疑的松开他。   容庭敛了一身的怒气,在关上门后彻底不收敛了,路临就瞧见自家公子这黑着一张脸,像要去杀人的模样。   他顿了下,急忙跟上。   那头邹幼和青陶一瞧,还以为公子将夫人怎么了,忙在人走后匆匆进屋。   俩人一前一后小跑了过来,楚虞愕然一瞬,好笑的问:“做什么,外头有鬼追你们?”   邹幼抬了抬楚虞的手臂,四处望了眼:“公子没欺负您吧?”   楚虞失笑,抬手将她拂开:“你去给魏府递给信儿,叫陈姐姐来府里一趟,就说我病了,让她来看看我。”   邹幼一顿,迟疑的应下。   王妈妈说是陈梓心害的夫人,怎么这时候还要请她来。   楚虞没言明,只叫邹幼速速去办事,又吩咐青陶道:“你去打听打听,王妈妈家中还有什么人。”   青陶抬眸看了一眼床榻上从容淡定的姑娘,忙点头应下。   想必夫人心下早有了主意,倒是她们几个瞎担心了。   邹幼去魏家请陈梓心时,正逢肖眠眠带着丫鬟出门置办新衣裳。   她眼睛都没瞥一下,只当是个小丫鬟,抬着下巴就从邹幼身边擦过。   肖眠眠家里本只是个卖豆腐的,因前几回家中兄长病了,她才不得不帮那个卖豆腐的老爹上一趟魏家送货,这才结实了魏栋才。   从前走山路都得靠腿,现在就连去趟街上,都有马车接送,直让肖眠眠好不得意。   马车堪堪停在永安街的一家制衣铺外,肖眠眠一身大红大绿的下了马车。   那家掌柜也认得她,知道是魏家新进门的姨娘,平日出手阔绰,一买就是好几两银子,掌柜笑脸相迎的将最好的料子都呈上让她挑选。   肖眠眠一边慢条斯理的挑着布料子,一边拖着腔调问了句:“我前几日差你办的事儿,如何了?”   她身边那个叫明翠的丫头是她从府外买回来的,要比魏府里那些个看不起她的都要敬她,闻言忙低下头道:“回娘子,路家那头有动静了,王妈妈也将罪名安在了少夫人头上,想必不多久,路家就要找少夫人理论了。”   肖眠眠笑着点了下头:“那个什么妈妈,不会坏事儿吧?”   “奴婢有分寸,娘子且放宽心。”   肖眠眠便真的不操心了,又高高兴兴去挑了几匹刚进的布料,让绣娘量了尺寸,这才不急不慢的往对面的首饰店走去。   不远处的茶铺里,男人一袭白衣端端坐着,时不时往嘴里送一口茶润润嗓,看起来真是谦谦君子的模样。   路临脸上有些为难,朝男人嘟囔说:“公子,咱们这样做…未免也太不君子。”   容庭嘴边荡起一抹冷笑:“君子?”   路临忙闭上嘴,生怕又惹恼了他。   也是,公子这人本就没有君子的品性。   何况这回要不是夫人压着不让将事情闹大,这肖眠眠怕是要丢掉半条命。   路临朝路边几人使了个眼色,那几人便立即掉头往首饰店里去,眼瞧着肖眠眠就要进去,几人仿佛不长眼似的,偏偏往她身上撞去。   这几个粗糙的大汉,肖眠眠吓的抬脚一跳。   其中一人甚至痞里痞气的摸了她的腰间一把,直将肖眠眠吓的脸都白了。   为首的那人抬脚先走,其余人方才收敛着性子跟上。   肖眠眠拍着胸口,眸中都蓄满泪水,全然是被吓的:“这些市井流氓!”   忽然,她脸色苍白,蓦地一滞。   原拍着胸口的手亦是冷不丁停在半空中,身子瞬间僵住。   明翠不明所以,轻唤了声:“娘子?   ”   “啊!”肖眠眠猛地一跳,破口大喊了出来,她紧紧拽住明翠的衣袖,其余的地方动都不敢动:“蛇,我衣裳里有蛇!快叫人啊!”   肖眠眠喊的嗓子都破了音,将周边人全都引过来瞧。   那蛇钻进她里衣里,在她胸前背上四处乱窜,湿漉漉的触感,实在将她吓破了胆。   肖眠眠哪里还顾得上别的,只伸手去解衣裳的扣住,试图将蛇从里头弄出来,全然不顾这模样有多狼狈。   路临看着不由摇了摇头,公子可真狠,这样一来,不出小半日,全京城都会传,魏家姨娘当众在街边脱衣,这女人家的名节哪里还保得住。   容庭放下茶盏,只淡淡吩咐道:“去给魏栋才知个声,让他来瞧个热闹。”   路临狂摇头,啧啧啧,这下真是有热闹瞧了。   容庭回路家时,陈梓心恰好要离开。   二人相视一眼,容庭的脸色并不大好看,若不是魏家自家那点破事,哪里要那丫头受这个委屈。   陈梓心想的却非如此,方才楚虞与她细说了这事后,陈梓心一阵后怕。   她脸色纠结的走近两步,咬了咬唇道:“不是我做的,我会查清楚,还楚妹妹一个公道。”   容庭只瞥了她一眼,也没回话,抬脚便要进去。   陈梓心忙喊住他:“二哥哥,若是没有楚虞…”   “你信不信我让你和那妾室一样?”容庭冷笑道。   陈梓心懵了一瞬,妾室?   肖眠眠?   肖眠眠怎么了?   秋苑里,几个丫鬟往里头提了几桶冷水。容庭进屋里时并未见有人在,跟着去耳房一瞧,只听到青陶在劝:“夫人,这冷水泡久了身子受不住的。”   楚虞抱着手在胸前,冷的直抽气:“你别唠叨了,快出去。”   她宁可冷着,也不痒着,实在太折磨人了。   青陶还在嘟囔:“可是夫人,您身子、”   “出去吧。”   青陶冷不丁一怔,往珠帘那儿出声的男人望去,忙就应声退下,半个字都不敢啰嗦。   楚虞亦是被他吓了一跳,当即扭头去够小几上的衣裳,脚底一滑,整个人跌进了桶里,手肘磕在桶沿上,疼的她哼了两声。   容庭眉头攸的一蹙,直将人从水里捞出来:“你躲什么,哪里我没瞧过?”   姑娘浑身都细嫩细嫩的,这么磕一下就红了,容庭忍不住用拇指揉了揉,直将那淤血散开。   随即不顾姑娘的挣扎,直将人从水里抱了出来,蹭自己一身水也毫不在意。   楚虞惊的拉住容庭的衣领,恨不得将这人的衣袍扯下来盖在自己身上,可怎么遮都遮不住。   容庭将人放在床上,又掉头去柜上拿药膏,冷着脸走,冷着脸回来,仔细将她背上的水渍擦干后,方才一寸一寸地儿都涂上药。   他低低说了句:“涂药好的快。”   楚虞应了声,默默拿起被褥遮住身子,只留下个背对着她。   好半响才问:“容庭,你方才去哪儿了?”   容庭没答话,除了还仔细给她擦着药,是理都不理她。   楚虞又问了句:“你生气了?”   还是没人应声。   不知是不是身上痒,她嘴上便不停嘟囔着什么,好来分散注意力,容庭不搭理她也无碍,姑娘自说自话道:“你今日在秋苑用晚膳么?”   男人的指尖在她背上一顿,动作忽然重了起来,嗓子暗哑:“林楚虞,别说话。” 第66章   闻言, 床榻上的姑娘背脊一僵, 真就闭了嘴。   容庭像是火烧眉毛似的,火急火燎的给她涂完药, 屏着呼吸扭头就踱步到小几那儿,兀自倒了杯冷茶。   楚虞若有所思的扶好被褥遮着肩,她嫁给容庭也一月左右了,这人当真是改了性子,这么长时间也没去那些个秦楼楚馆饮酒作乐。   “夫人。”邹幼在门外犹豫不决的轻敲了两下门。   楚虞不便叫她进来, 只好朝门外道:“何事?”   邹幼顿了一下, 压低了声音道:“淮家来人了,淮夫人与淮少夫人都在花厅候着, 说是上月错过了姑娘成亲, 来恭贺一声的。”   听到淮家,楚虞下意识瞥了容庭一眼,果不其然男人也是冷眉冷眼的看过来。   容庭径直起身打开门,邹幼在外头吓了一跳:“公、公子?”   “淮景阳也来了?”   邹幼狂摇头,啧,瞧瞧这副要跟人拼命的模样,她咽了下口水:“就只淮夫人与淮少夫人来了。”   容庭脸色这才缓和一些,不过现下,只要沾个淮字,那都是他心头的一根刺。   “叫她们滚,夫人病着。”   “是,是。”邹幼憋着气小跑了到长廊拐角处, 拍着胸脯缓和了半响。   屋里,男人一回身就看到床榻上的姑娘一动不动的盯着门窗瞧,冷不丁笑了下:“淮景阳没来,很失望吧?”   楚虞抿了抿唇,当时分明是他自个儿瞎猜,她也就顺着瞎说了两句,没曾想这人当真了,不仅当真了,好像还往心里去了。   他莫不是傻的么,淮景阳要真于她千般万般的重要,她怎会答应祖母嫁到路家来?   楚虞淡淡收回目光:“没有。”   容庭嗤笑一声,并不信她。   不过不管怎样,人他都已经吃干抹净了,她再怎么想也无用。   -   足足用了三日,楚虞身上的红疹子才消下去,只留下淡淡的印记。   总算是好的差不多了,陈梓心也是算着日子派人给路家下帖子的。   都知道魏家纳妾闹的腥风血雨的,而且正室与外室都怀了跟着,这可叫外人看了个热闹。   这回陈梓心在魏家园子里办了场诗会,本着瞧热闹的心思,这次还真来了不少的人。   容庭这几日忙着酒庄的事儿,常常是早出晚归的,楚虞便差人知会他一声,带着邹幼青陶两个丫鬟赴邀。   她算是来晚了,到的时候这园子里早就围满了人,现在起身作诗的,是云家的小女云澜,曾经上私塾时,她就坐在前边,是个娇滴滴的小姐。   楚虞目光从她身上收回,绕了好一圈方才瞧见陈梓心,她今日一身不显眼,淡橘色的一身长裙,一进到人群里便找不见了。   二人相视一眼,纷纷错开目光。   这小举动有心人自然不会放过,尤其是一旁的肖眠眠。   她只身一人坐在不起眼的角落,今日来的都是官家女子,再不济,也是京城排的上名号的商贾女子,个个都读过书,诗词歌赋信手拈来,没人瞧得上她,都不愿过来与她说话。   更何况,她前几日闹了多大的笑话,一个女人家,竟当众脱衣,最后还是被魏栋才拖着回了府里。   肖眠眠今日竟还有脸面出来见客,可真是够不要脸了。   打楚虞一进来,肖眠眠便紧紧盯着她。   见她和陈梓心二人如陌路人一般,见着面却连招呼都不打,心下不由有也雀跃。   明翠亦是欢喜的说:“娘子,看来我们的法子奏效了,这路家夫人,真与大夫人有了嫌隙。”   眼看着楚虞走过来,肖眠眠保持着面上浅浅的微笑,冷哼一声:“她遭罪了这么几日,可不得把账算在陈梓心身上。”   楚虞走近,肖眠眠将剩下的话咽了下去,扬起一张柔柔弱弱的笑脸,实在叫人很难对她生出敌意。   “路夫人怎的不去同我们大夫人打声招呼?”   在外也不少人喊她一声路夫人,楚虞向来不去计较姓氏的问题,毕竟如今容庭掌着一个路家,于理来说,喊一声路夫人也是没错的。   楚虞笑着在肖眠眠边上坐下:“我这位姐姐的心思太深,我瞧不透,还是离远些的好。”   肖眠眠一听这话便有些沉不住气了,立即回话:“是么?我上回说的,可都不是与你开玩笑的。”   楚虞点了点头:“是我识人不清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肖眠眠再听不出来就是个傻的了,林楚虞必定是以为陈梓心要害她,要不怎会说这种话。   肖眠眠心下欢喜,对楚虞便多一分亲近:“现在认清也不晚,你瞧那些人,都被她的模样给骗了,也不知道这夫人与她们说了什么,个个都避我如蛇蝎,我心下委屈,却也不能多说什么。”   楚虞只稍稍抬眸看了眼,确实没有谁要过来同肖眠眠说话。   她握着茶盏,正要喝几口润润嗓子时,青陶忽然弯腰将这茶拿走:“夫人您忘了,这身子还没好,大夫都说不宜用冷茶,伤身。”   楚虞没回青陶的话,反而往另一处招了招手:“姚姐姐。”   是姚骊。   姚骊闻言望过来,她对楚虞这姑娘是极有印象的,是个机灵的姑娘,从前在诗会茶会上二人也对过几回诗,虽说算不上太熟,但也不是见面不打招呼的交情。   而这桌做的是魏栋才那个小妾,姚骊打心眼里瞧不起她,本不想过来降了身份,但既然楚虞在这儿,她便也没什么好介意的了。   姚骊如今可是深得女人家的敬佩,胆敢休书给自家夫君,可没几个人敢做。   她将姚骊叫过来,是因众人皆知姚骊是个爱打抱不平的,肖眠眠在她面前,必定更急着揭发陈梓心,越是急,越是容易露出马脚。   肖眠眠确实如楚虞所想的这般急不可耐,若是她当着姚骊的面揭了陈梓心的短,一会儿岂不是所有人都知晓,陈梓心为了心上人容庭,想害林楚虞性命,到时候看她还在魏家呆不呆的下去。   是以,肖眠眠很是关怀的问道:“听说前几日路夫人闭门养病,可有大碍?”   姚骊闻言,也看了过来。   楚虞抿唇笑笑,摇着头道:“误食了不该吃的,现下已然大好了。”   不等肖眠眠再说话,邹幼却在后头埋怨一句:“怎么就大好了,夫人可真不拿自个儿身子当回事,大夫都说险些去了半条命,若不是发现的早,恐怕就…”   楚虞蹙着眉头瞧了邹幼一眼,邹幼便低头噤了声。   反而是肖眠眠听了邹幼的话,手中的茶盏险些打翻,半条命?   怎么会,她分明就打听清楚了,那点剂量,顶多叫林楚虞发一身疹子罢了。   姚骊往肖眠眠这看了一眼,她这么大反应做什么?   这做过外室的小妾,姚骊不想理会,便又扭头问楚虞:“误食了什么,竟这般严重?”   后头邹幼给青陶使了个眼色,青陶面不改色的半弯腰替楚虞倒了杯热茶:“砒霜,这事可大可小,我们公子已经要报官了。”   “报官?”肖眠眠惊呼一声。   姚骊听了青陶的话,被这砒霜二字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又被肖眠眠这声给颤了一下。   肖眠眠回过神,有些慌张的抿了两口茶,尴尬的扯了扯嘴角:“竟有人下砒霜?可查清楚,是何人所为了?”   不可能呀,分明就让王妈妈放的迷迭香,怎会是砒霜!   这两件事可全然不同,若是砒霜,那、那可是害人命的罪名,她从未想要过林楚虞的性命啊!   肖眠眠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无碍,无碍…   林楚虞虽恨陈梓心,但到底不会把这事闹到台面上,叫人看了姐妹俩的笑话,还拖累容家老太太,路家肯定不会报官的…   青陶瞧了眼夫人,见她没有开口的意思,便兀自说:“查清楚了,是府里的李妈妈。”   “不是王…”肖眠眠猛然捂住嘴。   楚虞扬了下眉,朝肖眠眠看过去:“对,青陶记错了,是王妈妈,肖姨娘是如何得知的?”   肖眠眠慌乱的摇了摇头,嘴角扯出一抹紧张的笑:“不,我怎么会知晓……”   姚骊这回终于是感觉不太对,瞧了瞧楚虞,又瞧了瞧肖眠眠,寻思半响朝楚虞问道:“报官了?”   楚虞点了下头:“正将王妈妈押去衙门的路上。”   咯噔一声,肖眠眠手中那杯茶还是落了地,她不可置信的看着林楚虞:“你怎么敢报官,你不护着陈梓心的名声了?”   楚虞莞尔一笑,轻声细语的问:“关陈姐姐什么事儿?”   姚骊目光若有所思的放在楚虞身上,她家中也是有个狐狸精的,这点把戏,仔细一想便清楚明了。   她扯了扯嘴角:“该不是有人想陷害梓心妹妹?”   肖眠眠蹭的一下站起来,此刻她腿早就软了,若是王妈妈已然被押去了衙门的路上,那、那不多久,说不准就要供出她了!   她脸色一白:“你胡说什么,谁要陷害她。”   姚骊这会儿更明确了,这肖眠眠还是个没有脑子的,连强装镇定都不会,慌的就差没将罪名印在脑门上了。   姚骊最瞧不上肖眠眠这样攀高枝的女人,冷笑一声:“这到府衙里一瞧不就明白了么,往吃食里下砒霜,这是谋杀,要砍头的。”   肖眠眠提高嗓音道:“胡说,那放的分明是迷迭香,怎么就是砒霜了?”   “娘子!”明翠忙拉住她的衣袖,朝她摇了摇头。   方才在家里,夫人便已将这来龙去脉同邹幼青陶都说了一遍,二人今日来就是陪着演戏的。   没想到还真是肖眠眠这贱人,若不是青陶拦着,邹幼恨不能上去给她两巴掌。   “你可知我们夫人与迷迭香相克,若不是发现的早,说不准就真没命了!与砒霜有何不同!”   肖眠眠扭头一瞧,方才还围在一块说话的姑娘们都往这瞧了过来,她害怕道:“你、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什么迷迭香砒霜的…”   姚骊淡淡笑了下,撑着桌案起身:“我可亲口听你说迷迭香了,若是王妈妈的口供不足,我倒是不介意当一回人证。”   “不劳烦顾夫人,我魏某听的一清二楚!”   肖眠眠怔住了,眼睁睁瞧着魏栋才从后头的屏风处出来,吓得连话都说不出。   前不久,魏家的柴房里,陈梓心与魏栋才一道,听着原该在路家的王妈妈一字一句将实情道来。   可魏栋才不信,肖眠眠一个柔弱女子,怎会做这样的事儿。   他目光复杂的看了陈梓心一眼,陈梓心自嘲的笑笑,楚虞说的是,光凭她们几人的话,魏栋才是不会信的。   是以,才有了这么一出。   肖眠眠反应过来,她知晓自己是被陈梓心与林楚虞算计了,若是真去了府衙,她、她就算有命活着,也一辈子都得吃猪食,呆在那破旧不堪的牢房里,与死有何异?   肖眠眠求助的望着魏栋才:“你要相信我,不是我害的她,是陈梓心,是陈梓心陷害我,你最是清楚啊,陈梓心没安好心,一心要将我从你身边弄走啊!”   魏栋才失望的看了她一眼,那神情已然说明一切,肖眠眠的话,他是半个字都不会信的。   何况她害的还是林楚虞,魏栋才哪里敢跟容家作对,更不敢得罪容庭。   肖眠眠自知无望,猛地弯腰捡起方才打碎的玻璃杯盏碎片,离她最近的便是林楚虞了,肖眠眠抬手便将玻璃碎片抵在她喉间:“都是你,是你算计我!”   魏栋才不可置信的看着肖眠眠,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若是林楚虞在魏家出了什么事儿,容庭非要他偿命不可。   还不等魏栋才出声阻止,忽然间一道人影拨开周边的人,直从伸手捉住肖眠眠的手腕,狠狠往后拽了一把,一脚揣在了她小腹上,肖眠眠一下失了助力,整个人撞倒在桌边。   魏栋才没反应过来,便被容庭一把扯住了衣领逼近桌边:“再不将你后宅这点破事理清楚,我就一把火烧了你这破宅子,省得我家姑娘跟着遭罪。” 第67章   那边倒在一旁的肖眠眠伸手压着自己的小腹, 嘴里溢出几声疼痛声, 她往下一摸,指腹全是血。   肖眠眠怕极了:“孩子, 我的孩子…”   扭头一瞧,果然见肖眠眠下身出了血。众人有些唏嘘,却都闭口不言。   容二公子这可真是下了重手,不过谁让肖眠眠自个儿不要命…   魏栋才闻言看过去,唇抖了几抖, 脸色煞白:“眠眠…”   他回过神, 握着拳头,浑身都绷紧了:“容庭!”   容庭漫不经心往地上那一滩血渍上睨了一眼, 嘴边反而挂着似有若无的笑:“你信不信, 我让你断子绝孙。”   他说着,眼神往下瞧了一眼,那模样痞气十足,魏栋知道容庭从前多混账的事都做得出来,便也怕了,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吩咐道:“去、去叫大夫。”   容庭松了手,十分嫌弃的拍了拍衣袍上的灰,朝青陶道:“去报官。”   魏栋才猛地回头瞧了他一眼,却也无能为力,肖眠眠做的这事儿,本就将容家路家都得罪了, 还将魏家同容家的关系闹的更僵。   若说原本他得知陈梓心对容庭有心意,是陈梓心对不住他,是容家对不住他,他这才能理所当然的纳妾养外室…   可这回,却成了魏家的不是,他的不是…   魏栋才扭头看了眼陈梓心,却见她眼底一抹嘲讽的笑,不知是在笑谁。   楚虞有些愕然的看着肖眠眠身下的红,不由倒抽一口气,忽然下巴被人轻轻挑起,容庭低头瞧着她脖颈间淡淡的红痕,没说什么,只拉着人便离开了。   男人手上力气很大,紧紧握着她像是要将她给捏碎了,楚虞挣扎了一下,回头一眼,只见陈梓心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色,这才由着容庭将她带走。   青陶与邹幼相视一眼,心下惴惴不安,小跑着跟了上去。   上了马车后,容庭不知哪里变出来的一盒药粉就往她脖颈上倒,指腹轻柔开,粉末成了水状,冰冰凉凉的,凉的她一个激灵反应过来。   姑娘稍稍退了下身子:“不碍事的,没划破。”   “划破?划破你还在这儿,早凉成一具尸体了。”   “……”   用得着这么带刺么,楚虞抿了抿唇:“刚刚你不来,我也会躲开的。”   “那你还挺能耐的?”容庭冷飕飕道。   不多久,他又叹了声气:“林楚虞,你吓死我知不知道?”   楚虞一怔,扭头对上男人深似海的眸子,忽然一下有了坠进去的感觉,她默了半响:“我都算好了,肖眠眠这回定是跑不了。”   “你在林家,要跟你父亲那个妾室斗,算计着过日子。你在容家,要讨老太太欢心,算计人心,以保能在容家过得太平,是不是?”容庭抿着唇角,一番话说的楚虞一脸错愕。   楚虞动了动唇,没应声。   容庭蹙了下眉头:“你嫁给我,还要算什么?你想将肖眠眠送进牢房,不过是动动嘴的事儿,我都能帮你解决,林楚虞,你怎么就不信我?”   楚虞心下那根弦像被人拉扯了一下,弹出一声回响,在胸腔内缭绕徘徊。   她紧紧捏了捏裙摆,抬头看他:“我能解决,就不必叫你跟着费心了。”   “那我就乐意跟着费心呢?”男人敛去一贯吊儿郎当的神色,眉目沉着,唇角也轻轻抿着。   说罢,他也不等姑娘再回话,自嘲的笑笑:“林楚虞,你就是不信我,你从来没当做自己嫁给了我,你分明不喜欢闻妈妈,你没同我说,下人不服管教,你也没同我说,这次肖眠眠的事,你还是没说。”   他顿了下:“你是觉得全天下男人都一样,像你爹一样,像容正喧一样,像魏栋才一样,娶妻纳妾,再宠妾灭妻,对不对?”   二人对视一阵,楚虞忽然间起身,像是被容庭一番话弄懵了,一时间忘记在马车上,直撞上了车顶,砰的一声,伴随着姑娘的一声冷哼。   她保持着半弯腰的动作,一手揉着后脑勺,马车晃了一下,男人拉住她的手臂,顺带着将人按在长椅上。   他像是要问出个究竟,捏着楚虞的肩:“你觉得我有一天也会纳妾,甚至有一天,你还会亲自为我纳妾,对不对?”   容庭两句对不对,像鼓槌在她心上狠狠敲了两下。   她虽未答话,但就这副不知如何言说的神情,容庭也知晓了答案。   说不上失落不失落,其实他一直就知道,只不过装傻充愣了一个多月,两个人也还算相安无事。   楚虞抖了抖唇,犹豫的说:“若是你想纳妾,我身为路家的大夫人,自然是要为你纳妾…”   容庭抬手捏住她的下巴,将姑娘原低垂着的头一点点抬起来与自己对视:“如果将来,我像林许一样,你怎么办?”   一提林许,楚虞便想起顾颜的模样。   那样一副姣好的面容,到了那种地步,也被磨出了白发,脸上生出了褶皱…   还握着她的手,叫她收敛脾气,要她听话,才能在林家过的好一些。   楚虞闭了闭眼,她不愿走顾颜的老路,因而才处处给自己留后路。   容庭这个人,当初她若没有半分喜欢,定是不会嫁的,但不管是对容庭还是对路家,就连是老太太,她都有所保留。   正此时,马车堪堪停在路家门外。   容庭手上又用了几分力:“我教你,别让我纳妾,管好我,林楚虞,我就让你管着,你说不纳妾,就不纳妾。”   楚虞怔怔的盯着他瞧,消化了好半天才听进去他的话,下一瞬男人便松了手,弯腰钻出马车。   楚虞在车内坐了许久,直到青陶在外头唤她,她这才缓缓回过神。   回到秋苑,她也未叫晚膳,在园子里坐了好半天,青陶与邹幼也不知夫人在想什么,更不敢贸然打搅她,只好陪在一边不出声。   楚虞稍稍侧了侧头:“公子呢?”   青陶迟疑一瞬:“兴许在书房,夫人可是寻公子有事,要奴婢传话么?”   楚虞摇摇头:“到晚膳的时辰了,叫厨房送饭食过去。”   青陶顿了一下:“夫人不用饭么?”   楚虞低声应了一句,随即道:“今日乏了,想歇下。”   青陶没再说话,给邹幼使了个眼色,邹幼忙扶着楚虞回房更衣歇下。   书房那儿,青陶亲自领着丫鬟布菜。   容庭头都未抬一下,青陶迟疑半响,还是出声道:“夫人吩咐今日在这儿布菜,公子就不必回秋苑用饭了。”   闻言,容庭方才从一堆账本里抽身出来。   抬眸一瞧,是那丫头身边的丫鬟。   他低头扫了了眼一桌饭菜,蹙了下眉头:“为何?”   青陶佯装无事,轻飘飘道:“夫人没胃口,早早歇下了,便让厨房给公子单独做一份。”   容庭摆手让她退下,瞧着这一桌子菜,还是放下账本,一口未动。   青陶前脚才刚回秋苑,容庭后脚就到了,她当即松了口气:“夫人在房里,睡下了。”   屋内的床幔被放下来,容庭轻声进去时,隐约能瞧见姑娘侧身躺着。   他走近,抬手掀开床幔,就见楚虞小嘴微微轻启,闭着眸子,眼睫的阴影垂在眼下。   下巴上一道红印子,是方才被他捏的。   容庭有些懊恼的伸手过去,轻轻揉了下,方才说的那些,是不是吓到她了?   明知林家是她的一块心病,他还偏偏提起了。   容庭弯腰脱了长靴,俯身过去,张嘴在她下巴上抿了抿。   他抬头仔细瞧了瞧林楚虞的模样,她是真的长了副好相貌,媚而不过,恰到好处。   右眼下有一颗痣,每当她委屈的看着他的时候,就显得楚楚可怜的模样,叫人很难对她发起火来。   容庭伸手抚过她的眉眼,多漂亮的姑娘,偏偏脾气倔的要命,就不能娇一些,软一些,他也能疼疼她。   容庭指尖从她眼下划到嘴角,一低头便覆在她唇上,男人只亲了一下就想抽身离开,谁知忽然一只手绕在他脖子上,往下压了压,两张唇瓣重新贴上。   容庭猛地睁眼,就见原本睡着的姑娘一双眸子清醒的很,哪里像是睡着的样子。   俩人就这么贴着唇对视半响,是楚虞先闭了眼,学着他平日那样,一下一下抿着他的唇,舌尖试探的舔了一下。   轰的一下,容庭脑子里仿佛炸开似的。   容不得他多想,本能就将身上的重力压了下去,勾着她的舌头,缠绵,辗转。   这不是容庭第一次这么亲她,但却是姑娘第一次有回应,第一次这么配合他。   楚虞两手环上他的脖子,含着男人的下唇,贝齿在上面轻轻磕了下,大着胆子咬了个牙印。   容庭被她撩拨的全身都着了火,伸手便从她寝衣地下钻了进去,随即一愣,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笑了声:“你故意的。”   她里头什么都没有,像是在等他似的。   楚虞耳根红了大半,抬头在他喉结处咬了一下:“故意的,不可以?”   容庭心上的一把火窜到了头顶,额间布了一层汗,低头咬了咬她的耳朵,引的身下的姑娘浑身一颤:“可以。”   他摸着她胸下的几根肋骨,忽然停住了手:“淮景阳在你心里占几成?”   “……”   楚虞没想到这时候男人还会计较这个。   容庭得不到回答,在她腰窝掐了一把:“占几成?”   楚虞躲着他的手,寝衣已经被他推到了胸上,姑娘面色潮红的偏了偏头:“没有,一成都不占……小心眼。”   容庭被她气笑了,伸手拨了拨她的耳垂:“知道就好。”   姑娘双手摸到他的腰间,四处点火的游走:“容庭。”   男人哪里受得了她这般撩拨,眸色暗了下来,楚虞搂着他的脖子,唇覆在他耳边,轻轻唤了声庭哥哥。   屋内腥风血雨,一室旖旎。   听着姑娘在身下哭,命都想给她。 第68章   屋外, 邹幼和青陶一人端着早膳, 一人端着水,二人在门外面面相觑, 默契的红了脸。   昨日那动静可不小呢,夜里公子还叫了两次水,任谁都能知晓里头究竟是怎么个情形。   邹幼忍着笑说:“我瞧夫人还没醒,这些先撤了吧。”   青陶点点头,抿着唇笑了, 随后又想起花厅里几个不请自来的人, 眉目淡了淡:“我去打发了淮家的。”   邹幼亦是蹙了下眉:“这淮家到底什么事儿非上赶着来,上回也是, 见着她们就闹心。”   屋里, 床幔一角落在床上,被褥一半落在床下。   楚虞躺在男人胸口,被人从肩部搂着身子。她蹙了蹙眉头,动了动酸涩的手臂,又舔了下干涩的唇。   男人被这细小的动静吵醒,眉头一皱,闭着眼睛就绕到姑娘腋下,将她整个人拖起来放在身上。   困顿的拖着气音道:“再睡会儿。”   楚虞现在还哪里能睡得着,捏了捏他的脸,硬是将人吵醒了。   容庭半眯着眼,就看到她赤着身子趴在胸前,长发散在腰间, 男人蓦地笑了声:“林楚虞,我发现件事儿。”   楚虞忍着嗓子的干涩敢,扬了扬眉示意他继续说。   容庭挑起姑娘的下巴亲了一下,嘴角一扬:“我发现你不穿衣裳比较好看。”   楚虞面不改色的眨了眨眼:“我也发现件事儿。”   “嗯?”他捏着姑娘的耳垂在指腹上玩弄着,很是上瘾。   “我发现你不说话比较像个人。”姑娘说罢,懒洋洋的将下巴搁在他胸口。   容庭胸膛起伏的笑了声,楚虞推了他一下,随即从他身上翻了下去,捡起散落了一地的衣裳,背对着男人一件件重新穿上。   他坐起身,将姑娘卡在衣裳里的发丝抽了出来,顺带着伸手环住她的腰,在她颈后亲了一下:“你昨天、”   楚虞猛地扭过身子捂住他的嘴:“你别说话。”   容庭好笑的弯了弯眼,捉着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好,不说。”   姑娘这才红着脸叫他穿衣裳,又叫了邹幼青陶进来伺候。   门窗打开,一屋子的欢糜才散去。   邹幼端着水进来时,正瞧见楚虞在给容庭束腰带,男人低着头笑,调戏的勾着她的下巴,死皮赖脸的非要亲上一口。   邹幼霎时红了脸,忍不住也跟着乐呵,这还是头一次见公子夫人这般和睦的,往日不是两日一个冷着脸,一个比另一个还冷着脸,像是对头似的。   青陶放下早膳,不由有些气,淮夫人与许如月二人还在花厅候着,说是要等夫人醒来,怎么都打发不掉。   她   眼看青陶就要禀报这事,邹幼忙拉住她,笑着跟没事人似的:“今日厨房做了夫人喜欢的绿豆汤呢。”   青陶会了意,公子如此介意淮家,这会儿好不容易二人如胶似漆的,再拿这事去讨扰,也未免太不会看眼色了。   这么一想,那就先晾着淮家的吧。   一番拾掇后,二人方坐下用膳。   青陶隐约瞧见夫人脖颈上的红印,不用想也知道那是什么,她询问道:“夫人,今日穆家那儿的诗会,是去还是不去?”   楚虞愣了一下,是了,险些将这事儿给忘记,丘嫦沁下的帖子正是今日的。   她忙点了点头:“去,要去的。”   这后宅之间也皆是讲人情的,不去也不大好。   何况姚骊也会去,上回从魏家走得急,她想必也有话要同自己说。   容庭听着,将糕点往她面前摆了两三样:“何时回府,我去接你。”   楚虞下意识就要摇头,话到嘴边,瞧见容庭那似笑非笑的神色,又咽了下去,点了下头:“约莫是晚膳前。”   正此时,一个粉衣丫头探了探头,脸色有些着急,可又不好打搅了主子的清静。   青陶正要过去,楚虞便先瞧见了:“哪里的丫鬟,进来说话。”   丫鬟脚步踌躇,怯生生的走过来,她就是个伺候在外院的,哪里这么近跟主子说过话。   “回、回夫人,奴婢梅兰,伺候在外院的,那淮家夫人与少夫人在花厅吵了起来,还失手打翻了茶盏,奴婢瞧势头不太对,这才急着来问一问青陶姐姐…”   青陶一愣,忙欠着身子道:“是奴婢不好,没将淮家的给打发了,还叫夫人跟着操心。”   楚虞顿了顿,将手中汤匙放下,眉头攸的一蹙:“淮家谁来了?”   “是淮夫人与少夫人。”青陶打量着楚虞的神色,又偷偷瞥了眼容庭。   楚虞并未责怪青陶,只摆了摆手让这个粉衣丫鬟退下,当即便起身道:“去瞧瞧。”   这婆媳两人可有意思了,竟在她路家吵了起来?   楚虞走了两步,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停下脚步,扭头瞧了眼,果然见容庭又一副冷脸盯着她看。   “……”   这人是真同淮家杠上了,但凡替一个淮字,他都要不痛快。   楚虞只好抬脚折了回去,伸手勾住男人垂在腿上的手:“一起去?”   容庭冷哼两声:“自然。”   自打淮家举家迁往京城后,楚虞还未曾与淮阴氏打过照面。   淮阴氏从前拿她当儿媳看时,也是待她很不错,只不过人心都是长偏的,她自然偏心自家侄女,这也无可厚非。   楚虞进到花厅时,婆媳二人已经兀自端端坐着,若不是许如月微红着眼眶,还真瞧不出方才这俩人吵了架。   淮阴氏一如既往的热络,直起身迎了上来,先朝容庭点了头:“容公子也来了。”   容庭心里对淮家有芥蒂,想到这淮阴氏险些成了楚虞的婆母,对她便更没什么好脸色了,应都没应一声,便抬脚往主座上走。   淮阴氏僵了僵嘴角,又扬着笑脸道:“你这丫头就这么不声不响的成了亲,我还是来了京城方知晓的,今日说什么也得将这礼给补上。”   阴氏朝许如月使了个眼色,许如月不情不愿的让丫鬟将东西搬进来,无非也就是些金银首饰之类的。   楚虞笑着叫邹幼将礼手下,客气疏离道:“多谢淮夫人了,本不必客气的。”   她在容庭边上坐下,俩人一左一右,看着倒是郎才女貌,叫阴氏看着心下不由有些后悔。   这样知书达礼又貌美的姑娘,怎就嫁给了容庭呢,本配她儿子才是最好的。   淮阴氏这么一想,又加上方才才同许如月拌了几句嘴,这会儿看许如月的眼神难免有些失望。   如月这丫头,嫁给景阳后便成日只知道吃丫鬟的醋,闹的整个后宅都不安宁。   现在又要为了她娘家的事奔波,阴氏也有些疲惫。   阴氏脸上的难为情楚虞不是没瞧出来,她佯装不知,只垂眸拿起一旁的茶抿了一口。   容庭一脸冷漠的倚在一边,楚虞实在觉得好笑,戳了戳男人的手心。   容庭反手就将姑娘的手拽在手心里。   这头的小动作全落进许如月眼中,她不由有些不可置信。   上回淮家乔迁宴时,容家那位二姑娘,叫容芊芊的,不是还说容庭是为了报复容家才娶的林楚虞?   况且,他昨日去魏家,还将魏栋才那位小妾给打了,不是为了陈梓心么?   许如月自以为自个儿在容芊芊那三言两语里摸清了这几人的关系,只当林楚虞是个可怜人,在容家怕是也过不好。   可方才看来,林楚虞分明也不像容芊芊说的那般惨。   阴氏尴尬的扯了扯嘴角,推了推许如月,许如月紧了紧手心,示好道:“今日除了来给容公子与楚虞妹妹送礼之外,其实,其实还是来赔罪的。”   楚虞掀了掀眸子,暗暗使劲儿将手从容庭手心里抽了出来,脸上依旧维持着得体的笑:“淮少夫人这是?”   许如月咬着牙,勉强挤出一抹笑:“我当初为了嫁给景阳,确实是做的不对,我认错了,还请楚虞妹妹原谅,也请容公子高抬贵手,放了我许家可好?”   许如月说的楚楚可怜的,不知道还以为路家怎么她了。   阴氏扯了一把许如月,生怕她不会说话又得罪了容庭,只好笑着将这事细细说来。   原来也就是之前在江南时,容庭强买了许家两个庄子那事,不多久就传了出去,都知道许家得罪了路家。   可这路家是什么人家,江南最大的财主,得罪了路家,那这生意场上怕是连口羹都分不到了。   都是生意人,趋炎附势,个顶个的精明,明知道许家得罪了路家,那他们再做许家的生意,岂不是一并将路家给得罪了?   因而这许家的生意每况愈下,阴穗不止一次和许如月念叨,要她让淮家去求求容庭,毕竟淮家要比许家有面子。   只要容庭一句话,就能解许家的燃眉之急。   可容庭这人,谁在他这儿都是没有面子的。   更何况这回阴穗打错了算盘,叫淮家过来,只能火上浇油。   阴氏说完了前因后果,最后抿了抿唇,道一句:“楚丫头,当初我受容老太太所托,对你也是千般万般好。”   楚虞忍不住弯了弯唇角,当初阴氏确实是热络,时不时叫淮景阳去林家送些点心瓜果的,可也正因如此,淮家迎娶许如月时,才将她置于了一个任人嘲笑的地步。   这事便也罢了,毕竟当初两家未下聘定亲,淮家不占道义,可若是非要声讨淮家,楚虞也不占理。   可许如月却偏生要作对,要不容庭也不会插手此事,拿了许家的庄子。   如此,算两清了也好,总不能什么甜头都让许如月占去了。   况且容庭这个别扭的性子,她要是真应了淮家,去帮许家,那这人还不别扭死。   楚虞试探的问了句:“不知淮夫人是想要路家怎么高抬贵手?”   淮阴氏忙摆了摆手:“也不是高抬贵手,就、就想要路家说句话,替许家解释一二,以免叫其他商贾误会了,耽误了生意。”   楚虞点了点头:“解释什么?”   许如月急了:“自然是解释许家从未得罪过路家一事。”   楚虞伸手拉了拉容庭的衣袖:“你记得上回,淮少夫人掉进了池子里,还是你救了她。”   许如月面色一白,林楚虞这是打算翻旧账?   容庭扬了扬眉梢,就听这姑娘眉头一皱,颇有些委屈的说:“当时分明是她想推我下水,我不过侧身一躲,她方掉进水中的,若是我不躲,那落水的可就是我了。”   楚虞说完,扭头看许如月一脸愤懑的瞧着她,开口问道:“你还觉得,许家没有得罪路家?”   阴氏哪里知道这一出,懵了一瞬:“这、这如月不懂事,楚丫头何必同她计较,况且这事也过去这么些日子,便不要再提的好。”   “谁说不是呢。”楚虞叹了声气:“可我家夫君就是这样小心眼,凡是我受委屈的地方,他都一笔一笔记着呢。”   容庭不动声色的笑了笑,煞有其事的点了下头。   楚虞一副我也没办法的模样,直叫阴氏无话可说。   许如月眼睛都气红了,可当初落水的不还是她么,又不是林楚虞!   总之,林楚虞摆明了是不会帮许家这事了,阴氏自知理亏,拉着许如月便离开,婆媳二人在门外不欢而散。   阴氏肠子都悔青了,现在景阳过得也不如意,当初就不该心软,娶如月这丫头…   二人走后,花厅内静了一瞬。   容庭倚坐着,笑着道:“你家夫君?”   楚虞正了正脸色:“不是么?”   容庭越过二人中间隔着的小几,探过身子,凑近道:“你叫声我听听。”   楚虞别过头。   就听容庭又问:“你不叫我高抬贵手,帮帮淮家?许家不好过,淮景阳应当也不会好过。”   姑娘蹭的一下起身:“容庭你没完了?我都说了我心里没有淮景阳,你阴阳怪气膈应谁?”   容庭瞧着姑娘略带愠色的眸子,伸手勾了勾她的手指:“那你心里有谁?” 第69章   “那你心里有谁?”   楚虞心跳蓦地一滞, 男人的声音像是会勾人魂似的, 一不小心就会陷进去。   她定定的看了容庭好半响,这人怎么这么不知好歹, 昨日她那样主动,还不能叫他明白?   楚虞眉头攸的一蹙,抓着他的手,在手腕处咬了一口,随即扭头便走了。   容庭挑了挑眉头, 说不上失落不失落, 只瞧着手腕上一道牙印,这是几个意思?   屋里, 青陶正仔细遮去楚虞脖子上那些被咬被亲出来的红痕, 一边又说:“夫人,奴婢听说淮夫人与淮少夫人在门外又吵了几句嘴,淮家那位少夫人好像还哭了。”   楚虞轻轻拨了下簪子下的两片金叶子,并不是很在意淮家的家事。   许如月那个娇气的性子,定是让淮阴氏很是头疼。   若是不是有层血缘在,阴氏大可严厉管教这个儿媳妇,偏偏她二人又是亲上加亲的关系。   阴氏打心里还是疼爱这个侄女的,也正是疼爱,才也更烦躁。   不过就算这样,许如月过会儿也一定会去穆家的诗会,她就是个爱往这种场合凑热闹的性子。   因方才咬了容庭一口,楚虞这会儿也懒得去同他说一声, 便差了丫鬟过去,随即便上了马车。   说来楚虞也许久没见丘嫦沁了,只听人说她过的滋润,她家官人穆柏是穆家次嫡子,上头有兄长穆松替他担了家中的重任,他便成日跟在丘嫦沁身后,丘嫦沁说要西边的糖葫芦,他绝不买东边的,可叫人好生羡慕了。   这回的诗会,也是因丘嫦沁孕中实在闲的无趣,这才办起来的。   楚虞进来时,只有三三两两的姑娘聚在一块,多是相识但不大相熟的。   她四下扫了一圈,却没见姚骊。   “我猜,你在找我。”   身后一道女声忽响,楚虞身子一怔,转身看过去,却见姚骊不知从哪里来,就站在她身后。   姚骊大大方方的寻了处没人的地方坐下,桌上摆了几样糕点瓜果,她轻捏起一块咬了口:“我早知道你聪明,没想到你敢在魏家后宅算计人,可算将魏栋才得罪了。”   楚虞笑笑,将手中的蒲扇递给邹幼,提着裙摆落座。   “我那日得罪的,只有姚姐姐一人。”   姚骊笑看她一眼,林楚虞那日确实是拿她当了棋子,借着她叫肖眠眠露出破绽。   “你倒是不藏着掖着,不过也罢,看在那日你让我瞧了出热闹的份上,我就不与你计较了。”   楚虞笑着颔首谢过,一抬头便瞧见那三三两两围着的人群里,许如月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   她只一眼便淡淡收回目光,姚骊弯着唇角看了一眼:“我听说,你在嫁给容庭之前,都快与淮景阳说亲了?”   虽说事发在江南,但自从淮家迁往京城后,楚虞便没想着这事能瞒着。   姚骊不屑的瞧了眼许如月:“若不是她横插一脚,你也不会嫁给容庭吧?”   姚骊上回在淮家见过许如月,这淮三夫人胸无点墨,是个肤浅的人,说话也不讨人喜欢,姚骊看不上这种人。   不过楚虞听她话里的意思竟有几分可惜的意味,不由好笑道:“我倒觉得容庭好。”   姚骊扬了下眉梢,看来她多心了。   丘嫦沁被丫鬟从屋里扶到园子,四下望了眼,旁的人她倒都不在意,目光直直落在楚虞身上。   她立即绽开一抹笑,还未走近便喊道:“楚虞妹妹。”   丘嫦沁比三年前要懂事许多,那会儿成日巴巴的盯着容庭瞧,就觉得这么好看的人,定要成为自己的夫君才是最合理的   这么久过去,又许是怀了身子都缘故,她整个人都柔和了。   之前容家下喜帖时,丘嫦沁便惊讶得不得了,想起来在读书的时候,容庭对这个妹妹可是没有半分好脸色的,不过两年,便将人娶回去了?   若不是那时她怀了身子,穆柏怎么都不敢让她去那种人多的场合,要不丘嫦沁定是要去喝一杯喜酒的。   她疾步走了过来,不顾丫鬟连连唤了好几句夫人小心,一坐下便问:“楚虞,容庭可好?”   所有人都觉得容庭是个浪荡子,楚虞嫁给他是要受委屈的,就连丘嫦沁也这么觉得。   楚虞瞥了眼她的小腹,还尚未显怀,客气的回道:“定是不如穆二公子待丘姐姐这样好。”   这话逗的丘嫦沁掩嘴笑了两声,穆柏对她的好,可算是人尽皆知的。   另一处,许如月一边同几家夫人闲聊着后宅的琐事,一边偷偷往这儿看。   她是第一次见到丘嫦沁,不过听容芊芊说,从前这位穆二夫人,喜欢容庭不比陈梓心少呢。   走神之际,隐约听到身边这些夫人在说自个儿佩戴的首饰,许如月回过神来,也插了一句:“我家景阳对我体贴的很,隔三差五就去琳琅阁买首饰来送我,你瞧我这些,都戴不过来。”   几人笑着迎合,也纷纷夸许如月好命。   不过虽然再好的命,也比不过那头坐着的丘嫦沁与林楚虞啊。   丘嫦沁不必说了,被穆柏宠的都快脚不沾地了,而那林楚虞,更是嫁进了财大气粗的路家,听闻上回容庭还在琳琅阁花了八千两,就为了给林楚虞买支钗环呢。   这事传出去,可叫这些姑娘家好生羡慕。   丘嫦沁办的这场诗会也不过是个由头,几个爱读诗词的姑娘一块玩去了,其余的人无非是坐在一块寒暄,有的说说后宅里那点子破事,有的炫耀炫耀新买的首饰。   丘嫦沁捉着楚虞的手腕:“你这只镯子倒是漂亮,耳环也好看,发髻上的钗环也美,嫁了人就是不一样。”   楚虞笑着低头碰了碰这支天价钗环,想起来当时还因为丘嫦沁,在琳琅阁同容庭置了一肚子气。   姚骊再如何自诩清高也是个女人,瞧见丘嫦沁与楚虞这般,难免羡慕。   她柔声朝楚虞道:“当初穆柏的放荡不羁可不比容庭少几分,丘妹妹一嫁进去,就将穆二公子收拾的服服帖帖,这一点你可要好好学学。”   丘嫦沁听着笑出了声,这一桌三人都是嫁为人妇的,她也不避讳,压低了嗓音笑着说:“男人嘛,就床上那点事,伺候好了,你不就成了他祖宗么?”   丘嫦沁是个胆子大的,说出来的话直叫人羞红了脸。   楚虞闻言便想到昨晚,难免耳根一红。   丘嫦沁说的头头是道:“身段要放软,最好是连倒杯水都不会,他这才能怜惜你。”   丘嫦沁又说了许多,直将楚虞听的一愣一愣的。   同是一个私塾里出来的,怎么丘嫦沁……学的好似跟她不是一个东西。   这头丘嫦沁说的正起劲儿,那头一位穿着烟灰色的姑娘款款而至,方才楚虞还没认出来,一走近便想起了,这是尤家小女,尤舒琴。   这尤家正是前两年在宫中风头正盛的尤贵妃的娘家,她的哥哥也就是京城臭名远扬的尤满。   当初在红腔园,楚虞还因为尤满狠狠哭了一遭呢。   不过她对这个尤舒琴实在印象不深,这个尤家小女自小身子骨弱,被送到了寺里养着,前不久才接回了京。   只是如今尤家势不如前,尤贵妃在宫中也早不得宠了,可尤家的儿女像是没瞧出局势似的,还像从前那般嘚瑟。   尤舒琴慢条斯理的坐下,丘嫦沁忽然蹙了下眉头,她记得她没邀尤家的人来,这尤舒琴怎么在这儿?   尤舒琴像是瞧出她的疑问,捏着细嗓道:“都说怀了身子的女人最容易忘事,我便猜到丘姐姐定是忘了差人给尤家下请帖了。”   丘嫦沁扯着嘴角笑了笑,这尤舒琴可真够不要脸的,若不是尤贵妃还是个贵妃,谁搭理她尤家啊。   尤舒琴挺直了背,低头抿了口茶:“我听说,当初楚虞妹妹险些就嫁给了淮景阳啊?”   楚虞嘴角一僵,这话方才姚骊也说过一回,可从尤舒琴嘴里说出来,却是完全不同。   尤舒琴啧了两声:“人家淮三公子喜欢许姑娘,你就别再拿着这事不放,给许姑娘添堵了。”   楚虞笑了笑,想必是许如月又说了什么,故意引得尤舒琴误会好替她出头。   楚虞漫不经心的放下茶盏:“尤姑娘此言何意?”   “你不就因为淮景阳娶了许如月而记恨她嘛,我的意思是,既然如今你也找了好夫家,那何必要同许家过不去,仗势欺人呢,丘妹妹,姚姐姐,你们说是不是?”   丘嫦沁与姚骊不知这其中缘由,反而尤舒琴一番话大义凛然的,叫她们二人面面相觑。   楚虞面色微沉,默了半响:“怎么只能尤家仗势欺人,我就不行了?”   尤舒琴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楚虞笑笑:“我既有势,为何不仗?”   尤舒琴面色变了变:“林楚虞,你这是在驳我的话?你知不知道,我姨母乃尤贵妃!”   尤舒琴便是这么个性子,娇养了十多年,哪里由得别人不顺着她的,   不过尤家早就大势已去,她如今这骄纵模样,也没人会忍着让着。   眼瞧这人在她后院撒泼,丘嫦沁第一个开口道:“哟,我这突然想起来,尤贵妃前些日子还因弄伤了常贵人,被皇上禁足半月,不知尤姑娘可有进宫去瞧你姨母呀?”   瞧这头快要打起来的架势,许如月忽然就冲进来当了和事佬:“尤姐姐,别因为我生气伤了身子,何况穆夫人还有身子,气着也不好。”   尤舒琴睨了眼丘嫦沁不显怀的小腹,忽然就平了怒气,确实,万一将丘嫦沁气出个好歹来…   “我与楚虞妹妹的事,也都是我不对,若不是我那时不懂事,也不会叫楚虞妹妹受那些委屈。”   楚虞冷不丁笑了声,今早她还假模假样去路家求她,被拒了,便在这儿演上了?   不等楚虞说话,许如月忽然跪下,眸中含着眼泪:“我错了,我不该嫁给景阳,就求楚虞妹妹高抬贵手,放过许家…”   她这一跪,便将众人都引了过来。   不止如此,楚虞还瞧见院门那头被丫鬟引进来的白衣男子。   许如月这可算的刚刚好,这是要逼着她放过许家的意思?   还叫旁人以为,她是因为嫁不成淮景阳才针对她的。   许如月握紧了拳头跪在地上,如今许家日落西山,也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了。   林楚虞若是不放过许家,那今日便等着被众人非议吧。   她在淮家本就底气不足,若娘家没有了生意,那她岂不是更没了倚仗?   说什么,这回也要让林楚虞当众应下。   若她心里还有淮景阳半分,哪怕就是当着淮景阳的面,她也不得不应。 第70章   就在半个时辰前, 许如月身边的丫鬟急匆匆跑回淮家, 说是三少夫人身子不适,头疼的很, 淮景阳这才赶到。   谁知一进穆家的园子,便瞧见众人围在一边看着,而许如月跪在林楚虞面前,憋着眼泪的模样,像是被欺负了。   淮景阳自然知道许家被路家压着, 如今处境艰难。   许如月几次三番让淮景阳去求楚虞松松口, 高抬贵手放过许家,但淮景阳心下还是对楚虞有愧, 一而再再而三的拒了。   可即便他对林楚虞有愧, 也做不到看着自己的夫人当众叫人欺负。   淮景阳疾步走上前,直将许如月从地上拉了起来:“你在做什么!”   许如月哽咽声顿了下:“我、我给楚虞妹妹赔不是…”   淮景阳一时无言,拳头紧攥,垂眸看向还坐在席上的楚虞。   随着淮景阳的目光,众人亦是打量过来,就连丘嫦沁都有些好奇,她知道楚虞之前险些和淮家结亲,但瞧许如月这模样,好像还有后续。   楚虞抬眸,目光落在咬着唇憋着泪,一副可怜兮兮的许如月脸上,随后收回目光, 在淮景阳身上稍纵即逝。   她抬了下手,青陶便弯下腰扶她起身。   只见姑娘轻笑了下,满脸不解:“是我愚钝了,竟然不知淮三夫人在向我赔什么不是?是上回在江南险些措手将我推下水,还是今日在尤姑娘面前胡说八道,引的尤姑娘来指责我的不是?”   尤舒琴愣了一下,下意识就朝许如月看去。   林楚虞这话说的好像她让许如月给忽悠了。   听着众人议论纷纷,许如月一哽一哽的说::“我没有,那回落水的是我,是我不小心滑倒了,方才我与尤姐姐也是闲聊,从未说过楚虞妹妹的不是,至于我向你赔礼,赔的什么礼,难道还要我细说么?”   尤舒琴拧了下眉头:“她都快逼死你许家了,你还替她留什么面子?”   许如月抹了一下眼泪,红着眼眶看向淮景阳:“若不是我,当初嫁给景阳的就是你,我知道你怨我恨我,可景阳已经娶了我,你何必又执迷不悟,你都已经嫁了容庭了,就不能放过我么?”   园内一下议论纷纷,尤舒琴不屑的碰了碰发簪,朝方才还帮着林楚虞说话的丘嫦沁道:“喏,听见了?人家俩人真心相爱,林楚虞横插一脚不成,还针对起许姑娘来了,你说羞不羞?”   丘嫦沁噎了一下,狐疑的看了眼淮景阳,真是这样?   姚骊在一旁蹙了下眉头,怎么她听闻的不是这样?   众人都好奇的打量着这几人,这事早有所耳闻,只是传来传去变了味道,也不知谁说的是真的。   楚虞闻言轻声一笑,满脸的云淡风轻:“当初要不是你以死相逼,弄的淮家手忙脚乱的,我为不给淮家添堵这才息事宁人。若不是如此,我怕是与容庭也无缘了,说起来,还得多谢三夫人,何来怨恨一说?”   丘嫦沁看热闹的挑了下眉,以死相逼?   有意思。   许如月愣了一下:“可是你当初,分明就是要嫁给景阳的,这么短的时间,你哪里就能心甘情愿嫁给旁人,你敢说你不是为了景阳,才欺压我许家?”   淮景阳拉了下许如月的衣袖:“你在胡说什么,别说了。”   许如月咬了下唇,低声道:“我爹娘都快让路家逼死了,你这时候难不成还想护着林楚虞,她可是容庭的人!”   淮景阳顿时无言,垂着头,实在不想搅进来。   而且他心下也觉得,楚虞总会有点怨恨许如月的,或许,也怨恨他…   尤舒琴催道:“你怎么不说话了?怎么不辩解两句了?”   楚虞低头睨了她一眼,笑着道:“尤姑娘,我听闻如今尤家的几个铺子账房,都由你打理了?”   尤舒琴下意识点了下头,又蹙着眉头问:“这跟淮家有什么干系。”   “若今日路家败落,各铺子里银子周转不过来,为解燃眉之急将两个最值钱的庄子卖给尤家,尤家是收还是不收?”   尤舒琴皱着眉头询问:“最值钱的庄子?”   楚虞颔首应是,尤舒琴嗤笑一声:“既是最值钱的,为何不收?”   许如月大抵知晓林楚虞在说什么,慌张的打断她:“可是当初路家可是压了一半的价,本该值一万两千两,却生生压到了六千两,这不是欺负人吗!”   尤舒琴一下会过意来。   楚虞冷笑道:“路家可有将刀子架在许老爷脖子上,逼他将庄子卖了?”   “可是、”   “既然没有,何来欺压一说?许家拿着路家买庄子的银两周转了生意,解了燃眉之急后却又反过来说路家欺负人,这究竟是谁欺负谁?”   “可旁人都误会了,本着不想得罪路家的态度,拼命往许家身上踩,这不是要逼死我爹娘么!”   “这旁人误会了,与路家有何干系?”   许如月急了:“可只要路家出来说句话,便可消了误会!”   楚虞笑了下:“敢问路家与许家可是血亲?”   许如月慢半拍的摇了摇头。   “那可是世交?”   许如月张了张嘴,只瞪着她,也说不出半个字来。   “又或者,可结了姻亲?”   不等楚虞说完,姚骊本就看许如月不顺眼,便将楚虞的话接了下去:“既都没有,许家是有什么泼天的颜面,要逼着路家出手相救?”   许如月咬着牙:“那就当我求路家大夫人帮忙,大夫人可否能帮帮我。”   她说的委屈又可怜,虽说方才一席话许如月并不占理,但难免还是同情她几分。   楚虞睨了眼淮景阳这难堪的模样,许如月为了救许家也是拼了,不管不顾当众拉下脸来求她,殊不知淮家也是要面子的。   她默了半响:“我已嫁为人妇,你却口口声声说我心里惦念着三公子。你说求我,可方才你字里行间,皆是要往我身上泼脏水的意思。”   许如月现在却拼命摇头,她实在急了,听林楚虞这话,是断然不会出手救许家了。   许如月拉了下淮景阳的衣袖,求助的望了他一眼。   淮景阳憋了半响,还是没开口。   楚虞方才说了那么多,嗓子都哑了,青陶递了杯茶过来,楚虞就着这茶盏抿了一口,接着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当初是外祖母看三公子是个良人,可我与三公子,却无半点情分,望三夫人出口慎重,莫要为了那些个庄子铺子,毁人清白。”   “你、”许如月一噎,拉了下淮景阳:“你说句话呀!”   淮景阳面上有些失落,不知是因为楚虞的话,还是因为许如月的做法。   围着的姑娘们交头接耳,这许家这位,颇有些不讲理了。   何况…   她们嘴上虽不说,但心里也是有比较的。论家世,容庭哪里比不上淮景阳,这容家有权路家有钱,林楚虞是傻了才惦记淮景阳。   丘嫦沁大抵理清了这事的来龙去脉,无非就是容庭压了许家的生意,许如月将这事怪在了楚虞身上。   今日这诗会是她办的,她不能让路家和淮家在她自家后宅生出事端,忙就起身劝道:“这生意上的事,哪里要你们两个女人家来说,快别站着,都坐下。”   丘嫦沁忙叫几个姑娘去弹琴作诗,硬是将气氛又活络起来。   淮景阳一个男人在后宅不得当,便说去外头候着。   许如月特意寻了处与楚虞相邻的小几坐下,她压低了声音:“你怎样才能帮许家?”   楚虞笑着抿了口茶,神色在旁人看来并无异样:“今早还有些想法,现在,没了。”   “林楚虞,你别欺人太甚!”许如月拽紧了帕子,若不是人多,怕是要破口大骂出来。   楚虞敛了嘴角的笑:“我是不一定救得了许家,倒是能将许家整垮了,你信不信?”   “许如月,聪明些就给我滚远点,少在我面前晃悠。”   -   穆家正门外,淮家的马车停在一旁,淮景阳一动不动坐在里头发呆。   心下亦是疲惫,被许家这些破事弄的成日烦忧,许如月动不动就哭,动不动就拿林楚虞说事…   忽然,另一辆马车缓缓而至,堪堪停下。   正此时,里头陆陆续续有姑娘出来,许如月提着裙摆小跑过来,上了马车后就往淮景阳身上锤了几下出气:“你都不知道林楚虞有多欺负人,你方才一句话也不说,就看她那么欺负我,你是不是心里还放不下她!”   淮景阳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听到姚骊正调侃着道:“容二公子这是放心不下,还亲自来接人啊?”   他一怔,容庭来了?   淮景阳伸手掀开帘子,就见楚虞靠在容庭身侧,正笑着同身边的男人说什么。   他忽然心下泛酸,难受的紧,哑着嗓音道:“你当初非要嫁给我,不就知晓我心里有人了,如今受不了,大可和离。”   许如月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和离?   穆家门外,尤舒琴本要离去的脚步一顿,她在寺里呆了那么长时间,听过容庭的名声,却从未见过这个人。   她目光灼灼的落在容庭面上:“他就是容庭?”   身边的丫鬟闻言看去,点了下头道:“是,这位容家二公子在坊间可是很有名头的,从前沉迷花街柳巷,倒是不难认出。”   尤舒琴看容庭扶着林楚虞上马车,那模样,倒不像个沉迷花街柳巷的人。   她淡淡嘟囔了一句:“是么?”   那头容庭刚弯腰钻进马车,方才一落座,忽然就被搂住了腰,他一顿,低头瞧了眼撞进他怀里的姑娘:“怎么,这是被人欺负了?”   楚虞拉着容庭那只被她咬过的手,揉着上头的牙印,闷着声说:“我觉得你比淮景阳好。”   容庭愣了下,一时没搭上话。   楚虞忽然抬起头:“真的,他没你好。”   “容庭,你上回说的算话么,我管着你,你往后都不准出去沾花惹草。”   男人嘴角慢慢弯起:“那你打算怎么管着我?” 第71章   男人带着笑意的调侃让姑娘耳根一热, 她强装镇定, 一本正经道:“我想想。”   容庭轻笑两声,捏着她的后颈揉了几下:“那得好好想。”   马车行了约莫两刻钟还未停下, 穆家离路家不算远,早该到了,楚虞忍不住掀了珠帘一瞧,这哪里是回路宅的路。   她扬了下眉梢:“去哪里?”   正说话着,马车便堪堪停下了, 容庭牵着她下了车, 扬着下巴叫她看牌匾。   江南酒坊。   四个烫金大字,气派的很。   前些日子就知道路家要做酒坊生意, 但后来却一直没了下文, 楚虞还只当是那日容庭为了…   忽悠她的。   没想这酒坊不声不响就开了。   路家涉及了不少生意,但容庭似是对酒坊情有独钟,就想着带她来瞧一瞧。   刘掌柜见到容庭忙弯腰道:“公子来了,最里头给您留了一间,按照您的吩咐置办的。”   容庭点了下头:“往后若是夫人来查账,只管将账本交由她。”   容庭这么说,刘掌柜就顺势往他身侧的小姑娘看去,欠着身子笑说:“是。”   刘掌柜忍不住又抬头睨了一眼这位小夫人,早早就听闻是容家老太太膝下的姑娘,如今才十五的年纪,还小着呢,没想到却还会看账。   楚虞懵了一瞬, 被容庭牵着上了二楼。   楼梯较窄,两个人的身子紧挨着,就听男人一边慢悠悠的走,一边说:“下回带你去瞧瞧别的铺子,认认人。”   楚虞沉吟片刻,点了下头,忽然真有点路家大夫人的感觉。   江南酒坊就位于永安街中央,繁华的很,楚虞从二楼的窗子望下去就是人头攒动,热闹的很。   但一关上窗子,就静了许多,   楚虞犹豫一瞬,还是将窗子推开,通通风。   方才刘掌柜说这间屋子是按容庭的吩咐置办的,果然就不是寻常喝酒的屋子。   屋子东面放着贵妃椅,小几都是琉璃做的,中间镶了几颗珠子。   就连桌腿上都雕着花,好不精致的模样。   楚虞一边打量一边抿了抿唇,容庭这人真会享受,连处喝酒的屋子都要置办的这样漂亮。   正四处踱步着,楚虞忽然想起什么,脚步一顿,回头对正半倚在贵妃椅上的男人说:“江南红袖苑里的屋子,跟这间倒是很像。”   小几上的果盘原本该放些瓜果点心,不知容庭什么毛病,竟盛满了琉璃珠,五颜六色的。   他正从里头挑拣着,被姑娘的话弄的手上动作一顿。   “那间屋子是薛烩置办的,我只偶尔过去喝个酒。”他蹙了蹙眉头,将手心里的珠子又尽数扔进果盘里。   楚虞倚在小几边,点了下头,伸手去拨弄他方才扔进去的几颗珠子:“唔,就偶尔过去喝个酒。”   容庭眉头又是一蹙,怕一个不小心说错了,默了半响方才说:“没让姑娘在房里留宿过,床都没让她们碰过。”   楚虞抓了一手的珠子,丢了几颗进酒盏里,那琉璃珠在酒里成了酒红色,倒是稀奇。   楚虞没再为难他,这些烂账她也不稀罕翻,只低低应了声。   此时小二端了几样小菜过来,又上了一壶果酒:“这酒不易醉,夫人喝最是合适不过。”   楚虞低头嗅了嗅,笑着应下。   是柚子味儿的。   她轻抿了一口,扭头去看容庭:“你今日带我过来,只是瞧一瞧?”   容庭还在想红袖苑的事,被她这么一问,回过神来:“明日再带你去别的铺子里瞧瞧,还有几个庄子,你要是不嫌累,我带你去看看。”   楚虞没应声,夹了几个小菜放进碗里推到他面前,又递了竹筷给他:“不用了,我信得过你。”   容庭此举,将路家的家底摊开给她看   ,她明白他的意思。   容庭坐在榻上,姑娘则坐在席上,比他矮了一截,他弯腰,一手搭在她的肩上:“真信得过?”   楚虞蹙着眉头将他的手从肩头拨开:“你怎么这么烦,信得过信得过。”   她顿了下,又说:“你往后不用这样小心翼翼对我,我瞧别人夫妻也不是这样做的。”   容庭扬了下眉,他做事一贯粗手粗脚,也就对这姑娘有点耐心,她还嫌弃。   男人默了半响,蹙着眉头道:“别人夫妻是怎么做的?”   楚虞一噎,这话还真将她问住了。   她低头沉思片刻:“不知道,你自己想。”   她说着,手肘撑在小几上便要起身,被身后的男人拉住了手腕,一下跌坐在榻上。   容庭像是和这问题杠上了,非要问个所以然:“你瞧别人夫妻怎么做的,你跟我说说。”   她哪里知道别人夫妻之间都如何相处,不过是瞧见容谨夫妇二人,平日里相敬如宾的,亦是相处的很自在。   不像容庭这样给她这个给她那个,叫她心下发慌,看他这般小心翼翼的,又有些难受。   “没什么,我也不知道。”她推开男人近在眼前的俊脸。   楚虞临走前还抓了一把琉璃珠:“这个好看,带回府放进鱼池里好不好?”   容庭笑着瞧了她一眼:“我叫掌柜将这个送过去,别用手拿,硌得慌。”   楚虞点了下头,这才将掌心松开。   这个时辰的天还未完全暗下来,永安街本又是热闹的,二人才刚一出酒坊,便撞上容芊芊,穿了一身薄荷绿   长裙,一脸故作矜持又略带讨好的笑。   最叫楚虞意外的是容芊芊身侧提着一笼鸟的男人,正是尤满。   今日才与尤舒琴闹了个不愉快,楚虞自然是记得尤满的。   只是容芊芊怎会和尤满走在一块儿。   容庭自然也是瞧见了,只是他本就对容家的事儿不上心,更瞧不上尤满,懒得搭理那二人,牵着楚虞的手便上了轿。   那头容芊芊悄悄松了口气,二哥哥与林楚虞定是没瞧见她…   容芊芊扬起笑道:“今日能买这只镯子,多亏有尤公子,剩下的银子我会叫人送到府上去的。”   尤满笑着打量她一眼,又对着鸟儿吹了下口哨:“为美人花那么一两个银子,算什么?”   尤满分明长了张宽大的脸,但说的这话还是叫容芊芊羞涩的低了头。   说起来她也不是第一次见尤满,从前也听了他的臭名声,见了人也是要绕道走的。   但近日她与容瑶瑶都在议亲,凭什么容瑶瑶那头都是有权有势的男人,她就只能挑那些做买卖的生意人…   她也是嫡女啊。   相比之下,容正嚣给她说的那些个人,还都不如尤家。   再是败落,那也是颇有颜面的官家,家中还出过一个贵妃呢。   -   秋苑里,邹幼和青陶听闻夫人回府,纷纷迎了上去。   今日从穆家出来夫人便被公子带走了,也不留个丫鬟在身侧,二人皆是有些不放心。   不过看夫人神色如常,两个丫鬟便也放下心来。   容庭抬了抬下巴吩咐道:“去放热水。”   天儿本就热,二人这么出去一趟,哪怕没走上几步路也出了一身汗。   屋里,楚虞一边替他褪了外袍一边问:“我听说二舅父在给芊姐姐议亲了,你可知道说的是哪户人家?”   容庭哪里知道容家这些个破事:“管她哪户人家,总不会是尤家。”   尤满那个疯子,不知道糟蹋了京城多少姑娘,容正嚣若不是个傻的,定不会将容芊芊嫁给那种人。   楚虞闻言只点了点头,那就好。   虽说容芊芊嫁谁也与她无关,但终究是一家人,往后逢年过节也是要相见的,她可不愿与尤满那种人扯上关系。   容庭看她在走神,忍不住亲了她一下:“你说夫妻间是怎样的,是不是就这样?”   楚虞无语凝噎,将他的衣袍丢在桌上,嘟囔的催道:“你快去沐浴吧,水都放好了。”   容庭没动,又挑着姑娘的下巴亲了一下:“过些日子回江南好不好?”   楚虞稍稍一顿,在京城已留了近一月,确实是时候该回江南了。   她点了点头:“我想去瞧瞧外祖母。”   不等容庭说话,她又说:“我知道你不喜欢容家,你不用陪我去。”   容庭低低应了声,笑着回她:“我家姑娘真贴心啊。”   楚虞躲开男人低下头来的吻:“你别闹。”   她正说着,容庭忽然停了一下:“你今日从穆家出来跟我说什么了,还记不记得?”   楚虞愣了片刻,她今日说了那么多,哪里记得。   “你说我比淮景阳好。”男人一本正经的提醒她,生怕她忘了。   这个啊…   楚虞慢悠悠的点了下头。   男人抓着她的手臂,像是怕她跑了似的:“好在哪儿?”   楚虞眉头下意识跳了一下,寻思半响才说:“你比他好看。”   男人攸的蹙起眉头:“就这个?”   楚虞眨了下眼:“还比他有钱。”   “还有呢?”   还有…   楚虞眉间微微拧了一下,抬手捏了捏男人的脸:“没了。”   “……”   容庭盯着她瞧了半响:“你再仔细想想。”   楚虞心下觉得有些好笑,这人幼稚的不成样子,非要在这上头分个输赢出来。   她忍不住踮起脚在男人嘴角轻轻亲了亲,催道:“你去不去沐浴,水都凉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哥哥:你再仔细想想,我不信我没有其他优点。 第72章   那天楚虞被强拖着一并进了耳房, 在湿哒哒的浴桶里被男人逼着列举他比淮景阳好的点儿。   楚虞掰着手指头, 硬是说出了那么三五点,最后哭的嗓子都哑了。   容庭将人抱着放在圆桌上, 喂她喝了两口水,这才抱着人睡下。   他揉着姑娘的腰:“疼不疼啊?”   楚虞翻了个身,没理他。   容庭失笑,依旧是一点一点揉着她的腰,直到听到姑娘平缓的呼吸, 这才慢慢停了动作。   翌日清晨, 楚虞醒来时容庭早就不见了,她摸了下身侧, 一片冰凉, 不知道他何时起的。   门外头,青陶和邹幼来回踱步,急的不行,可公子又吩咐了不许打扰夫人休息,二人方才进去瞧过好几次,夫人睡的沉,怎么都没被吵醒。   听到里头有窸窸窣窣的声音,青陶一口气吊起来,忙推开门进去。   邹幼随在后头,亦是一脸焦虑。   楚虞正摸着桌上的白瓷杯倒了杯水,喝了两口润润嗓子,瞧这二人这个模样, 她不由失笑:“怎么,后院起火了?”   青陶酝酿了下情绪,方才公子走前说了不许吓到夫人。   只是邹幼是个急性子,哪里等的到青陶酝酿好情绪,便着急忙慌道:“夫人,容家出事儿了,容将军从马背上摔了下来,老太太急晕了,公子也一早便去了容家。”   楚虞愣了一下,手中杯盏一歪,险些掉落,撒了一桌的水渍。   她蹭的一下起身,腿还在发软却全然不在意:“梳妆。”   青陶也不耽搁,忙就和邹幼一前一后将发髻和衣裳都拾掇好,又提前叫了马车在门外候着。   容家具体是个什么情况青陶与邹幼也不得知,只知道容正喧从马背上摔了下去,老太太昏了过去,其余便也无从可知了。   不过瞧今日公子走时的脸色,想必也是不太好。   楚虞一到容家,大门外连个看门的都没有。   虽说受伤的是容正喧,但楚虞还是没先去安杏苑,疾步往安喜堂走。   齐妈妈正手忙脚乱的,冷不丁瞧见楚虞,愣了一下道:“姑娘来了,老太太还没醒呢,大夫说了不碍事,倒是安杏苑…”   齐妈妈说着说着叹了声气。   楚虞听的眸子都瞪大了,原来今日容正喧带兵去马场挑马,撞上了尤家的,二人起了争执,那马儿似是受了惊,容正喧从马背上摔下来,断了一条腿。   齐妈妈说着便激动了起来:“这事惊动了宫里,皇上派了御医下来,那尤家也被宣进宫,最好治他们一个大罪!”   容正喧是立过军功的将军,年岁大了之后便将军中事物大多交给了容谨,皇上会不会为了一个年迈的将军去责罚尤家就不一定了。   不过这尤家也是强弩之末,伤了容正喧,他们也讨不到什么便宜。   大夫从屋里头出来,交代了齐妈妈两句便走了。   楚虞进屋时陈梓心正守在床头,楚虞瞧了眼她的小腹。   陈梓心抽噎着擦了下眼泪:“你说出了这样的事儿,容家会不会垮?”   一直以来,容家就只有容正喧一个将军的名头撑着,若是他出了什么好歹,容家定是不如从前。   楚虞眉头微蹙:“不会的,还有谨哥哥。”   陈梓心平复了下心情,哑着声儿道:“二哥哥在安杏苑,你也快去吧,外祖母这儿我守着就好。”   楚虞目光落在老太太脸上,瞧她确实没有醒来的意思,只好点了下头,便又往安杏苑去。   安杏苑外围了一众人,容谨面色肃然的立在园中,容瑶瑶在边上哭的不成体统,直拉着容谨的衣袖哭道:“爹会好的吧?”   容谨没答,大夫说了是摔断了腿,那马体型大,一下踩在了容正喧腿上,依大夫方才所言,怕是好不了。   二房一家人也来了,容芊芊紧张的拽着帕子,楚虞多瞧了她一眼,容芊芊似是感受到一束目光,刚一抬眸楚虞便移开了目光。   容芊芊心里七上八下的,这次尤家与容家是真立下仇怨了。   楚虞在园中绕了一圈都没瞧见容庭,正要上去问一问容谨,那头屋里便有人推门出来,正是容庭。   其余人都听玉氏的话在园子里候着,也就容庭,玉氏不敢多说,只好让他进去。   旁人瞧容庭是一脸淡漠的,都只在心里骂他没心没肺,也就楚虞知晓不是那么回事,他平日里吊儿郎当的,真这么一副漠然的表情,反而异常。   楚虞疾步迎了上去,搭上男人的手:“里头如何了?”   她话刚落,里头就传来玉氏的低声抽泣。   容庭揉了揉姑娘的脑袋:“怎么这么快就来了,不是叫那俩丫头别叫醒你。”   楚虞微微蹙眉:“外祖母都晕了我能不来么,到底如何了?”   容庭顿了顿,抬头望了眼紧紧盯着他的容谨,语气不甚在意道:“腿断了,好不了。”   楚虞搭着他的手下意识紧了紧,容谨咬着牙,随后又松开,泄了气的道:“没法子能医好了?”   庄氏在一旁宽慰容谨,说是宫里的御医医术高,定是能想法子医好的。   容瑶瑶方才好不容易止住的情绪,一下就又崩溃了:“那可怎么办…”   容正喧是容家的顶梁柱,他一下垮了,那不就代表容家也垮了么。   楚虞下意识往容谨那瞧了一眼,好在容谨一直在军中,如今军中事物也能上手处理了,要不容正喧忽然一倒,容家还真非垮不可。   容庭听着心烦,低声询问她:“你是要在容家先住着,还是回路宅?”   楚虞顿了顿,犹豫道:“外祖母还没醒,陈姐姐怀着身子一个人也照顾不过来,我想留在这儿。”   容庭也不意外,只点头应好,随后才叫下人将未逸轩收拾出来。   就在容庭牵着姑娘要回去时,容谨忽然叫住他,一脸有话要说,却又不知如何开口的模样。   楚虞与他身侧的庄氏互望一眼,抬头道:“我先去安喜堂瞧瞧。”   庄氏亦是不想打搅俩兄弟谈话,便和楚虞一道去了,她亲昵的拉住楚虞的衣袖:“我也去瞧瞧祖母,她怕是缓不过来。”   廊下,兄弟两人避开了园子众人,一前一后立在长廊拐角处。   容谨看他这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静了半响,容庭忽的嗤笑一声:“有事说事。”   容谨眉头攸的蹙起:“你就不担心爹,不担心容家?”   容庭嘴角慢慢放平,抬眸对上容谨那双向来看似正直的眸子:“担心什么,腿断了就坐着,至于容家,顶多就是没往日那般风光,死不了。”   “容庭!”容谨蹙着眉头,想像兄长那样教训他,可却又不好开口。   这个弟弟是亲的,却还不如亲的。   容庭半身倚在墙上:“怎么,这时候你要我关心容家了?当年娘死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关心关心她?”   容谨握紧了拳头:“我知道你因这事一直怨我,但我自幼是娘带大的,我同她呆在一起的时间比你长,你以为就你难受,我不难受?”   容庭冷冷望着他:“如果不是容正喧为了那点破权势,非要将玉氏娶进门,她会死?容家今儿就算败了,那也是因果轮回,怨得了谁?”   容谨紧绷着下颚,顿时泄了气的松开拳头,双肩挎下,侧了侧身子让容庭走。   他知道这件事是梗在容庭与容家之间的一道坎,迈不过去,也不能当做瞧不见。   可他是容家长子,他跟容庭不同,容庭没了容家还有路家,他除了容家一无所有,容家的责任,得是他来抗。   路氏的死他也心有芥蒂,他对容正喧也有怨,对玉氏也有恨,但他是嫡长子,他得忍…   容谨晃了一下,只觉得今日阳光刺眼的很。   容庭回到未逸轩时,本以为屋子里会空无一人,谁知一进去就瞧见姑娘背门坐着。   听到声响,楚虞扭头看了一眼,随即放下手中正在摆弄的果盘,正寻思着怎么宽慰他好,便被人一把搂进了怀里。   楚虞也不敢动,双臂半伸在空中,好半响才慢慢环住他,在他背上轻拍了两下。   她知道,他心下定是不好受的。   虽说他怨容正喧,但毕竟血浓于水,方才容庭从安杏苑的屋子里出来时楚虞就知道了。   若是真全然不在意,依容庭的性子,今日都不会踏进容家的大门。   她力道轻柔的像小猫似的,在他背上拍了拍,低声道:“你要不然哭一哭,我不笑话你的。”   容庭抱着她笑了两声,手上力道紧了紧,就这么搂着她的腰将人抱起来搁在桌上,高度正好他将脸埋进姑娘脖颈间。   楚虞一愣,改成搂住他的脖子,只轻轻拍着,一句话也没有。   就听到容庭压着她的肩,若是仔细听,还能听到他声音里带着一丝微颤:“林楚虞,我做错了吗?”   容正喧腿都摔断了,他心里的怨恨依旧半点未消。   明明他和容谨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可与容谨比起来,他真像个没心没肺的。   楚虞正拍着他肩颈的动作一顿:“没有,你没错。”   她垂了垂眸,在容庭耳边低语了一句:“你知道吗,我还恨他,他死的时候,我都没原谅他。”   容庭闭了闭眼,他知道她说的是林许。   他埋头在姑娘肩颈里轻轻笑了两声,直起腰,伸手将她抱了下来:“今日起早了,不难受?”   话头跳的太快,楚虞不由愣了一下,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耳尖微微一红,埋怨道:“我都叫你轻些了。”   容庭心不在焉的捏了捏她的脸,正此时青陶在门外低声道:“公子夫人,尤家来人了,大公子正往前厅去。”   楚虞抬眸睨了眼容庭,果不其然见他脸色沉了下来。   他是看不得容家好,但也轮不到别人来欺负。 第73章   那日在马场与容家起争执的是尤家的庶子尤益, 尤家也不藏着掖着, 方才尤老爷进宫直接将这小子拎进宫里叫皇上处罚,领了顿板子便放出宫, 说是禁足半年。   可这罚的,相较于容正喧那条腿来说实在太轻了。   宫里传出来说是那已然不得宠的尤贵妃怀了龙嗣,这才能哄的皇上从轻处罚。   尤家这强弩之末,又多了几分助力。   现在尤满替自己那庶兄来给容家赔礼道歉,他身边还站着个眼生的姑娘, 正是非要同他一并前来的尤舒琴。   礼倒是足了, 一箱箱的摆满了前厅。   他今日倒是还算谦逊,毕竟皇上不悦, 特叫尤家给容家赔罪, 否则这事闹大了谁的脸面都不好看。   尤满恭恭敬敬朝容谨弯了弯腰:“容大哥,我二哥已经挨了板子,没个两三月怕是都好不全,皇上也将他禁足在府中,今日这事是尤家不对,尤满特来替尤家赔个礼道个歉,这事就算过去了,如何?”   容谨面上挂着一抹冷笑,恨不能将尤满这条腿砍下来赔罪:“过去了,我父亲那一条腿,算谁的?”   尤满依旧笑着说:“太医不正医着么,未必就好不了, 再说事已至此,我尤家知错,已经拿出了诚意。”   尤舒琴拉了拉兄长的手臂,朝容谨欠了欠身子:“这事确实是我二哥做的不对,若是还有尤家能帮上忙的,定义不容辞。”   尤舒琴今日温温顺顺的,说话要比尤满好听多了。   尤满下意识睨了她一眼,他这个小妹什么性子他焉能不知,今日怎么换了个人似的。   容谨不能跟个小姑娘计较,但脸色依旧没松动,这事容家再气不过也没辙,踩伤容正喧的是马场里的马,尤家要真有心撇清关系,他还真不能怎么着。   何况皇上罚也罚了,若他还计较,就是抗旨了。   “大哥哥!”   容芊芊提着裙摆从外头匆匆跑来,像是怕有事发生似的,走的比往常还要着急。   她一进去便偷偷睨了眼尤满,尤满亦是看了过来。   容芊芊拽着帕子,犹犹豫豫道:“尤家是来赔礼,我爹说这事没法追究,要不就算了吧…”   庄氏瞥了眼容芊芊:“你这胳膊肘怎么往外拐。”   容芊芊急忙否认:“大嫂嫂这就冤枉我了,我、我还不是怕生出别的事端!”   忽然,门口砰的一声。   众人停了话语扭头看去,就见容庭漫不经心的踢了一下这箱子,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楚虞随后走进来,尤满眯了眯眼,若有所思的瞧了她一眼。   容庭抬了抬下巴,叫小厮将这几个箱子打开瞧瞧。   男人随意找了处座位坐下,瞧到了里头的几件金银器皿时,嘴角划出一抹不屑的笑:“尤家是不是穷疯了,拿这么点东西也敢上台面。”   他朝尤满望去,调侃道:“要不要小爷我赏你几个银子玩玩?”   容庭与尤满二人那都是混不吝的性子,谁也看不惯谁,偏生又都是个脾气暴躁的。   容庭这么一句直将尤满惹火了,那张宽脸猛地横起了几处肥肉:“容庭,少跟老子这儿没事找事!”   尤舒琴拉了下他,尤满方才收敛些。   尤舒琴客气的说:“二公子,你若是不满意尤家送来的这些,我们再从府中挑一些,钱财都是身外之物,只要你开口,尤家能办的通通都办。”   尤满不高兴的蹙了蹙眉头,又被尤舒琴一记眼神给瞪回去了。   今日来时父亲就说了不可在容家生事,最好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别让姨母在宫里跟着烦心。   尤舒琴这一句客套话,旁人笑笑也就过去了,谁还会真计较这礼到底足不足。   但容庭偏是叫庄氏将礼单写下,让尤家回去备好了送来。   不仅是庄氏,尤家俩兄妹皆是被容庭这不要脸的举动惊了一下,尤满神色愤懑道:“你爹腿都断了你还计较这么点东西,没心没肺!”   楚虞抬头睨了眼身侧的男人,皇上罚过尤家了,这事就不能再追究。   但又不想这么便宜尤家,只好叫他们血亏一波。   楚虞扭头朝庄氏道:“嫂嫂,听闻尤老爷前些日子刚得了个新鲜玩意儿,是一尊用血玉雕的送子观音,稀罕的很。”   庄氏愣了一下,忙答应下。   尤满紧紧握着拳头,瞧那头庄氏真在一笔一划写着单子,不由恨恨望了容庭夫妇一眼。   这是要趁着尤家理亏,又有皇上发话,想要狠狠诈他们尤家一顿的意思。   尤家本就日渐败落,如今库房哪里还如往常一般充盈。   但毕竟容正喧伤的是一条腿,尤家理亏,尤满亦是无话可说。   庄氏怕自己拿捏不好分寸,叫楚虞来替她瞧瞧这礼单,谁知楚虞还嫌不够,又执笔添了好几样东西上去,也不知道尤家有没有这些,没有就折成银子算了。   容芊芊探头瞧了眼,嘟囔道:“这也太多了吧。”   楚虞闻言,若有所思的瞥了她一眼,容芊芊心虚的撇开头,正好撞上那头尤舒琴打量容庭,她扬了下眉。   尤满忽然往这儿望了一眼,容芊芊以为他是在看自己,谁知那人目光直错过她,落在林楚虞身上。   冷哼了一声:“腰倒是细。”   尤舒琴轻拍了他一下:“三哥!”   还嫌不够乱?   尤满声音不大,也就离他最近的尤舒琴和容庭听着了,其余人皆是不知,因而看容庭面色不好看的走过去事,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容庭忽然就拽住他的衣领,亦是压低声音道:“老子给你把眼珠子抠出来信不信!”   尤舒琴没想到容庭会动手,吓的往边上退了两步。   从前尤家风头正盛的时候,亦是容家风头正盛的时候,那时候尤满与容庭在外边也是没少惹事,二人也没少动过手。   但回回都是尤满被揍的鼻青脸肿,容庭顶多是受点小伤罢了。   知道自己打不过他,又是在容家,尤满不情愿也收敛了性子,只直直瞪着容庭没再说话。   楚虞唤了声容庭,男人闻言便松了手。   本以为他松了手就无事了,尤舒琴在一旁刚舒了一口气,谁知容庭转身就往尤满腹中踹了一脚。   尤满哪里有防备,横空撞到了墙上,捂着腹部在地上哎哟哎哟个不停。   容庭这一脚,分明是报复。   容谨与之对视一眼,随后慢慢收回目光,吩咐庄氏去叫大夫替尤公子好好瞧瞧。   楚虞亦是被他这举动吓了一跳,忙走过去拉上他:“你怎么动手了,尤家是来赔礼的,若是传出去…”   容庭神色淡淡道:“传出去就传出去了,他们不占理。”   楚虞一噎,想想也是。   本就是尤家不占理,就算挨了一脚那都算轻的了。   听说容正喧醒了,容谨哪里还顾得上尤满,匆匆赶到安杏苑去。   容芊芊看庄氏也很想一同前往,强扬起笑来:“嫂嫂去吧,这里我看着便好。”   庄氏感激应下。   容庭牵着姑娘离开,是往未逸轩的方向去,楚虞偷偷抬头打量他,也没瞧出他有要去看一眼的意思。   前厅里,尤舒琴扶着尤满坐下,一边扭头朝门外看,她着急道:“我去瞧瞧大夫何时来,麻烦二姑娘照看好我三哥哥。”   说罢,尤舒琴提着裙摆便往方才容庭走的方向小跑了几步,终于是追上人。   她目光落在男人牵着身侧姑娘的那只手上,尤舒琴轻声唤了句:“二公子。”   她走近方才朝楚虞点了点头:“今日我兄长言行不当,得罪了二公子,这一脚算他活该,我替他向楚虞赔个不是。”   楚虞狐疑的看了尤舒琴一眼,并不知她在赔什么不是。   容庭对这尤舒琴半分印象都没有,方才也并未注意过她,闻言,一张脸冷飕飕的,半分好脸色都没给,牵着楚虞扭头就走。   尤舒琴愣了,这未免也太没有风度了!   不说别的,她一个姑娘家来赔礼,哪怕是敷衍也该给句话的。   尤舒琴一双细眉紧紧拧在一块儿,瞧着前面的两个人。   前厅里,容芊芊送走了大夫后又折了回来。   她手足无措的站在一旁:“我、我二哥哥就是那个性子,不讲理的很,今日真的是委屈尤公子了。”   尤满方才缓过劲儿来,面色有些阴郁,听了容芊芊的话,免不得抬头看她一眼。   他嗤笑一声:“你那个二哥哥要是有你半分讲理就好了。”   容芊芊正要回话,那头尤舒琴就回来了,脸色不大好看的样子。   尤满也没有好脸色给她,冷哼着说:“大夫都走了,你去哪里寻大夫的。”   尤舒琴沉着脸:“回府吧,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   说罢她便兀自转身离开,尤满这伤在腹部,她也不说要扶一下。   兄妹二人一前一后离开,容芊芊站在长廊下,神情郁郁。   忽然,高氏从拐角处疾步走过来,用力拧了一把容芊芊的手臂,容芊芊疼的险些没跳起来。   “娘!你这是做什么啊!”   高氏扭头指着那兄妹二人的背影:“你昨日同我说的时候我便叫你不用想了,尤满那是什么人,你二哥哥婚后还收敛了性子,你瞧他会吗?更别说今日尤家与容家彻底结了怨,你更是半点都别想!你爹给你相中了彭家的三公子,有什么不好的?”   容芊芊眸中憋着泪,那彭家有钱,家底也算厚实,可也只是个商贾之家,若是能像二哥哥的路家那样有排面也就罢了,可彭家没有啊!   容芊芊不甘心,又同高氏说不通,顶撞了两句便跑了。   未逸轩里,楚虞全然不知前厅发生的事,更不知容庭还能被拿来这样比较。   她站在男人身后,抬手替他揉着肩颈:“你要是实在放心不下,就过去瞧瞧。”   容庭闻言默了一瞬,伸手将姑娘拉到旁边坐下,将她那双纤细嫩白的手放在掌心里把玩着。   “这事过去之后,我们回江南好不好?”   楚虞定定的瞧了他一会儿,京城这里一团乱麻,他本该在江南当他的路家掌事,不该搅和进来的。   她正缓缓点了下头,那边邹幼便领着丫鬟进来布菜。   那鱼腥味还未走近便问道了,一进屋子里,味道更是浓的很。   楚虞感觉胃里泛酸,蹙着眉头忍了忍。   邹幼将那鲫鱼汤搁在圆桌中央:“姑娘,公子特意吩咐了厨房做的鱼汤,说是给姑娘补身子的。”   楚虞闻言扭头瞧了眼容庭,容庭轻揽住她的腰:“最近不是累了么。”   她耳尖一红,正要说话,才刚一张口,忍不住起身疾步走到门外,扶着门框,掩着嘴弯腰呕了几声。 第74章   容庭一怔, 立即跟了上去, 一手扶住姑娘的手臂,一手在她背上轻拍了两下。   正布菜的邹幼一张脸僵了半响, 忍着心里头的想法赶忙倒了盏茶送过去,茶味压了胃里的酸味儿,楚虞方才缓过劲儿来。   她一张脸呕的通红,容庭神色有些异样,心里想的约莫与邹幼是一件事。   他失神的看了眼姑娘的小腹, 强装镇定道:“去请个大夫过来瞧瞧。”   楚虞蹙了下眉头:“不用, 早膳没用罢了,不是什么大事, 别给府里添乱。”   邹幼哪里听她的, 忙就应声道:“奴婢这就去。”   容庭心下算了算日子,又觉得不大可能。   他们成婚不过一月多,就算怀上了,这会儿也瞧不出来什么。   果不其然,确实是瞧不出来什么。   李大夫收了帕子与药箱,朝容庭欠了欠身子:“贵夫人这是累着了,加之早间未使用东西,胃空着,这才难受。”   楚虞收了手:“早说了无碍,送李大夫出去吧。”   邹幼点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忽然就听容庭蹙着眉头问:“当真只是累着了?”   李大夫脚步一顿, 亦是不解:“公子这话是何意?”   容庭扭头瞧了瞧楚虞:“会不会有喜了?”   楚虞一勺汤刚送进嘴里,被容庭这一句话吓的呛到,捂着胸口咳了好一阵,眼泪都憋出来了:“你胡说什么啊,要真有了身子,大夫还能瞧不出来?”   李大夫抚着长须无声笑了笑,忽然嘴角一僵,琢磨着楚虞这话,有些迟疑道:“那倒不是不可能,这孕中诊脉,若是两月那脉象自然明显,若是一月,脉象不显也是有的。”   容庭蹭的一下起身,捉着姑娘的手腕道:“那请李大夫仔细再诊诊?”   楚虞一下拂开他的手,忽略掉李大夫含笑的目光,忙叫邹幼送人出去,末了她又低声埋怨:“哪有你这样的,叫人笑话。”   她说着,低头扒着米饭,再闻那鱼味儿也不觉得腥了。   容庭慢悠悠落了座,面上既失落又松了口气:“笑话什么,那穆二的媳妇儿怀了身子,还不是跟宝似的供着。”   楚虞扬了扬眉,他说的是丘嫦沁啊。   她不由觉得好笑:“我要是怀了身子,你也能将我供着么?”   容庭勾了勾唇角:“你要愿意,我能一直供着,当祖宗供着。”   -   用完午膳不久,安喜堂便派人传话来,说是老太太醒了,听闻容正喧那条腿救不回来,又难过了好一阵。   楚虞还没进屋里就听到老太太的低咽声,陈梓心忙拍着她的背哄着:“外祖母莫要将身子给哭坏了,或许是宫里的这位御医医术不好,咱们去外头请好的大夫来给舅父医腿,可好?”   难不成外头的郎中还能有宫里的御医强?老太太知晓陈梓心在宽慰她,但到底这么哭下去也不是办法,还是停了哽咽。   楚虞推门进去,老太太擦了擦眼泪:“楚丫头来了,容庭那小子可去看过他父亲了?”   昏迷时倒是看过,醒来便不曾了。   但这会儿要说这话,可不火上浇油,楚虞点了点头:“看过了,外祖母可要去安杏苑瞧一瞧,大舅父也醒了。”   老太太捏着帕子压了压胸口,难受的摇了摇头:“晚些再去。”   这会儿容正喧心头定是也不好受,他堂堂一个将军,往后却只能坐在轮椅上,那与要了他的命有何异?   老太太缓过神来之后,又念叨着这事带来的影响。   容芊芊与容瑶瑶如今都在议亲,一下出了这档子事,怕耽误两个姑娘。   楚虞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这事定是会有影响的。   容瑶瑶或许还好些,还有个玉氏替她张罗,容芊芊可就不行了,本二房一家就是依附大房的,现下二房怕是更难了。   果然没过两天,原本容芊芊还看不上的彭家,如今态度也一落千丈。   虽说彭家对容家的礼仪也还算周到,但从彭家主母话里便能听出,不似前几日那样热络。   容家二房手里的田地铺子跟彭家比起来,那简直小巫见大巫,彭家看上的,无非就是容正喧一家的身份。   往后说出去,还能说是将军的亲家,也算有面儿。   可现在,这容家还不知谁来掌管呢,众人都观望着,一个瘸腿将军,军中的事物也未必能交给他的儿子,皇上心思高深莫测,没准容家就这么失了宠。   高氏同彭夫人说完话回到府里,忍了一肚子火,正好撒在容芊芊这里。   她指着容芊芊的脑袋,恨铁不成钢道:“你说说,你们姐妹二人怎就不能给我争口气,你姐姐这么大岁数还在家里当姑娘,你怕是要和她一个样!”   容芊芊正绣着荷包,被高氏这么一戳脑袋,针脚一下落错了地方,她也恼了,蹭的一下站起身:“分明就是你和爹不争气,同样是姓容,容瑶瑶就有个当将军的爹,我就没有!”   高氏被她这么一刺激,更是火冒三丈。   她平日就对玉氏羡慕的不行,同样是容家的儿媳,玉氏出生好,嫁的也比她好。   高氏又戳了戳她的脑袋:“你当初要是能拿下苏裴,我用得着这么费心费力的替她操心,人家楚虞那丫头,养在老太太膝下就是比你有本事,能叫裴夫人相中,还能勾的你那不着调的哥哥喜欢,你倒是跟人家学学!”   提到苏裴容芊芊也恼火的很:“林楚虞就会装模作样,我才不学她!”   容芊芊扭头就跑出门,高氏在后头喊她,她也不理会。   结果她这刚拐过通道,便瞧见玉氏态度激昂的在同容瑶瑶说话,容芊芊立即躲了躲,拉长了耳朵听。   就听玉氏嘴里说着什么家产嫁妆,容瑶瑶抹着泪哭个不停。   玉氏有些恨铁不成钢,声音都不由拔高了:“哭哭哭,遇事儿就知道哭,你爹现在连床都还下不了,什么事都操持不住,往后容家可就是你大哥当家了!”   容瑶瑶抽噎着说:“大哥当家又如何,大哥又不是二哥…”   “你爹心中一直对容谨容庭有愧疚,对容庭的愧疚更甚,他手里攥着的那些家产,将来都是那兄弟二人的,你一个女孩子家,能有多受宠!”   容瑶瑶低下头,哭着嘟囔:“那你也不能这时候跟爹和外祖母提嫁妆的事儿呀…”   方才玉氏去和容正喧与老太太提了提将来给容瑶瑶备嫁妆的事儿,可容正喧还躺在病床上,哪有功夫搭理这事,玉氏又不依不饶的,直把容正喧惹的砸了药碗。   老太太哪里,亦是闹的不愉快。   要说为何玉氏这般心急,还不是怕等容谨接管了容家,容正喧会将家产都分出去,到时候再要,怕就晚了。   容芊芊缩回身子,若有所思的盯着脚尖瞧半天,回去时高氏还生着气,她同高氏说了这事后,高氏一下就静了下来。   二房打理的一些商铺和庄子,大部分都是容正喧嫌容正嚣游手好闲拿给他打理的,若是大房分家产,那岂不是要将这些铺子收回去了?   这可是不行的,高氏一下警铃大作,琢磨起对策来。   只是还不等高氏琢磨出对策,大房那头便是三天两头的吵个没完。   连老太太都惊动了,让齐妈妈去照看容正喧,玉氏当着齐妈妈的面,便收敛了一些。   老太太因为怕瞧见容正喧的腿而心里难受,鲜少来安杏苑,今日一坐,开口便提起了玉氏。   这么些日子容正喧的身子有好转,已经能倚在床头翻看兵书了,只是这腿终究还是废了。   提起玉氏,他面色一下沉了下来。   他伤势好转的半月以来,玉氏便日日在他耳根提瑶瑶的嫁妆。   瑶瑶的婚事八字还没一撇,玉氏便说她替瑶瑶管着嫁妆,要容正喧将几座铺子和庄子分出来,还不包括现银。   她这话里的意思,容正喧要是第一次还没听懂就罢了,可多提两次,他反应再慢也明白过来。   老太太哼了一声:“往日你身子健全的时候,她倒是体贴温柔,如今你这一出事,还不过只是一条腿罢了,她就想着将钱财攥在手里,你若是丢了性命,她岂不是要置容家于不顾!”   容正喧不作声,他也没想到玉氏会是如此。   是他平日忙于军务,疏忽了家中…   老太太默了一阵,提玉氏就添堵,便又问:“容庭夫妇二人也住在这儿半月多了,容庭那小子可常来看你?”   容正喧面上一愣:“容庭在府上?”   老太太蹙了下眉头,楚虞那丫头倒是时不时来安喜堂瞧她,生怕她因为容正喧的事儿病倒了。   老太太一下反应过来,原来容庭住在府上,不过是因为那丫头要对她尽孝,他陪着罢了。   “你这个爹做的,也难怪儿子不来瞧你,若不是因为楚丫头,你今日就算两条腿都摔断了,他也不会往容家踏一步。”   老太太说完话便兀自起身离开,留容正喧一人垂头沉思。   容正喧撑着拐杖半坐起来,齐妈妈一瞧,立即将轮椅推了过来:“大夫都说要静养,老爷这是要做什么?”   容正喧眉头沉了沉,默了半响方道:“我去未逸轩瞧瞧。”   齐妈妈心下微微一叹,如今还有什么可瞧的。   仔细一想,自玉氏被抬为平妻,前夫人病逝之后,容家就散了。   而二公子也成了家,原本她与老太太都以为二公子那混不吝的性子,楚姑娘嫁过去会受委屈,可现在看来,二公子倒是比老爷要会疼人的多。   齐妈妈心中的话不敢说出口,只能领着吩咐将容正喧一路推到未逸轩。   容正喧这是腿伤了之后第一次出门,一路丫鬟小厮时不时偷偷往他腿上瞄一眼,他整张脸都阴沉阴沉的。   到了未逸轩外,齐妈妈没将轮椅推进去,停在了院门口。   就见楚姑娘坐在园子的石桌上,腿慢慢晃悠着,仰着头,让二公子在她发髻上簪了支钗环。   容庭勾着她的下巴笑的痞里痞气的:“啧,敢问小娘子可是神仙下凡,怎生的这样好看?”   对他这样的调侃楚虞早就见怪不怪,跟着容庭脸皮都见长,一本正经的学着戏本子里说的那样,回他道:“听闻公子前世功德无量,本仙姑特下凡来赐你恩惠,是不是要感恩戴德呀?”   她说着,伸手掐了掐容庭的脸,颇有点调戏的意味,   容庭笑着将她从石桌上抱下来:“什么恩惠?”   楚虞扬了下眉头嘟囔着道:“我嫁给你不是恩惠么?”   门外齐妈妈欣慰的弯了弯嘴角,瞧着里头夫妻二人的一举一动,都觉得当初老太太点头将楚姑娘嫁给二公子时操的心,实在是白费。   齐妈妈一低头,就见容正喧一脸复杂的看着园子里,那神情似落寞似欣慰,他紧了紧拳头:“回吧。”   作者有话要说:  崽子安排上。   生只小霸王跟庭狗对打的那种hhhh 第75章   容家自容正喧为将以来便颇受当今圣上恩宠, 当年也是盛宠一时, 后来几年天下太平,逐渐用不到容家, 容家的景致便也不复当年了。   不过,圣上总要做出一副体恤忠臣的模样,不能说容正喧瘸了腿便真将容家的权尽数收回。   于是一道圣旨下来,终究还是让容谨接了容正喧的职务。   容正喧彻底卸下担子,日日歇在后院养身子, 倒是这么几十年来第一回 这样清闲。   也正是清闲, 与玉氏的接触便也多了起来,二人一次次因为容瑶瑶的嫁妆闹的难堪收场。   容瑶瑶的嫁妆容正喧定然不会苛待她, 但那也要等婚事定下来, 现下他连个女婿的影子都没瞧见,全凭玉氏一人自说自话就想要去容家那么多产业,实在叫容正喧心下有些不适。   何况,如今容谨接了他的职,那也不能叫庄氏受委屈,容正喧同玉氏稍稍提了一下让庄氏和她一并打理后宅,玉氏不带犹豫的立即驳了。   “她还什么都不懂,这不是添乱么,我一人就行。”说罢,玉氏不给容正喧再说话的机会,忙就离开去折腾后宅的琐事。   容正喧缓缓长叹了一口气,平日里也没见玉氏这样咄咄逼人的。   容正喧从自个儿的腿伤中缓过来, 加之容谨又接了他的职,容家也算是风平浪静,容芊芊和容瑶瑶议亲也顺当了许多。   瞧老太太不似前几日那般郁郁寡欢,楚虞与陈梓心便也放下心来。   陈梓心的小腹已经显怀了,老太太便不让她再日日过来伺候:“我瞧栋才那小子,自从那事之后也懂事了,对你也好,回回都到容家来接你回去,你们小俩口便好好过日子,别再折腾了。”   陈梓心颔首应是,面上却也没多少喜色。   魏栋才不计较她曾心悦容庭一事,她也假意放下他纳妾一事,日子表面上确实和和美美,可也就陈梓心知晓,不过都是为了彼此的体面罢了。   她睨了一眼窗外,梧桐树下立着的男人,下意识回头瞧了楚虞一眼。   要说羡慕,原本最不被看好的这二人才是最叫她羡慕的。   陈梓心原本也没想到,二哥哥娶妻之后竟能这样待人好。   她轻唤了声正在和老太太讲话的楚虞:“二哥哥在外头呢,许是又来接你回未逸轩用晚膳了。”   自从前几日楚虞在安喜堂用饭,回未逸轩呕了好一阵后,容庭便不让她在安喜堂用饭了,这事老太太也没说什么,反而称容庭体贴。   楚虞觉得这也忒矫情了些,可这男人说不通,怎么都得将路家的厨子喊来,给未逸轩单独开小灶。   容芊芊听说了,还冷哼着背地里说楚虞矫情,才嫁给二哥哥几个月,胃口就被养叼了。   老太太拍了拍姑娘的手背:“你们两个丫头的孝心老婆子我看的明白,回吧,回自个儿府上,别成日在我这儿晃悠,看着眼都花了。”   楚虞与陈梓心对视一眼,笑着应下。   既然老太太都这么说了,楚虞便也想回路家去,毕竟容家除了安喜堂,哪里她都呆不惯。   况且,容庭也没有要去看容正喧的意思,继续留在这儿,只不过给他添堵。   夫妻二人正往未逸轩的方向走,半路便遇上了容正喧和齐妈妈。   齐妈妈这是要推着容正喧去安喜堂给老太太问安。   容正喧自腿伤了后,闲下来,也时不时往安喜堂跑,倒像个大孝子。   父子二人目光对视一眼,容庭面无表情的让了道,齐妈妈也不敢多说,毕竟这二人之间从未好生说话过,生怕在这儿吵起来,便想赶紧推着容正喧过去。   容正喧忽然压住轮子,扭头朝容庭道:“你若是得空,陪我说说话?”   容庭扯了扯嘴角,漫不经心的睨了眼容正喧,轻捏了下姑娘的手,楚虞便立马会过意来:“那我先回去等你。”   园子里,容正喧坐在轮椅上,容庭坐在石凳上,看起来还比容正喧要高出大半个头。   容庭颇有些不耐烦:“有话就说。”   容正喧顿了一下:“如今你大哥当家,这容家的家产,是该分出来了。”   容庭眯了眯眼,依旧不作答,等他继续说。   “你幼时在江南长大,我知道你心里怨我恨我,是我有愧于你,这容家的家产,该是你的,一分也不会少。”   容庭听他这正直的口气不由笑出了声,不屑的瞧着他看,笑说:“我怎么从前没感觉到你这有愧于我,断了腿,忽然良心发现了?”   容正喧面色沉了沉,忍了下方才说:“那时你不学无术,成日在外厮混,我正是怕对不住你母亲才对你严加管教,你若是因此埋怨我,我也无话可说。”   容庭嘴角渐渐放平,似笑非笑的盯着他看:“是不是这么想着,自个儿还挺感动的?为了你那点破权势逼死发妻,忙于军务无暇管教从江南接回的儿子,以为一条军鞭就是对我严加管教了?现在将容家的家产分了,良心就能稍安?”   容正喧被他这话气的拍了拍石桌:“容庭!你别得寸进尺!”   齐妈妈在不远处心惊胆颤的等着,瞧瞧,瞧瞧,还是吵了起来,就知晓这父子俩不是能坐在一块和气说话的命!   容庭弯唇,起身拍了拍衣袍上的褶皱:“你就活该坐着,念一辈子,愧一辈子悔一辈子,你以为整个容家,除了那和你一样为了容家不择手段的老太太,谁还真心待你?”   容正喧仰头瞪着面前这与自己有三分相似的男人,胸口里憋着火,却无从反驳他的话。   -   容庭刚一回未逸轩,就见青陶和邹幼正指挥着下人将几个箱子搬去门口。   他进屋里一看,姑娘收拾着衣物,见他来了便说:“外祖母说我不必再过去瞧她,让我们回府里呢。”   容庭一声不吭的走过去将她手里的东西抽走,双手绕到腋下将人托起放在妆台上,捏着她的下巴用力亲上去。   这人做这种事情从来不跟温柔沾上边,回回都是又啃又咬,楚虞吃痛的哼了一声。   容庭忽然停住动作,就贴着她的唇缓了几口气。   大抵知晓他和容正喧谈的不愉快,许是又吵架了,楚虞安慰的在他唇上轻轻抿了抿,又在他嘴角亲了一下:“回江南吧,我已经跟外祖母说好了。”   男人低低应了声,又掰过她的脸亲了亲,如释重负一般道:“好。”   他隔着衣物,捏着姑娘腰间细细软软的肉,惹的楚虞躲了躲。   二人对视一眼,某种情欲不言而喻。   楚虞坐在妆台上,双手环在男人脖颈,容庭只稍稍一用力便将姑娘抱了起来,他绕到门边,用脚踢了踢便将门给关上。   随后才径直走到床榻将人放下。   就听楚虞嘟囔了句:“白天呢…”   …   …   原本她叫下人收拾了衣裳和首饰,马车都备好了在门外,谁知容庭来了这么一出,楚虞这一觉直接睡到了夜里。   再一睁眼,天都黑了。   她只迷迷糊糊的记着容庭叫了水,将她抱去了耳房沐浴,然后她就睡过去了。   楚虞撑着床榻半坐起来,就听到门外吱呀一声,门被推开,男人端了一盏茶过来。   “润润嗓子。”   楚虞接过抿了几口,方才问:“几时了?”   容庭将姑娘额前几缕碎发捋到耳后:“戌时,不算晚,饿不饿?”   楚虞点了下头,午膳都没用,能不饿么。   容庭弯腰捡起地上散落的衣物,将人抱着放在腿上一件件给她穿起来,这也不是容庭第一次给她穿衣了,动作都熟练的很。   容庭磨着人又亲了亲,方才叫门外的丫鬟进来布菜。   在她醒之前厨房就做好了饭菜,热了一遍又一遍,人终于是醒了。   楚虞胃里空空的,本是饿着,但瞧着一桌子的菜却没了胃口,只寥寥几口便放下竹筷,问道:“何时回江南?我叫青陶与邹幼提前准备准备。”   容庭往她碗里添了些菜:“三日后开船,路临都备好了,不用操心。”   楚虞正点着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眉头一皱:“开船?你不是怕水么,要不还是走陆路。”   容庭勾了勾唇,拿竹筷在她额头轻轻敲了敲:“谁跟你说我怕水,陆路多累啊,你这身子骨吃得消?”   楚虞狐疑的睨了他一眼,上回在江南,只不过在水面上兜了一圈这人就面色惨白的,怎么会不怕水,分明是怕极了。   隔日一早,楚虞便和容庭回了路家。   走的时候正逢容芊芊慌里慌张的从偏门回来,路过长廊时,遇上容庭与楚虞,容芊芊显然是被吓了一跳。   她紧张的背过手去:“二、二哥哥,楚虞…”   容庭瞧都没瞧她一眼,径直从她身侧走过,容芊芊霎时松了一口气。   楚虞脚步顿了顿,目光在她身上多打量了一圈,总感觉容芊芊哪里不对劲。   直到容芊芊脚步匆匆离开,楚虞回头望了眼,才瞧出哪儿不对,   容芊芊平日里最爱美,恨不得打扮成孔雀出门去,今日这发髻也没梳好,簪子都歪了…   不过她也不关心容芊芊的事儿,没多想便和容庭离开了。   马车开了还没出一条街,楚虞忽然一阵恶心,她蹙了下眉头,咬着唇忍着。   容庭抬眸就瞧见姑娘一脸苍白,垂在腿上的手紧紧拽着帕子,唇都要被咬破了。   他忙吩咐外头的路临道:“去医馆,掉头!”   路临一把拉住缰绳,马车迅速掉了个头,猛地一颠,楚虞也忍不住了,一手撑着座椅,一手掩着嘴。   容庭手足无措的在她背上拍了拍,看她难受的眼泪都出来了,目光灼灼的落在姑娘的小腹上。 第76章   去医馆的路上容庭便紧张兮兮的, 一手牵着她, 一手半搂着姑娘的腰身,生怕撞上哪个不长眼的。   李大夫正给人开着方子, 瞧见门外进来的二人,眉头不由一挑,笑着叫伙计去开药,抚着长须笑呵呵的过去:“二少爷与二夫人怎么到我这小医馆来了。”   容庭没心思跟他调侃,忙就拉着姑娘坐下:“你快把把脉。”   容庭这一脸急不可耐的样子, 李大夫心下有些了然, 覆上帕子便仔细诊起脉来。   不说容庭,楚虞自个儿都有些紧张, 她低下头抿了抿唇, 偷偷瞧了眼身边的男人,目不转睛的盯着大夫瞧,情绪全写在脸上了。   楚虞蹙了下眉头,他这是想要她怀上,还是不想要?   过了好半响,李大夫眉头紧紧蹙了蹙,又换了只手诊脉,攸的眉间一松,拍了拍衣袖起身笑道:“恭喜二公子,要当爹了。”   楚虞怔了一下,猛地捏紧了帕子。   就听李大夫扭头嘱咐道:“这才一个月,二夫人身子骨弱, 前三个月要好生养着才是,吃穿上皆要注意些,回头老夫写张单子叫人送到府上。”   李大夫一番话说完,容庭方才回过神来,他不可置信的拉开楚虞的手,直勾勾盯着她那什么都看不出的小腹半响。   蓦地他笑出声来,伸手碰了碰姑娘的小腹。   楚虞:“……”   邹幼与青陶一行人在后面的马车里候着,一见二人从医馆出来,着急忙慌从马车上小跑过来,邹幼拉着楚虞的手臂左瞧瞧右看看:“夫人哪里不适,大夫如何说的,可开了药?”   邹幼还没打量完,容庭便抢过楚虞的手:“下手没轻没重的,都慢点儿!”   “……”   楚虞轻咳了两声,跟俩丫鬟说了无碍后便匆匆钻回马车里,容庭还在身后念叨着要慢点,像是她一弯个腰便会出事似的。   她尚未从大夫的话里回过神来,两手交叠放于腿上,就见容庭目光落在她的小腹。   楚虞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瞧了一眼,迟疑道:“是足一月了么…”   容庭低低应了声。   二人阅历都尚且不足,姑娘年纪小,容庭虽年长她五岁,可对这种事也是束手无策,甚至有些手忙脚乱。   他心下有些复杂,既高兴又彷徨。   虽说已有大半月没回路宅,但管妈妈将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条,倒是不用楚虞多操心。   二人方才一回来,管妈妈便将府中的账目送了进来:“这是这一月的开支,还请夫人过目,府里进了一匹给下人做衣裳的新料子,也依着夫人的吩咐都记上了。”   楚虞脑子还有些懵,顿了一下方才接过管妈妈递上的账本,还没来得及翻看便被容庭抢了过去。   容庭将邹幼和青陶从外头叫进来,把这账本丢给了青陶:“这些账本你替夫人看着。”   青陶愣了愣,狐疑的接过。   这后宅的账目是大事,怎么能她替夫人看着呢…   不等青陶开口询问,容庭又问:“府里可有懂接生的妈妈?”   三人皆是一愣,邹幼与青陶目光直直的往楚虞看去,夫人有了?   管妈妈立即回过神,回道:“倒是有一人,徐妈妈,在前院伺候花花草草的,可要奴婢将她调来伺候夫人?”   容庭蹙着眉点了点头:“去。”   管妈妈欢快的应下,一脚都踏出门槛了又折了回来:“夫人怀了身子,那吃食也得注意着,可要去提点一下后厨?”   容庭亦是点了点头,这主仆几人的对话里,楚虞几次三番想说两句,却都插不上嘴。   她扭头打量了男人一眼,看他一脸认真的模样倒是难得,忍不住弯了弯嘴角,那就由着他折腾去吧。   不出半个时辰,路家上下便都知晓夫人有了身子这事,就连在秋苑打扫落叶的丫鬟手上动作都放轻了些。   公子说了,不准扬起灰呛着夫人。   丫鬟抬了抬头,这离里屋还有好些距离,扬起灰怎么可能呛着夫人呢…   容庭在屋里转悠着唠叨半天,好不容易被路临叫走处理书房堆积的账本,楚虞忍不住松了口气。   邹幼本也高兴着夫人有了身子,可公子那谨小慎微的模样,弄的邹幼大气不敢喘一口。   徐妈妈从前是个接生婆,对孕中的女子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都了如指掌。   她只笑着道:“夫人请宽心,这前三月确实得小心些,但也不必太过紧张,平日里吃食上注意点便也不碍事了。”   楚虞一一应下,一应事物交代下去后方叫人放了热水,容家这大半月实在不太平,终于是能歇上一歇。   她半倚在浴桶边,由着青陶将热水淋在她散下的发丝上,一缕缕揉搓着。   楚虞闭着眸子,忽然就想起今日容芊芊的异样,忍不住蹙了蹙眉。   那么一大早,她发髻不整的从外头回来,实在不像没事儿的样子。   可容芊芊何止是有事,简直就是出了大事。   她从早间回来撞到容庭夫妇二人时便吓得不轻,赶忙回到屋里整理了着装,便一整日缩在屋中不肯出来。   前些日子她结实了尤舒琴,尤贵妃怀了龙嗣后尤家便又风光了起来,容芊芊更是讨好着尤舒琴,但凡尤舒琴置办的茶会诗会,她都会去坐坐。   好不容易尤舒琴肯同她多说两句话,容芊芊自然是高兴的,昨个儿晚膳后尤舒琴与人在茶馆里比画,特叫容芊芊过去助个阵。   这画也比完了,尤舒琴赢的满面春风,又邀容芊芊去喝个小酒。谁知尤满会来,几人多喝了几杯,尤舒琴被丫鬟扶回了尤家,容芊芊本也要走,却被尤满哄着拦着,又是几杯清酒下肚。   等她再清醒时,天已然微凉,容芊芊从陌生的屋子里醒来,衣衫不整,看到身边躺着个醉酒未醒的尤满时,整个人都懵了。   边哭边捡起衣裳往身上套,手忙脚乱的整理了发髻,趁时辰还早偷偷从偏门回来,谁知还能遇上容庭与林楚虞。   容芊芊吓坏了,满脑子都是林楚虞方才在长廊下对她的一阵打量,她心中不由一阵一阵发虚,她是不是知道了,她是不是看出来了…   不能,不能让人知道!   容芊芊扯着被褥,一拳一拳打在棉花上,像是疯魔了一般。   忽然门被重重敲了两下,容芊芊惊坐起来,就听高氏大嗓门道:“彭夫人在你外祖母那坐着呢,还不拾掇拾掇过去给你外祖母请个安。”   她停住动作,对,林楚虞要回江南了,她不会说出去…   然而,因为楚虞这突如其来的有孕,原本打算三日后回江南的计划也只得暂时搁置,毕竟都说头三月尤为重要,容庭是断然不敢拿她冒险的。   楚虞这一胎怀的极不安稳,都说孕中五六月孕吐才为明显,但她这才不过一月便时不时感觉恶心,吐的双眼通红,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容庭不是个耐心的人,可谁让怀着身子的是他的姑娘,怀的还是他的孩子,他只好小心哄着,求着,让姑娘将饭菜吃完。   但他这好耐心也只在楚虞面前,到了人后,便将气都撒在了路临身上,甚至是将大多要打理的生意都丢给了路临。   自从夫人诊出喜脉后,路临那才叫个苦不堪言。   可外头不知路家有喜,林楚虞不回江南,容芊芊日子过得备受煎熬。   她日日盼着尤满上门提亲,容芊芊委屈的咬了咬唇,尤满总不会将那晚的事忘了吧…   这事容芊芊谁也不敢说,高氏还不知情,一心想撮合她和彭家。   不仅如此,她还担惊受怕,生怕林楚虞知晓了,会将这事说出去。   等了小半月都不见容庭有要回江南的意思,容芊芊终于忍不住,找人去路宅打听了一下。   这一打听,方才打听出喜事来。   容芊芊懵了,林楚虞有喜了?   那岂不是要在京城再耽搁许久? 第77章   安杏苑里, 玉氏正与容瑶瑶说尚家的公子, 尚家是言官,在朝中也有一席之地, 玉氏相中的正是尚家的独子尚温寒。   就玉氏看了这么多人家,唯有尚温寒是其中最好的,家世好相貌好,最重要的是,他是尚家的独子, 将来整个尚家都是他的, 瑶瑶嫁过去,便是唯一的少夫人。   容瑶瑶百般无趣的摘着花瓣儿, 自打爹的腿摔断以后, 她娘就像变了一个人,成日除了说亲就是说亲,容瑶瑶烦躁的将花摘的光秃秃的,蹭的一下起身道:“二哥哥一家未下江南,也没什么动静,祖母叫我去瞧瞧。”   玉氏眉头一蹙:“二哥哥二哥哥,若是没有你二哥哥,你爹说不准还能多疼你一些。”   容瑶瑶懒得搭理玉氏近日的念叨,打小玉氏就觉得是因为两个哥哥分走了容正喧对她的疼爱,可她也没见她爹多疼二哥哥…   玉氏缓和了下脸色,想起什么,忙摆手道:“你去瞧瞧也好, 你祖母吩咐你的事儿是得好好办,要是她多疼你一些,你出嫁的嫁妆也能多一些。”   容瑶瑶翻了个白眼,再懒得说话了。   容瑶瑶路过甬道时正撞上脚步匆匆的容芊芊,她忙站稳脚跟,险些被容芊芊给撞倒了。   容瑶瑶张口就要声讨容芊芊两句,可一抬眸便瞧见她通红的眼眶,容瑶瑶的话噎在了嗓子里,狐疑道:“你莫不是又被你娘骂了吧?”   容家上下都知道,因为容落落至今未嫁,高氏便将全部心思放在了容芊芊身上,恨不能马上将她嫁出去。   高氏看中了彭家,要说彭家也挺好的,跟容芊芊也相配,可容芊芊不知道哪根筋没搭对,一直没肯点头应下,弄的高氏日日在房中破口大骂。   这回还真被容瑶瑶说对了,容芊芊就是刚被高氏给骂出来的。   不过容芊芊哪里能让容瑶瑶看笑话,仰着下巴否认道:“我就是被沙迷了眼。”   容瑶瑶嗤笑一声,直越过她往前去,身后忽然有丫鬟追过来:“三姑娘,老太太叫您给楚姑娘带的帕子忘拿了。”   容瑶瑶脚步一顿,拍了拍脑门嘟囔道:“我就说有什么落下了,不过祖母可真是偏心,这用上好的冰蚕丝做的帕子,全都给楚虞了……”   容芊芊猛地出声道:“我、我跟你一道去。”   -   于是因为怀了身子的缘故,楚虞近日嗜睡的很,这会儿才堪堪醒来,困顿的眯着眼让青陶伺候着将衣裳穿好。   青陶一边替她整理了下衣领,一边说道:“听说酒庄那儿出了点事,公子被路临叫走,许是午膳也不回来用,叫夫人自个儿一定要好好用饭呢。”   楚虞点了点头,那头邹幼又断了碗安胎药进来:“夫人,尤家姑娘递上了拜帖,说是想见公子一面,奴婢说了公子不在府上,她又说要见您。”   楚虞扬了扬眉,这儿到前厅还有一段距离,楚虞近日懒得很,是连路都不愿意多走,吩咐道:“请她进屋里来说话。”   尤舒琴一路跟着邹幼进来,四处打量着路家后宅,可真是奢侈的很。   她今日来本是要和容庭说件隐秘的事,可容庭却不在府上,既然来都来了,那见一见林楚虞也无妨。   一进屋就闻到一股药味儿,尤舒琴忍不住蹙了蹙眉问:“二夫人这是病了?”   楚虞笑笑没应,请她坐下。   尤舒琴张望了一会儿,目光落在那床帐上,被褥还没叠好,团成了一团,难免不让人浮想联翩。   尤舒琴收回目光,方才邹幼分明告知她容庭不在府上,可她却还是问:“二公子不在府上,那是去哪里了?”   楚虞颇觉好笑,舀着药汤的勺子顿在了嘴边,迟疑一瞬还是放下:“尤姑娘可有事要我代为转达?”   尤舒琴立即摇头,也反应过来自己跑到人家家里要见人家夫君这事是有些荒唐。   她忙说:“我、我就是想替我兄长像二公子赔个礼,思来想去,上回确实是我兄长做的不好。”   楚虞客套的应下,二人寒暄没两句,反正容庭不在,尤舒琴也坐不住了,便寻了借口就走。   邹幼望着那人的身影,忍不住小声嘀咕:“这尤姑娘的性子何时这样温婉了,之前在穆家她分明还是咄咄逼人。”   楚虞不动声色的蹙了蹙眉,忽然就喝不下药了。   她将汤匙丢进碗里:“将这撤下。”   那头尤舒琴因为没见到容庭,面上颇有些失落,正漠着张脸离开时,恰巧在拐角处撞上从容家前来的姐妹二人。   尤舒琴抬头就瞧见容芊芊神色慌张的看着她,尤舒琴亦是惊了一下,想到她今儿来要找容庭说什么,再瞧容芊芊这样,颇有些心虚。   她匆匆撇开眼,侧身从容芊芊边上走过。   正是她这心虚又着急的模样让容芊芊一颗心坠到了谷底,尤舒琴来路家做什么,她是不是知道了,还说出去了…   “容芊芊!”容瑶瑶推了她一把:“你聋了啊?”   容芊芊回过神来,脚步沉重的同容瑶瑶一并去秋苑。   在知道容庭不在府上后,她便更肯定尤舒琴是来找楚虞的,至于说了什么,容芊芊紧紧握了握拳头,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到。   容瑶瑶一进秋苑,就见楚虞坐在石桌边同青陶对着账本。   九月的天儿已转凉,她也多添了件薄衫。   容芊芊的目光实在太扎眼,楚虞抬头对上了上去,可她这无意了一眼,又叫容芊芊心中慌了一下。   容瑶瑶凑上去,先将老太太送的帕子递了上去,方才问:“祖母说你前些日子就该同二哥哥一并回江南,怎么这时候还没动静?”   听容瑶瑶这么问,容芊芊的目光下意识就落在楚虞的小腹上。   就见楚虞抬头笑着同青陶对视一眼,青陶便柔声道:“回三姑娘的话,我家夫人有了身子,公子怕胎儿坐不稳,便先将回江南的行程搁置了。”   容瑶瑶抿了口茶险些将自己噎着,难以置信道:“你有了身子了?这么快?”   楚虞与二哥哥不过成婚两个月,这么快就有身子了?   本该是一桩喜事,可容瑶瑶一脸同情惋惜的瞧着楚虞:“新婚还没多久,好日子都还没享几日,你就怀了孩子,岂不是白白将二哥哥送给外头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妖精?”   闻言,楚虞扬了扬眉。   容瑶瑶所言让人忍俊不禁,但仔细一想想,一些大户人家夫人怀了身子后,便体贴的替夫君纳妾,与容瑶瑶说的其实是一个理。   容芊芊为一旁插不上话,双手紧紧握着杯盏,扣着杯沿,满脑子都是尤舒琴颇有些心虚的神色。   林楚虞方才也多瞧了她一眼…   容芊芊现如今是草木皆兵,怎么看楚虞都觉得不对劲,随时随地都会将这事抖落出去。   她佯装镇定的问道:“那二哥哥可有打算何时回江南?”   楚虞的目光落在容芊芊紧张的手上:“还未曾同他商量过。”   容芊芊咬了咬牙,怀胎十月,她怀着身子,定是走不了。   容瑶瑶得了楚虞怀胎的消息后便说要回府里同老太太报喜,嘱咐她小心安胎后便蹦跶着离开。   容芊芊反而一动不动坐在那,瞧着容瑶瑶不在,她方才试探的问:“我前面来时遇上尤姑娘了,她来做什么?”   她来做什么楚虞倒是真不知,今日尤舒琴也是奇了怪。   但容芊芊显然不信,要是无事的话尤舒琴怎么可能跑到路宅来。   容芊芊忽然蹭的一下站起身,有些控制不住情绪,压低声音道:“林楚虞,你别想害我,你若是害了我,便是害了容家,害了祖母,祖母可待你不薄!”   青陶忍不住往前走了两步,这二姑娘情绪忽然这么激动,要是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就不好了。   楚虞定定的瞧了她一会儿,容芊芊情绪渐稳,一声不吭的咬着唇,眸中蓄着眼泪。   楚虞慢条斯理的起身拍了拍衣袖,淡淡问道:“我害你什么?你有把柄在我手上?”   容芊芊心里最后一根弦崩了,她忍着,咬牙道:“果然你是知晓了,是尤舒琴告知你的对不对,你想做什么!林楚虞我知道你我向来不合,所以你想怎么害我,你说啊!”   容芊芊越说越激动,越说越害怕,完全失了分寸,冲上前紧紧抓着楚虞的手腕,歇斯底里的怒吼。   只她最后一个字落音,啪的一声,巴掌就跟着落在她脸上,容芊芊被打的偏了头,一个没站稳直直跌到地上。   她瞬间清醒过来,捂着脸道:“你打我?你以为你嫁给了二哥哥,就真的成了我二嫂嫂了,就能教训我了?”   楚虞凝眉冷笑了一声:“我嫁给你二哥哥,自然是你二嫂嫂,你今日跑到我路家撒野,打你都算轻的了!”   她顿了顿,莞尔一笑:“我倒是好奇你做了什么亏心事,能将自个儿吓成这样。”   提到这个容芊芊面色煞白,忙从地上爬起来,捂着嘴哭着跑了出去。   正逢容庭匆匆赶回来,容芊芊是怕极了容庭,低低唤了声二哥哥,也不敢停留,立即就跑了。   容庭刚踏进园子,就听到青陶担忧的说:“夫人方才打了二姑娘,她回到府里一告状,没准高氏又要来找不痛快了。”   “你打她了?”   闻言,主仆二人的对话被打断,青陶忙退到身后。   楚虞扭头正看到容庭风尘仆仆的过来,眉头紧皱:“谁让你打人了,下人都干什么吃的,要你亲自动手?”   他捉起姑娘的手:“哪只手打的,疼不疼?林楚虞你不知道自己怀着孩子?”   楚虞张了张嘴要说话,男人没给她开口的机会继续念叨:“万一动了胎气怎么办,你肚子里这位祖宗好不容易老实了几日,你再刺激刺激它,回头它又折腾你,你受得住?”   楚虞揉了揉耳朵,一只手捂住容庭的嘴:“你烦不烦呀。”   容庭猛地住了嘴,捉着姑娘的手在唇边亲了一下:“容芊芊怎么你了,我帮你教训,嗯?”   楚虞下意识蹙了下眉头,容芊芊看起来是真遇上事儿了,不等谁收拾她,她就自己将自己吓死了。   楚虞不愿掺和那些破事,便摇了摇头。   忽然,姑娘脚下一顿,扭头看了容庭一眼。   容庭扬了扬眉,就感觉到手心中挣扎了一下,楚虞将手抽了出去。   “今日有人到府上来找你。”楚虞面色如常,但语气到底还是变了。   容庭狭长的双眸微微一眯,等姑娘将话说完。   楚虞抬了抬下巴,唇峰下意识微微嘟起:“容庭,你是不是背着我又招惹谁了?”   作者有话要说:  庭狗:没有。   没有也得哄,孕妇最大:) 第78章   莫名其妙被扣上了这么一顶帽子, 男人微微错愕了片刻,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姑娘朱唇轻抿了起来。   容庭下意识扭头, 询问的睨了一眼青陶,青陶犹犹豫豫道:“是尤家姑娘来了,说是来寻公子,公子不在她没多留便走了。”   容庭眉间攸的一蹙,他和尤舒琴都没单独说过话, 这么仔细一想, 模样他都记不起来。   男人觉得好笑:“我都不记得她的模样,上哪儿招惹她?”   楚虞抬眸瞥了他一眼:“谁知道你在哪儿招惹的她, 反正你在哪儿都招蜂引蝶。”   姑娘话里带着三分委屈七分不满, 抬脚径直往屋里去。   容庭弯了弯唇,抬手让青陶退下,兀自跟了上去。   楚虞走到妆台将发髻上硌人的首饰摘了下来,又将外衫脱了挂在架子上,身后的人便一直跟着。   楚虞实在没忍住,眉头微微一拧,扭头就道:“你跟着我做什么啊,路临那儿不找你了?你有生意别耽搁,快去吧。”   自打怀孕后楚虞是真的嗜睡,用完饭便要歇息,这会儿也不例外,眼瞧着姑娘就要躺下, 容庭忽然轻握住她的手腕稍稍用力,把人搂在怀里。   他是控制了力道的,都不敢让姑娘撞在怀里,生怕把她撞疼了。   容庭一手拦住她的腰,一手捏在她的后颈,他是极喜欢这样的动作。   他低低笑了声:“我哪里就招蜂引蝶了?”   楚虞没说话,隔着衣物咬了咬男人的肩,力道不大,也就跟挠痒痒似的,她不大高兴道:“我不喜欢她。”   至于为什么,也许是在穆家见她的第一面,尤舒琴替许如月说话时二人就已经结下矛盾了。   况且女人的直觉总是不会错的,虽然尤舒琴只字未提,但她瞧也瞧得出来,她对容庭有那么些许不同。   可哪儿不同,又说不上。   楚虞为难的蹙了蹙眉,倒显得自己无理取闹了。   容庭埋头在她肩上,温热的唇蹭着她的脖颈,有一下没一下的蹭着,含糊的应了一声。   楚虞被他弄的偏头躲了躲,有些急躁:“你有没有听我说话,我不喜欢她。”   容庭这才站直身子,面对面瞧了她半响,看姑娘耷拉着一张脸,他伸手捏了捏她的下巴:“那我叫人教训她?”   “不是!”楚虞蹙了下眉,拍开他的手。   容庭眉头一扬:“怎么还急了,那你说怎么办?”   楚虞顿了顿,好半天才说:“你离她远点,我可告诉你,尤舒琴的身份不可能给你当小妾的,你若是招惹了她…”   楚虞没说下去,但那意思倒是清清楚楚了。   容庭也不知道怎么他就成了招蜂引蝶的那个,对尤舒琴更是没有半点印象,除了是尤满的妹妹,他连人模样都记不住。   不过这会儿理论肯定是无用的,就像丘长决那厮说的,同女人讲道理是万万行不通,何况还是怀了身子的女人。   见姑娘又要说话,容庭反应极快的亲了上去,谁说堵不住女人的嘴。   他在姑娘下唇不轻不重的咬了一下,楚虞牙关轻启,便由着他舌尖长驱直入。   自打她诊出喜脉后别说床事,容庭连亲都不敢亲她,就差将她整个人供起来当尊佛了。   这么一碰便一发不可收拾,直将姑娘亲的软了身子,也全然忘记方才还在说的话。   -   容瑶瑶回到容家时,本要将楚虞的喜讯告知老太太的,谁知一回府便瞧见几个绑着红缎子的箱子摆在院子里。   庄氏正从安喜堂回来,忙拉住容瑶瑶就说:“彭家来提亲了,正在老太太那院儿里呢,我瞧老太太挺欢喜的,看来过不多久,芊芊就要嫁出去了!”   容芊芊就在容瑶瑶后脚就到了,她急的小跑过去:“你说谁?彭家来提亲了?”   庄氏被容芊芊这模样吓了一跳:“你、你这脸是谁打的?”   容芊芊下意识捂住脸,匆忙往安喜堂跑,在屋外头就听到自家娘亲的笑声,那笑的比谁都欢喜,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有多中意彭家似的。   容芊芊跑的急,进屋里时气都来不及喘匀:“我不嫁!祖母,我不嫁!”   安喜堂的笑声戛然而止,老太太脸上的笑也瞬间僵住,她下意识去看彭家来提亲的彭父彭母,厉声道:“胡说八道,跑到前厅丢人现眼,回去!”   高氏亦是吓了一跳,眼瞧彭父彭母脸色都变了,她忙起身去拽容芊芊的衣袖,想将她拉出去说话。   可容芊芊像吃了秤砣似的怎么都拽不动,高氏这才看见她被打肿了的半边脸:“谁打你了?谁下手这么狠,竟将你这脸都打肿了,你知不知道如今是什么时候,怎么能伤了脸呢!”   容芊芊哪里还管的上脸,忙就在老太太跟前跪下:“祖母,芊芊想多陪陪您,我不嫁出去,不嫁。”   老太太面露尴尬的朝彭家夫妇赔不是:“我这孙女全让我给惯坏了,忽然一下说要嫁人,姑娘家脸皮薄,心里藏不住事儿,过两日便无碍了,实在让彭老爷彭夫人见笑了。”   高氏点头附和着说:“是是是,我这姑娘孝顺,怕往后不能常在她祖母跟前伺候,很是伤心呢。”   彭家夫妇二人面面相觑,这二位婆媳说的跟真的似的,可他们瞧容芊芊哭的那个样,哪里像舍不得祖母,分明像是被逼婚的。   虽说彭家万万比不上容家,但也不至于逼着不喜欢他们儿子的姑娘嫁进来。   彭夫人扯了扯嘴角,好声好气的应着,寥寥几句收场,便拉着彭老爷离去。   待人走了,老太太方由齐妈妈搀着站起身,走到容芊芊跟前,扬手就又是一个巴掌,那力道不比楚虞的小,直将容芊芊打懵了。   今日她让老太太在彭家夫妇二人面前丢了脸面,老太太打她也在情理之中,高氏心疼了一下,但却也不敢拦着。   老太太冷哼一声:“不成体统!给我关进房里,没我老婆子的吩咐,不准出来!”   高氏怕老太太气不过再打她,忙拉着容芊芊起身,连连点头:“娘说的是,这丫头不懂事,我、我这就带回去好好教训她。”   高氏将容芊芊拖着拽着回了自个儿院里,她高高扬起手,可看着容芊芊两边都红肿的脸,实在没舍得下手。   她气的在容芊芊手臂上拧了几下:“你究竟为何不嫁彭家!”   容芊芊哽咽了两声,心里藏着这事实在太胆战心惊了。   她哭着唤了一声娘,便将那夜的来龙去脉同高氏说了一遍,这回高氏毫不犹豫的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糊涂!”   容芊芊泣不成声:“我不能嫁给彭家,若是成亲当晚叫彭州知晓了,那是要命的呀!”   高氏冷静了下来,按着容芊芊的肩膀紧张兮兮的问:“你和尤满,做过那事了没有?”   容芊芊哭着甩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那时候她都吓傻了,哪里记得那么多,只管匆匆穿好衣裳跑回家,生怕叫旁人发现了,可最终,还是叫人发现了。   容芊芊抽噎个不停,断断续续道:“娘,楚虞好像知道这事,她会不会说出去啊…”   高氏瞪大了眼睛,连嗓门都忍不住拔高:“林楚虞知晓了?”   -   路家那头,楚虞睡的头昏脑涨的,全然不知容家那头发生了什么事儿,更不知自己还什么都不知晓,容芊芊就已经吓破了胆。   方才容庭陪她躺了会儿,这会儿人不见了,许是又被路临叫去了。   青陶听见了动静,忙推门进来伺候,她睨了一眼夫人的脸色,还算好。   青陶轻咳了一下:“夫人,尤姑娘又来了,她说事关容家,方才您没醒,公子已经去前厅会客了。”   楚虞往头上插簪子的手一顿,偏了偏头:“事关容家?”   青陶颔首:“尤姑娘是这样说的。”   楚虞垂眸挑了几支钗环,叫青陶给她别上。   心下划过一丝异样,既然事关容家,还不得不说,那为何今早她来时不告知她,让她转达容庭呢。   一日之内登门两回,要说没有他心,楚虞是断然不信的。   梳好妆后,她抿了抿嫣红的口脂,添了几分妩媚,面上是看不出什么其他神色,但青陶就是很敏锐的感觉到夫人不高兴了。   楚虞瞥了铜镜中的自己一眼,这才抬脚往前厅去。   这几日楚虞几乎就没出过门,日日歇在秋苑里,便省了描妆,这会儿忽然一打扮,直叫看惯了夫人素着脸的丫鬟都忍不住多瞧了两眼。   花厅里,容庭一脸不耐的坐在主座上,尤舒琴于他坐下手的方向,她忍不住目光飘忽的偷偷抬头打量容庭。   瞧出了男人的不耐烦,尤舒琴搁下茶盏:“我今日要说的,也许是容家的丑闻,怕二公子听了会不高兴。”   容庭冷笑一声,尤舒琴低了低头,像是在考量究竟说还是不说,只是现在才来考量,着实做作了些。   尤舒琴深吸一口气:“容芊芊,跟我哥哥尤满有私情,她已经是我哥哥的人了。”   座上男人眉间一蹙,但也仅仅只是蹙了一下眉头。   门外的姑娘脚步停住,面露惊色,跟在身后的青陶亦是赶忙低下了头,这是听了什么不该听的。   楚虞这么一震惊的功夫,没等她抬脚进去,就听尤舒琴犹豫着说:“这话我本不该说,但我不想瞒着你,我打听过,容家待你不好,你对容家亦是没有情分,容芊芊这事足以叫容家栽面,能让你出出气。”   容庭眯了眯眼,抬眸冷然的瞧着尤舒琴:“容家的事,路家的事,跟你有什么干系?没想到尤姑娘如此好管闲事,尤家的教养倒是好。”   尤舒琴没想到他会不领情,傻眼了一阵,生怕他误会,匆匆道:“我不是好管闲事,这事若不是与你有关,我才不费这个心力!”   她咬了咬唇:“五年前我们见过,二公子还落了一条帕子在我这儿,这些年我一直收着,就想着若有一日相见,能完好无损的交还给公子。”   尤舒琴一边说一边紧张的瞧着容庭,生怕他不记得这段故事,可她这么说下来,容庭好像真不记得了。   尤舒琴忙补了一句:“在承恩寺,那日我被树枝划破了手,你不记得了么?”   尤舒琴一颗心高高悬着,她至今都忘不了少年掏出一块白色帕子丢给她的模样,倚在树边痞痞的笑了声说:“姑娘家的手贵重的很。”   后来在穆家外头,她看到林楚虞倚在他身侧,那时尤舒琴心下只觉这人眼熟,过了两三日才忽然想起来。   确实是该眼熟的,是他。   门外,楚虞紧紧攥着雕花的木栏,怪不得尤舒琴这般反常,原来是见到心上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药丸   。   庭狗:我就随便一说,我也不记得了——   他就是以前经常嘴上逼逼,以后不敢了,跪搓衣板 第79章   尤舒琴从袖中将折的方方正正的帕子双手递上, 眉目间皆是情谊:“这是你当日赠我的, 后来我在寺里等了好几日都不见你再来。”   容庭没接,目光落在这帕子上瞧了好半响, 眉间一蹙,从前惹了那么多风流债,他哪里能一笔一笔记得清楚。   忽然,门外落下一片阴影,光线一下被挡了大半。   尤舒琴背对着门没发觉, 容庭下意识抬眸, 就见方才还睡熟的姑娘不知在门外站了多久。   容庭眼皮一跳,忙起身朝她走过去, 走近了才发现她描了妆, 他轻声问:“怎么不多睡一会儿,饿不饿?”   不等楚虞答,他又吩咐青陶道:“去叫厨房做点吃的给夫人垫垫肚子。”   青陶抿了抿唇,慢吞吞的退下。   这可不是饿不饿的事儿,夫人那是生气了。   尤舒琴立即敛了神色,下意识将那条帕子藏进了衣袖中,可那动作实在刻意,楚虞目光掠过,佯装没瞧见。   她扬起笑来:“尤姑娘一日登门两次,可是有要事?”   尤舒琴面色有些尴尬,下意识睨了容庭一眼,藏在袖中的手微微紧了紧:“夫人来晚了, 方才我都同二公子说完了。”   楚虞挑了下眉头,嘴角的弧度略微收敛了一下,侧头去看容庭:“是么?”   容庭对上姑娘的视线,分明从她眼中看出了波动的情绪,他半搂着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回屋里再说给你听,好不好?”   尤舒琴偏头看容庭这样温和的说话,心下微微一颤,有些不是滋味儿。   她忍不住开口道:“二夫人若是想知道,我也不介意再说一回。”   楚虞似笑非笑的瞧着她的袖口,听她这么说,嘴角轻轻弯起:“你不是来还东西的么?”   尤舒琴愣了一下,她都听到了?   不过听到也好,省得她还要想法子让她知道。   尤舒琴微微叹了声气:“可惜我这时候才与二公子相认,若是能早两年,兴许也不会生出遗憾了。”   闻言,楚虞抬起头对上尤舒琴那双藏着半真半假情绪的眸子,四目相对,像是刀光剑影。   楚虞蓦地弯了弯眼角,佯装听不懂的样子,抬手指了指尤舒琴的衣袖:“既然都来了,尤舒琴索性就将东西还了,省得成日惦记,你说呢?”   最后一句,姑娘是扭头对容庭说的。   容庭心下微微一叹,给路临使了个眼色,路临便上前去向尤舒琴讨厌那张帕子。   青陶正端着药膳从外头进来,还没搁到桌上就被容庭半路截了,只见二公子将汤匙挡在了夫人嘴边,笑哄着说:“有了身子就该多补补。”   他又凑近低声解释了一句:“回去我随你处置行不行,别生气。”   楚虞咬着唇,幽怨的瞪着他。   那头尤舒琴正将帕子递给路临,听到这里两人的谈话,脸色旋即一怔,她直愣愣朝林楚虞看去,看半响也没瞧出她这肚子有什么不同。   尤舒琴磕磕巴巴的问:“你、你有孕了?”   她问这话时一脸的不愿意。   “烫。”楚虞皱了下眉头,没立马去答尤舒琴的话,反而叫她在一旁看了会儿。   容庭被她一声烫吓得险些将碗都摔了,青陶匆匆从他手中接过,男人伸手压了压姑娘的唇瓣:“烫着了?”   尤舒琴在一旁看着咬了咬唇,忍不住开口道:“就算怀了身子,想必月份也不大,我大嫂怀身子的时候也是照往日的来,不必太小心的。”   “谁说不是呢,我们府里呀就二公子最紧张,吃的用的穿的每天都要过问,唠叨的夫人都烦了呢。”青陶看似无意的接了这么一句,将尤舒琴的话给堵住了。   容庭低头搅着药膳,又吹了吹这才送进姑娘嘴里,慢悠悠抬了抬眸:“五年前我做了什么我也记不清,尤姑娘就不必记得太清楚了,至于容家与路家有什么恩怨…”   容庭顿了顿,嗤笑一声,声音一下冷了两个调:“这事还没人敢管,我劝你少管闲事。”   尤舒琴瞪大了眼睛,脸色都白了几分,她解释道:“我、我是为了你好才…”   咯噔一声,勺子落进碗里,楚虞就见男人脸上收敛了笑意:“若是让尤满知道他妹妹跑到容家揭发他那点龌鹾事。”   尤舒琴脸色彻底白了,她眸中含着眼泪,一脸委屈:“二公子若觉得我多管闲事,我以后定再不拿这事做文章,告辞。”   尤舒琴扭头匆匆跑了出去,觉得热脸贴了人家冷屁股,实在委屈。   路临正要去送一送,忽然被楚虞叫住:“你手里那个,放下。”   路临愣了一下,同情的睨了公子一眼,将帕子交给青陶。   青陶亦是怜悯的看了容庭一眼,将这帕子又递给了楚虞。   姑娘揉着这张绣着芙蓉花的白帕子,瞧着这花半响,朝容庭笑了笑:“你给多少姑娘送过帕子呀?”   容庭心虚的抿了抿唇,将这碍眼的帕子抽走丢给青陶,挥手让她出去。   楚虞扬了扬眉:“五个还是十个,明日会不会又有人拿着这帕子找上门来?”   啧。   容庭捉住她的手,讨好似的捏了两下:“没有,我像那种人?我真就送了这一个,而且时隔许久,早忘了。”   不说还好,这么一解释,楚虞蹭的一下起身,嘴角瘪了瘪:“就送了一个,还恰巧是尤舒琴,你敢说你对她没点意思?”   “我真就…”   “不是。”   容庭蹙了下眉头,打量着她的脸色,犹豫着说:“我仔细想想,这帕子不值钱,我送了好多人,随手丢的,人我都不记得了。”   “你还敢说。”楚虞委屈的瞪了他一眼,抬脚就往他小腿上踢了一脚,力道不大,也就跟挠痒痒似的。   明知他过往风流,但如今她却特别介意,一看到尤舒琴拿着帕子找上门来,她心里就泛了一圈酸的涟漪。   容庭猛地住了嘴,静了片刻后叹了声气,将人搂在怀里轻哄道:“我的姑奶奶,我不说了行不行,这样好不好,以后哪家姑娘再找上门来,我门都不让她进,你看怎样?”   怀里的人没出声,容庭等了一会儿,忽然听到一声抽噎,他心下一惊,忙退开身子:“怎么还哭了?”   他手忙脚乱的用拇指擦去姑娘眼下的两行泪:“我错了我错了,我混蛋,不该将不值钱的帕子赠给她人,我不好,你要实在气不过再打我两下?”   他捉着姑娘的手往胸上锤了两下,楚虞挣扎着将手背到身后,吸了吸鼻子:“打你我还嫌手疼。”   容庭一顿,忙停住动作揉了揉她的手,想了会儿,又手背凑到她嘴边:“要不你咬两口。”   楚虞盯着男人伸到她面前的那只手瞧了会儿,半响才闷声道:“容庭,我有了身孕,你要不要纳妾。”   她话语声落,屋内霎时一片静默。   容庭原还微微扬起的嘴角蓦地放平,眼里那哄她时的星点笑意也尽数消失。   容庭就这么低头静静盯着她看,姑娘低垂着眉头,微微拧了拧。   原来也不是因为尤舒琴,不知道这件事在她心头困了多久,才借着尤舒琴说了出来。   楚虞垂着头,等了半天也没等来一句话,她心上沉甸甸的:“我不是不讲理的人,也不会不让你纳妾,不过尤舒琴碰不得,尤家是不会让女儿嫁过来当、”   她正说着,忽然惊呼一声,被人捏住下巴,男人拇指压在她唇上逼着她闭了嘴。   “我跟你讲过什么,你不记得了?”男人声音低哑,是不高兴的样子。   他没松开手,兀自说:“我让你看着我,你倒好,还想着给我纳妾,林楚虞,挺大方的啊?有这么一位夫人,还真是我的福气。”   楚虞对上男人投来的目光,下意识张嘴,在他拇指上狠狠磕了一下,鼻尖泛酸,忍着忍着还是掉了眼泪。   她带着细微的哭腔:“谁让你招惹尤舒琴了。”   容庭眉间一蹙,这姑娘在他面前没哭过几回,有了身子后眼泪跟不要钱似的说掉就掉,真的叫他应对的措手不及。   容庭心疼的一手覆在她眼睛上:“我下回见到她绕道走行不行,别哭了,妾我也不纳。”   他低头,声音愈发低哑:“我谁都瞧不上,就喜欢你。”   谁知他说完话,面前的人没有止住哭声,反而一发不可收拾。容庭掌心一片湿漉,光是听她这么哭,心都揪在一起。   楚虞哽咽着拉着他的手腕,原本画的精细的妆都花了:“你说的。”   容庭笑了声,伸手擦掉她半边脸的眼泪:“我说的。”   “她要是缠着你,你不能瞒着我。”   容庭低头亲了亲她的眼睛,舔了下唇,咸的。   “好,我不瞒你,留给我夫人去教训。”   楚虞抬腿,一脚踩在男人的长靴上,踮起脚尖,双手环住他的脖子,咬住男人的下唇,轻轻拉扯了一下。   容庭弯了下唇角,低头配合她。   忽然,楚虞停了动作,推开了些距离:“若是外祖母想替你纳妾,我要怎么说。”   楚虞跟老太太住了那么长时间,老太太的想法她再清楚不过,于她而言,替夫君纳妾也是为人妻的本分,楚虞就该恪守本分,半分都不能松懈。   楚虞最怕老太太开口同她说这件事,若是旁人还能周旋一二,可老太太实在叫她为难。   “我来说,何况路家的事她说了不算,你说了才算。”   容庭压着她的后脑,唇贴了上去,含糊的说:“接着来。”   楚虞一边将他的话在心下绕了几圈,一边含住男人的唇,又轻轻吐出来,点了口脂的唇瓣褪了颜色,印在他的唇边,这番情形,叫人看的禁不住脸红。   容庭悄悄睁眼,见姑娘双眸紧闭,眉睫轻颤,她这么好,他疯了才去纳妾。 第80章   花厅里, 还能听到外头下人走动的声音, 隐隐约约有人在说话,但听不清了。   两个人吻的难舍难分, 直到楚虞实在喘不过气来,推了推他的胸膛,男人这才放开她。   姑娘额头抵在他胸上大口大口喘着气,脸都憋红了。   楚虞抬了抬头,错愕了一下, 又好笑又羞的抬手蹭了蹭他的嘴角, 全是口脂染的红色。   容庭第一次头配合她的动作,笑着说:“怎么, 亲都亲了还怕人看见?”   楚虞横了他一眼, 嘀咕道:“别人会笑话。”   她仔细着将男人嘴角的红色一点一点擦干净,这才从里头将门拉开,青陶和路临已经等在门外了。   青陶手上多了张拜帖,她递给楚虞,说道:“容家派人送来的,二房的夫人得知路家有喜,明日想来看看夫人。”   二房,是高氏。   楚虞垂眸瞧了这拜帖一眼,怕不是为了探望她吧。   -   高氏也是真的心急,昨日刚递上的拜帖,今日一早就来了。   都知道这些日子夫人嗜睡,不睡到临近午膳是不会醒来的, 只好叫高氏等着,这一等,就等了两个时辰。   高氏有些不耐烦,又问了一遍:“楚虞这丫头真的还没起,可不是不想见我这个二舅母吧?”   邹幼皮笑面不笑的扯了扯嘴角,好声好气回话:“怎么会呢,二夫人这是说的哪里话,我们家夫人怀了身子后就嗜睡,估摸着还有半个时辰才醒呢。”   高氏垂头嘀咕了一句娇气,又说:“我当初怀孩子的时候,可还日日早起去给老太太问安呢,楚虞这样可不行,没个规矩。”   “路家的规矩夫人定,二夫人便不用操心了,何况我们公子纵着,您说能怎么办呢。”邹幼乐呵呵道。   高氏抬头瞪了一眼这丫头片子,这要不是在路家,她可得好好教训教训,做下人的也没个规矩!   秋苑那头,楚虞果不其然是半个时辰后方才温吞吞睁了眼,睡眼惺忪的伸着手臂让青陶更衣伺候。   青陶笑着看了眼夫人,这睡到日上三竿的日子,可真是悠闲。   她选了只不花哨的簪子,挑了个合适的角度插上,才说:“夫人,高氏在花厅等了许久,两个多时辰前便来了。”   楚虞原闭着的眸子微微动了下,再睁眼时眼皮上有三层褶子,一副还没睡够的样子。   她蹙了下眉头,等了这么久,怕是心里头不舒服,就高氏那张嘴,一会儿兴许还要说上几句。   “公子今日可回来用午膳?”   青陶摇摇头:“说是留在酒庄,路临说这阵子都忙,怕是不能常回来用膳了。”   楚虞应了声,也不知道酒庄那儿是什么事,非得要他日日过去看着。   不过楚虞也没多想,吩咐道:“那就让厨房来布菜,将高氏请过来一道用饭。”   “是。”青陶速度的编好剩下一撮发,这才叫了个小丫鬟去花厅请人。   园子里,青陶打着伞在跟前伺候着,另一个小丫鬟给楚虞添了杯茶,还小心着烫,用竹扇扇凉了方才敢递上去。   高氏进来就瞧到这一幕,心里头颇有些不是滋味儿。   都是女人,谁还没坏过身子,可谁像她似的这般娇柔,这才一个多月就这样小心伺候着,等月份大了,那可不知道要娇气成什么个样子。   高氏走近后,脸色一变,忙扬起嘴角笑:“哎哟楚丫头如今可怀了身子,叫二舅母好生挂心,你外祖母如今身子骨不行,就不爱折腾,我来替你外祖母瞧瞧你。”   楚虞起身朝高氏欠了欠身子,亦是客客气气道:“二舅母有心了,我这些日子嗜睡,丫鬟得了容庭的命令,也不敢叫醒我,要不哪能让二舅母等着,折煞我了。”   高氏依旧是挤着脸色的横肉笑着,那画的像细柳一般的眉也弯弯的,看起来,倒是真像个和蔼可亲的长辈。   可惜,楚虞知道这人是个小心眼,比玉氏好不到哪里去,不过玉氏表面沉着,高氏就不同了,是个沉不住气的。   她扫了眼桌上的饭菜,比老太太那儿的还要精致吩咐,暗中嘟囔着容庭太过纵她。   高氏抬眸盈盈笑着:“哪里就折煞你了,你如今肚子金贵,多睡会儿是应当的。”   楚虞抬眸叫来丫鬟给高氏添菜,她知道高氏来做什么的,但就是只字不提,她倒想瞧瞧这人能憋到什么时候。   果然,两口菜下肚,高氏就憋不住了。   她放下竹筷,扭头去看楚虞,犹豫半响,压低了声音说话:“芊芊那丫头的事儿,你都知晓了?”   楚虞面色不改,只扬了扬眉,佯装不知的样子:“芊姐姐怎么了?”   高氏不笑了,抬头睨了眼伺候的丫鬟,楚虞便抬手让她们都下去,高氏这才放开了说:“你也不必与我兜圈子,芊芊是做了出格的事,我也知道你与她向来不对付,但这事决不能传出去,你听懂没有!”   高氏说着说着就急了,方才那慈祥长辈的做派全然没有。   反正现在二房是断定楚虞知道了这事,就算她说不知,高氏和容芊芊也只会当她是在玩手段,耍心眼。   既然如此,她也就不装了。   楚虞嘴角亦是敛了笑意:“二舅母要替芊姐姐瞒着这事,但我听说芊姐姐昨个儿在安喜堂拒了彭家的亲,难不成,二舅母是打算将芊姐姐嫁给尤家?”   若真是如此,高氏怕不是疯了。   尤家与容家如今是有着深仇大恨,一旦二房与尤家结亲,那等同于与大房结怨。   然而,高氏却不是这样想。   他大房在朝中当官,还是高官,又是武官,朝中重武轻文,因而大房一家过得那叫个滋润。   可她们二房,难道就活该屈居一等?若是有机会抓住高枝往上爬,有何不可?   高氏端着身子,一副已经与尤家结了亲的高高在上的样子,捏着腔调低声道:“事已至此,责备芊芊那丫头也是于事无补,还不如成全了那俩孩子,也算是喜事,不过事成之前可不能叫外人知道,坏了芊丫头的名声,到时候说出去,坏的也是容家的名声,你说呢?”   楚虞不知道高氏到底是什么猪脑子,这种蠢办法都想的出来,成全了容芊芊和尤满?   成全?   尤满若真想娶容芊芊,早就上容家提亲了,还等到这时?   简直痴人说梦,可笑。   不过,二房的事与她何干,她本就是袖手旁观,不出声也不出力,只是高氏与容芊芊自个儿吓破了胆,总怕别人害她。   “二舅母放宽心,不用这般防着楚虞,这事若真传了出去,也定不会从路家传出去,尤家那头反倒说不准了。”   高氏狐疑的看了她一眼,抬了抬下巴,吓唬她道:“你这丫头我往日也疼着你,你可不能忽悠我,若这事传了出去,我可饶不了你!”   “你饶不了谁?”   原屏退了下人,可容庭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也不知在后头听了多久,乍一出生,可将高氏吓的蹭的一下从石凳上站起来。   她手足无措的哑了一阵,勉强挤出一丝笑来:“诶哟,你这小子何时回的,我跟楚丫头说笑呢,楚丫头,是不是啊?”   高氏给楚虞使了个眼色,楚虞瞧见了,抬头道:“做晚辈的,听长辈教训是应当的,你别扳着个脸,吓着二舅母可如何是好。”   高氏嘴角一僵,不敢去看容庭。   容庭嗤笑一声,径直走过来落了座,高氏不好站着,便拘束的坐下。   “二婶吃饱了撑着,不在容家教训你那和男人厮混的出格姑娘,反而跑来我路家教训我夫人?”   容庭似笑非笑的目光落在高氏身上,高氏被他这么一说,方才嚣张的气焰是半分也不敢有。   她不大高兴得驳了容庭一句:“你这做哥哥的怎么能这样说妹妹,芊芊可是好姑娘,她那是喝醉了,她也不愿的!”   容庭伸手添了碗鸡汤推给身边的姑娘,听了高氏的话,也只不过冷笑一声:“你那好姑娘做了这档子事,肚子里可别留了尤满的种,老太太知晓了,怕是得一尸两命。”   容庭说话声音轻,像是故意吓唬高氏的,但还真将高氏给吓着了。   留、留种?   她一下慌了:“你别瞎说,怎么会!”   容庭抬眸睨了她一眼:“会不会我是不知道,不过我倒是知道,二婶若是再上门来训我家姑娘,我让你横着出去。”   高氏蹭的一下站起来,容庭这人混不吝,什么事儿他做不出来,她真怕容庭叫人动手,忙给自个儿找了个台阶:“这、这你二叔还等我回去用饭呢。”   说罢,高氏肥壮的身子一抖一抖的就跑了。   她原是想吓唬楚虞,要她闭嘴千万不可将此事说出去,谁知倒是被容庭吓跑了。   楚虞喝着鸡汤笑出了声:“你瞧你给她吓的,怕是往后都不敢上路家来了。”   容庭看她今日胃口好,一碗鸡汤见了底,便又着手给她添了一碗:“你不用对她客气,懒得应付就叫了打发了,她们不敢怎样。”   楚虞点点头,像高氏这种人,还真就容庭能收拾的了。   “那你说,要是容芊芊真嫁给了尤满,容家会如何?”   容庭扬了下眉,抬手用拇指擦去了她唇边的油渍,勾了勾唇:“想知道啊?”   “你亲我一下,我告诉你。”   楚虞倒是不犹豫,歪着脑袋在他唇上亲了一下,然后好奇的看着他。   她倒是不扭捏,从前没嫁过来时成日端着身份,一副名门闺秀的做派,嫁过来后亦是如此,拿捏着路家大夫人的身份,容庭多碰她一下她都会羞红了脸。   容庭扬了扬嘴角:“再亲一下我就告诉你。” 第81章   楚虞嗤了一声, 懒得理他, 爱说不说。   她正欲低下头继续喝着碗里的鸡汤,就被容庭率先捏住了下巴, 俯身亲了一下。   “分家,分财产,不过若是容芊芊真嫁去了尤家,二房怕是在老太太那儿捞不着什么好处。尤满是个好色的,哪怕娶了妻也不会安分, 往后容芊芊的日子难熬, 二房分了出来,便没了容家做靠山, 届时高氏还得求着要回去。”   容庭说这话时就像说故事似的, 他是当真不关心容家的家事,不过他也看的通透,若是高氏有这点眼里劲儿,也不至于放着好好的清白门户彭家不要,肖想那不该属于自己的尤家。   楚虞正沉思着,忽然一只手摸到她小腹上,隔着衣物丈量了一下,就听男人嘟囔着说:“怎么一点不显怀。”   他说着将手探了进来,楚虞倒吸一口气:“你干什么呀,这才两个月自然是不显怀。”   容庭没说话,暗暗算着日子。   头三个月得小心着,过了三个月总行了吧。   楚虞只以为容庭是疼爱着这个孩子, 却不知容庭现在看着她这小腹,怎么看怎么碍眼,恨不能她能马上生出来丢给奶娘照看。   -   容家近日压抑的很,老太太因为容芊芊拒婚的事,对二房一家一直爱答不理,这低迷的气氛一直到容瑶瑶议亲,老太太脸上才又有了些许笑。   主要是容瑶瑶这亲事谈的顺当,尚家的背景好,在朝中也不算小官,又受倚重,再加之尚家的公子又是独子,老太太见过他,是个谦逊温和的。   最让老太太宽心的就是容瑶瑶了,容瑶瑶一眼见人家尚温寒便喜欢的紧,还偷偷同老太太说要早早订下亲事,   要不像尚温寒这样的,早晚要让别人抢走。   玉氏虽然这阵子做的事叫人失望透顶,但就找亲家的眼光还不错,给瑶瑶找的人家,既体面又干净。   尚家也中意瑶瑶,几个长辈凑在一块商议了一个早上,这事便拍板订下了。   就在容芊芊还一心等着尤满上门提亲时,容瑶瑶含着笑将喜帖递上,高氏脸色难看的收了,还勉强挤出一丝笑来恭喜容瑶瑶。   待人走后,高氏便将喜帖摔在地上,指着容芊芊恨恨道:“你与尤家那小子做了这种事,他到底要不要上门提亲,这半个月都过去了!”   容芊芊含泪瞪了一眼递上的喜帖:“我不知道,你冲我吼什么,有本事,你找尤家啊!”   高氏亦是瞪着她,母女二人互瞪了半响,谁都不相让。   只是容芊芊不会知道,尤满玩她就像玩任何一个女人一样,怎么可能会因为碰了她,就将她娶回家中,若真如此,他尤满都不知道得娶多少女人。   只是他如今年龄也到了,家中也没少物色一些大家小姐,可再怎么物色,也物色不到容家去。   不只是容家看不上尤家,尤家也是看不上容家的,何况还只是容家一个二房的姑娘,要身份没身份,要家底没家底的。   尤满的态度摆在这儿,容芊芊这亏是   吃定了。   尤舒琴熟知自家兄长的想法,只能说容芊芊运气不好,碰上了尤满。   这事她下意识就想去知会容庭一声,可一想上回容庭的态度,尤舒琴就止住了脚。   她来回徘徊许久,问身边的丫鬟道:“容家二少夫人在府里养胎,可好?”   应红偏头想了想:“听说容二公子很是紧张少夫人,吃穿都小心谨慎着,那少夫人倒是过得极滋润。”   尤舒琴咬了咬牙,容庭对林楚虞那么好,还不是因为林楚虞有了身子。   男人都是这样,一旦孩子落了地,林楚虞的盛宠也就不复存在了。   应红走近几步,悄声说:“不过奴婢听闻二公子今晚在醉春苑定了间房,这少夫人的身子才两个月他便急了,看来也不像路府里传出来的那样。”   尤舒琴扬了下眉:“没弄错?”   应红摇头:“没错的,是约了苏家公子一道去,伺候苏公子的下人亲口传出来的。”   尤舒琴弯了弯嘴角,林楚虞也不过如此,连个男人都看不住。   醉春苑对面就是一家酒楼,尤舒琴在二楼窗边坐了一个多时辰,终于是等到熟悉的身影。   容庭今日一身暗红花袍,倒是应了这个场合。   只见两个姑娘过来挽过他的手,容庭手里那只折扇挑起其中一个姑娘的下巴,说了什么后几人一笑,随后几个姑娘这才退下。   尤舒琴看着这一幕,心里说不酸是不可能的,但她只要一想路家还有个更酸的,便也不禁有些高兴。   只是她这个位置瞧不见容庭的神情,更瞧不见那几个姑娘离开后,容庭的脸色一下沉了下来。   进了醉春苑,就将那把碰过人的折扇给丢了。   容庭径直走去最里头的一间房,苏裴也早就在里头了。   终于等来人,苏裴猛地松了一口气:“还以为你小子不来了。”   容庭吊儿郎当的朝座上两个男人笑了笑,语气别提多欠揍:“啧,我家那姑娘孕吐不止,这不是脱不开身么。”   为首的那个玄衣男子亦是扯了扯嘴角,打量了容庭半响,声音低沉的哼笑一声:“我是真没想到还有姑娘肯嫁给你。”   闻言,容庭抬头望去。   第一次见李怅还是七八年前在宫里,皇帝召见容家,彼时这几人都不过是孩童模样,李怅一个温文儒雅的三殿下,跟容庭就玩不到一块去。   上一回见他,也是四年前。   谁知再见,这人心中却揣着谋位的心思。   简直是大逆不道,容庭手中玩转着杯盏,没去接他的话,也没主动说话,气氛一下有些凝住。   苏裴也不笑了,肃起脸说正事:“不要你做别的,就从路家码头进几个箱子,事成事败都与你无关。”   容庭掀了掀眸子,嘴角勾出一道冷然的弧度:“几个箱子?是几箱兵器吧?做了就是同党,届时谁管有关无关?”   李怅笑了声:“你既然来了,不就是应了?”   容庭亦是冷笑一声,真想把李怅脸上这张温雅的皮给扒下来,让他笑!   既然李怅将此事告知了他,那便没给他拒绝的余地。   陷害太子是大罪,容庭要么同他一伙,要么拒之,再被杀之,李怅怎么可能留活口。   容庭心下暗暗骂了几句这人不要脸,才开口道:“两个条件,一,事成之后护住容家,二,你腰间那玩意儿留给我。”   李怅扬了下眉,伸手便摘下他三殿下的腰牌,瞥了一眼,笑着丢给了容庭。   这玩意儿,若是事成,往后就是保命符,若是事败,也是催命符。   李怅敛了笑意,他也知道逼着容庭帮这忙实在不厚道,但也就路家有钱有门路,能将那些东西运上岸。   “你要知道,当今太子在政见上就与你父兄不一,几次三番打压容家,容家从兴盛到如今这般,可少不了他的功劳,若他真上位,容家怕是成了第一个开刀的。”   容庭最不喜就是被人逼着做事,如今还是这种掉脑袋的大事,他心里憋着气,任李怅说出一朵花来他也消不了火。   他又饮了几杯酒:“我巴不得容家败落,你不知道?”   “啧,口是心非。”李怅得意的笑了声:“你方才还叫我事成之后护住容家,容庭,你就不是个硬心肠。”   容庭抬眸与之对视一眼,脸上吊儿郎当的表情尽数收敛:“我就将三殿下要的东西送上岸,里头是什么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李怅扬眉:“你放心,若真事败,也绝不牵扯你。”   李怅将杯底的酒饮尽,起身便抬脚出了门。这地方杂乱,不宜久留,何况如今他还住在宫里,出来这么一趟已经是冒了风险了。   一时间房里只剩容庭与苏裴。   苏裴走近,兀自给他添了杯酒,谁知容庭猛地将手里的酒盏摔在了地上,紧接着一脚踹翻了小几,苏裴一个没留神,没来得及躲,撞了个底朝天。   苏裴揉了揉手腕,仰头就看容庭,一时无言。   过了好半响他才闷声道:“三殿下这事办的急,我实在也找不到其他法子,也找不到其他可信的人。”   容庭冷笑着一脚踩在苏裴的大腿上,疼的苏裴额间冒着密密麻麻的汗。   “所以你就拉老子进坑?”   苏裴不说话,容庭心里的气也消不了,直拎着人衣领往墙上撞,苏裴挡了他几拳,也挨了他几拳。   苏裴忙抓住他即将落下来的拳头:“容庭!”   苏裴缓了口气:“容家与尤家这事你还瞧不出来,皇帝早就不像以往那般顾着容家,兵权也是一削再削,太子更是对你兄长手上那点兵权虎视眈眈,要是再不将他拉下马,还不用等到他继位,容家早就成风中残烛了!”   “那又如何,与我何干?”容庭压着声音,脸色沉的可怕。   苏裴与他相识多年,知晓他是真的动了怒。   但若放在以往,容家二公子的胆量,断然不会怕,如今是不一样了,确实不一样…   “你以为容家出了事,你能逃得了?身在江南又如何,太子心胸狭隘,你以为他能放过你?能放过楚虞?”   苏裴看他面上表情有所松动,接着劝说道:“曲将军一家是怎么满门抄斩的,不必我说你也该有所耳闻,最后曲家的兵权到了谁手里,你应该也知晓。”   容庭手上力道一松,苏裴忙喘了几口气。   他理了理衣领,擦去嘴角的血:“真狠。”   苏裴叫来人收拾里头的残局,酒菜重新布上,他给面前还黑着脸的男人添了杯酒。   容庭喉咙干涩的饮了杯,哑着声音道:“你何时与李怅勾搭上了?”   苏裴定定看了他一眼:“两年前。”   容庭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真瞧不出来,这小子够能装。   苏裴一字一句将这两年为李怅做的事都一一道来,容庭便知这是回不了头了,若是李怅死,苏裴也只能跟着一起死。   但若是有朝一日李怅登上皇位,苏裴必定手握重权,万人之上。   二人一杯杯酒下肚,像是发泄怨气,也像是较量。   最后苏裴趴在桌上笑着道:“容庭,我受够了,这个草包纨绔子弟的名头我也不想背了,有朝一日,兄弟我吃香的,一定给你喝辣的!”   容庭撑着小几起身,懒得搭理他,一路扶着墙走出去,一时间被外头胭脂水粉的味道呛的眉目一蹙。   有姑娘迎了上来,瞧他醉的这个模样,一个劲要扶他,脸贴了上来:“公子,公子喝醉了,奴家送公子回房中歇息如何?”   那女子踮起脚尖就要送上香吻,容庭偏头躲了过去,那吻便落到了脸颊,嫣红色的唇印实在惹人浮想联翩。   容庭狠狠将人甩在墙上:“滚,信不信老子废了你?”   姑娘吓的忙从地上爬起来,低声骂了两句便跑了。   醉春苑的妈妈是记得容庭的,怠慢不得,便叫小厮将容公子送回府里,小厮刚扶着容庭出了醉春苑没走几步,便被尤舒琴拦下。   那小厮看尤舒琴的模样,还以为是这公子的夫人,二话不说就将人扶上尤舒琴的马车。   应红瞧了眼醉的不成样子的容庭,蹙了下眉头:“姑娘,这是要将容公子送去哪儿?”   尤舒琴没立即答应红的话,仔细打量了一下容庭的模样,真是生了张好皮囊。   这样的人,怎么就被林楚虞得了去。   她瞧见容庭脸颊上的唇印,笑了声:“自然是送回路府,少夫人可得等急了吧。” 第82章   秋苑外头点着灯笼, 屋内也留着烛火未灭, 楚虞今日喝了一半安胎药,嫌苦, 管妈妈只好又叫人拿来蜜饯,亲眼看着她喝下去才放心。   邹幼与青陶两个人伺候她更衣睡下,青陶看她时不时往窗外看,便轻声道:“公子近日忙着,夫人就别等了, 奴婢会在门外守着。”   楚虞点头应下, 青陶又给她掖了掖被角才退下。   不知是不是因为习惯了的缘故,身边没个人楚虞还真睡不着。   辗转反侧许久, 她才迷迷糊糊有了点睡意, 意识正逐渐抽离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隐约听到邹幼压低了声惊呼,还听到脚步声,甚是慌乱。   床上的姑娘逐渐清醒过来,眉间微微一蹙,翻了个身从床上坐起来。   不知是不是她听错了,好像还听到尤舒琴的声音。   楚虞随手拿了件披风系上,手刚碰到门,便听到青陶压低了声音说:“今日太晚,我家夫人已经睡下,就不招呼尤姑娘了。”   楚虞掀了掀眸子,彻底清醒过来。   就在青陶正招呼人将二公子送到偏房去时, 门忽然开了,青陶与邹幼皆是紧张兮兮的看过去,邹幼甚至往尤舒琴面前一挡,企图不让楚虞瞧见。   尤舒琴目光从邹幼身侧直看过来,楚虞亦是直直回望过去。   男人醉的迷糊,但方才被一折腾,现在也不是半点意识也没有,瞧见了楚虞,便三步两步走过来将人搂在怀里,就这时候还惦记着唠叨:“怎么不穿好…”   楚虞一扭头便瞧见他脸颊上的一道唇印,在这夜色里红的发亮简直叫人看不见都不行。   姑娘握了握拳头,暂且在尤舒琴面前将这口气忍了下去。   尤舒琴没说话,只眸中带笑的看了她一眼,那眼里尽是挑衅的意味。   青陶将人送了出去,从头到尾尤舒琴都未说过一句话,直到连尤舒琴的背影都瞧不见了,楚虞抬手就将满身酒气的男人推开。   容庭没有防备,猛地撞在门框上,若不是路临及时扶住,怕是头都要磕破了。   路临蹙了下眉,早知道今日就一同去了,公子见个人怎么还能被尤舒琴送回来,这、这脸上怎么还…   路临担忧的抬眸,楚虞正面无表情的垂头看着主仆二人,口气冷淡道:“青陶,备热水。”   “是。”青陶担忧的看了一眼,三步两回头对退下。   路临扶着容庭去了耳房,热水温度正事宜,只是容庭却不大配合,衣带都不让路临碰,直嚷嚷着:“再碰一下,信不信我剁了你?”   路临:“……”   那这脸是哪路神仙亲的,不知道还活着没有。   路临实在没辙,泄气的垂下手:“那公子你便自个儿来吧,一身酒味儿再将夫人熏着了,我怕您这一月都别想进屋子里了。”   路临话刚落,珠帘响动了一阵,姑娘从外头进来:“你退下吧,我来。”   路临迟疑一会儿,也不敢磨蹭,公子今日可真是过头了,怎么还叫人亲了脸,这便也罢了,偏生还是尤舒琴送回来的,夫人生气是应该的,应该的…   楚虞面无表情的伸手去扯男人的衣带,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烦躁,容庭虽是喝醉了,但像是知道是她似的,动也不动,很是安静的配合她。   待衣袍落下后,容庭低下头想亲亲她,被姑娘一个侧身给躲了过去,楚虞仔细闻了闻他身上的味道,除了酒味,还有女人的香味,这香味过于廉价,不是尤舒琴的。   她忍着怒气躲了躲,推了他一下,容庭下意识后退一步,小腿打在浴桶上,猛地坠进了桶里,砰的一声,水花四溅。   路临在外头听到响声,没来得及犹豫便匆匆跑进来,就看到这样一番景象。   夫人挺直了背站在那儿,公子整个人摔进了桶里,溅了一地的水。   路临担忧的往前走了两步,就见容庭一手抓着浴桶边沿,慢慢坐起身来,眼底渐渐清明。   他尽力睁了睁眼,水渍顺着鬓发滴落下来,整个人狼狈不堪。   他懵了一瞬,在看到路临之后随即沉下脸,正欲发火,就又偏头看到一旁的姑娘,一身白色寝衣,系着红色披风,双手握紧,眸中含水,气的身子都在微微颤抖。   容庭醉意渐散,但脑子还有些沉,抓着浴桶站起身来,里衣全都被水打湿贴在了身上。   路临动了动嘴皮子想说话,但瞧现在这个情形,他是不敢出声的,犹豫着就抬脚退下了。   “怎么了?”他看向一旁的姑娘,一下还想不起方才发生的事。   楚虞瞧了他半响,敛了脸上的神情,手心攸的一松:“没什么,你沐浴吧,我困了。”   直到人姑娘走了,容庭也没反应过来。   他蹙着眉头将身上湿透的衣裳脱下,坐进了浴桶里,那温热的触感让他忍不住舒出一口气。   只是这气才缓了一半,他脑子里忽然涌上几个画面。   只是死活想不起那女子的脸,容庭懊恼的按了按太阳穴,直起身拿了衣裳换上。   路临正在门外等着,忽然公子就这么疾步冲出来,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容庭道:“今日谁送我回来的?”   路临顿了顿:“您不记得了,是尤姑娘…”   男人面色一沉,正要抬脚往里屋去时被路临拉住,路临指了指他脸颊处还未完全被洗掉的红印:“公子,擦干净再进去吧。”   容庭迟疑的伸手抹了一下,指腹上瞬间多了一道红色,方才在醉春苑和苏裴打完一架喝了酒再到出来的全过程,忽然轰的一下全想起来了。   男人的眸子沉了沉,路临轻咳了一声:“夫人定是气着了,公子您耐着性子好好说。”   容庭没应声,默了好一会儿放道:“苏裴在醉春苑喝醉了,你去把他带过来安置在偏房,给我把他弄醒了。”   男人略微一顿:“还有今日送我出门的小厮,你去找醉春苑的老鸨让她给我把那人找出来,一并带过来。”   “现在?这个时辰、”   “去,就现在!”   路临不敢再多说,低着头匆匆跑了。   屋里,床头留了一盏烛火,床幔也已经放下,里头缩着一个人影。   听到脚步声,楚虞便闭了眼。   容庭掀了床幔坐下,坐了好一会儿,半点动静都没有,就在楚虞以为他会这么坐一宿时,男人忽然探过身子,连着被褥将她一块抱起来,放在面前。   楚虞惊呼了一声,挣扎着拍开他的手:“容庭你做什么!”   脸上挨了姑娘几巴掌,男人闭着眼受着,捉着她的手腕将手拉下来:“我解释啊。”   楚虞忍着将眼泪憋回去:“行,你说,我听着。”   “我今日是去了醉春苑,不是去花天酒地的,三殿下李怅有要事请路家帮忙,你知道的,牵扯到宫中事大,这事是苏裴牵的线,我气不过打了一架,喝了点酒,真什么都没做。”   他说着紧张的盯着楚虞看,生怕她不信。   但他这番话已经把楚虞听的一愣一愣的,三殿下…   李怅?   “三殿下要你做什么?”她哽了一下,哪里还记得什么唇印尤舒琴的,一旦牵扯到政事,那便是生死的大事。   容庭默了一瞬,低头睨了一眼她的小腹:“不少达官贵人会在外头做生意敛财,他也不例外。”   楚虞狐疑的瞧了他一眼:“就这样?”   容庭点点头:“苏裴喝醉了,我让路临去接他过来,你要不信我,等他醒了你问他好不好?”   楚虞半信半疑的推开他:“那这里,谁亲的?”   她点了点男人的脸颊,手一下被握住,容庭蹙着眉头,怕她生气,懊恼道:“喝醉了,醉春苑的姑娘你也知道…不过我真没做别的,这算是被偷袭的吧?”   闻言,楚虞瞪了他半响,还被偷袭的,这人能要点脸么?   楚虞挣扎着将手从他手心中抽了出来:“醉春苑的姑娘我不知道,倒是容二公子清楚的很。”   “不是。”容庭手足无措的将她圈在怀里,楚虞怎么用力都推不动,只能瞪大眼睛看着他。   容庭实在无奈:“我真什么都没做,我要做了什么,还能回得来么?”   这话倒是诚恳多了,但听着也气人,楚虞抿了抿唇:“那尤舒琴呢,你别告诉我你出了醉春苑就撞上她了,这么巧?”   容庭一噎,话都让她堵死了。   他犹豫着看着姑娘:“要真就这样呢?”   “容庭!”姑娘两眼含泪的瞪着他,用足了劲要将他推开:“你说的都对,你没错,都是我无理取闹行了吧,你放开我,我困了,你爱去哪儿去哪儿,反正我管不着。”   男人锢着她的手愈发用力,怎么都不愿放开,姑娘几次推搡无用,泄气的垂下头,哽咽了一声:“你烦不烦啊,你放开我。”   容庭在心里暗暗将苏裴骂了好几回,低下头,用唇碰了碰姑娘的脸:“不放,你听我说。”   “那姓尤的真是我一出醉春苑的门就撞上的,当时我真醉了,我真不知道,你信我好不好。”   容庭急的一头汗:“我怎么会跟她到一块去,她哪儿比得上你啊,我又不是瞎了。”   楚虞仰起头,哭着道:“你就是瞎了,你要不是瞎了,以前怎么还能看上琼娘呢。”   “……”   容庭顿了一下:“当时是瞎了,娶了你不就好了么。”   楚虞咬着下唇,身子微微发颤。   其实容庭说的她大多都信了,可就是心里不舒服,想到方才尤舒琴挑衅的目光,她浑身都不舒服。   容庭抚着她的后背,又心疼又无奈道:“我以后出门都带上路临好不好,这绝对是最后一次,行不行,别哭啊,你这哭的我心都碎了,要不你打我,我不躲。”   门外,路临跑了一路满头大汗,喘着气儿道:“公子,人带到了。”   容庭这儿缓了一口气,忙就将架上的衣裳拿来要替姑娘穿上,楚虞躲了躲:“你做什么。”   容庭抬手擦了擦她脸上跟珠子似的眼泪:“带你去找苏裴说清楚。”   楚虞推开他的手,钻进被褥里不让他碰分毫,哽咽了一下:“我才不去,家丑不外扬,丢人。”   容庭愣了一下,蹙着眉头道:“怎么就丑了,怎么就丢人了,要不是苏裴那小子干的好事,我能跑去醉春苑?”   他俯下身来将姑娘从被褥里抱了出来:“今天这事要说不明白,你不还得难受着,你难受着我也不好受。”   楚虞抬手抹了一把眼泪,偏过头去。   容庭迅速给她穿上衣裳,蹲在她面前将衣带系上,仰头用指腹抹去姑娘眼下的泪:“我错了,全是我的错,我惹我家姑娘不高兴该罚,但你让我解释清楚行不行,等苏裴说清楚了,你想怎样就怎样,好不好?” 第83章   苏裴是在路家的偏房醒来的, 一睁眼就见青陶与邹幼两个人双双围着他, 直将苏裴吓一跳。   邹幼紧张兮兮的样子,瞧见苏裴睁了眼, 忙呼出一口气:“苏公子可醒了。”   外头楚虞抵着柱子不愿意进来,都说家丑不外扬,这种事情还找苏裴问个明白,岂不让人笑话。   容庭没办法,只好拦腰将她抱了进来, 这阵仗苏裴着实吓了一跳。   楚虞一路挣扎着, 在看到苏裴青一块紫一块的脸时,攸的顿住。   她瞪圆了眼睛, 方才哭了半天, 还带着哭腔:“青陶,去请大夫。”   “不用,请什么大夫。”容庭蹙着眉头拦下青陶,抬了下下巴,没好气的对苏裴道:“赶紧的给我解释清楚,方才是不是你叫我去醉春苑,是不是三殿下有事要商议,我是不是跟你喝醉了?”   苏裴听的一愣一愣的,酒醉的脑子都不太清醒,在床榻上坐了好一会儿,回过神时却忘了答容庭的话,反而注意到楚虞通红的眼睛。   他扬了下眉:“楚虞哭了?”   忽然床榻砰的一声响, 容庭一脚踹在上头:“楚虞是你叫的?赶紧说清楚,说完就滚。”   苏裴这回倒是反应过来,瞧瞧,眼前这俩人,一个暴躁,一个委屈,苏裴稍稍一想便知晓发生了什么事。   他攸的一笑,拉扯到嘴角的伤口,疼的倒抽一口气。   容庭这下手真狠啊。   “今日是三殿下有要事商议,我这才将容庭请去醉春苑,容庭这小子不高兴我瞒着他,喏,这不揍了我一顿。”   苏裴指了指自己这张惨不忍睹的脸。   楚虞仔细瞧了瞧,小声吩咐青陶:“快去请大夫。”   苏裴接着道:“今日这事是我做的不对,他出出气也是应当的,就多喝了两杯,真不是我替这小子说话,他成婚后可再没去过那地方,也算是改邪归正了吧。”   这说的还像是人话,容庭瞥了苏裴一眼,随即将目光转向身边的姑娘:“你听到了,真就是这样。”   楚虞根本不瞧他,反而朝苏裴说:“青陶去请大夫了,这伤得上药,否则叫苏夫人瞧见了,可要担心坏了。”   苏裴也陪着寒暄,一口一个楚虞妹妹的,直叫的容庭一张脸黑了又黑,偏生还只能憋着。   不憋着能怎么办,再将这丫头惹火了,得不偿失。   没一会儿,路临便领着醉春苑的小厮过来,那小厮被吓的腿脚直打颤,心想着自个儿也没得罪容公子啊。   待他一进屋子,叫了容庭立即跪下来,都说容家二公子是个脾气暴躁的,一句话说错没准就要挨板子。   容庭蹙着眉凶道:“头抬起来,给我好好说!”   小厮抖着肩膀:“是、是,不知公子要小的说什么?”   “今日从醉春苑出去,你扶我上的是谁家的马车?”   小厮懵了一瞬,下意识就道:“那不是公子的夫人么?”   这话说出来,姑娘的脸立即就沉了下来,容庭往他胸膛踹了一脚:“你睁大狗眼给我瞧清楚了!”   小厮颤颤巍巍抬头去看楚虞,这、这明摆着才是正宫娘娘,他这才反应过来方才是误会了,可…   “小的喊她夫人,她并未否认,小的便以为…”   容庭眯了下眼,尤舒琴怕不是疯了,还真有胆子打他的主意。   “我一出醉春苑,她就在那儿了?”   小厮连连点头,过后又摇头:“那、那位姑娘是从对面的酒馆出来的,不过瞧着是专门等着公子,小的这才误会了…”   苏裴饶有兴致的倚在一边瞧着听着,低头无声的笑了笑。   没想有一天容庭竟会因这种事追究到底,可真是怕极了他身边的姑娘。   苏裴扭头去看楚虞,心下都不由想夸赞她一番,他以为这辈子都没人能管的了容庭,看来还是有的。   楚虞听了个明白,但气依旧不消,只让邹幼将小厮领出去,那小厮没挨板子便感恩戴德,连连谢过。   她扭头道:“既然是因为容庭受的伤,那苏哥哥便留在府中好生静养,不必急着走,夜深,楚虞便不打扰了。”   说罢,姑娘抬脚便离开。   容庭正要跟上去,忽然扭头朝床榻上的苏裴冷飕飕道:“赶紧滚回你自己府里。”   苏裴扬了扬眉,低头兀自一笑,起身理了理皱巴巴的衣袍,还没等到大夫来便离开了。   -   楚虞走得急,青陶与邹幼刚开始还跟的紧,直到容庭赶上来,两个懂事的这才相视一眼,放慢了步子。   邹幼压低声音道:“那个尤姑娘,分明是对公子有意思,也不知道她要做什么,我们夫人还在呢,她能做什么。”   青陶随口应了句不知,便低下头去。这世上总有这种人,自个儿得不到,便想着法子让得到的人也不得安生,尤舒琴就是这种人。   容庭一路跟进了屋里,一言未置,楚虞要更衣时他才上去搭了把手:“信了么,我真没勾搭尤舒琴,我也不是故意去醉春苑。”   楚虞没吭声,摸着衣带褪了外裳就坐到床榻上去,兀自掀了被褥就钻了进去,可她睡的是容庭的那半边地儿,这分明就是没给他留位置的意思。   容庭在床头站了半响,轻叹了口气:“下次不会了,不管出什么事我都不去醉春苑,有事出门一定带上路临,绝不给旁人趁机而入的机会,行不行?”   楚虞眼睫动了动,依旧没搭理他。   容庭默了好一阵:“那我去书房睡了,你别再气着,早点歇息。”   男人说完又看了她许久,姑娘也没有要留下他的意思,容庭耷拉着脑袋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路临在门外扬眉一问:“公子这是?”   容庭漠着一张脸:“去收拾收拾,睡书房。”   路临:“……”   虽是很不厚道,但他还是想笑。   书房里,男人倚在窗边,手上挑着盏灯,瞧着窗外一阵阵微凉的风,吹的他心下一团烦躁。   尤家那姑娘什么毛病,还真敢打他的主意。   容庭今夜是睡不着了,便让路临将青陶与邹幼叫过来,两个丫鬟本守在楚虞门外,这会儿也不得不挪步去书房。   就见黑夜一盏烛灯的群光下,公子半坐半倚在窗前,抬了抬下巴:“今日那尤舒琴进到秋苑,见过夫人了?”   青陶与邹幼愣了一下,不知他问这个做什么,犹豫了会儿点着头应是。   “可说什么了?”   邹幼蹙了下眉头:“说倒是一句话没说,可尤姑娘一脸嘚瑟,瞎子都能瞧出来,再加之公子又…脸上又有一道唇印,夫人可气坏了。”   邹幼说完还低下头嘟囔着说:“尤舒琴就是故意的,明知夫人有孕还这般挑衅。”   青陶没说话,但也是一脸赞同,邹幼说的不假,尤家那位姑娘就是故意的。   容庭挥手让她们退下,一脸不耐烦的对着窗外。   路临注意到容庭手上把玩的是块令牌,只是瞧不见上头刻的字。   但就这个样式的令牌,定是宫里人的。   忽然,容庭将那块宫牌丢了过来,路临这才瞧清楚,是怅字。   “带着这玩意儿进宫去找李怅,永清伯爵府的嫡长子不是撞伤了脑袋,成了个傻子么,让尤家姑娘嫁过去冲喜。”   路临惊讶得瞪大了眼睛:“公子是要三殿下想法子让皇上给尤家与伯爵府赐婚?”   容庭扯了扯嘴角:“我替他办掉脑袋的事,这点小事不为难他吧。”   路临迟疑一瞬,还是领着吩咐退下。   尤家只剩尤舒琴一个未嫁的姑娘,公子这回是真动怒了,尤姑娘当真踢到了铁板。   容庭在书案前坐了一阵,左右是睡不着,也不知道那姑娘睡下了没,他蹙着眉头想了会儿,还是抬脚往秋苑走。   刚一推门进去,床幔里的人似是动了一下,容庭走近,就见姑娘捏着被褥的一角,眉头皱的紧紧的,很是不安稳。   容庭掀开床幔,坐在床榻上。   将她的手握在手心里,又用指腹轻揉了一下姑娘的眉心,动作轻慢的将人抱起来放在里侧,随即才躺了下去。   下一刻,楚虞像是习惯性的动作,侧身缩了进来。   容庭一顿,伸手将姑娘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低头在她耳边轻声道:“没有下次了,你信我,真没有下次。”   姑娘身子一颤,容庭知道她还没睡着。   容庭搂着她的动作紧了紧:“尤舒琴算个什么东西,也值得我姑娘因为她掉眼泪?这京城里觊觎我的人可不少啊,你要一个个哭过去,可是哭不完的。”   楚虞终于憋不住,带着细细碎碎的哽咽声:“你不要脸。”   容庭笑了声,又说:“尤家嘚瑟不了多久,何况我也真瞧不上他家那姑娘,往后我吩咐管妈妈,尤舒琴再登门,就让看门的拦住不许她进来,不让你糟心。”   说罢,容庭嗓音沉了下来,缓缓道:“不会就这样算了的,谁让我家姑娘不高兴了,都该罚。”   他又笑了声:“我也该罚。”   楚虞一愣,迟疑的睁开眼看他。   容庭叹了声气,指腹的粗糙感掠过姑娘眼下,方才哭过,这会儿还是红的。   “我年少无知招惹的麻烦,自己不得收拾干净了。”   楚虞瘪着嘴低下头,还算有点自知之明。   她背过身去,淡淡道:“谁让你上来了,去书房睡。” 第84章   昨夜那事动静大, 一早路府上上下下便都知晓了。   公子昨个儿夜里回了秋苑, 还不到小半个时辰,又灰不溜的回了书房。   楚虞歇的晚, 便起的更晚,一觉睡到了午时,徐妈妈怕她饿着肚子里的孩子,不得已才将她哄着下了床。   楚虞眼睛都睁不开,揉搓了半天。   青陶给她梳妆时楚虞都还闭着眼小憩, 她笑了下, 打量着夫人的脸色,试探的道:“公子今儿一早就跑了个老远买了您爱吃的点心, 正在院儿里坐着呢。”   见楚虞没有动静, 青陶抿了抿唇,朝邹幼无奈的摇了摇头。   邹幼轻咳了一声,小心的替她戴上红叶子耳环,语气轻快道:“夫人不知,今儿一早容家就有好消息了,老太太与尚家订好了亲事,如今三姑娘也快嫁出去了。”   楚虞这才隐隐睁开眼:“尚温寒?”   邹幼应道:“对,就是那尚家独子,听说三姑娘对尚公子很是中意,二人倒是情投意合。”   楚虞无声的笑笑,尚家是好人家,容瑶瑶还是比容芊芊要有福气。   邹幼又犹豫了一瞬, 一边瞧着楚虞的眉眼,一边说:“尤家还给尤三公子说了亲事,是韩大人家的姑娘,听说礼都备下,就等着抬去韩家了。”   楚虞没什么意外的,尤满既然不可能娶容芊芊,那娶个大家闺秀,娶谁都一样。   韩家属中流,但到底是清白人家,尤家人肯定是喜欢的。   只是不知道她那位芊姐姐要如何收场才好。   邹幼说了这么多,与青陶对了一眼,话头一转,轻咳了一声:“夫人,公子在外头等着,要不先出去?”   楚虞抬头睨了邹幼一眼,邹幼抿着唇低下头,心里不由长叹,主子们闹矛盾,可是苦了她们做下人都。   楚虞又磨蹭了好半天,今日她穿戴的仔细,前几日便说好要去容家看老太太,过会儿用过午膳便该去了。   出门前邹幼还嘟囔了一句:“我瞧公子也知错了,脸色不好看,许是一晚没睡,您也别同他置气,您一气,孩子不也不高兴了么。”   楚虞抿着唇,没忍住气笑了:“容庭是拿什么贿赂你们俩了,一个个净帮他说话。”   闻言,邹幼忙闭嘴,不再唠叨了。   这头门才刚一打开,坐在园子里百无聊赖的男人瞬间抬头看过来,忙起身迎上,似是还怕她余气未消,踌躇着也不敢搭话,给两个丫头使了眼色,邹幼方才才被说了一顿,这会儿也不敢再替他说话。   还是青陶看气氛僵硬,这才硬着头皮道:“夫人,先用膳吧,今日这些都是公子特地给您带的。”   楚虞默了半响没说话,三人皆是屏着呼吸,直到姑娘从喉腔里挤出一个嗯字,容庭这才松了一口气。   落了座后,他又殷勤的给她夹了几道菜。   瞧她今日打扮的繁琐,容庭忍不住问了句:“要出门,去哪里?”   楚虞没立即回他,将碗里的菜肴吃了个干净,这才慢悠悠抬头,淡淡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   容庭噎了一下:“你怀着身子,我不放心。”   楚虞又冷不丁掀了掀眸子:“噢,那你昨夜就放心喝了酒回来。”   容庭心下微微一叹,他就知道还没完。   他盯着楚虞看了半天,姑娘依旧是埋头喝汤,一眼都不带看他的。   男人给身后几个伺候的下人使了个眼色,几人迟疑了一瞬,抿着嘴一笑,便匆匆退下。   屏退了下人后,楚虞听到走动的脚步声,正抬头往后看了一眼,还没回过身就忽然被人拦腰抱住。   她惊呼一声,险些将碗给碰掉了。   男人小心将她放在自己腿上,又端着碗要喂她,楚虞往后仰了仰身子:“你干什么?”   “哄你啊。”他将勺子抵在姑娘嘴边,认真说道。   楚虞愣了一下,推开他的手:“你以为这样就行了?你想得美。”   容庭低下头:“那怎样我家姑娘才能消气啊?”   楚虞抿着唇,偏头去看他,揪着男人的衣领道:“你以后在外头,不许喝醉,喝醉了你就别回来。”   容庭连连点头:“别说喝醉,我在外头酒都不沾一下,要是让你闻见丁点酒味儿,我就去睡书房,睡个十天半个月。”   楚虞脸色这才稍稍缓和了一些,挣扎着要下去,小声说:“行了。”   容庭笑了下,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一下,楚虞抬头狐疑的瞧着他:“你、你昨天,只被亲了脸么?”   闻言,男人眉梢一扬。   就听姑娘点了点他的唇:“这里,没有吧?”   容庭愣了一下,摇头道:“没,真没。”   他用唇蹭了蹭姑娘的嘴角:“我们家姑娘的东西,以后我肯定守好。”   -   因知晓楚虞怀了身子,今日一到安喜堂,齐妈妈就在外头候着,瞧见人了立即迎上来,嘘寒问暖,唯恐楚虞在路家被照顾的不好。   若是楚虞前几日来,兴许老太太脸上还没能有这样的喜色,但因容瑶瑶的事儿,老太太心下高兴,人都精神多了。   拉着楚虞就摸着她的小腹,乐呵呵道:“明年啊,我就有俩外曾孙了,你和梓心俩人可算给我老婆子争气。”   楚虞抿着嘴笑:“外祖母怎就知晓是曾孙,说不准是曾孙女儿呢。”   她这话也不过随口应了老太太一句,谁知老太太摇了摇头:“那不行,头一胎得是男孩儿,你便罢了,容庭是自家人,梓心可不能生个姑娘,她那婆婆本就不喜她,再生个姑娘,这不是给了她替咱那魏姑爷纳妾的理由。”   楚虞眉间一扬,想到陈梓心的处境,确实是如此。   若是投胎不能生个小公子,就她那个婆婆,说不准又要怎么折腾。   老太太欣慰的拍了拍她的手背:“我听说容庭待你很是好,处处照顾着,周到的很,只是男人还是男人,切记不可侍宠生娇,别因他这点好,就以为能将他拿住了,要懂得分寸。”   楚虞连连点头:“外祖母,楚虞明白。”   老太太满意的颔首,叹了声气:“我也不想那小子纳几个通房妾室给你添堵,但若是他想,你也不好拦着,得慢慢来。”   楚虞知晓老太太在后院活了这么多年,什么手段,什么事儿没见过,现在是在提点她,她只好受教的一一应下。   姑娘转开话头,挑了个老太太喜欢的,笑着问:“不知瑶姐姐婚期可订下了?”   说起这事,老太太来了精神:“原本这亲事不该急的,可尚家找人算了日子,这最宜婚嫁的日子,最早便在下月中,再晚一些的,就在明年六月,又着实太晚了些,便只好定了下月中的,现在瑶瑶这丫头忙着备嫁衣呢。”   楚虞扬了扬眉,下月中,竟这么快,那容家这喜事也不迟了。   老太太让楚虞去安杏苑给瑶瑶参谋参谋,毕竟楚虞嫁了人,是有经验的。   楚虞乖顺的应下:“那外祖母,我就去瑶姐姐那儿走一趟。”   老人家连连点头,实在高兴。   外头的石子路滑,邹幼怕她跌倒,小心翼翼的扶着,小声说了句:“当初夫人您与陈姑娘的婚事,都不见老太太这样高兴。”   楚虞笑了下,倒是没觉得有什么:“我与陈姐姐,说白了也与容家没有关系,毕竟不是亲生的,瑶瑶是大房唯一的姑娘,老太太自然疼着些。”   安杏苑里,绣娘正在给容瑶瑶量尺寸,以防有误差凉了好几次,也不见容瑶瑶有丝毫不耐烦,她是兴奋极了。   见了楚虞来,亦是小跑过来拉着人说:“楚虞,祖母老说你主意最多,心里跟明镜似的,你帮我瞧瞧,尚温寒究竟如何?”   楚虞弯了弯嘴角,这时候还瞧什么,瞧出不好,难不成这亲事还能退?何况容瑶瑶这般中意尚家公子,不过是变着法让她夸一夸呢。   容瑶瑶两眼亮盈盈的瞧着她,她便顺着容瑶瑶的心意,将那尚温寒来回夸了两回,又说道:“你有福气。”   容瑶瑶乐的合不拢嘴,可得意了:“你不知道,祖母被容芊芊气的几日用不下饭,要不是我这亲事定下来,你今日来,兴许还要看外祖母的臭脸色呢。”   提到容芊芊,楚虞顿了顿,佯装无意的问:“芊姐姐与彭家的事儿就算完了?”   容瑶瑶冷笑一声:“那不然还能如何,她都那样说了,彭家难不成还舔着脸贴上来,贴她一个二房的姑娘?彭家也是要脸的,容芊芊可真坏事。”   容瑶瑶说着停顿了一下,小声说:“兴许被我刺激到了,她这几日连门都不出,不敢见我呢。”   楚虞笑了笑,又说了几句贴心的话嘱咐她,才说要回府去,容瑶瑶惦记她的肚子,也不敢留她。   若是出了个好歹,二哥哥非扒了她的皮。   谁知刚走出容瑶瑶的屋,转头就撞上了玉氏。   玉氏为容瑶瑶的婚事也是操碎了心,这会儿正拿着两匹料子进来,险些撞上刚一脚踏出门的姑娘。   邹幼惊的脸色都白了,忙扶了楚虞一把,生怕她哪里撞着,连连问:“夫人可撞着了?”   她这么一问,玉氏也反应过来楚虞如今是有孕在身,亦是一阵后怕。   好在有惊无险,楚虞只摇摇头,喊了声舅母。   玉氏心里的念头一打转,将这两匹料子丢给绣娘,要她给容瑶瑶做两身新衣,随后又温声朝楚虞道:“要不要到我屋里坐坐?”   楚虞嘴角的笑顿了顿,迟疑一瞬,还是点头应下。   虽说于是寻她定没好事,但伸手不打笑脸人。   玉氏叫丫鬟添了茶,硬是掰扯了许多无用的贴己话,直到这茶凉了,楚虞实在坐不住,轻咳了一声:“舅母,茶凉了。”   玉氏脸色一僵,略有些尴尬,又犹豫了片刻才说:“你也知道,如今容家是容谨做主,你舅父想将家产给分了,容庭那儿占大头,但你瞧容家一个做官的,实在不像路家那样家底丰厚,我瞧容庭也无需这点细碎银子,不如就给瑶瑶做嫁妆,瑶瑶嫁妆丰厚了,那也是给容家撑面子,你说如何?”   楚虞捏着茶盏轻轻抿了口茶,嘴角扯出一抹还算客气的笑:“我倒是不知,瑶姐姐又不是嫁什么皇亲贵戚,竟要这么多嫁妆,舅母今日这话,外祖母可知晓?”   玉氏一着急,忙就道:“你外祖母还不知,若是你与容庭愿意的话,我再同你外祖母说也不迟,这瑶瑶嫁人可是大事,你舅父也是,就疼着容庭,什么都想着他,连给他的那一份,也是最大的。”   楚虞低下头敛了敛嘴角,哪里有什么疼着,问心有愧,人到中年,想要弥补罢了。   可这世上,哪有什么能弥补过去的,容正喧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给自个儿留一丝慰藉,仅此而已。   “舅母要是真想要容庭手里的这一份,不如就去问容庭,他要应了,我就也应了。”   玉氏这下为难了,勉强挤出笑来:“我听你舅父说,容庭这小子还不想要这份呢,他又许久不回容家来,也不知是怎么个意思。”   楚虞蹙了下眉头,容正喧想赎罪,容庭自然不愿给他这个机会,再加之又不想与容家扯上别的关系,这一份,他自然是没想要的。   但没想到玉氏竟能打容庭的主意,想给容瑶瑶的嫁妆充数。   楚虞佯装低头沉思了半响,亦是为难的抬起头说:“我也不好替他做主,不如我回去问问,届时再回复舅母?”   玉氏连连应好,扶着她出门,嘱咐道:“你也不用提瑶瑶的事,只帮我问一问,他的这份是要还是不要,给句准话就行,就、就说是老太太问的。”   楚虞嘴角溢出一抹若有若无的嘲讽,面上还是依旧应着好。   “大夫人。”   忽然,丫鬟急匆匆小跑过来,玉氏不大高兴道:“毛毛躁躁,也不怕吓着少夫人。”   那丫鬟低头赔着不是,小声说:“二公子在外头等着接少夫人回府呢。”   玉氏顿了一下,低语了一声是么,偏头瞥了楚虞一眼,眼底一抹冷笑,没想到这丫头这般有本事,能将容庭握在手里这么久,那小子就是匹脱缰的野马,这么多年,她扮演着好母亲的角色,都没能拴住他。   玉氏再一抬头,就见院门那儿容庭匆匆走过来,像是防着玉氏似的,还低头问了姑娘一句:“没事?”   玉氏先一步开口,笑说:“楚虞孝顺,还来陪我说话,在我这儿安杏苑里能出什么事?”   楚虞捏了下男人的虎口:“没事,走吧,我想吃江南阁的凉糕。”   容庭迟疑的看了玉氏一瞬,点头应好。   玉氏瞧着这二人的身影,冷笑道:“不知容庭这小子还能这样体贴多久,男人,也就那么几个月的新鲜日子。”   身边的妈妈连连附和:“谁说不是呢。” 第85章   她方才随口一说江南阁的凉糕, 容庭还真叫车夫将马车拉去了江南阁。   怕颠着她, 路上马车也走的十分慢。   楚虞将方才玉氏所言一字一句都说给他听,容庭听完后只是扯着嘴角淡淡一笑, 也丝毫不觉意外。   楚虞蹙了蹙眉头:“瑶瑶和她娘不一样,她虽是骄纵,有点小心思,但不算坏,也拿你当哥哥看, 就是玉氏说话怪让人不舒服的。”   容庭有多厌烦玉氏, 楚虞也知晓一二,单是从提及玉氏时他面上那几分烦躁便能瞧出来。   姑娘捏了捏他的手腕, 询问道:“舅父和外祖母要给你的, 都是心中有愧,愧你母亲的,你若不拿,这份也只能被玉氏贪了去,你是拿还是不拿?”   其实他拿或不拿,楚虞都不觉得如何,就像玉氏说的那般,路家不缺这点钱。   容庭低头沉思半响,抬头笑了下:“你说如何就如何,你决定。”   楚虞眉梢一挑,便不再过问他此事。   那就她决定也好,省得这家伙为那点钱财烦心。   车轱辘还在滚着, 忽然车顶吧嗒吧嗒的响,方才还艳阳高照的天儿一下就变了,下起了小雨。   楚虞惊奇的掀起帘子瞧了眼,有些兴奋:“这是秋雨吧,这雨下过后便真的入秋了。”   容庭嘴角噙着笑瞧了伸头向窗外的姑娘,将她拉了进来,手掌掠过她沾了几滴水的发髻:“也不怕淋着。”   马车停在江南阁门外,掌柜的认得路家的马车,撑着油纸伞便过来候着,就见容庭三两步下了车,接过路临手上的伞,小心翼翼的扶着姑娘下车。   是容庭的夫人,掌柜的亦是认得。   “公子与夫人来了,这下了场雨,有些凉,可要备些热乎的菜?”   容庭点了点头,又随口报了几个菜名,都是楚虞平日里在家中爱吃的。   掌柜笑呵呵的一一应下,眼神落在公子牵着夫人的那只手上,满脸笑意的吩咐下去。   这可是时过境迁,人都变了啊。   二人上楼时,正逢几个姑娘下楼。   那脚步声蓦地一停,惹得楚虞仰头看去,原来是尤舒琴和她几个丫鬟。   尤舒琴脸上亦是闪过一丝惊诧,她是知晓江南阁是路家的产业,但没想到在这儿能见到容庭,昨个儿才将他送回府里的。   尤舒琴脸上立即扬起一抹笑,像是邀功请赏似的:“二公子昨日可醉的险些走不了道,我在街上恰巧碰见,才送了公子回府。”   容庭嗤笑一声,尤舒琴没等来一声谢,反而得了容庭一顿冷嘲热讽:“我自有小厮能送我回府,倒是尤姑娘好闲情逸致,半道将人给拦了,还好不要脸自诩我夫人?”   尤舒琴心下一跳,脸白了又红,小声道:“二公子这是听谁挑拨了,我好心送公子回府,何时自诩过夫人,莫不是少夫人不高兴我昨个儿进了府里,这才说了些有的没的?”   “知道我家姑娘不高兴你就给我绕着走,谁给你的胆子去我路家撒野?”   容庭也怒了,若不是尤舒琴藏着私心多管闲事,他昨夜也不至于那么惨吧!   楚虞推了推他,这可是在外头,她嘟囔了声:“我都站累了。”   容庭怒气随即一敛,声音都软了下来:“再走两步就到了。”   他牵着姑娘从尤舒琴身侧走过,眼神都不带瞟她一眼的。   尤舒琴瞪大了眼睛,她一个大家闺秀,何时被人这么用言语刺激过!   身边的丫鬟面面相觑,其中一个胆子大的宽慰道:“都说这容家二公子脾气不大好,当真是没有一点风度,姑娘莫要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尤舒琴委屈的眼眶都憋红了,容庭这话说的,像是她不要脸贴上去似的!   定是林楚虞善妒,在容庭面前搬弄是非。   未免让旁人看笑话,尤舒琴没久留,叫丫鬟结了账便匆匆离开。   容庭更是怕楚虞见了尤舒琴又想起昨个儿的事,扭头试探的瞥了她一眼,姑娘看他这样,哼了两声,转过头偷偷笑了一下。   -   不得不说,这李怅还是个有良心的,路临拿着那块宫牌托人带话不久后,李怅正巧与太子投壶,赢了。   皇帝要打赏,李怅便委婉提了下尤家的姑娘,皇帝以为是李怅看上了人家,乐呵着就允了,还说要赐婚。   那长清伯爵府与皇家也是皇亲国戚,伯爵府夫人,正是安琴长公主。   伯爵府长子摔了脑袋成了个傻儿,李怅一句于心不忍,又随手糊弄了张生辰八字,硬是忽悠着将尤舒琴送去给那傻子宁正冲喜,皇帝不但允了,还夸赞了李怅知冷知热,懂得关爱大臣,体贴姑母。   李怅弯了弯唇角,这事,算是成了。   尤贵妃后来闹腾过两次,都被皇帝拒了回来,再后来实在无可奈何,趁圣旨未下,提前与尤家通了个气,叫舒琴那丫头做好心理准备。   尤舒琴闻言,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冲喜?要我去给宁府的傻儿冲喜?”   尤满昨个儿就被尤长平叫到书房说了这事,比尤舒琴早一日知晓,现在反而心平气和多了。   虽然叫尤舒琴嫁给个傻子,实在是尤家亏大发了,可他想了想,那怎么也是个伯爵府,当家主母还是长公主,也不算亏。   尤长平挥了挥手:“你也别闹腾,无用的,再过三两日圣旨就该下了。”   “父亲!”尤舒琴大喊:“我不嫁,我不能嫁,我怎么能嫁给个傻子呢?”   厅里一众人都沉默的低下头,并未有人说话。   这皇上话都说出口了,岂是她一句不嫁就能挡回来的。   果不其然,两日后圣旨就到了。   许是也觉得对不住尤家的缘故,皇上这次的赏赐可谓丰厚,要比尤家给尤舒琴备的嫁妆还要多许多。   尤舒琴将自个儿关在房里两日,哭的眼睛都肿了。   很快皇帝赐婚宁尤两家的事便传开,没想到尤舒琴的亲事,比尤满还早订下来。   消息传到路家时,楚虞正让青陶给她染着指甲,是用新鲜花瓣儿碾成的汁,眼色娇艳的很。   青陶一边仔细涂抹着,一边将尤家的事说了一嘴,楚虞抬了抬眸,略有惊诧。   她垂下眸子,眨了眨眼:“你说是谁提的?”   青陶分神抬头回了句:“我听安喜堂的摇竹姐姐说漏了嘴,说是三殿下同皇上提的,皇上这才给宁尤两家赐了婚。”   楚虞淡淡点了点头,三殿下,李怅?   她心下大抵有了答案,只是要尤舒琴嫁给个傻子,这招实在损了些。   十月也不知是什么好日子,好似所有人家的亲事都撞在一块了似的。   尤舒琴的婚事定在十月十八,容瑶瑶就在十月十九。   而正巧,在尤舒琴成婚两日前,尤家给尤满提了亲,正式下了聘。   正是那位尤夫人相中的韩家小姐韩薇。   尤家如今算是双喜临门,这兄妹二人皆有了着落。   尤满对那韩家小姐没多大兴致,不过家中要让他娶,他也就娶了。   尤舒琴脸上更是没多少喜气,反而跟要办丧事似的,耷拉个脸,说要出门去走走。   她如今这个状态,尤长空还真怕她临近成婚的日子跑了,那时尤家拿什么跟伯爵府交代,便叫了几个丫鬟跟着她。   尤舒琴说是走走,就当真在长安街与长平街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回,回回都停在江南酒庄,抬头盯着那牌匾看了许久,丫鬟叫了她好几声她才回过神。   蓦地,尤舒琴陡然想起什么,一张脸沉的吓人,掉头就跑,丫鬟们一愣,面面相觑,等想着追上去时,人早不知道拐到哪条巷子里来。   尤舒琴拼命拍路家的大门,小厮刚将门栓拿下,尤舒琴就横冲直撞的闯了进去。   看门小厮是认得尤舒琴的,看她这个有些冲动的模样,不由在前面拦了拦:“尤姑娘可有拜帖,我们家公子与夫人今日可都不得空,若是没拜帖,尤姑娘便改日再来吧。”   小厮定是不会直说,公子下了命令,往后尤姑娘再来,便将人拦住了,别叫夫人看着心烦。   尤舒琴握了握拳头,压根不去听小厮的话,细细回想了下方向,便抬脚朝秋苑跑去。   小厮一路拦着,可这尤舒琴是要嫁给伯爵府的人,他也不敢真将人押着丢出去,一路拦一路倒退,又叫来几个丫鬟拦在前边,谁知尤舒琴发了疯似的喊:“林楚虞,林楚虞!”   此时,邹幼正好心情的放完了最后一桶水,耳房里公子正伺候夫人沐浴呢。   她嘴里哼着小曲儿,见他们小两口过的好,邹幼心里像抹了蜜一样,谁知她这嘴角还没彻底扬起,就听到外头一阵乱喊。   邹幼一个激灵,忙将屋门关上,可别叫夫人听见了。   里头水声绵绵,是听不清秋苑外头的喊声。   容庭将姑娘一头青丝握成一把在手里,几根黏在了肩上,他细细挑了起来,随后低头在她肩上嗅了嗅。   楚虞默契的仰头,男人顺势吻上。   唇齿缠绵间,姑娘嘴里溢出笑来,容庭退了几寸,松开她,挑着眉头看了她一眼。   她稍稍抿了抿扬着的嘴角,颇贴心道:“还是叫青陶进来伺候吧,省得你过会儿又要泡冷水,天儿冷了,折腾不起呢。”   “……”   容庭气笑了,捉着她的下巴又乱吻了一顿:“知道我憋的难受你还撩拨我,林楚虞,以后有你好受的。”   男人说完,拍了拍沾湿的衣袍,出门叫了青陶进来。   这一出门,便隐约听到外头的吵闹声。   容庭蹙了蹙眉走过去,就见邹幼一句一句同尤舒琴理论,又被尤舒琴骂了回来。   邹幼气坏了:“我们夫人怀着孩子,哪有空搭理你,你可别乱喊乱叫的将公子引来,有你好看的!”   邹幼背对着秋苑,自然瞧不见容庭已然走了过来。   尤舒琴盯着来人瞧,眼泪唰的一下就掉下来,直言问道:“三殿下向皇上提议,让我嫁去伯爵府冲喜,可是你的主意?”   虽说没有证据,但尤舒琴直觉就是容庭!   要不李怅一个在宫中养着的三殿下,怎么会主意到她一个宫外的姑娘,恰好在这时候…   方才还有些迟疑,但容庭未答,尤舒琴一下便确定了心中所想。   她猛地拉住男人的衣袖:“就因为我让林楚虞不高兴了,你就要我嫁给宁家那个傻子?就因为林楚虞?”   容庭低头,将袖子从尤舒琴手中扯了出来,还颇嫌弃的拍了拍上面的褶皱,淡淡然道:“你可不只是让她不高兴了,她哭了一宿,你还让我不高兴了,你知不知道,我脾气不好,一不高兴就爱折腾人。”   尤舒琴愣了一下,垂下手,嗓音都在发颤:“容庭,你这个疯子!你就不是个好人!”   男人嗤笑一声:“谁告诉你我是好人了。”   他挑了下眉,朝邹幼问:“我是好人么?”   邹幼连连摇头,一本正经道:“不、不是。” 第86章   尤舒琴不可置信的退了半步, 看眼前的男人像是看魔鬼似的。   “容庭!”尤舒琴嘶吼:“你毁了我, 你毁了我你可知晓!”   容庭脸色亦是沉了下来,但嘴角依旧挂着淡淡的、似有若无的笑意, 是嘲讽的笑意。   他眯了眯眼,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嘘。”   男人回头睨了眼秋苑:“吵,你要吵到她,我还能让你更惨一点,信不信?”   尤舒琴害怕的接二连三退了半步, 一声哭泣哽在喉咙里, 真被容庭吓的连呼吸都屏住了。   忽然,青陶一改往日的端庄沉稳, 从院子里冲了出来, 险些撞上门外的几人。   青陶一张脸煞白煞白的,瞧见容庭,急着道:“夫人说小腹疼痛,奴婢去请大夫来。”   说着,青陶也不顾旁人,立即就往外头跑。   容庭面色一凛,掉头就往回走,邹幼本也要跟上去,忽然想起身后的人,顿了顿脚步,给一旁的下人使了个眼色:“都愣着做什么,没瞧见公子不高兴了, 还不将人请出去!”   尤舒琴早就呆滞了,硬是被几个丫鬟半拖半拉的扔到了门外。   大门砰的一声关上,她这才回过神。   入秋了,吹来的风都是冷的,尤舒琴一下便醒悟过来,她错了。   她错以为容庭至少是良善之人,可一个,能将姑娘家最重要的亲事都随手毁掉的男人,何来良善之言!   -   屋里头,楚虞刚沐浴过后,衣裳都还未穿戴完整,一手撑着墙站着,丫鬟在一旁心惊胆颤,连连安慰:“夫人别怕,许是正常的,青陶姐姐去请大夫,很快就到了。”   丫鬟话刚说完,容庭便掀开珠帘疾步走了过来,忙扶住她的胳膊,他亦是没发觉此时自个儿嘴都在打颤:“怎么了?哪儿疼?别怕,别怕。”   楚虞也没疼到受不了的地步,反而没他紧张,还能分出神瞧他一眼:“你别紧张,青陶去请大夫了。”   丫鬟退到二人身后,抬头偷偷瞥了眼公子:“……”   也不知道是谁紧张。   容庭拦腰把姑娘抱到里屋去,将她放在床榻上,见她眉头微微蹙着,心都吊到了嗓子眼。   他伸手慌乱的给她系好衣带,大夫正好到了。   一番细细检查过后,一句无碍,让夫妻二人双双舒出一口气。   “贵夫人体弱,怀胎是比一般人要累些,好生补着便好,但也不可补过头了,我先开几副药,暂且稳一稳。”   容庭还是没放下心来,叫青陶伺候着姑娘,一路送大夫出门,又讨教了许多。   再回来时便不停念叨:“往后沐浴不可太久,大夫说了你体弱,万一晕了怎么办。”   楚虞小腹疼了一阵便不疼了,只是听容庭念叨的头疼,她按了按太阳穴:“你好烦呀。”   容庭攸的闭了嘴,又嘟囔了句:“还不是被你吓的。”   也因这事,容瑶瑶要成婚,老太太想请楚虞回容家热闹热闹,都被容庭一口回绝了。   热闹,现在但凡是热闹的地方,容庭的心都得吊到嗓子眼。   玉氏也派人来请过一次,楚虞亦是叫人回了。   玉氏前几日也派人请过她两回,楚虞都以安胎为借口回绝,玉氏那人的心思,无非就是还惦记着容庭那份家产。   可离瑶瑶成婚只有不到三日的时间,再不添嫁妆就来不及了,玉氏便愈发急,想要知晓她的意思。   楚虞不回不应,她便也没辙,急了两天终于消停了。   容家一派喜气洋洋,老太太高兴的精神头都足了,瑶瑶的嫁妆除了容正喧给的那份,老太太也拿了自己的家底贴了一些,其实是不少了。   只是玉氏总将瑶瑶是大房唯一的姑娘挂在嘴边,总觉得她的女儿,应当有更多更好的,总是不知足。   容瑶瑶反而不纠结着这嫁妆究竟有多少,她急不可耐的想要嫁到尚家去,尚温寒才不会关心她带了多少嫁妆来呢,他不是个俗人。   只是容家这样的喜庆之下,二房却乌泱泱一片。   今日尤满给韩家提亲的事高氏得知了,回来就将容芊芊揪着进了卧房,又哭又骂了一顿。   容芊芊更是傻眼了,不可置信道:“尤满去韩家提亲了?”   高氏往她小臂上狠狠一掐:“你说说你,我上回让你差人去尤家递信,问问尤满究竟如何想的,你问了没有!”   容芊芊这下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害怕道:“我、我去了,可是他没回我信啊!”   高氏眼前一黑,扶了桌子方才站稳,气道:“那他便是要吃白食了!”   吃白食…   容芊芊哽咽了两声:“娘!”   这事挂在嘴边,难不成光彩么!   高氏也是慌了,本来母女两个人都以为容芊芊嫁给尤满是顺理成章的事,结果没想到人家尤家压根没想过这事。   那如何了得,芊芊一个姑娘家,婚前失了身子,这、这以后还怎么嫁人!   高氏没了主意,只慌张的将容芊芊推到妆台上去,手忙脚乱的给她梳妆:“你一会儿就去尤家找尤满,当面问问他,究竟是怎么个情况!”   -   尤舒琴成婚这日,随亲队伍比一般的姑娘家都要长,不可谓不壮观。   这些人多半是宫里赐的,毕竟这尤舒琴是给伯爵府冲喜去的,皇帝还算是厚道,不仅备了丰厚的嫁妆,连伯爵府的亲事,都是宫中一手包办的。   打了个巴掌又给了个甜枣,即便尤家再怎么不满意,也总不能去质疑圣上的决定。   也只好风风光光将女儿嫁出去,好在尤舒琴这两日安分了,想通了,成亲这日也乖顺的很,叫她上轿就上轿,没闹什么幺蛾子。   去伯爵府的路上途径路宅,尤舒琴听着喇叭声,偷偷掀开了帘子的一角,咬了咬牙,硬是将眼泪憋了回去。   秋苑里,楚虞正懒懒的坐在园子里晒太阳,外头的喇叭声近了又远,她撑着脑袋睨了一旁的男人一眼,他面上没有半点波澜,低头认真剥着花生,将小碟子推到她面前:“吃。”   楚虞百无聊赖的伸手捏了几个丢到嘴里,狐疑的看了他一眼:“你今日不用去忙么?”   容庭前几日忙的不着家,路临说是酒庄的生意忙,楚虞也不知一个酒庄究竟忙什么,但路临这么说,她便也信了。   容庭眉梢扬了扬:“怎么,你这么想我出去啊?”   他在不在楚虞倒是觉得没什么差异,顶多是伺候的人从青陶邹幼换成了容庭,但这人毛手毛脚的,还不如青陶与邹幼伺候的体贴。   还没等姑娘说话,那头路临着急忙慌的疾步走过来,见夫人在,他面色一顿,稍稍平静一下:“公子,酒庄那头新进了一批货,要公子验一验。”   容庭正剥着花生的手微不可闻的顿了顿,很快就恢复正常,一副吊儿郎当的口吻:“什么都我去,养你做什么?”   路临知晓这不过一句装装样子的托词,也配合着低下头,仿佛受了委屈一般。   男人没有要起身的意思,楚虞推了推他:“好了,你去吧,青陶和邹幼在呢。”   容庭笑着抬眸睨了她一眼,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毫不避讳的探过身子在她唇上亲了两下:“我夫人真体贴大方。”   说着,他拍了拍衣袍便起身,吩咐青陶好生照看着她,又难舍的捧着她的脸蹭了一会儿。   楚虞嫌弃的将人推开,擦了擦被他亲红的唇:“假惺惺,你快走吧。”   容庭只是扬着嘴角笑笑,就带着路临下去了。   待人走后,楚虞方才娇嗔的面色一下淡了下来,若有所思的看着男人离去的方向。   方才路临过来时,男人手上动作虽细微,但姑娘还是注意到了。   他有事瞒着她。   青陶弯着腰问:“外头晒,夫人可要进去坐着?”   “夫人,夫人?”青陶唤了她好几声都没动静,便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楚虞这才回过神,她缓了会儿问:“你上回说尤舒琴是被皇上赐婚,让皇上赐婚的人是三殿下?”   青陶不知她怎么又问这事,迟疑的点了点头。   楚虞面色一下沉重了起来,总觉得此事不算小事。   尤舒琴被赐婚给宁家那个傻子,这看着就像是容庭会做出的事儿。   偏生三殿下又与路家有生意上的往来,可他为何要帮容庭?   只是因为与路家有生意上的往来?   楚虞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对,可哪里不对她一下也说不上来。   姑娘挑着碟子里的花生,按大小分成了两部分,正抬手捏起其中一颗时,忽然手顿在半空中。   青陶就看着那颗花生从夫人手中掉落,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楚虞抿了抿唇,若只是如此,容庭为何要大发脾气,将苏裴揍成那个样子…   她扶着石桌缓缓起身,拍了拍手中的花生屑:“备马车,去酒庄。” 第87章   路家马车缓缓驶向酒庄时, 容庭正在京城的码头盯着那几箱要掉脑袋的货。   苏裴手握一把折扇立于他身侧, 抿着嘴瞧着这一箱一箱被搬到马车上,他沉吟片刻, 道:“这些东西三殿下那儿实在没地方搁置。”   容庭嗤笑一声,苏裴不说他也知道,李怅有几个脑袋,敢在皇上眼皮子底下藏这玩意儿。   他朝路临使了个眼色,吩咐道:“你亲自去, 放到酒庄里, 不准经手他人。”   路临神色肃然的点了点头:“是。”   苏裴松了一口气,就怕容庭不答应。   容庭若是真不答应, 他们也没辙, 这么多的兵器利刃,苏家更是没地方能藏。   虽说三殿下在宫外也有不少宅子,但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还不到整死太子,先将自己玩死了。   也就容庭这里,恐怕无人能想到,路家会替三殿下做事。   苏裴不知该高兴还是愧疚,低下头抿了抿嘴,想说什么又无从说起。   容庭斜眼睨了他一眼,语气淡淡道:“你回去告诉他,这人情是要还的, 我容庭从来不做赔本生意。”   男人说罢,抬脚便欲要离开。   苏裴下意识喊住他:“若是他败了呢?”   容庭脚步一顿,回过身与苏裴对视半响:“他是成是败都与我何干,是成是败,我路家的人情他都得还,成了拿功名利禄还,败了,拿命还呗。”   他语气里带着不着调的笑意,但苏裴却笑不出来。   李怅若是败了,苏裴得同李怅一块死。   而容庭不知道怎么打点的,今日这船走的不是路家的那头,而是尤家的。   他将自己撇了个干净,若真追究起来,尤家才是那个倒霉鬼。   -   路临小心翼翼将几箱的兵器压在马车里,到了酒庄也不敢叫酒庄的下人搬运,苏裴的人一路跟他到了这儿,这些东西也只有他们能碰。   路临想了半响,这酒庄人杂,也就公子的屋里没人敢轻易进,那间屋子还有一处温泉池子,倒是大的很。   他指挥着人将东西搬去园子里,就见管事的先跑了过来:“哟,我说夫人怎么突然来了,公子可也来了?”   路临愣了一下:“夫人来了?”   管事的被路临这一问问懵了,他还以为夫人是与公子商量好了前后脚来的。   路临只迟疑了一下便抬脚匆匆往屋子里赶,那管事的探头瞧了一眼马车,公子没来?   路临赶过去时,苏裴带的那些人已然将东西搬进了屋里,没进里屋,因为楚虞正端庄的坐在主座上,几个人面面相觑,颇有一种如临大敌的感觉。   路临跑的急,还喘着气:“夫人,您怎么来了?”   楚虞目光从地上那几个沉重的箱子上一一的缓慢略过,路临被看的后背一阵冷汗。   “不是说酒庄有货要清点么,公子去哪了?”   路临艰难的扯了个笑,故作轻松道:“有事给耽搁了,公子正在来的路上,夫人还怀着身子,我叫人送您回去。”   楚虞没应,定定的看着地上那几个木箱子,随后缓缓抬眸,目光落在路临身上,眉头一挑:“不用,我在这儿等他。”   路临扭头给下边的人递了个眼神,随后挥手张罗着人将东西再搬出去。   “怎么了,不是点货么,不点了?”   路临弯腰正要将箱子抱起来,闻言顿时一僵,松了手,随即笑了声道:“对,是要点,等公子来。”   几人立在屋里,面面相觑,还真拿这位少夫人没法子。   只是还不用酒庄的人找到容庭,容庭回到路宅便知晓了,眉头一紧,茶都来不及喝上一口便匆匆往酒庄赶。   这路上几乎把要拿出来哄姑娘的话都细细想了一回,但一想那丫头说不准得气哭,他就脑仁疼。   到了酒庄,果不其然容庭一脚踏进去,就见本就不太大的屋子里站着不少人,路临拼命给他使眼色,容庭睨了一眼,一脸正经的走过去。   他弯腰道:“怎么到这儿来了,不是说好在府里好生养胎么?”   终于等来了人,楚虞朝地上那些东西抬了抬下巴:“开了,我瞧瞧。”   男人嘴角的笑意渐渐淡了些:“这有什么好看的,叫路临处理,我带你去里屋歇着。”   他半揽着姑娘的腰,楚虞却不动分毫,面色肃然的又重复了一遍:“我瞧瞧。”   容庭彻底不笑了,捉着楚虞手腕的力道送了送,垂眸看着她,似是在考虑,随后才给路临一个眼色,示意他打开。   路临犹豫了一下,只好慢吞吞的将脚边的木箱子揭开。   一整箱明晃晃的兵器,全是大弯刀,锋利的刀刃看着就叫人心慌。   楚虞抿着唇,看了半响,手从容庭手心里挣脱出来,扭头盯着他瞧。   看这形势,众人都忍不住屏住呼吸,连声儿都不敢出。   静谧的屋子里,姑娘的声音低而缓的响起:“容庭,你要造反么?”   容庭眉间沉了一下,抬手将人屏退。   “李怅找到我,我拒不得,必须做,他不过是想换个太子,也并非是谋反。”   不过是想换个太子…   他说的轻巧!   皇帝年迈,身子渐不如前,说不准再过几年太子就要登基了,而太子与三殿下素来不合,人尽皆知,就连后宅妇人都知晓。   而现下,储君毕竟是储君,多数人都站太子的党派。   路家本不该掺和政事,更不该偏帮李怅!   若是李怅一招不慎,太子登基,路家又该如何自保?   “你疯了?若是他败了,难不成你与他一块死么?”   楚虞握了握拳头,压制住怒气。   容庭执起姑娘的手,将紧握的五指慢慢掰开,揉着她的掌心道:“我有分寸,我不会拿路家的百年家业冒险,也不会拿你冒险,李怅此人心计颇深,若不是不得不为之,我是不会做的,你信我,不会出事。”   男人说的信誓旦旦,但楚虞还是放心不下。   这几箱兵器就像是火药,随时能将酒庄炸了,火势还会蔓延到路家,容家。   “皇上的心早就不偏向容家了,太子亦是对容谨手里的兵权虎视眈眈,若不能换个君主,容家兴盛不了多久。”   容庭低头仔细与她说着其中的利害关系,楚虞到底还是平静下来。   她抿了抿唇,知道容庭说的有道理,但就是不忍心叫他冒这个险。   容庭口口声声与容家无关,不喊容正喧一声父亲,对老太太更是没有半分敬意可言。   可容家势不如前,他一样会担忧,会为容家犯险。   她总是有些心疼他。   楚虞只好退一步:“成亲时外祖母给我的嫁妆里有一座庄子,还未修葺,你让人佯装匠人,将东西抬过去,放在这儿不稳妥。”   容庭松了一口气,其实这事他心里有底,至少不会将路家卷进皇权斗争里,他唯一怕的是姑娘担心。   他双手将楚虞的脸捧起来,拇指指腹在她脸上摩擦了几下:“瞎操心什么呢,你安心养胎,这些事我有分寸。”   姑娘恼怒的伸手戳了他一下:“谁让你瞒着我,还说什么点货,你和路临一块瞒着我,瞒上瘾了?”   啧。   “这不是怕你担心么,你瞧,你还不是担心了。”   楚虞仰头瞪了他一眼:“那还是我的错了?”   男人摇头:“都是路临那小子,也不知道干什么吃的,我回头就罚他。”   门外,路临打了个喷嚏。   他揉了揉鼻子,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儿。   -   容瑶瑶的婚期就在尤舒琴后一日,虽然尤舒琴嫁的是个傻子,但对比她昨个儿迎亲送亲的庞大队伍,容瑶瑶这个,怎么瞧都略显磕碜。   但容瑶瑶毫不介意,甚至还嘟囔着嫌轿子走的太难,偷偷叫丫鬟催一下。   玉氏在容府将容瑶瑶送走后,脸上并未有多少喜色。   她瞧了主座上的老太太一眼,轻声问:“陈丫头都来了,怎么楚丫头不来,就是来瞧瞧老太太也好啊。”   老太太今日高兴,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连连挥手道:“我一个老婆子有什么好瞧的,路家差人说了,楚丫头这胎不安稳,府里歇着呢。”   老太太说罢,扭头又看到陈梓心一眼,她这肚子大了,也是看的她老人家心惊胆颤的,连连道:“都说了让你不必跑一趟,学学楚丫头,怀着身子就不必再来我跟前孝顺,好好诞下我这曾外孙才是好的。”   陈梓心笑着说:“外祖母说的是。”   这里众人寒暄着,可高氏却坐立难安,从方才进来脸色便不大对。   今日瑶瑶成婚,她这副难看的脸色,不知是煞谁的风景,玉氏心下不快,皱着眉头道:“弟妹这是怎么了,心事重重的。”   闻言,老太太也看过来。   高氏没想到玉氏会突然喊她,吓的手上的茶盏一歪,砰的一声掉在地上,转了几个圈,滚落在了老太太脚边。   老太太顿时就不高兴了:“大喜的日子,你这是出什么幺蛾子!”   高氏忙起身连连赔不是,又说身子不适,便由丫鬟搀着回了院子。   一回到院子里她就奔向容芊芊的屋里,走近就闻到的隐隐的血腥味儿。   高氏在门外鼻头一酸,泪珠子一下便掉了下来。   听到容芊芊隐忍的疼痛声,她只恨,为何大房一家便风风光光,容瑶瑶就能找到好人家,她的芊芊便要受这种苦!   高氏心有不甘,大房也就罢了,老太太膝下养着的两个丫头,陈梓心好歹还是老太太娘家姐姐的外孙女,可就连林楚虞都过得相当好。   她的芊芊,又为何要受这样的委屈!   容落落不知何时走到身后,听着里头的声音,她也只不过给高氏递了擦眼泪的帕子。   “娘,若不是你平日老说教芊芊要嫁的比瑶瑶好,让她打小就与人攀比,她又怎会落到今日这地步?”   高氏听不得这话,只呵斥道:“你懂什么,我们二房一家无依无靠,就指着你两姐妹能嫁的好!”   容落落心下一叹,只觉得高氏没救,便也懒得多费口舌。   作者有话要说:  我瞎叨叨两句:可能有人想看容庭报复容家甚至把容家整垮,但是他娶了妹妹后就不可能了,毕竟老太太对楚虞有恩。而且容庭的心其实很软,他幼时也想要容家长辈的关怀,但没得到,可现在也还是会考虑容家的利益得失,他就是个嘴硬心软的人,也是个惨兮兮的人,容家对他有愧疚,但没人真的理解过他,所以楚虞会心疼他。 第88章   容芊芊面色苍白的半躺在床榻上, 都说小产与产后无异, 月子都得做一个月。   可她那日服的堕胎药太猛,伤了身子, 硬生生床榻上躺了一个半月。   高氏当然不敢说缘由,只对老太太说芊芊那丫头受了风寒,这一病就病了许久。   容瑶瑶的婚事刚过, 容家应该喜庆着,可另一个孙女病倒了, 老太太也不能看着不管,便让齐妈妈陪着到二房这瞧瞧容芊芊。   许是为了通风让病去的更快些,屋子里窗户大开, 老太太刚一进院子,就能看到屋里容落落与高氏都围在容芊芊床边。   老太太还嘟囔着:“得了什么病,竟这般严重, 你过会儿去将大夫叫来, 好好诊一诊。”   齐妈妈点头应下。   二人步子缓慢的走到门外,齐妈妈正要上前将珠帘掀开让老太太进去, 就听到高氏一边抽泣一边说:“我听人说这堕胎药温和,怎的就成这样了?”   容芊芊因为身子虚, 声音还很弱:“娘, 别说了。”   若仔细听, 她说话时语气冷冰冰的,丝毫情绪都没有,身上半点生机都没有。   齐妈妈听了这话倒抽了一口气, 手生生顿在半空中,下意识扭头去瞧老太太,就见老太太身子一晃,要栽下去。   齐妈妈忙扶住她:“老太太。”   她正拍着老太太的背给她顺气,里头的几人听到她这一声喊,个个都白了脸。   容芊芊原面无表情的脸亦是慌张了起来,下意识直起腰,腹部疼的她眼泪都快下来了。   高氏愣了一下,扭头就要往外走,因为太过慌乱还差点扭了脚。   容落落倒是最为镇静,趁这会儿功夫提醒容芊芊:“祖母定是要发怒的,你任由她骂,切记不可顶撞她,听到没有!”   容芊芊吓着了,连连点头:“我知道,我知道。”   原本以为老太太再怎么也会看在容芊芊刚小产,身子还不好的份上,不会太过严厉的苛责,最起码是不该动手。   可老太太并未顾念这一点,她拄着拐杖狠狠往床榻的木架子上打了两下,这么大岁数的人,劲儿不小,直打的床直晃悠,容芊芊都被吓哭了。   “起来,给我去祠堂跪着!”老太太怒喝道。   容芊芊哭的梨花带雨的,害怕的紧紧揪着被褥:“外祖母,我走不了…”   “是啊娘,芊芊身子没好,虚着呢。”高氏在一旁劝道。   老太太一杆子就要往高氏身上打去,幸而高氏躲的快。   “你这个做娘的,也一并去跪着!走不了,走不了就叫人抬去!我容家的姑娘做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还怕身子骨不好,我瞧就该给根白绫上吊去!”   老太太话说的重,高氏身子都在发颤,最后眼睁睁看着几个丫鬟硬是将容芊芊从床榻上拉了出来,半托半拽的带到了祠堂。   这事不可谓不大,还在账房对着账本的容正嚣被喊了回去,还一头雾水,不知发生了何事。   就连容正喧都被老太太叫了去。   容正嚣回来的晚,刚到祠堂就见这样一番景象,吓得他险些被门槛绊倒。   容正喧与老太太坐在祠堂高座上,玉氏也端端坐在坐下手。   而高氏与容芊芊跪在地上,浑身都在颤抖,容芊芊甚至都跪不直,硬是被老太太喝的将腰杆子挺直了些。   这事纵然与容落落没什么干系,但芊芊毕竟是她妹妹,这事她也知道,难免要被牵连。   容落落站在一边,老太太没让她跪,但她膝盖都在发软,见容正嚣进来,她怯懦的低语了声:“爹。”   容正嚣一脸迷茫,只朝老太太道:“娘,可是她们惹您生气了?”   老太太哼笑一声,手上的拐杖直往容正嚣身上扔:“你这个做爹的做到哪儿去了,姑娘与人苟且怀了野种竟全然不知!你们告诉他,究竟发生了何事!”   容正嚣已然懵了,野种?   玉氏抿了抿唇,轻声说:“芊芊不知道怀了谁的孩子,喝了堕胎药流了胎,都一月多前的事儿了,二弟当真不知?”   玉氏说归说,还要暗里挑事儿,这么一问更是戳中老太太的怒火,又将容正嚣骂了几句。   齐妈妈递了杯茶,老太太抿了两口,压了下怒火,这才肃着脸问道:“究竟是谁的孩子!”   容芊芊缩在高氏怀里不敢答话,高氏亦是垂下头,母女二人皆是不开口。   “说是不说!”   老太太砸了茶盏,跪着的二人浑身一颤。   一旁的容落落闭了闭眼,事已至此,瞒着还有何用。   她跪下低声道:“祖母,是尤满的。”   话落,容芊芊就哭了起来:“祖母我不是有意的,那日我与尤舒琴在外头喝多了,尤满那个小人趁机占便宜,我什么都不知晓,我不知晓啊…”   “是啊是啊娘,芊芊这是让人欺负了,她是受害了啊!”高氏连连应和。   容正嚣这回明白过来了,气的捡起地上的拐杖就要往这母女二人身上打,手高高举起,却不忍心落下,半响红着眼眶一块跪下:“这事是芊芊错了,可她是个姑娘家,往后可如何是好。”   高氏抹了一把眼泪,怕老太太真要罚,脱口而出就说:“我们也不是有意瞒着您,是楚虞,楚虞那丫头怕气着您,这才出主意不让您知晓,那丫头也是为了您好,娘千万别怪她。”   闻言,玉氏差点笑出声来,忙用手掩了嘴角。   高氏还真是心黑的,都这时候了还想找个垫背的。   老太太脸色愈发难看:“你说楚丫头也知晓?”   不等高氏说话,容芊芊便虚弱的开口:“祖母,楚虞是最早知晓的,她不仅知晓,还想将这事说出去,幸而我们拦着,要不…”   “你做了有辱门风的荒唐事,还怪旁人要说出去!”老太太怒道。   可她虽然这么说,但这事是万万不可传出去的,何况楚丫头竟瞒着她这么大的事,老太太心下更是怒气冲天,扭头就吩咐摇竹:“你去路家,将楚丫头给我叫过来。”   摇竹迟疑了一下,忍不住说:“老太太,楚姑娘怀着身子,是不是不大方便?”   “有何不便的?”老太太现在是气昏了头,哪里给顾得上那么许多。   摇竹不敢再火上浇油,领了吩咐便赶到路家去请人。   今日容庭不在府中,楚虞知道他去做什么了,心下松了一口气,但也吊着一口气。   那些东西要交给李怅,路家终于不用再收着那些要命的玩意儿,但同时也意味着李怅的局开始了。   不知道,太子是不是真的那么蠢,能由着李怅陷害。   楚虞还没来得及想明白,摇竹便找上了门。   楚虞如今四个月的身孕,已经能看出孕肚了,还不算小。   摇竹担忧的看了一眼,叹了声气将容家的事一一说清楚,又道:“老太太气的考虑不周,姑娘过去怕是要受些委屈了。”   摇竹也是伺候过楚虞的,多多少少对她还有些情谊在,四下环顾一圈问:“公子不在府里?若是公子陪着去,兴许还好些。”   毕竟有公子在,容家也不敢太苛责姑娘。   邹幼蹙着眉头:“这可如何是好,公子今日忙着,要不夫人,我差人去给公子报个信?”   楚虞犹豫了一下,又怕耽误了李怅的要事,那事比较重要。   她摇头道:“这事与我本没什么干系,我去一趟,同外祖母说清就好了。”   何况她还怀着身子,老太太总不能也对她上手吧。   楚虞上了容家的马车,邹幼还是不放心,随行前偷偷叫青陶去报信。   楚虞被邹幼小心扶着到祠堂,果然见里头一片狼藉,与摇竹所说无异。   老太太原本黑着的脸在看到楚虞的肚子时,一下缓和了些,先是叫人搬来椅子让她落座,随后才问:“你芊姐姐这事,你早就知晓了?”   楚虞低眉,一脸无辜的样子。   方才来的路上她便想好了应对的法子,叹了声气道:“外祖母,这事还是容庭告诉我的,但他不让我管,我实在…”   她为难的模样老太太看在眼里,只是稍稍蹙眉:“容庭那小子知晓,为何要瞒着!”   楚虞抿了抿唇:“他不愿掺和容家的事儿,何况还是芊姐姐做的这种苟且之事,加上我有了身孕,他更不愿我掺和进去,而且…”   她顿了顿:“我也怕祖母知晓了气坏身子。”   老太太的怒气已然消了大半,但还记得方才高氏所言,忍不住又问:“你二舅母说是你出主意叫她们瞒着,可是如此?”   楚虞眉头一扬,往地上跪着的二人看了一眼,高氏心虚的撇过眼。   楚虞一脸茫然:“二舅母这话我就不知何意了,怎么是我让芊姐姐瞒着,当初我知晓了这事,本不想去趟这滩浑水,芊姐姐与二舅母却轮番来找我,二舅母还出言威胁我不准我说出去,我实在是怕了,更不敢与外祖母说起此事。”   高氏瞪大了眼睛,哪有这丫头说的这般严重。   她小声反驳:“我分明是好声好气的说着话。”   容芊芊一直在低声哭着,这会儿也忍不住抬头,泪眼婆娑的看了楚虞一眼:“当初尤舒琴定是有意将我灌醉,楚虞妹妹又与尤舒琴有来往…”   这话,实在是…   容落落都听出了其中的深意,而容芊芊此时也是乱咬人,不仅于事无补,若是得罪了楚虞,要让容庭来再参一脚可就真完了。   容落落忙喝道:“你胡说什么呢,错了就是错了,快同祖母认个错!”   老太太面无表情的看了几人一眼,手上捏着帕子:“这事你还是做错了,你千不该万不该瞒着我。”   楚虞低头应道:“外祖母说的是。”   “就算是嫁了出去,你也还是我这个老婆子膝下养出来的姑娘,嫁出去,就不认容家了?”   这话说的严重了。   楚虞忙搭着邹幼的手起身:“外祖母,楚虞不敢。”   “这事,都给我烂在肚子里,谁要敢往外透露半分,就是要我容家颜面扫地!”   她这话是对祠堂里众人所说,包括楚虞。   于老太太而言,没什么比容家的颜面更重要。   像此时,她再恨容芊芊有辱门风,还不是要替她瞒着此事。   楚虞垂着眸子盯着某处,她还是了解老太太的,也知道她心里在担心什么。   她无非怕的就是容庭与容家不和,会借着这事煽风点火,老太太想叫楚虞当这个灭火的。   容芊芊被罚着关在祠堂里,老太太没说关多久,想来也该是很久了。   众人散去后,楚虞在小路上叫住老太太:“外祖母,容庭没这个心思,若是有,这事早就传出去了。”   “何况…”   楚虞话间停了一下:“他不像你们想的那般没心没肺,他比容家任何一个人都有情有义,您不必总担心他与容家为敌,他不是您,也不是大舅父。”   老太太猛地抬头去看她:“嫁了人,脾气果然是硬了。”   楚虞没再反驳她,说完了她该说的,她便低下头:“外祖母累了,便回屋去歇着吧,齐妈妈,好生照顾着。”   说罢,她也未再多停留。 第89章   老太太没再说什么, 但那脸色看着确实不大好。   邹幼看着老太太走远的背影, 忍不住抬头道:“夫人何苦去得罪老太太…”   楚虞缓缓舒出一口气,并未去答邹幼的话。   主仆二人抬脚往大门走的时候, 正巧在长廊拐角处撞上匆匆赶来的容庭。   容庭来得急,额头上都出了汗,还喘着气儿问:“他们难为你了?”   楚虞一边摇头一边责怪的睨了邹幼一眼,邹幼抿了抿唇,低着头退到身后。   楚虞蹙了下眉头:“那事, 办完了?”   容庭轻轻揽着她的腰往回走, 点头道:“办完了,你别操心。老太太骂你了还是动手了?”   楚虞苦笑一声:“没骂我也没动手, 倒是容芊芊被吓的不轻。”   容庭扯了下嘴角, 没等他说出嘲讽的话,便看到前方一道微胖的身影迈着小碎步匆匆往这里走。   走近了才看清人,是高氏。   想必是来替容芊芊求情的。   方才容庭来的路上,摇竹便一路同他说了祠堂里的事儿,自然将高氏企图陷害楚虞,让老太太发怒将楚虞叫来的事儿也一并说了。   高氏要是不出现还好,他就带着姑娘回府里去好生安胎,可你说这人可真是命不好,偏生要往跟前凑。   容庭扶在她腰间的手一松,楚虞大抵就知晓他要干什么,还没来得及把人拉住,容庭就冷着张脸的和高氏面对面走去。   高氏脸上惊恐未定, 倒不是因为容庭,而且因为容芊芊下身出血晕过去了,她这才来找老太太求情。   因为心下慌乱,她压根没看清容庭的神情,还抓住他的袖口道:“容庭回来了,你祖母可在院子里,你芊芊妹妹实在命苦,受不得这个罪啊,你帮帮二婶,去求你祖母饶了芊芊这一次。”   高氏说着说着还哭了起来。   “二婶。”容庭笑了声。   他这一声笑,直让哭的正认真的高氏顿了下,妆都花成了一团,两团红晕挂在脸上可笑的很。   高氏还未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容庭甩在了木墙上,高氏身材又胖,这么一撞,直将木板给撞裂了。   邹幼惊呼了一声,虽离得远,却下意识将楚虞往后拉了拉。   她担忧道:“夫、夫人,要不要叫人来。”   “不用。”   容庭有分寸,也就拿高氏出出气罢了。   高氏背部撞在了墙上,疼的诶哟诶哟直叫,哭都忘记哭,扶着墙起身,指着容庭骂道:“你这混小子发什么疯,你、你殴打长辈,我要告诉你爹去!”   “二婶啊。”男人笑了一下,渗人的慌。   高氏生怕他又动手,两手抱着柱子躲在后面:“我告诉你容庭,你可别乱来,这是容家!”   “你瞧见没。”容庭朝楚虞那儿扬了扬下巴,高氏顺着他的动作看过去。   “那姑娘,怀着我的孩子,你这自己死不够,还想拉着她一块,你问过我没有?”   容庭走近了两步,高氏腿都在打颤。   高氏现在肠子都悔青了,她方才也是一时清理,脑门一热这才脱口将林楚虞拉了进来,压根没想到容庭这个疯子。   她往后缩了缩:“容庭啊,你芊芊妹妹命苦啊,你二婶我也命苦啊,但从未想让楚虞掺和进来,往后,往后我一定不提,我再也不提那丫头了,你、你看行不?”   容庭点头应下:“行。”   嘴上是这么应,但他却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直将高氏从角落拖了出来,往荷池边拽着过去。   楚虞蹙了下眉头,但到底没去阻止容庭。   高氏这人就是见不得别人好,若是自己过得不如旁人,就想着将人拽下来大家一起哭。   是该教训教训。   紧接着,扑腾一声,水花溅起。   高氏在水里拼命扑腾,容庭居高临下的睨了眼,理都没理一眼,反正总有人会来。   正打扫庭院的几个小厮纷纷跳下去救人,她再抬头时,容庭早就不见了,她这才敢破口大骂:“容庭这个疯子,疯子!”   -   马车上,楚虞虽没说话,但容庭也能感觉到姑娘心情有些低落。   不用问也知晓,定是在老太太那儿受了委屈。   他屈指在她脸上刮了一下:“怎么了啊,要不我再去安喜堂将老太太揍一顿?”   楚虞嗔怪的瞪了他一眼:“你也是,往后怎么见二舅母啊。”   男人一手搭在她肩上,一手去碰她的肚子:“有何见不得的,往后她见了你,还得绕道走。”   楚虞忽然想起老太太的话,明知他是怎么想的,还是明知故问道:“你不是那么不喜欢容家么,容芊芊的丑事若是传出去,定是丢了容家的面子,不是正好如了你的意,你为何不说?”   男人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嗤笑一声道:“我为何要说,我懒得掺和他们家的事儿,心烦。”   楚虞扬了下眉头:“就这样?”   容庭撇过头:“要不然,我还能是护着他们?”   必须抬手捏住男人的下巴,将他的脸掰过来:“不就是么?”   容庭像被踩到了尾巴,拧着眉头道:“当然不是,你胡思乱想什么。”   楚虞噢了声,随后噗嗤一声笑出来:“容庭,你怎么这么别扭啊。”   她摸了摸男人脸,随后揪着他的耳朵,捏着耳垂那块软软的地方笑着。   容庭漠着一张脸,惩罚似的低头狠狠吻住她,发力的吮着下唇,又怕姑娘疼,松了松力道,安抚性的舔了两下。   楚虞缓了两口起,小声道:“疼,你是狗么。”   夫妻二人在马车里耳鬓厮磨,容庭正有一下没一下亲着她的唇和脸,马车忽然停住,楚虞身子惯性的往前歪,容庭一手就将她捞了回来。   他脸色不大好看的掀开帘子:“怎么回事?”   前面围着许多人,路临也不清楚发生了何事,跳下车便跑去探个究竟。   回路宅的路上本就要经过伯爵府,现在就恰好停在了伯爵府外头。   原来是伯爵府那个傻儿子压根认不得自个儿夫人,尤舒琴嫁过来这么久,日日伺候他,他却还是记不住尤舒琴的脸。   方才下人一个没看好,宁正便跑出了府,在外头搂住人家黄花大闺女就要亲,吓得人家姑娘直哆嗦。   都说这个伯爵府嫡长子宁正装疯卖傻占人便宜,长公主出面也不好使,被占了便宜那家女子的母亲不罢休,硬是要伯爵府给个说法。   尤舒琴站在一旁,又气又觉得丢人,羞愧的低下头给那姑娘道歉,还赔了一笔银子。   毕竟这么多人看热闹,伯爵府不占理,也不能占着自家是伯爵府就欺负人,以免让人抓住把柄说三道四。   长公主这个人,最爱面子了。   说到底,这家人不就是要钱么,正巧伯爵府有钱,又理亏,她们敲上一笔就乐滋滋的走了,只留下看热闹的一众人。   路临回来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通,车上二人听听便过了,也没放在心上。   这事也不是什么大事。   待那些围着看热闹的人散了后,马车才缓缓往前走。   长公主方才丢了脸,朝尤舒琴骂道:“伺候正儿一月多,他还记不住你,也不知你们到底圆房了没有!”   尤舒琴低下头,眼里含着泪不敢顶撞她。   只是再抬眸时,马车上的珠帘恰好被风吹起,她隐约瞧见楚虞和容庭,姑娘笑着,男人亦是一脸纵着她的样子。   尤舒琴白了脸,撇过头,生怕这丢人的模样被瞧见。   马车在路家门外停下,容庭也松开被亲的晕乎乎的姑娘,伸手将她凌乱的衣裳扯端正了,这才将她小心扶下车。   容庭在这方面是当真一点都不克制,又凶又狠,楚虞被吻的整个人晕头转向的。   邹幼瞧了她一眼,没忍住低头笑,楚虞狐疑的看过去。   邹幼忍了忍,指了指她的嘴角:“姑娘口脂都花了。” 第90章   转眼就十二月, 天儿开始转凉了。   自上回顶撞了老太太后, 楚虞本以为依老太太的性子,估摸着得她先去认个错老太太才能高兴。   没想到老太太这回倒是不犯倔, 不多久又开始叫齐妈妈时不时来送个滋补的鸡汤,或是喊府中的大夫来诊脉。   齐妈妈说是老太太不大放心,非得大夫亲自和她说了,她这才能宽心。   楚虞抿着唇点点头,犹豫了会儿, 轻声道:“齐妈妈, 您帮我跟外祖母问个好。”   齐妈妈笑着应下:“虽说老太太对你还是不如二姑娘三姑娘,但也拿你当亲人, 她再是对二公子有所误会, 你也还是她外孙女。”   楚虞沉默着点了点头,没再说别的。   多说无益,容庭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她知道就行。   送走齐妈妈后,青陶忙过来扶着她。   如今楚虞这个肚子,看的路府上下都心惊胆颤的,生怕一不留神碰着磕着。   容庭在的时候,姑娘只要举个手,他心跳都能立即停滞。   不过开始那两个月她吃什么都想吐,现在月份大了,胃口反而极好。   容庭摸准了她的口味,日日都能从江南阁带点心给她, 但也控制了分量,大夫说吃多了胎儿大,是不易生产的。   可就是瞧着姑娘每日那委屈巴巴的馋样,他又舍不得。   因而每回容庭从外头回来,楚虞第一眼就落在他手上。   可今日,男人是两手空空回来的。   楚虞神色落寞,走过去掰开他的手仔细看看:“今日没有带点心回来?”   容庭被她这举动逗笑了,抬手捏了捏她的脸:“林楚虞,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馋呢?”   他说着轻轻虚搂着她的腰,往屋里走。   说来也奇怪,他看别人怀胎,整个身子都是肿的,可这姑娘除了肚子大点,哪哪都瘦,腰都还是细的。   “大夫说了,如今月份大,要还像往日那样进食,将来是要遭罪的。”   这话的意思就是,以后就只有一日三餐了。   楚虞幽幽叹了口气,容庭觉得好笑,又补了一句道:“等生下了,想吃什么都行,都给你买,行不?”   楚虞幽怨的看了他一眼,不行也得行啊。   姑娘不情不愿的点了下头,想起什么,忽然停下脚步将青陶叫来。   青陶捧着个红匣子过来,楚虞将东西递给他瞧,打量着他的脸色说:“这是容家送来的,你的一份。”   里头全是银票地契,铺子庄子都有,还不少。   确实不是一笔小数目,可跟路家的家底比起来,也是小巫见大巫了。   容庭神色没什么变化,低低嗯了一声,虽面上看不出,但他心下是有些怅然的。   但到底哪里不对,他也说不上来。   仔细想了想,或是以往他在容家像个外人,这么猛然的分了份家产,好像他也不是个外人。   容正喧企图用钱财打破他的这种认知,他觉得可笑,又有些不知所措。   楚虞拉住他的手,轻声说:“过几日,我让邹幼将这个给外祖母送回去。”   容庭意外的抬了头:“不收着?”   姑娘笑了笑,将东西递给青陶,青陶收好便退下了。   她抬手捏了捏容庭的脸:“收着多别扭啊,我就是不想便宜玉氏,收了再给外祖母还回去,落不到玉氏手上。”   还有一点楚虞没说,也能让老太太好好想想,容家究竟多对不住路家。   老太太心下一定记得,但一旦没人提醒提醒,怕就要忘了。   可这事,容家上下所有人,都该记得,都该内疚一辈子,谁也不该忘了。   容庭不由笑出了声,在她嘴上亲了一下:“我家姑娘怎么这么精呢。”   -   容瑶瑶和尤舒琴是一前一后嫁的人,但这婚后过的是天差地别。   虽说论婆家,尤舒琴嫁的是伯爵府,伯爵府夫人是长公主,怎么也要比容瑶瑶嫁的好。   可容瑶瑶嫁的是言官世家的独子,尤舒琴嫁的伯爵府的傻子。   加之长公主为人苛刻,虽然儿子是个傻子,但也不妨碍她对儿媳的要求再高些。   尤舒琴从前在尤家没受过的委屈,倒是在宁家都尝了个遍。   长公主为让尤舒琴早日怀上孩子,给她那个傻儿子留个后,每晚都让府里的妈妈在屋外监督着,一定要让他二人行夫妻之事。   尤舒琴觉得难堪,何况她压根不想与这个傻子做那种事,但外头有人看着,她不得不做。   每回宁正抱着她,在她身上蹭着的时候,尤舒琴只闭着眼,将身上这个男人想成容庭。   但一想到林楚虞有容庭,而她只能和这个傻子在一起,尤舒琴心里就憋着慌。   这么想着,尤舒琴忽然推开身上的男人,宁正被他这么一推整个人滚下了床,一脸迷茫的望着床上哭着的女人。   尤舒琴捡起衣物一件一件穿起来,挪到了里侧,背对宁正睡下。   快三个月了,她忍了快三个月了!   终于尤舒琴还是憋不住,起了个大早,趁府里还冷清时偷偷从后门溜了出去。   路家离宁家不远,有几步路就到了。   她是带着满腔怒气,想要歇斯底里的。   如今她的身份,路家的下人不敢再拦着,只能好声好气带到前厅,然后再去请示夫人。   尤舒琴今儿是真起了一大早,不仅嗜睡的楚虞还在梦里,就连容庭都没起。   他侧着身子,一手搭在姑娘胸前搂着她,怕压到她的肚子,可以说是很小心了。   外院的丫鬟想要知会一声伯爵府的少夫人来了,被邹幼拦下:“不要命了?公子都还在里头,你要有那个命就进去。”   夫人怀着身子,现在将她吵醒,公子可不得弄死她。   小丫鬟战战兢兢的,可前厅里尤舒琴的脸色也是很不耐烦,她如今身份也贵重,这可怎么是好。   万一她闹起来了…   小丫鬟正想着,前厅里尤舒琴果然就闹起来了。   也许是跟那个傻子呆久了,尤舒琴如今也疯了,一想到她在伯爵府受的那三个月的委屈,她就想疯想死,恨不得跟容庭,跟林楚虞同归于尽!   前厅的丫鬟都不敢靠近尤舒琴,这个宁少夫人脸色骇人,她们只好站在远处劝:“宁少夫人实在来得早,我们夫人还未醒,若是少夫人真有急事儿,不如等等?”   尤舒琴仅存着那一丝耐心,只好又坐下,将已经冷了的茶一饮而尽。   她手上扣着帕子,整个显得诡异骇人。   其中一个丫鬟感觉到不太妙,给另一人使了个眼色,压低了声音说:“去叫几个男丁过来。”   方才想进去知会夫人一声的丫鬟和邹幼一并站在门外等着,等什么时候屋里的人醒了再进去通报。   邹幼反而一点儿不担心,这种事她见多了,尤舒琴也不是第一次来府里,更不是第一次等着,她自个儿没有拜帖就冒失跑来,多等会儿怎么了。   可邹幼没想到,尤舒琴是疯了。   前厅又跑来个小丫头,急着朝另一个说:“你不是知会夫人么,人呢?”   邹幼低声呵斥:“小声点儿,真将夫人吵醒了,你们是想挨板子?”   那丫鬟猛地噤声,只稍稍顿了一下,眉眼间都是急躁难按:“伯爵府那位在前厅砸了碗,说让她等着她不肯,冲着就要来后院,被路总管摁住了。”   邹幼一下敛了漫不经心的神色:“怎么回事?”   她说着,便匆匆往前厅赶,还没走近就听到尤舒琴的骂声。   “容庭,容庭你这个疯子,我要杀了你!”   “你不就为了林楚虞么,我要她一起死,你们怎么不出来,你们怎么不敢见我,现在怕了?”   她原本歇斯底里的喊着,许是累了,声音低了下来 ,哭道:“林楚虞哪里好,她哪里配得上你,若是我早些见到你,根本不是这样…”   邹幼听着这声响就已经绷紧了身子,走近了见到这番情形,整个人都懵了。   路临将人反手压在柱子上,尤舒琴还在不停挣扎,而院子里一片狼藉。   邹幼吓了一跳,不禁退了一步,吩咐道:“快,去禀报公子和夫人。”   伯爵府的少夫人,她们这些下人也不敢随意处置。   丫鬟不停拍着门,床榻上的两个人几乎同时蹙了下眉,容庭脸色难看的睁了眼。   看到姑娘困顿的连眼睛都睁不开,在她蹙紧的眉间揉了揉:“接着睡,我去瞧瞧。”   丫鬟还孜孜不倦的拍着门,忽然一下落空,门被从里边拉开,她也顾不得公子此时黑的骇人的脸色,只匆匆将前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容庭脸色更难看了,床榻上的姑娘隐约听到丫鬟的话,也彻底清醒了。   她抱着被褥坐起来,揉了揉眼睛,虽然还不知道前厅到底怎么个情况,但也直接朝门外吩咐道:“去伯爵府,知会长公主一声。”   丫鬟顿了下,反应过来后领着吩咐就离开了。   楚虞揉了揉眼睛,精神了些。   细细想来这几个月,伯爵府经常会有传言传出来,尤舒琴在伯爵府也常被长公主训斥,还要照顾那个傻子丈夫,不用想也知道她过得定是很不好。   她那样一个大小姐性子,忍不住是迟早的事儿。 第91章   容庭与楚虞没有急着去前厅收拾尤舒琴惹下的麻烦, 但也没让路临再将人压着, 毕竟长公主一会儿要是来了瞧见,也不好。   只是尤舒琴一被松开就要往后宅跑, 嘴上还嚷嚷着要和林楚虞同归于尽,路临不得已将人关进了花厅。   前院一阵兵荒马乱,后院反而安详的很。   楚虞每顿膳食都是徐妈妈请教了大夫后准备的,今日也不例外。   但楚虞实在是吃腻了这每天的三两样,反而惦记着容庭碗里的。   她抿着唇看了好几眼, 容庭哪能感觉不到啊, 硬生生憋着不说。   但他心里知晓,这姑娘怀个胎是真受苦, 不知是不是孩子胃口大, 楚虞吃的也多,但总不能让她这么吃下去,只好三令五申,让徐妈妈严格控制着。   她眼睁睁看着容庭三两口将盘子里几样菜肴吃了个干净,红唇微微嘟起,挑剔的将竹筷放下:“徐妈妈,怎么吃来吃去就这几样,咱们路家的厨子不会做别的菜了?”   容庭也帮腔着,给徐妈妈使了个眼色:“就是啊,都怎么回事,要是真不会做菜,去江南阁请两个回来。”   这姑娘如今得哄着, 一不小心就不高兴,一个不高兴就是一整天,最后折腾的还是容庭。   徐妈妈也有了经验,连连点头应道:“是,老奴这就去同厨房那头说一声。”   姑娘脸上的神色这才有点好转,不情愿的拿起竹筷继续吃。   邹幼已经在远处站了好半响了,前院长公主已经来了,但夫人还没用完膳,公子又在那儿,她也不敢贸然上前。   还是青陶注意着楚虞碗里的饭菜,见差不多完了,这才朝邹幼点点头。   邹幼松了一口气,脚步匆匆上前:“公子,夫人,长公主来了。”   楚虞一顿,顺势接过青陶递过来的帕子点了点嘴角:“叫前院的注意些,别怠慢了人。”   她说着,便撑着青陶的手腕起身。   容庭看她的肚子怎么看怎么不放心,只说前院他处理,叫姑娘在屋里好生休息着。   楚虞稍稍思索一下便点头应下了,左右她也不想去应付长公主,更不想瞧见尤舒琴。   待容庭走后,楚虞才将邹幼叫过来,把前院的情况仔细说了一遍。   邹幼一边说一边恼怒:“夫人您可没瞧见,尤姑娘像疯了一般,路临都险些压不住她呢。”   青陶应和道:“听说她在宁家过得不好,原本长公主也以为尤姑娘能冲喜,高高兴兴迎进门,可都这么些日子了,宁大公子的病也是丝毫不见好转。”   邹幼蹙着眉头不解道:“她自个儿运气不好被赐给了伯爵府,关咱们路家什么事儿,怎么还跑到这儿来发疯了呢。”   邹幼与青陶皆是不明白的摇了摇头,楚虞抿了抿唇,可不是要来路家么,若不是容庭,兴许她将来还能嫁个好人家。   不过就她对容庭的执念,就算不嫁到伯爵府,怕也难得肯嫁给别人。   两个丫头围着楚虞一并坐在石桌上剥着花生子,八卦着这几月京城的趣事儿。   前院倒是没这般和谐了。   长公主来时尤舒琴还在骂骂咧咧,恨不得将路家所有人都拉去和她同归于尽。   不过,尤舒琴见到长公主整个人就蔫蔫儿的,方才挣开路临都气势也全然没有。   长公主抬手就是一巴掌,直接给尤舒琴扇懵了,她怒斥道:“混账玩意儿,丢人现眼!”   尤舒琴被这一巴掌倒是打醒了,方才疯魔一样的情绪都收敛的干干净净,甚至在看到容庭过来时,脸上还有一闪而过的茫然。   顿觉自己做了什么,尤舒琴整个人都在发颤,眼眶憋的红红的。   她张了张嘴:“母亲…”   安琴长公主养尊处优这么些年,何曾丢过这个脸面。方才尤舒琴骂骂咧咧的话她听在耳里,此时见到容庭来,只觉得脸烧的慌,实在丢人。   自家儿媳妇惦记别人的丈夫,一大清早就跑来撒野,还口口声声要和林楚虞同归于尽!   宁家有多大的脸面,也经不起尤舒琴这般丢。   尤舒琴看自家婆母的脸色,整个人就抖的不行。   旁人或许不知晓,可她知晓,她知晓长公主的厉害。   上回她因为没照看好宁正,让他误食了有毒之物,但也仅仅是病了几日并无大碍,安琴长公主便能让她在寒冬腊月里跪上一整日,饭都没许她用。   想到这儿尤舒琴脸色都发白,今日回去,她不扒了自己半层皮定是不会罢休的。   尤舒琴下意识求助的抬头看了容庭一眼,结果没得到安慰也就罢了,还被容庭眼里的寒光刺的立即低下头。   就听男人似笑非笑,声音冷冽道:“不知道贵府是出了何事,竟让少夫人一大早跑来我路家,险些惊着正安胎的夫人。”   他这么一说,安琴脸上更难看,硬着头皮给容庭赔了个不是。   左右也是个长公主,容庭见好就收,也没得寸进尺。   路家本就很大,构造也相当复杂,同一个去处,有好几条路能走。   容庭在前厅跟这长公主正周旋着,那头容家就派了人匆匆往后宅赶,是来报信的。   容芊芊上回带着病在祠堂跪着,又受了惊吓和刺激,下身出血后便昏迷了许久,最后大夫诊断出,怕是往后都不能有孕。   容芊芊受不得这个刺激,寻死觅活,被关了两日后彻底安静了。   本来以为这就好了,谁知今日容瑶瑶带着新姑爷尚温寒回府时,容芊芊猛地往容瑶瑶那儿冲过去,硬生生将人推到了荷池里,自己也掉了下去。   那荷池冰冷,下去泡上一会儿功夫,男人都受不了,何况容瑶瑶这样纤瘦的女子。   老太太得知,一下急的昏了过去。   又是头疼又是脑热,病的不轻。   容家派人来报信,毕竟楚虞跟老太太亲近,是要同她说一声的。   但今日来的人不是安喜堂的,何况她如今这个情况,老太太出事,齐妈妈也不会让人来惊动她。   楚虞原本急促的脚步一顿:“你是哪个院子的?”   那丫鬟低下头:“回夫人,奴婢是大夫人身边的。”   丫鬟不知楚虞问这个做什么,便如实禀报。   楚虞了然的微微点了点头,玉氏是惦记着她没将容庭那份家产送给瑶瑶当嫁妆,有事没事就想折腾她一下。   或者说是宣扬她容家当家夫人的主权,她要楚虞知晓,她是容家的大夫人。   不过老太太病了是大事,不管玉氏意图如何,既然她知晓了,理应回去看看。   青陶一直仔细听着,不像邹幼那般一惊一乍,楚虞要回容家,邹幼便连连应好。   青陶沉默了好一会儿,直到楚虞抬脚要走她方才大胆拦下:“夫人。”   她顿了顿:“二姑娘能将三姑娘推到池子里,定是神志不清,您去了,万一再出事儿…”   楚虞方才听闻老太太病倒有些急,被青陶这么一点醒,脸上的慌张瞬间敛了些,冷静下来问那从容家来报信的小丫鬟:“大夫可瞧过外祖母了?如何说的?”   玉氏没教这丫鬟要如何说话,只叫她知会楚姑娘一声,这会儿楚虞怎么问她便怎么答了。   “大夫瞧过,说是气急攻心,得休养好一阵呢,如今又是寒冬腊月,老太太头疼发热也迟迟退不下。”   青陶顺着这丫鬟的话道:“是啊夫人,大夫都瞧过了,您这怀着身孕也照顾不了老太太,去了只能干着急,不如就在府里等等,有什么消息,奴婢去向摇竹姐姐打听了再说给您听。”   楚虞彻底冷静下来,还是听了青陶的话。   玉氏派来的丫鬟无功而返,一脸烦忧的往来时的那条路出去,绕过花园直达正门,就见地上一滩血,将她吓的够呛。 第92章   “小产?”   楚虞瞪圆了眼睛, 缓了半天又问:“他们动手了?”   楚虞一着急就要站起来, 青陶忙压住她,解释道:“不是的, 路临没动手,公子也没动手,是那长公主在门外气急拽了她一下,宁夫人跌了一跤这才…”   楚虞慢慢缓了一口气,长公主做梦都想尤舒琴能怀上孩子, 结果怀上了, 又因她流失了,心下怕是又气又悔。   可不论怎么说, 人都是在路家门外出的事, 虽说这种丑事长公主定不会外传,但她们好歹也聊表一下心意…   楚虞想了想:“你去挑些人参和上好的药材去给伯爵府送去。”   青陶知晓这点人情世故,马上就下去办了。   容庭回来时正听闻她这般吩咐的,他一张脸脸色并不算好看,说:“上回将老太太给你的庄子修缮了一番,过几日带你去那儿养胎。”   楚虞扬了下眉,又听男人不悦道:“容家的事儿你别管,这些人一天天折腾个没完,你哪经得住她们折腾啊。”   本以为她会不愿意,没想到楚虞却干脆利索的点头应下:“好,过几日就去。”   得了楚虞同意,容庭马不停蹄的就开始准备。   这几日楚虞一直没去容家看老太太, 但邹幼与青陶二人轮番去嘘寒问暖一番,没几日老太太病便大好了。   邹幼这日回来时显然不大高兴:“夫人,您没听见大夫人那话,跟老太太面前诋毁您,说您不孝呢,好在齐妈妈帮您说话。”   楚虞没怎么在意,玉氏那人不就这样,干不出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但就是明里暗里总想说个三两句。   也不碍事。   楚虞这几日无趣的很,便教会了青陶下棋,这会儿俩人正对弈着,趁青陶还执着白旗苦想时,楚虞又问:“瑶姐姐如何了?”   说到这个,邹幼又是眉头一紧:“三姑娘受了风寒,被姑爷接回尚家去了,倒是没什么大碍,反而是二姑娘,据说神志不清,已经被关进屋里了,也是可怜。”   邹幼说完,话头一转:“不过这与二房夫人也脱不了干系,二姑娘被关在屋里还不停嚷嚷说自个儿没错,说是二夫人让她这么干的,再仔细一问,原来是二夫人时不时在她跟前说三姑娘过的好,还说三姑娘本不该过的这样好,二姑娘听多了这话,便成这样了。”   楚虞扯了扯嘴角,确实是高氏会说的话。   容芊芊本也是个好好的姑娘,偏生被高氏给教养坏了。   青陶落了一子,接着邹幼的话道:“这事闹大了,外头已经有风声,老太太想瞒怕也瞒不住了。”   楚虞脸上平平静静的,听着这些事儿像是听故事似的。   本来这事她就没想着能瞒的密不透风,后宅的私事,有什么真能完全瞒住的。   容芊芊已然这样,再想给她找婆家怕是难了。   高氏这辈子就想女儿能嫁进高门,替她们二房一家争口气,可愈是想愈是成不了。   也是可怜。   几人正说着话,那头容庭就回来了。   带着一身初冬的寒气,蹙着眉头说:“怎么不回屋子里,冻着怎么办?”   楚虞穿的厚实,丝毫不在意:“我又不是水做的,说冻就冻着了?”   公子都回来了,青陶也不好占着地方,忙起身就说:“奴婢还要去厨房端药呢。”   楚虞也兴致恹恹的放下黑子,放她走了。   到了屋里,男人用温热的手碰了碰她的脸,脸都是凉的。   “还说没冻着。”他用手捧住姑娘的脸,试图给她捂热了,又问:“方才在说什么?”   “说芊姐姐呢。”   容庭没怎么好奇,点了下头就没下文了。   这几日因着手跟路临交接生意,后面这几个月他得陪着这姑娘,瞧瞧这几日给她闷的。   男人低头看了眼她鼓起的肚子,想了想还是要跟她说一声:“皇上从东宫搜出了违禁兵器,太子被幽禁了,此事尚未外传,也不知他还有没有机会翻盘。”   楚虞眉头一跳,下意识道:“三殿下动作真快。”   容庭嗤笑一声,李怅那个人心可黑了,恨不能将太子置于死地,有这机会,又怎么会拖着,定是越早越好。   不过他们自然没人希望太子翻盘,若是李怅顺利当上储君,楚虞也能松一口气。   她轻声问:“那是不是再过几日就能知晓了?”   容庭揉了揉她的脑袋:“是,八九不离十了,别担心。”   他低头在姑娘唇上啄了一下,他的唇是凉的,楚虞的唇反而是热的,容庭忍不住多流连了一会儿。   都说孕中的姑娘最是敏感,楚虞也不例外。   尤其还是容庭这般撩拨的手段,她向来扛不住。   大白天的,容庭笑着将手从她小袄里钻进去,贴着她耳边道:“脱了我看看。”   容庭想看她的孕肚,不知道这男人什么怪癖,对她这孕肚是万般迷恋。   楚虞低声嗔怪道:“你别闹。”   但她这话,就代表不拒绝了。   容庭将她的小袄解下来铺在贵妃椅上,动作麻利的三两下就剥了个精光,冷的楚虞倒吸一口气,脚趾都忍不住蜷缩。   她捂了下眼睛:“你、你快点。”   容庭捏了捏她的脸:“睁眼,睁眼看看。”   男人捧着她的肚子,嘴角噙着笑,楚虞一睁眼就瞧见这样温柔的容庭,很是少见。   姑娘的孕肚白皙,容庭低头凑近,在上面轻轻吻了吻,又贴着耳朵去听,却半点声响都听不见。   楚虞忍不住笑出声,容庭闻声抬了抬眸,目光落在她红艳的肚兜上,上头还绣着两只鸳鸯。   同床共枕这么久,他掀一掀眸子楚虞就能知道他在想什么。   姑娘立即红了脸,手背绷的紧紧的,小手勾住他的衣领,邀请的意味很是明显了。   容庭嘴角扬起,轻笑了一声,随即弯腰将姑娘小心抱起放到床榻上,又拿被褥给她捂上,自个儿撤掉了腰带,衣裳落地。   他小心翼翼的避免压着姑娘的肚子,轻轻舔着她的嘴角,然后才勾出她的舌头在嘴里一下一下抿着。   楚虞实在忍不了,捂着眼睛哭道:“你快点。”   容庭顿了一下,生出了逗弄她的坏心思,忽然就停住动作,捏了捏她的下巴,痞里痞气的:“等不及了?求我,求我我就给你。”   他嘴角挂着坏笑,楚虞松开了捂着眼睛的手,满脸绯红。   容庭眸色暗了暗,低低咒骂了声,然后笑着说:“林楚虞,你是妖精转世吧?”   忽的,楚虞哼了声,嘴里溢出破碎的声音。   男人额间覆着薄薄的一层汗,脸上却是欢愉的样子,缓缓吐出一口气:“嗯?是不是啊?”   楚虞自动屏蔽了男人嘴里不着调的话,忽然想起什么,问道:“伯爵府那里…啊…”   她猛地捂住嘴。   容庭在她腰间轻轻捏了一下:“认真点啊姑娘。”   屋外是寒风凛冽,屋里却暖了起来,十二月的天,楚虞出了一身的汗,容庭将她轻拥在怀里,细细碎碎吻着她耳后那块极为敏感的地方。   他不过瘾的叹了声:“什么时候能生啊…”   楚虞被他这么一折腾累及了,但这大白天的她又睡不着,闭着眼由着他乱吻。   又想起尤舒琴,她扭头问:“伯爵府那里如何了?”   容庭漫不经心道:“还能如何,请大夫呗,你老想着伯爵府做什么。”   楚虞哼哼了两声嘀咕道:“我怕长公主找路家麻烦啊。”   毕竟怎么说,尤舒琴也是在路家门外出的事儿。   容庭停下悉悉索索的亲吻:“长公主拥护太子,太子都被幽禁了,不管最后结果如何,这段日子她伯爵府也得安静下来。”   姑娘听着点了点头,心下又松了口气,又说:“那、”   才刚一开口就被男人堵住了嘴,他捏着她的下巴倨傲道:“那什么那啊,你就不能关心关心我。” 第93章   楚虞知道容庭其实并不大喜欢她频繁接触容家, 因而若不是老太太有事儿, 她也不愿意常与容家多走动。   这回容庭倒是如愿以偿让她松了口,去庄子里养胎了。   老太太送的那座庄子离的远, 容家的人或是伯爵府的人再想打搅也难。   憋了好几个月的容庭一次吃饱餍足,神清气爽的抖了抖大氅,将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   他坐在床榻边,俯身在姑娘唇上落了一吻,又掖好被角。   楚虞动了动, 哼哼了两声, 无疑露出的脖子上全是他亲出来的红印。   容庭看着很是满意,指腹在上头摩擦一会儿, 不舍的收了视线, 这才往书房去。   路临等了有好一会儿了,这会儿见自家主子满面春风的,一时有点不解,狐疑的多打量他两眼。   路临轻咳了两声,容庭落座后他便将将后面几月的安排口述了一遍,随后又犹豫着问:“公子,这样可行?”   容庭低声应了。   其实从前他撒手不管路家事务时,这些本就是路临在打理,要不他也不能放心脱手将路家偌大产业都交给路临。   主仆二人又谈了约莫一炷香的时辰才将这些杂七杂八的事儿说完,就在路临口干舌燥的咽了咽口水,以为可以退下时,容庭忽然又叫住他。   男人眉头紧紧蹙着:“老太太病好了?”   路临顿了一下, 反应慢了半拍:“是,没什么大碍,再修养数日应当就好全了。”   容庭这回没出声,不知在想什么,手搭在桌案上,食指屈起敲了几个声响。   “容瑶瑶呢?”   路临实在不知自家公子还有这么关心容家的时候,忙答道:“三姑娘被姑爷带回府,也无碍。”   不等容庭再问,路临就接着将容家的情形都说了个遍。   总之就是,老太太病了,容正喧残了,高氏因为容芊芊的事儿脸都丢没了,成日闭门不出,整个容家全是玉氏在管。   原本该让庄氏管家的,可玉氏尚且未有放权的意思,庄氏又是个胆小的人,容谨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这事便不了了之,该是玉氏管的,还是玉氏管。   容庭往后一仰,整个人靠在椅背上,脸上的光线一下没了,昏暗昏暗的。   他牵了牵嘴角,不知是在嘲笑谁。   也许是在嘲笑从前容老太太和容正喧为维持容家的体面煞费苦心,连抬平妻这事儿都做了,而如今不过十几年,往日风光早已不在。   他收回思绪,又问:“上回让你查的,可有着落了?”   路临一下肃了脸:“大夫人的兄长在城郊买了几块地,还置了几间铺子,这钱都是大夫人拿出来的,玉明峰还打着容家的名头…”   路临顿了一下,眉头攸的一蹙:“做起了军中的生意,近期军中刚到了一匹长刀都是从他那低价买来的。”   容庭眼底渐渐有了笑意,这男人平日吊儿郎当的,乍一出现这种表情,路临就知道他心里憋着坏主意,有人要遭殃了。   男人稍稍调整了一下坐姿:“置办兵器的是谁?”   这人…   也真是巧了,这专管兵器置办的人几个月前刚上任,正是淮家的大公子,听说这职位,还是淮老爷拖了好多关系才给他找来的。   “回公子,是淮景明。”   闻言,容庭原本看好戏的眸子忽的一眯,人是不认识,名字也不耳熟…   “淮景明?他和淮景阳什么关系?”   “淮景明是淮家大公子,淮三公子的大哥。”   容庭猛地嗤笑一声,实在觉得巧了。   他的神情更春风得意了,扬了扬下巴:“查到什么都丢给容谨,算是我这个做弟弟的,帮哥哥一个忙。”   路临抽了抽嘴角,这段日子容家乱成一锅粥,公子虽说是帮了容谨的忙,但也分明是往里头丢了炸弹。   容庭眉头一扬:“哦,给容正喧也备一份,让他看看热闹,也擦擦眼睛,认清枕边人。”   路临僵硬的点了点头:“是…”   果不其然,本就是一谭浑水的容家,因为路临送过去的这些证物,水花四溅,这浑水溅了玉氏一身,摘都摘不干净,还顺带让淮家受到了殃及。   玉氏若只是拿钱接济她那个没出息的兄长,倒是不至于惹容正喧这般发怒。   但她那个兄长好大的胆子!   军中的事务都敢碰,好在他知晓的及时,若是被有心人抓到了把柄往上报,岂不是要一整个淮家陪葬?   玉氏哪里想到这么多,何况那生意谁做不是做,给玉家怎么了?   容正喧看她不知悔改,气的直抓起一边的花瓶砸了过去:“滚,给我滚!”   容正喧脾气本就不好,自从残了腿便更不好了,玉氏这时候不敢惹她,委屈的扭头便走。   只是这再后来,容家的对牌钥匙便交给了庄氏,老太太也发话,若是没掌家人的吩咐,谁也不能从账房多支一分钱。   玉氏无疑被束缚住了手脚。   容庭听后只淡淡笑了下,眼里也并未有太多欢喜。   其实他要动手早动了,一开始,他对容正喧还有期待,想要容正喧能识清枕边人,亲手将玉氏给拉下台,也算是对他娘的一些偿还。   后来时间久了,容庭也看明白了,若不是踩到容正喧的底线,他定不会处置玉氏。   而恰好,路氏并非是容正喧的底线,路氏可以死,但容家不能垮。   容庭怀着一肚子的怨恨,可久而久之却也消散的差不多了。   尤其娶了楚虞之后,对容家他便不想有过多牵扯,只是这玉氏自个儿不想好过,三番两次上赶着往刀口上撞,容庭也不瞎,后来就让路临着手查玉氏的把柄。   玉氏这样一个心胸狭隘,又贪念无数的人,要想找到把柄简直再简单不过了。   也好,让她忧心忧心自个儿,也就没那么多功夫想着折腾别人。   -   楚虞挺着个大肚子,干什么什么不方便,现在容庭连账本都不让她看了,这几月险些没给她闷出病来。   为了给姑娘解闷,容庭还是带她来江南阁坐了坐。   毕竟是自家的地盘,他也放心。   不知道打哪日开始,楚虞好像摸准了男人的命脉,撒娇撒的那叫个炉火纯青,硬是磨的容庭松了口,今日放她解解馋。   小二端了菜来,在门外喊了两声,屋里的两个人还吻的如胶似漆,听到声音容庭念念不舍的松了嘴,将她的衣领整理清楚,这才放人进来。   楚虞难得解了馋,一脸喜笑颜开的,像是路家这段日子怎么亏待她了似的。   二人又磨蹭了好一会儿才下楼,容庭小心揽着姑娘的腰,眼睛盯着她踩的每一步看,生怕她一不小心踩空了。   好不容易到了平底,容庭这一口气还没松,就看到正在结账的淮景阳。   淮景阳已然也看到了这二人,他似是也没想到会在这儿撞见,面上有些错愕。   他的目光落在楚虞的肚子上,心情略有些复杂。   楚虞显然也有些错愕,不是因为遇见淮景阳,这京城说大也不大,总要撞见的,主要是…   淮景阳身边是个陌生女子,穿了一身袄裙,颜色大方沉稳,看起来,是个和善的女子。   几人并未打招呼,容庭垂头扬了下眉:“好看吗?”   楚虞不紧不慢的收回目光,听出了他话中淡淡的不耐烦,便抬脚出了江南阁。   容庭哼哼了两声,瞥了她一眼:“看那么久,他有什么好看的。”   楚虞莫名其妙的抬眸瞧他,她方才看的分明是淮景阳身边的女子,他这么大的醋味儿做什么。   不过她还真是好奇,许如月那个暴躁性子,能由得淮景阳身边带着别的姑娘?   莫非是淮景阳养的外室?   这么一想,楚虞可真是惊呆了,没想到淮景阳还有胆子养外室。   容庭就看着身边的姑娘表情变化多端,正要开口问她,就听她双眸抬起,亮晶晶的:“你说,淮景阳怎么有胆子养外室啊?他又不是你…”   容庭眉头狠狠一跳,愣了半响,原来她以为淮景阳身边的姑娘是外室。   “淮景阳就不能纳妾?”   楚虞眨了眨眼,点了下头:“可以是可以,可许如月应该不会准吧…”   后宅的事儿容庭哪知道那么多,那女子究竟是外室还是妾室与他有什么干系,不过…   男人不高兴的停下脚步:“什么叫他又不是我,我也没养过啊,那次不是跟你解释了么,你怎么诬陷人啊林楚虞?”   曾经在京城名声烂成泥也无所谓的容二公子,这会儿正当街辩驳,以证清白。   楚虞敷衍的点点头:“行行,我知道了,不就说说么…”   容庭认真的蹙起眉头说教:“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这话怎么能随便说说,要是传出去了,我还怎么做人?”   楚虞惊讶的抬眸瞅了他好几眼,这男人怕不是对自己有什么误会,整个京城,提到他容二公子的大名,哪个不是联想到秦楼楚馆…   他现在这副良家女子的样子,若是放在从前,定是要惊瞎一众人的双眼。   楚虞看着男人神色认真,一点都不像开玩笑的样子,没忍心告诉他实情,亦是认真的点了点头:“你说的对,清白是很重要。”   作者有话要说:  庭狗说他很委屈,庭狗说他早就从良了:( 第94章   老太太出手大方, 给楚虞陪嫁的庄子稍稍一修葺就是一座富丽的宅子。   容庭许是从那次替李怅办事就生了要将楚虞接到这里安胎的想法, 连花花草草都栽好了,弄的烟火味儿十足, 一点都不像没人来住过一样。   这庄子空气清新,很有灵气,就连邹幼都忍不住多吸了几口气,之前被折腾的乱糟糟的心情都一扫而空。   她与青陶相视一笑,总算是太平了。   楚虞在这儿的日子很是清闲, 平日里就跟青陶下下棋, 坐累了就起身浇浇花,小脸都被这清静日子养出肉来了。   可偏偏好景不长, 怀胎七月时她便真真开始孕吐了, 和这次孕吐相比,之前都只算小打小闹。   容庭原本还怕她馋吃的多,现在是一见她放下筷子就紧张兮兮,不停在她耳边念叨着哄着,楚虞就是吃什么吐什么,吐到后面一拿起竹筷手都发颤。   后厨的厨子也换了一匹又一匹,徐妈妈的几个偏房也全然不管用,她肚子里这胎仿佛是急着出来似的,成天成天的折腾。   楚虞吐的两眼通红,容庭还拿着小碗在她跟前站着,那浓郁的鸡汤味儿闻的她又是一阵吐。   可她午膳已经没怎么用,这关键时候肯定不能饿着, 容庭便将勺子挡在她嘴边说着哄骗小孩的话:“乖啊,再喝一口,就一口。”   楚虞紧紧抿着唇,垂眸盯了那勺子一眼,嘴没张开,倒是抽噎了两声,眼泪流了下来。   容庭吓了一跳,忙将瓷碗搁下:“怎么了怎么了,怎么还哭了?”   楚虞别过脸,抬手擦掉脸上的眼泪,也觉得自己有些矫情了,摇摇头,哽了两声道:“难受,吃不下。”   容庭眉头紧紧蹙着,也没逼着她吃,叹了声气,扭头吩咐青陶叫厨房做碗粥过来。   没营养是没营养,好歹能顶饱。   楚虞闷闷的坐在床榻边,这近一个月她便没怎么笑过,之前还有兴致拉着青陶下棋,现在就连容庭跟她说话她都时常走神,偶尔回过神来,也只是无关痛痒的应两声。   容庭看了她一眼,便也在她身侧坐下了,捉着姑娘的手放在腿上:“再有两个多月,济安寺的蔷薇就开了,到时候我带你去,好不好?”   楚虞面上微微一动,眸子微微抬了一下,咬着下唇点了点头。   容庭看她这样实在心疼的不得了,握着姑娘的手愈发紧了些:“别怕。”   楚虞低头抽噎了两声,将头抵在男人胸口。   她是有点怕,月份越大越害怕,尤其是这一胎怀的实在闹腾,闹的她吃不下睡不好,每日人都是昏昏沉沉的。   -   三月天还微寒,楚虞裹着件白色小袄,坐在庭院里打瞌睡,不知什么怪毛病,她一沾床就清醒,反而坐在外头吹冷风便困的很。   青陶与邹幼这段日子紧张的很,离产期只有两个月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小公子便会从夫人肚子里蹦出来,她们可得仔细看着。   楚虞正半梦半醒间,忽然腹部一疼,她蹙了蹙眉头,并未放在心上。   徐妈妈说是孩子在肚子里踢她呢,不碍事。   可楚虞这眉头还没来得及松开,腹部又是剧烈的疼痛,疼的她不得不醒过来。   姑娘脸上有些不知所措,不是还有两个月…   “青、青陶…”   她说话的声音都在发颤。   青陶愣了一下,听出了她话里的异样,神色一下严肃了起来,绕到楚虞跟前俯身问:“夫人怎么了?可是哪里不适?”   楚虞颤巍巍搭着青陶的手站起来,腹部的疼痛感愈发剧烈:“去请徐妈妈过来,快…”   青陶与邹幼皆是大骇,邹幼跑去请徐妈妈时,青陶还在后头喊着让她去请公子。   容庭这会儿正在后厨捣鼓着,楚虞吐的实在厉害,他也只能干着急,便自个儿上手熬粥,总觉得这样她能多吃点似的。   一众厨娘在后头战战兢兢的,一会儿听到碗碰在一块的声音,一会儿听到锅里滋滋的响声,想劝的话憋在喉咙里,又咽了下去。   另一头邹幼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公子,公子!”   “夫人好像、好像要生了!”   乓的一声——   绣娘门心惊胆颤看了那么久白瓷碗终于还是落了地,碎成了渣。   容庭一路狂奔到院子里,气还没喘匀,就见徐妈妈扶着楚虞一步一步龟速的来回走。   容庭疾步上前,楚虞哭着扶着肚子:“疼…”   徐妈妈劝道:“夫人再多走几步,多走几步…”   楚虞只好咬咬牙,抽噎的声音都一并咽了下去。   容庭在一旁干着急的恨不能替她将这几步路走完。   好不容易进了屋里要生产,容庭又被楚虞给赶了出来,坐在门外听着屋里里,姑娘一声声哭喊,心都揪在一块。   青陶与邹幼进去照看,两个丫头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饶是冷静的青陶都不由手忙脚乱的。   楚虞这胎难生,两个时辰过去,天都要黑了,硬是没能生下来。   眼看着一盆盆血水端出来,走在鬼门关的仿佛是容庭。   容庭垂眸盯着地上长长的影子看,拳头握紧,唇角也抿的紧紧的,就连额头上的青筋都十分凸出。   至少路临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样子。   路临没敢上前,当初先夫人没了的当日,路老爷子告知公子时,公子便是这样一副骇人的神情坐在路家大宅门外,一声不吭。   忽然,屋里徐妈妈的喊声一滞,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嘹亮的啼哭声。   男人瞬间抬起头,眸中是前所未有的流光溢彩。   路临也随之松了一口气。   容庭推门进去时手都还是抖着的,看床榻上的姑娘没有半分生气的躺在那儿,心跳仿佛停了一瞬。   徐妈妈抱着刚出生的小公子:“夫人这是虚了,叫厨房做些补气血的,休息三两日便能缓过来,公子莫要着急。”   容庭没应,伸手拨开姑娘沾湿的几缕青丝:“林楚虞。”   他低头在她额上轻轻落了一吻,男人唇间冰凉,像是被雪染过的似的。   徐妈妈将洗干净的小公子抱给容庭看:“公子您瞧,小公子长的同您可真像呢。”   容庭偏头睨了一眼,刚出生的孩子皱巴巴的,哪里能瞧得出像谁。   但父子间仿佛有一种奇妙的引力,原本哭声震天的小子在容庭看过来的那瞬间缓缓收了声,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容小公子嘴里还吐着泡泡,一脸好奇的模样。   容庭看了几眼便让徐妈妈抱下去照看,回头又在姑娘脸上流连了许久。   握着她的手感觉到温度,这才慢慢放下心来。   楚虞这一觉足足睡到了半夜,容庭被这她这突如其来的早产惊的全然没有睡意,就坐在床边一眼不错的瞧着她。   真好看。   其实自打林楚虞刚进容家门,尚未完全长开时他便知道这是个美人。   可那时他放不下对容家的怨恨,对谁都恶意满满,即便是个命运多舛,同他一样可怜可悲的小姑娘,他也未生出几分同情来。   一开始有想娶她的念头,也仅仅是喜欢罢了,而容庭这个人对自己喜欢的东西执念颇深,既然看上了,便一定要得到。   他也知道娶了她就要对她好,但他未曾想到自己真能在林楚虞身上栽的这么彻底。   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他也不知道。   楚虞眉头蹙了蹙,睡梦中只感觉脸颊被粗糙的指腹细细抚摸着,没等她清醒过来,干涩到泛白的唇就被覆上。   湿漉漉的。   楚虞动了动眼皮,惺忪的双眸睁开时正好撞进容庭眼里,男人顿了一下,没起身,亲吻的动作反而更大了。   原只是想给她润润唇,现在直接撬开牙关,细细舔弄了一番。   不过他也没多加流连,很快就离开了姑娘的唇,只是身子却没退开半步。   这么四目相对半响,容庭直起身,抬脚去桌边倒了盏热茶,小心将她扶起来:“喝点水,润润嗓子。”   楚虞嗓子真哑了,听话的小口小口抿着杯沿,然后才问:“孩子呢?”   “徐妈妈照看着,别操心。”   他说罢,又补了句:“是个男孩。”   闻言,楚虞轻轻扯了扯嘴角笑了下,虚弱无力的抬手捏了捏容庭下巴,委屈的小声说:“我吓死了。”   容庭瞳孔微缩,不敢太用力的抱住她,紧张了一天的心情直到刚刚才有所缓和,男人声音低哑:“我也吓死了。”   “我想看济安寺的蔷薇。”   容庭将人压进自己怀里:“看,带你去看。”   姑娘沉默了许久,容庭以为她是太累了,二人就这么抱着,谁也没动一下。   忽然,姑娘哽了一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十分扎耳。   “你以前怎么那么坏啊,我也没惹你,还处处想躲着你,你老针对我,害我被人笑话。”   容庭眼皮一跳,没想到她会翻旧账,但憋了半响,也无从解释。   以前的那个容二公子,就是坏啊,坏的没边儿了。   他将姑娘从怀里拉出来,捧着她的脸,亲了亲被眼泪划过的脸颊:“我赔罪。”   楚虞哭着哭着打了个嗝,她顿了一下,愣住。   容庭被她这模样逗笑了,捏着人下巴含笑道:“哭多了伤身啊姑娘。” 第95章 正文完   楚虞产后修休养了许久, 旁人坐一个月的月子, 她硬是被徐妈妈和容庭按着坐了两个月,总算是大好了。   偏房里的那个小家伙平日里都安安静静, 可叫人不解的是每日到了戌时末,他便闭着眼睛,含着小小的拇指哇哇大哭,若是没人哄,他能哭一两个时辰, 直哭的人头疼。   也叫人奇怪的是, 谁哄都不行,容庭说句话他就能熄了声。   小家伙好像能认出容庭的声音似的, 楚虞还因为这事心里吃味儿, 别扭了好几日。   不过看容庭被他折腾的脑仁疼,这气便也消了。   这些日子青陶和邹幼只敢给她擦擦身子和头发,水都没敢让她碰一下,好不容易出了月子,趁容庭被小家伙折腾的功夫,楚虞便让青陶去放了热水。   她一脚踩在水里,缓缓坐下身子,热水淹至了脖子,楚虞这才缓缓舒出了一口气。   按理说她这月子早坐完了,也不知徐妈妈和容庭那家伙在担心什么,硬生生坐了一个月,险些没将她憋坏。   邹幼看着她慢慢红润的气色, 一边将花瓣儿水往她肩上舀,一边笑着道:“夫人生了小公子之后,瞧起来都和以前不一样了呢。”   闻言,青陶也瞥了一眼,含笑的低下头去。   是不一样了,比从前更加有女人味儿了倒是。   楚虞逼着眼睛听邹幼打趣,泡着热水舒服的不想睁开眼:“你们年龄也大了,我寻思着让容庭给你二人找门好亲事,如何?”   邹幼猛地闭上嘴,又羞又生气,青陶倒是只淡淡一笑。   楚虞胳膊放在浴桶边沿,脑袋枕在上面,竟是慢慢睡了过去,睡着前还嘟囔着了一句说要洗干净。   身后的男人无声的笑笑,抬手示意两个丫头出去。   他认真替她洗了这满头青丝,略微笨拙的擦拭着。   容庭一手探进浴桶里试了下水温,差不多要凉了,他这才弯腰将姑娘抱了出来。   原本干净的衣袍被水打湿他也全然不在意。   倒是楚虞离了水,猛地一冷,蹙着好看的眉头睁开眼。   她双眸渐明,不自在的动了一下,张了张嘴:“冷。”   “冷啊?”   容庭笑了一下,不仅没将她放下来,也没说要给她擦拭干净,反而低头恶劣的弯了弯唇角:“那你抱紧我啊。”   楚虞:“……”   他嘴上虽这么说,但还是脚步略快的走到床榻将她放下来,直接拿被褥捂在她身上擦干净。   容庭拿下巴蹭了蹭她的肩膀,光滑的触感让男人渐渐有些心猿意马,只听他叹了口气:“你生的小家伙,怎么就知道折腾我。”   楚虞闻言,抬眸看他委屈的神色,不由笑出声。   男人手刚从被褥里伸了进来,那头偏房的小家伙像是听到容庭在抱怨他似的,冷不丁又哭了起来。   容庭嘴角一僵,面色沉了下去。   楚虞推了推他:“你去。”   “不去。”   他充耳不闻,全当听不见了,手依旧掐在姑娘腰间。   楚虞还想说话,猛地被容庭封住的嘴,她隐约听见徐妈妈去了偏房,小家伙的哭声还是没立即止住,楚虞就在这震天的哭声中被容庭吻的头晕目眩。   她什么都没穿,正好便宜他了。   过了好一会儿,隔壁小家伙的哭声陡然一停,正搂着男人脖子的楚虞下意识颤了下身子,她抬头瞥了眼窗外,想是徐妈妈哄好了。   容庭见她走了神,又在她肩颈上狠狠一咬。   深夜,被折腾的浑身无力的姑娘枕在他臂弯里,眼皮抖了一下,累的实在睁不开了。   容庭反而吃饱餍足,满意的靠在床榻上,他低头用唇碰了碰姑娘的脸,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楚虞实在听不清,就浑浑噩噩睡过去了。   等她再醒过来时,已经是吃午膳的时辰了。   容庭衣冠整齐的坐在圆木桌旁,楚虞稍稍一动,疼的她眉头狠狠拧在一起,暗暗在心里骂了句衣冠禽兽。   坐月子的时候说为她好,可在床上半分怜香惜玉都没有。   恨不能将她连人带骨头都吞下去。   接收到姑娘幽怨的目光,容庭抬眸与她对视了一眼,随后笑着走过来,替她一件件将昨夜没穿的衣物全都穿上。   又伺候姑娘将肚子填饱后,他扭头看了眼窗外正好的天,日头不大不小,正适合出行。   他昨晚覆在她耳边说了。   带她去济安寺看蔷薇。   -   不过显然,在山脚下抬头仰望那建在半山腰的济安寺时,楚虞一点儿都没觉得惊喜。   她神色恹恹的睨了一眼兴致盎然的男人,怀疑他是不是故意折磨她来着。   昨个儿如狼似虎的将她翻来覆去折腾个没完,今日就要她上山去?   若不是看容庭的神情实在真诚,她真要以为这男人是诚心的了。   楚虞忍着走了好几个台阶,结果看容庭走的轻快,脸上半点难看的神情都没有她一下就怒了。   姑娘停在台阶上,抿着唇,幽怨的望着他。   容庭亦是不解的愣了一下,正要开口问她时,猛地将话咽了下去。   他心虚的走过去几步,捏了捏楚虞的脸:“我背你上去。”   说罢,他便弯下了腰。   楚虞冷哼了一声,抬起脚尖轻松踢了下男人的脚:“假殷勤。”   容庭伸手在她腿窝处一拦,楚虞一下没站稳正好砸在他背上,男人一个挺身,将她背了起来。   “我错了我错了,我眼瞎心粗,昨夜累了吧?”   还提昨夜,楚虞一手绕到前面将他的嘴捂住,容庭就着这姿势亲了亲姑娘的手心,青天白日的,路上还有来往的人往这儿看,楚虞羞的将手缩了回来。   济安寺下来的一条小道上都栽着蔷薇,这花开的红粉红粉的,一派春日的气息。   再加之今日上香的人不少,这儿看起来就是香火鼎盛的寺庙。   容庭刚在离寺门不远的地方将姑娘放下,抬头就看到大堂外,目光一眼不错的盯着他们瞧的和尚。   这人看着眼熟,不过容庭不甚在意,只是匆匆一眼便撇过头。   夫妻二人往寺庙人烟少的地方走去,那和尚笑着偏过头,同他身后一个青衣小和尚道:“喏,这不是让我蒙中了么。”   那小和尚正是几年前容家一行人上济安寺时,领着他们去见济何大师的小僧。   容庭面貌生的极好,但为人也略有些飞扬跋扈,这小僧对他的印象倒是挺深的。   看了一眼这二人的背影,小僧寻思半响,抬头说:“师父当初说他二人有姻缘,果真有。”   济何哼笑了两声,他哪里能看出这二人有什么姻缘,倒是看出了两人间的气场不合,那容庭又一脸不耐烦的样子,他故意挫挫他呢。   也是没想到,还真成了。   济何转头去看大堂的几尊佛像,也不知嘟囔了什么,又拜了几下。   容庭忽然回头看了眼,眉头微微一蹙,又牵着姑娘往里头走。   这寺庙容庭倒是门清儿,知道哪处的花开的最好,也知道哪处最清静。   济安寺有一片未被围墙圈起来的地儿,一眼能看到山脚的皇城。   偌大皇城,在这儿地方也只缩成了一角,看不清哪处是容家,也看不清哪处是路家。   楚虞远眺了会儿后收回目光,这周围栽的大多都是蔷薇,听说济安寺的蔷薇开的极好,宫里的皇后极其喜欢,还运过去好些盆呢。   容庭找了处半身高的围墙坐下,一脚踩在墙上,手肘撑在屈起的膝盖上撑着脑袋,就见姑娘在花丛里笑挺开心的。   男人眸子一撇,瞧见几丛蔷薇里还窜进了几朵别样的花。   容庭盯着瞧了许久才想起这花叫什么名儿,他忽的扬起嘴角一笑:“林楚虞。”   他抬手下巴指了指那树根旁的几朵花:“知道那是什么花不?”   嫣红嫣红的,乍一看,倒是瞧不出什么花种。   楚虞蹙着眉头想了好半天,从前老太太院子也养了好些花,要说认花,楚虞倒还算能。   只是她猜了好些个花名过去,容庭皆是摇头。   啧。   男人笑了声:“虞美人。”   “这不就是虞美人么。”容庭弯着唇角看她。   楚虞愣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   容庭从半截围墙上跳了下来,许久不见他这痞里痞气的神色,楚虞险些有些回不过神。   男人嘴角溢着笑,扭头看了眼空落落的身后,隔着一堵墙外是鼎盛的香火和虔诚的跪拜,容庭忽然低声说了句:“趁没人,要不我给你占占便宜?”   他真将头低下:“快啊,别让人瞧见了。”   容庭就是想逗逗她,楚虞早知道这男人的性子是改不掉的。   她往容庭身后睨了一眼,还真有点做贼的感觉,踮起脚尖在他唇上亲了一下,随即小心的又看了四周一眼。   容庭眉头一挑,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了 第96章 容庭&楚虞   容庭给小家伙取名为君池, 容君池。名字过于温雅, 原因无它,这小家伙实在哭的太闹腾, 容庭希望这名儿能压一压他,让他以后做个温雅安静的美男子。   至于如不如他的愿,那倒是未必了。   出了月子后路家就打算回江南, 在这儿之前,楚虞带着小家伙回了趟容家, 无论怎样也得让老太太和容正喧瞧一眼容家的曾孙。   容正喧脸上带着喜色,动作不大熟悉的抱着小家伙,看他闭着眼睛, 嘴里吐着泡泡,实在稀罕的不得了。   容庭看似漫不经心的望了眼,心下有些别扭。   容正喧眼睛都舍不得从小家伙身上移开, 就问:“可起了名?”   老太太也看过来, 楚虞点了点头:“君池,君子的君, 池水的池。”   容正喧正抱着小家伙的手微微一顿,随后缓慢的点了一下头:“好, 名字好。”   他抬头看了眼容庭, 容庭淡淡的回视过去, 父子俩人相视一眼,又移开目光。   听闻楚虞与容庭这是回江南前最后一次回容家,在尚家舒坦当着尚少夫人的容瑶瑶都跑了回来。   她依旧是怕容庭的, 喊了声二哥哥,就跑到一旁拉着楚虞说话。   明明从前她也跟着欺负过楚虞,但楚虞这么突然要走了,且这一走不知何时能再见,容瑶瑶这心里忽然就有些低沉了。   她将头凑过去,小声说:“二哥哥对你很好吧?”   她上下打量着楚虞,要说以前她也同旁人一样觉得林楚虞嫁给容庭定是要很委屈了,但自打容瑶瑶成婚之后,尚温寒对她很好,她便能感觉出来,楚虞定是也过得很好,被二哥哥捧着宠的。   看她这红润的面色便能得知。   楚虞笑着点了点头,又同容瑶瑶说了些有的没的,天都暗了下来。   奶娘抱着小家伙上了马车,这一次再从容家离开,下一次再回来就不一定是什么时候了。   容正喧瞧着容庭的身影,忽然眼眶有些发酸。   少年长成了男人,有自己的妻儿,而他曾经嘲讽容正喧的那些话,仿佛都一一印证了。   他说他不会像他老子一样。   他果然没有,容庭的人生,远比容正喧以为的要好很多。   容瑶瑶踌躇着不敢上前说话,但看她一脸难色,楚虞还是不忍心的朝容庭说:“你要不跟瑶瑶说两句?”   容庭蹙了下眉头,还没开口应下,姑娘便抬手将容瑶瑶招了过来。   那边玉氏似是拉了容瑶瑶一下,被容瑶瑶挣开,她急匆匆跑了过来。   在对上容庭的眸子的那一刹那,她还是有点怕,她这个二哥哥,打小就不愿搭理她,加上容庭嘴又毒,容瑶瑶没事是不敢招惹他的。   容姑娘揪着手指头,磕磕巴巴的:“二哥哥要、要回江南了。”   容庭不耐烦的嗯了一声,容瑶瑶抿了抿唇:“一路走好。”   容庭:“……”   他扭头去看容瑶瑶:“你咒谁?”   容瑶瑶一惊,险些跳起来,猛地连连摇头:“不、不是,一路顺风。”   容庭睨了她一眼,便兀自上了马车,容瑶瑶随即松了口气。   楚虞摸了摸鼻子,忍着笑进了车里,容庭瞥了她一眼:“很好笑?”   楚虞嘴角忍的泛酸,被他一说,索性笑出了声:“你方才瞧见没有,瑶瑶都快被你吓哭了。”   “……”   容庭忽然低下身子将她抱着放在了腿上,楚虞低低惊呼一声搂住他的脖子,甚至不等容庭再有所动作,她就自己亲了上去。   容庭方才在容家冷了一整日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些,二人唇齿相依了片刻,容庭边一下一下啄着她的唇,边笑着说:“林楚虞,学聪明了。”   -   六月,春季的最后一个月,容庭终于如愿以偿带着楚虞回了江南。   这一来,江南又多了些茶余饭后的谈资。比如谁也没想到当初那来给父亲奔丧,不过在江南呆了几个月的林家大姑娘,竟然嫁给了路家掌事的。   这倒是稀了奇,二人原本在外头也是兄妹相称,是以旁人从未觉得这俩人能生出什么可能来。   只是这一回来,孩子都有了,可不就叫人觉得惊奇么。   江南的路家楚虞来过几回,但还是第一次以路家大夫人的身份走进来。   下人时不时抬头瞥她一眼,心下都讶异的不得了。   而且,听说当初闻妈妈就是因为对夫人不敬,这才让公子给打发出去了。   连闻妈妈那样的老人都尚且如此,他们更是不敢不恭恭敬敬的。   一早便打理了院子,甚至还心细的在寝屋里贴了囍字,在果盘里放了些红枣花生意思意思。   楚虞一脚踏进来,就见满眼的红色。   她愣了一下,丫鬟倒是有心。   不过二人劳顿一路,身子乏的不行,   更没精力去欣赏这些。   二人和衣便躺下,一脚就睡到了天黑。   楚虞摸着黑爬起来,晕乎乎的想跨过男人的身子,谁知容庭忽然一个翻身,楚虞被绊了一下,整个人栽了下去。   只听男人一个闷哼,倒抽一口气,声音沙哑道:“林楚虞,投怀送抱用力过猛了吧。”   楚虞这一摔也摔疼了,不过显然容庭比她更疼。姑娘起身给他揉了揉肚子,嘟囔道:“我看不清嘛。”   容庭叹着气将她拉过来揉了揉脑袋,方才那星点睡意也全然没有了。   忽然一声空饷打断了片刻的静谧,容庭顿了一下,随即笑了:“饿了?”   他一个借力起了身,正好将她圈在怀里抱起来:“带你出去。”   容庭没让路家的后厨开火,小俩口在船上吃了十几日不算可口的饭菜,这会儿回了江南睡足了觉,容庭便想带她出去吃点不一样的。   姑娘孕中时就嘴馋,叫她忍了好久,是该带她尝尝鲜。   已至亥时,但江南的风土人情便是这样,这个时辰院子里倒是只留了几盏灯,显得冷清了些,外头繁华的街上倒是灯火通明。   楚虞许久没走过这样繁华热闹的街市,整个人都兴奋起来,捧着两个糖人,比较了一下,将丑的那个给了容庭。   容庭看她脸上雀跃不已,倒是难得不见冷静自持的神色。   早前便听说薛烩那败家玩意儿自己捣鼓了个酒楼,还起了个一本正经的名儿,叫“食客居”。   容庭本着捧场的意思走进去,但脚刚一踏进去,就觉得这地方怪眼熟的。   他心下一想,忽然脸色就不好看了,男人迟疑的偷偷瞥了姑娘一眼,见她没什么反应,这才松了一口气。   薛烩这厮怕不是疯了,在红袖苑添一间屋子不够,还将酒楼造的与红袖苑无异?   简直丧心病狂。   楚虞确实是没看出什么来,只是当小二将他们带去楼上的屋子,还一口一句夸奖他们这酒楼与一般酒楼不同,说的神采飞扬,唾沫横飞,推开其中一间屋子时,容庭眼睁睁看姑娘的脸色沉了下来,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   小二还没感觉出异样,神采飞扬道:“我们这酒楼全是隔间,里边还置了张床,吃累了喝醉了都可稍做歇息。”   末了他还补了句:“一晚上一两银子。”   楚虞:“……”   容庭:“……”   见小二还要继续说,容庭忙蹙着眉头将人打发走,故作轻松的推开了里头的窗子。   趁着菜没上齐,楚虞背着手在屋子里绕了一圈:“你有没有觉得这地方颇为眼熟?”   男人低着眼去摆弄小几上的几只杯子,就是不看她:“没,不是第一次来么。”   他什么德行楚虞还能不知道,被男人这副心虚的样子气笑了,走过去戳着他的肩说:“你仔细想想,跟红袖苑有没有点儿像。”   不等容庭说,她冷哼了声道:“可真是太像了,连床都长的一样。”   闻言,容庭抬眼望去,心里暗骂着薛烩那个王八羔子,这不没事找事么?   容庭拉着她的手让人跌坐在他腿上,委屈的嘟囔道:“不是翻篇了么。”   原本是翻篇了,但是这乍一看到一模一样的屋子,心里难免有些酸。   她抿了抿唇:“你跟薛家那位都一样,本性难移,做个生意还不忘惦记秦楼楚馆。”   嘶…   他怎么就跟薛烩一样了?   薛烩那玩意儿能跟他比?   男人声音拖的长长的,颇为委屈:“林楚虞你不讲理啊,我对你怎样你瞧不出来?”   楚虞撇过头去,闷声说:“我不讲理,你不会哄哄我…”   容庭顿了一下,埋头在她颈间低低笑了几声。   自打怀了孕之后,她整个人都软和许多,容庭是真想疼疼她。   男人唇移到她耳边,温热濡湿:“怎么哄?”   楚虞躲了一下,一手捂住耳朵,脸上又羞又气:“你、你就知道想那些,你就不能正经点…”   忽然外头一阵烟花爆竹的声音,二人皆被这声响引的扭头去看。   听说今夜有户人家成婚,想来这是为喜事而放的。   楚虞还没回过头,就感觉耳边湿漉漉的,她抖了一下,就听容庭低声说:“没想做什么,就亲亲你,别躲啊。”   容庭自认不是黏人的人,但他可真是稀罕极了这姑娘,总想抱她亲她碰她,好像怎么亲近都亲近不够。   “林楚虞,你肯定给我下蛊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容君池小朋友有话说:我爹希望我能做个温雅安静的美男子,美男子好说,温雅安静我寻思着有点困难。 第97章 楚虞&容庭   十一月, 宫中生变。   早先太子因疑似意图谋反被幽禁,原本站在太子那一党的人都等着皇上能查清真相,还太子一个清白。   谁知这一等,没等来太子解禁出东宫, 反而等来的是皇上龙体不康的消息。   太医换了一波又一波, 可皇上这病就是不见好。年岁大了, 任谁都逃不过生老病死。   而这期间,三殿下李怅监国, 倒是将朝政打理的井井有条,甚得皇上器重。   十一月初六, 皇帝驾崩,举国同丧。   可这宫中乱成了一锅粥, 监国还是监国,太子还是太子。   可太子便是储君, 自古以来皇帝驾崩自当是储君继位,然而这…   太子是皇上下令看押于东宫, 这会儿皇上刚驾崩,就将太子放出来,这不是抗旨么?   于是朝中成日便是吵吵, 一群老头恨不能将这事在朝堂中吵出个结果来。   有义正言辞说太子理应继位的, 也有说监国继位顺理成章的,众人各执一词,谁都有理。   最后,还是李怅顺利登上了皇位。   这结果倒是不稀奇, 与李怅这人的阴谋诡计相比,太子在他面前使的手段压根就不够看。   而李怅这人也很够意思,继位后便与江南各地官员打过招呼,如今路家不仅是家财万贯,还背靠皇室,要说原还有个薛家能够与路家相当,现在就是路家一家独大,没人敢往上撞。   毕竟那知府老爷还亲自上门给容庭送过酒呢。   虽说朝堂震动不安,但江南倒还是从前的样子,一派安详。   京城的诡谲多变,离这水养的地儿也过远了。   今年江南的冬天来的早,才十一月就寒风彻骨,最稀奇的是竟然下了小雪。   要知道江南是鲜少下雪的,更别提这个时候了。   屋里,楚虞正拿着拨浪鼓逗小家伙,小家伙一双明亮的眸子直溜溜盯着拨浪鼓瞧,然后嘴里吐出了一个泡泡。   屋外传来邹幼的惊呼声:“下雪了?”   楚虞扬了下眉,扭头朝窗外看去,果然下雪了。   小家伙似是也好奇似的,蹬着小短腿哇哇哭,楚虞便弯腰将他抱出来,小心给他掖好衣领走到窗边。   小家伙眼角还挂着眼泪,第一次见到雪,有些不知所措,小爪子伸过去就想接一片雪花来瞧瞧。   可惜很快就被徐妈妈制止了,徐妈妈诶哟诶哟道:“天儿冷着呢,小手碰一碰雪,准着凉!”   小家伙嘟了嘟嘴,很是不满意,小手往楚虞衣领上抓,腿也蹬的起劲儿。   最后还是被徐妈妈强行塞进襁褓中,委屈的不得了。   厨房熬了汤,青陶与邹幼一人提着食盒一人撑着伞,三人一行往书房走。   谁知才刚到半道上,就见府里的两个郎中匆匆往里头跑,险些撞着楚虞。   邹幼蹙了蹙眉头:“急什么,小心撞着夫人。”   二人连连低头赔礼,指了指里头:“公子在里头把善延钱庄的李掌事气晕了,夫人可小心着,公子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呢。”   楚虞眉头一挑,略有些惊讶:“气晕了?”   那钱庄的掌事是个年过五十的,怎么就在书房让容庭气晕了,万一将人气出病来…   郎中连连摇头:“夫人莫担忧,不碍事,方才已然醒了,还大着嗓门跟公子吵呢。”   楚虞莫名顿了一下,不知说什么好,挥挥手让他二人退下。   绕过长廊一头,果不其然就听到李掌事扯着嗓子在嚷嚷,楚虞从青陶手中接过食盒,让两个丫头在外边等着。   还没走近就听到那李掌事嚷嚷着说:“你小子这是翻脸不认人啊,当年路老掌事还在的时候,怎么着还与李家客气相待,若不是你被接回了京城,说不准路老还有与我们李家联姻的打算呢!”   容庭嗤笑一声:“李叔,你忽悠谁呢,反正我今儿个话放这儿了,你要想做生意,按我路家的规矩来,怎么,你以为我容庭是冤大头?傻的啊?”   李掌事胸前起伏不定,指着容庭就说:“好小子,半点都不肯让?”   他默了半响,忽然走近几步说:“你小子从前风流不断,怎么娶妻这么久,小妾也不纳一个?”   门外,姑娘正要推门的动作顿了一下,堪堪缩回手。   李掌事低下声音说:“我家幺女还没许人家,我可跟你说,不是李叔跟你自夸,我那小女儿,见过的人就没有说不好的,那叫个绝色,给你当妾可都委屈了。”   李掌事这是想攀上路家的关系,打起了这个主意了。   楚虞在外头咬了咬唇,心里又暗暗给男人记下一笔,沾花惹草,招蜂引蝶…   晚上得叫他在书房好好反思反思…   听那个李掌事似乎还真有替自己姑娘说亲的意思,楚虞憋着一口气推门进去,李掌事的话陡然被打断。   他是没见过路家这位大夫人的,只是听外头说是个绝色,但这外头的传言半真半假,他也是不大信,能绝到哪去…   乍一看来人,李掌事堪堪闭了嘴,将原本正夸奖自个儿小女的话都咽了下去。   心里头琢磨着,怪不得容庭一改风流样,合着真是家有娇妻。   外头雪下的有些急,男人走过来捉住她的手,凉的他蹙了下眉头,小心握在手心,朝那头瞥了一眼,说:“来,喊李叔。”   楚虞笑盈盈的,一点都不给容庭跌份儿,得体大方的朝神色有些尴尬的李掌事点了点头:“李叔。”   姑娘眉眼带着笑意,又说:“我方才在外头站了好一会儿,以为你们有要事要谈呢。”   这话…   李掌事嘴角一僵,神情愈发尴尬。   站了好久,那不是都听见了么,李掌事笑笑,随意说了两句便告辞了要走。   李掌事要走,楚虞自然也不会拦着,容庭笑脸盈盈的送他到门外,朝里头的姑娘扬了扬下巴:“我家姑娘好看吧,李叔啊,我说您这就别跟这儿丢人现眼了。”   李掌事瞪大眼睛,气的胡子都快吹起来了,憋了半响却无话可说,只好带着一肚子怒气离开,还险些在门外摔个底朝天。   容庭嘴角噙着笑,回头就看到姑娘坐在他办公的桃木椅上,双脚晃了两下,胳膊搭在扶手上,一副要审问他的样子。   容庭笑了下,将门给关上。   “那姓李的拎不清,总拿着从前和外祖父那点交情以为可以攀上路家。”   楚虞哼了哼声,探过身将食盒打开,鸡汤的味儿一下就飘了出来。   姑娘哼了声,将碗推过去给他。   容庭顺势坐在桌角,一手拿起碗低头喝了大半,楚虞手搭在桌边,屈指敲了两下:“人家想给你塞妾室呢,你心里高兴吧?”   啧啧。   容庭忍着笑,故作正经的沉吟片刻,还真就着她这个问题想了好久。   楚虞随口一问,倒将自己给问生气了。   这问题还要想?   男人果然靠不住,从前还说不纳妾,现在就开始暗搓搓想了!   容庭:“汤挺鲜的。”   楚虞仰着头看他,阴阳怪气道:“鲜的好喝么?”   容庭憋不住了,噗嗤一声笑出来,险些将碗给打翻了。   他将碗搁到一边,用食指勾了下姑娘的下巴:“林楚虞,醋味有点儿大啊,你这吃的谁的醋呢?”   楚虞瞪了他一眼,哼哼着靠在椅子上,抬脚轻松踢了他两下:“人家想把自家姑娘塞给你做小妾,你心里定是美着。”   容庭从桌角跳了下来,看她穿着一身白袄陷进椅子里,像只从冬日里跑出来的小仓鼠,容庭忍不住就想逗逗她。   他往扶手上坐,拿着姑娘冰冷的手往胸口放:“你摸摸,我这心里美么?”   男人吊儿郎当的笑着,楚虞一下将手握成了拳头往他胸口砸,蹭的一下起身道:“心里美不美不知晓,这脸上我看着倒是挺美的。”   楚虞可真是后悔心疼他连日忙于生意,跑来给他送鸡汤。   这种男人,根本不配喝鸡汤,他就该饿着!   眼看姑娘真气着了,容庭忙将人拦下,哭笑不得的从后面抱着她,楚虞挣扎了两下,他就紧扣住姑娘的腰,冰凉的唇有意无意擦着她的耳朵:“啧,脸上美那是因为你夫君我长的好,跟别人有什么干系。”   楚虞捂了下耳朵,一边扭过头一边说:“容庭你能不能要点脸,你别以为、唔。”   男人看好时机就堵住她喋喋不休的小嘴儿,压着她的腰,将人按在身上。   姑娘生气的咬了下他的唇,容庭没停住反而变本加厉,越吻越狠。   在这种事儿上,他向来不是个温柔的,活像要把人生吞活剥似的,直至人软在他怀里才罢休。   楚虞气都喘不匀,还记得要把话说完:“你、你别以为这样就能糊弄我。”   容庭不知道怎么就将她的小袄给解开了,忽然将人抱起来放在屏风后的一张床上。   这地儿本来没床的,至于为什么会有…   不说也罢。   他从姑娘唇上亲到耳后,轻轻用牙磕了一下,惹得楚虞猛然一颤。   “林楚虞,小没良心的。”   他捏着她的下巴转过来,带着点调戏的味道,拖着腔调说:“哥哥对你这么好,你心里没谱啊,良心去哪儿了?”   他说着便去脱她的衣物,楚虞压根拦不住他,只一个劲儿叫他轻点轻点,别扯坏了。   容庭受不了这小手捣乱,直接将她的手拨到一边:“坏了就坏了,路家不差这点布料子。”   作者有话要说:  容庭:财大气粗.jpg 第98章 容庭&庭楚虞&容君池   容君池七八岁时,容庭忽然从外头带回个五岁的女娃娃, 扎着羊角辫, 一脸怯生生的模样,惹人疼又惹人怜。   只是这女娃娃到底打哪儿来的, 众人都一脸懵逼。   别说旁人, 容庭自个儿都是一脸懵逼。   最关键的是,公子将这小女娃娃安置在了隔壁院子里时,夫人恰好不在府里。   啧。   这就引人猜测了,莫非是公子在外头养了外室,还将私生女带回了容家?   容君池这时候已经八岁了, 下人们说什么他完全听的懂,小小的家伙一肚子气,直冲到院子里,将本就胆怯的女娃娃吓一跳, 直直跌落在地上, 眸中含着泪,想哭不敢哭。   容君池可不会怜香惜玉,倨傲的扬着脑袋, 这模样跟容庭像的不得了,睥睨着地上的人说:“我爹呢?”   小丫头话都说不清楚,含糊糯糯道:“走、走了。”   容君池扭头就往主苑里跑, 看到青陶在浇花,拉着青陶就问:“青陶姐姐,我娘呢?”   青陶被他这么突然一出现吓了一跳, 忙停下手中动作,弯下腰温声说:“小公子找夫人可有事?夫人在薛家吃茶,还没回呢。”   容君池匆匆说了句有事便跑了,薛家近,拐个弯就能到。   他猛地在门槛那儿停下脚步,蹙着眉头,一脸正色:“青陶姐姐,我娘要是知道我爹带了个私生女回来,会不会气哭啊?”   青陶愣了一下,忍俊不禁:“小公子说什么呢,公子对夫人有多好,我们都看在眼里,哪儿来的私生女?”   容君池觉得他娘实在太可怜了,一脸悲悯道:“就是有了。”   青陶还不知隔壁院多了个人,等容君池走后没多久,一出主院方才知晓,不由也陷入沉思,悄声问徐妈妈:“这、这丫头真是公子带回来的?”   徐妈妈亦是心下生疑,她年纪一大把,看多了这种大宅子里的事儿,也不是没有可能。   毕竟公子还年轻,要让他一辈子只守着夫人一个,难。   容君池打小就是放养的状态,八岁大的小家伙,一个小丫鬟跟在身后就由着他出门去了。   他熟门熟路的跑到了薛家,正见薛夫人与自家亲娘在院子里说话,二人脸上都带着笑。   他乖巧的喊了声薛奶奶,薛夫人可喜欢路家这个小公子了,鬼灵精似的。   容君池抱住娘亲的腿,让她蹲下身子,随后小家伙凑到她耳边说了几句什么,楚虞面色微微一变,反问他:“妹妹?”   容君池严肃的点了点头:“娘你放心,我保护你。”   楚虞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匆匆与薛夫人道了别,一路牵着容君池的手,听他小嘴叭叭叭的数落容庭。   楚虞倒是不觉得会是私生女什么的,容庭那个人平日里看着是不正经了些,可他不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她知道。   容君池将她带到主院隔壁的落花院,果不其然看见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女娃娃坐在园子里,丫鬟正为她摆了一桌的点心。   小丫头胆子很小,不敢吃,不敢动,拘束的坐在那儿瞪着盘子,咽了下口水。   方才楚虞不信他,容君池立即道:“娘你瞧,我没瞎说吧,我爹给我从外头带回了个妹妹。”   小丫头似是听见了容君池说话,猛地扭过头,在见到楚虞时很是紧张,她从石凳上爬下来,声音怯懦的对容君池说:“哥哥…”   容君池方才喊容庭爹爹,所以小丫头知道要喊他一声哥哥,但是这个漂亮的姐姐,小丫头倒不认识了。   没人告诉她家里还有个姐姐呀…   但是她这一声哥哥,好像在佐证容君池的话似的,楚虞都一下错愕了半响。   容庭在书房听说姑娘回府了,还直往落花院去,他便匆匆赶过来,谁知还没走近就听到那臭小子在诋毁他。   容君池紧紧抓着他娘的手:“娘,你别伤心,我都听人说了,我爹以前是个混不吝的,他肯定背着我们偷偷在外面养女人了!没事娘,你有我,我保护你,我藏了很多银票,我带你走。”   楚虞:“……”   门外的容庭:“……”   楚虞张了张嘴,看容君池怒不可遏的样子,想劝他的话都咽了进去。   容君池还在说,掰着手指头说容庭的不是,最后说着说着没话说了,想了想,又继续生气道:“爹他还经常打你!我都瞧见了,你脖子上都是青的红的!”   楚虞忽然脸一红,轻咳了一声。   他悲悯的仰头看楚虞:“薛奶奶说娘长的好看,若不是嫁给了我爹,还有很多人等着娶呢,要不我换个爹吧。”   容君池抱着楚虞的腿,一番话说的颇有种大义灭亲的感觉。   楚虞乍舌了,默了半响:“换个爹?”   对面的羊角辫丫头不知道这俩人在说什么,就看到容君池狠狠点了下头,犹豫了一会儿说:“教书的秦先生就很好。”   容君池想用一个词来形容,憋了半响:“温文儒雅!秦先生人可好了,跟我爹一点都不一样…”   容庭在门外站着,嘴角一抽,溢出一抹冷笑。   路临听着忍俊不禁,心里为小公子点了一根蜡,这回小公子可完了。   楚虞倒是没怎么注意这个秦先生,顺着容君池的话回想了一下:“是么?”   “要不那个卖风筝的岳叔叔也很好,小老虎画的跟真的似的,娘,你下次给我买一个吧。”   楚虞默默看了容君池一眼:“……”   容君池说着说着发现羊角辫丫头在看他,眉头蹙了一下,忽然回到正题:“娘,你可千万不能原谅爹,罚他跪祠堂,睡书房。”   他顿了下补充道:“娘你别怕,我可以陪你睡。”   “你想都别想,把手给我撒开。”容庭终于听不下去,拎着容君池的衣领将人提走。   容君池吓了一跳,但、但输人不输阵啊!   他爹是不是都听见了…   容君池有点心虚,但为了给自己壮胆,忽然抬起头,一脸严肃,声音洪亮道:“你完了,你做错事了,还不快道歉,我和娘考虑一下要不要原谅你!”   嘶,小兔崽子。   容庭朝他走过去:“你皮痒了是吧?”   容君池哇的一声跑到楚虞怀里,声泪俱下:“娘,爹他有了妹妹,就要打我。”   不知道是遗传了谁,容君池打小就装的一手好可怜,细长的眼睛里含着波光粼粼,一副委屈的不得了的样子。   明知道他是装的,可楚虞回回都能被他这模样弄的心软。   何况容庭从外头带了个丫头回来也没事先知会她,楚虞这下心里也有气了,拦在容庭面前护着容君池,冷着脸说:“你揍他做什么,又不是他的错。”   容君池在后头应和:“对,都是爹的错。”   他说完还忍不住要拍个马屁:“我娘长的跟画本里的仙女似的,他一点都不懂珍惜。”   “你可把嘴给我闭上,再叨叨信不信我让你抄经书!”容庭蹙着眉头教训他。   容君池有楚虞护着,可一点都不怕他,又告了一状,委屈道:“娘,我爹不让我说你美,可我没说错…”   容庭:“……”   什么年纪的姑娘都爱听夸赞,容君池这几句马屁可拍到楚虞心坎里了。   不过她再怎么别扭,也不至于和一个小女娃娃过不去。   何况这小丫头在这儿站着,一脸害怕的样子,实在叫人于心不忍。   虽不知她到底是哪家的孩子,楚虞也还是叫邹幼先将这个宅子打点好,至少先挑几个伺候这小丫头的丫鬟。   随后,她看也不看容庭一眼,牵着容君池就走了。   容君池得逞的扭头朝容庭做了个鬼脸。   路临忍着笑咳了两声:“公子,您还是与夫人解释解释吧,府里现在谣言满天飞,夫人若是误会了那您可就…”   真得睡书房了。   -   楚虞前脚刚到主院,容庭后脚就跟了上来。   楚虞还没有真误会容庭的意思,这么多年了容庭什么性子她心里有数,反而是容君池一脸防备的看着他。   容庭头疼的闭了闭眼,说起来今天这事他也是应接不暇,想跟姑娘解释一下,又不知从哪里开始说起。   憋了半响,他还是捡最重要的说:“那丫头不是我的,你别听这臭小子瞎说。”   容君池哼哼了两声,揪着楚虞的衣袖。   容庭脸色忽然敛了敛,看了容君池一眼,压低了声音说:“是苏裴送过来的。”   楚虞愣了一下:“苏、苏裴的?”   容庭挠了挠头,有些烦躁,蹙着眉头说:“也不是。”   他稍稍停了一下:“那丫头姓李。”   楚虞没应声,一下没反应过来。   容庭叹了声气,将八年前李怅那儿顺的宫牌拿了出来,宫牌与石桌相碰,清脆的一声响,这响声似乎也敲在了楚虞心上。   她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见容君池不明所以的将宫牌抱在手上玩,整个人都懵了。   容庭把容君池一手提溜起来丢给路临,路临将人扛在肩上带出去,便只剩容庭与楚虞二人了。   “那孩子,是李怅和安阳公主所生。”   楚虞屏住呼吸,紧紧盯着容庭瞧,确定他没再同她开玩笑。   安阳公主是谁,那可是与李怅同父异母的妹妹啊…   这…   一代君王做出这等有违伦理的事儿,若是叫人抓住了把柄,朝堂必定一团乱麻。   既如此,这孩子便不能留,可李怅既然将这孩子留在京城五年,可见对其的疼爱。   恐怕,若不是怕小丫头长大藏不住身份,被有心人利用,苏裴这次也不会奉命将人送到江南。   楚虞忍不住问了句:“那安阳公主呢?”   容庭轻轻瞥了她一眼:“死了,在这丫头被送来之前。”   容庭顿了一下,又一句话将楚虞震懵了:“安阳不是先皇的骨血,魏太妃当初难产,胎死腹中,这才从宫外抱回了个孩子。”   这种皇室密辛…   楚虞张了张嘴,又不知说什么好。   容庭今时今日方知李怅为何冒着风险将太子拉下台,原来都不过是为了能让李安阳逃过被和亲的命运罢了。   逃过被和亲的命运,他才能一步一步将人圈在他的地盘。   他疼爱这个孩子,他和李安阳的孩子。   如今她死了,李怅才将孩子送走。   许多年前李怅心里埋下了颗不能见光的种子,于是许多年后,疼也好苦也罢,都不能与外人道。 第99章 容君容池&李桑   容君池他爹又睡书房了。   虽然娘告诉他落花院那个羊角辫姑娘不是他妹妹, 但容君池觉得这一定是他娘说出来安慰他的。   要不然他爹为什么要睡书房?   他偷偷去过隔壁院子, 那个小姑娘, 叫什么桑, 反正下人都叫她桑桑姑娘,容君池觉得她长的跟自己还挺像的。   青陶告诉他妹妹叫李桑,姓李, 所以不是他爹的女儿。   可容君池不信啊, 他觉得所有人都在替他爹说话。   “青陶姐姐,你不觉得妹妹长的跟我很像么?怎么会不是我爹的女儿。”   青陶迟疑了一下,仔细瞧了瞧不远处自己玩着沙子的李桑小姑娘, 实在没瞧出哪里像。   小公子这是误会了,才越看越误会吧…   虽然他娘要他常去隔壁院子找妹妹玩,妹妹一个人会寂寞的。   容君池偶尔偷偷过来, 看到小丫头自己跟自己玩,有时候摘一朵花, 有时候用泥沙堆一座小山, 是挺孤单的。   可容小公子很有骨气也很倔强,这丫头是他爹在外头的外室女, 他才不理会她。   至于为什么楚虞知晓了李桑的身世,还将容庭赶去了书房,主要是因她心里委屈。   路家上下都知晓桑桑姑娘姓李, 还知道是从京城来的,并非是公子在外头的外室女。   可外头的人不知晓,谣言满天飞, 楚虞去吃个茶都有人向她打听此事,并且认为楚虞是为了面子才这么说的,旁人心里认定李桑就是容庭的女儿。   于是楚虞回了府,将被褥塞进容庭怀里:“你想想这事怎么了,你要是不将这事给我解决了,你就一辈子睡书房吧。”   容庭懵了,委屈巴交的在书房睡了几日,终于想出了个好法子。   直至这日,容君池才彻底信了李桑不是他妹妹这事。   对,李桑不是他妹妹了。   因为他爹为了能回屋子里睡,给他塞了个童养媳。   容君池也不过八岁的年纪,自己还是个奶娃娃,压根不知何为童养媳,但又不想在他爹面前暴露自己的无知,一脸深沉的点头应下。   然后跑去找徐妈妈问此事。   徐妈妈笑着给他解释了一番后,容君池惊了。   小家伙话都说不清楚,结结巴巴问:“娶、娶她?”   徐妈妈乐呵呵的,心想着以后可要对桑桑姑娘更好些,那可是她们小公子的媳妇儿呢。   “以后等小公子长大,桑桑姑娘就是小公子的媳妇儿,就像你爹娘那样。”   容君池幼小的心灵遭受到了冲击,妹妹变成媳妇儿了?   那、那…   容君池纠结的咬着手指头,一脸勉强的点头:“那好吧。”   -   李桑知道有个哥哥,但这个哥哥好像不大喜欢她。   小丫头打小是在宫外长大,有下人照顾她,可也因身份特殊,自小便没有玩伴,她已经习惯了,很是懂事的不吵不闹。   忽然有一日,那个不喜欢她的哥哥来了。   不仅来了,还给李桑带了只风筝,上面画着小老虎。   容君池佯装冷漠的样子将自己喜欢的东西分给她,他可实在看不下去李桑天天跟花花草草玩了。   于是。   桑桑姑娘哭了。   容君池懵了。   来路家这么久,李桑头一回哭,哭的惊心动魄,惨绝人寰,不稳当的小身子扑进丫鬟怀里:“不要吃我!”   丫鬟拍着李桑的背,轻声哄着,揪着眉头为难朝容君池道:“小公子,桑桑姑娘胆子小…”   容君池默了半响,慢吞吞的将风筝拿给后头的丫鬟,叫她们收起来。   李桑捂着眼睛,偷偷打开一眼缝隙,这才慢慢站直身子。   “嗝——”小丫头揪着小裙子,打了个嗝。   容君池长这么大,外面那些小孩儿个个都巴结恭维着他,他还从来没哄过小姑娘,现在反而有些不知所措。   他学着他爹凶他那样,冷冰冰说了句:“哭什么哭,把眼泪给我擦干净了。”   李桑真被吓到了,她打小也是锦衣玉食,照顾她的丫鬟和嬷嬷还没有人敢对她凶。   于是,桑桑小姑娘又哭了,这回是小声的抽噎,颇为委屈的样子。   容君池懊恼的蹙了蹙眉:“……”   -   李桑胆子很小,许是因为一直被养在宅子里,也被保护的很好,初来江南,头一回见到陌生人,她便总是一脸怯生生的样子。   容君池送她的小玩意儿她也不敢拿,成日自个儿蹲在花丛里玩泥沙,堆小山。   楚虞也来瞧过她好几回,觉得这样可不行,小丫头已经够可怜了,于是就每日耳提面命,要他陪桑桑妹妹玩儿。   容君池一开始并不情愿,因为李桑只爱玩泥巴。   他一个男孩儿,才不跟小姑娘玩泥巴呢。   可是当容君池帮李桑堆了座大山之后,李桑从花丛里折了支花下来,又害怕又想亲近他,小声说:“哥哥,送、送你。”   容君池耳根一红,面无表情的接过。   众人皆知,路家给小公子找了个童养媳,原本还肖想着好好培养自家闺女以便联姻的人纷纷打空了算盘。   府里的下人也会打趣的笑说李桑是路家的少夫人,可李桑还小,全然听不懂这些话。   后来,李桑十三岁了。   这么六年里,她多多少少也听闻了一些话,原来她将来长大要嫁给君池哥哥呀。   李桑很乐意,也很听容君池的话,容君池叫她做什么,她向来不会摇头拒绝。   为什么呢,因为君池哥哥对她好呀。   两个小孩默认了彼此将来的这种关系,容君池早早便将李桑当成了自己的所有物,谁敢碰一下,路家这位小公子可是要跟人拼命的。   这日李桑下学,薛满满被先生留了堂。   薛满满是薛家的小千金,平日里也是锦衣玉食的,可她与李桑全然不同。   李桑平日里笑不露齿,声音轻而温柔,带着点小姑娘的娇憨,算是十足十的大家闺秀。   而薛满满就不同了,爬树翻墙样样通,先生留的课业也不做,所以被留堂是常有的事儿。   李桑乖巧的坐在亭子下等薛满满一块回府,薛家和路家的宅子离得近,拐过一条小巷就到了。   小丫头低头抠着手,不知道哥哥有没有给她带糖人,他玩疯了就准忘了。   忽然有人从后头推了一下李桑,力气有些大,李桑险些被从长椅上推了下去。   她一扭头,是隔壁私塾的几个男孩,她偶尔去等容君池的时候见过。   为首的人个个子不高,但却一脸坏笑,是白照,李桑认真想了一下,他家里好像是开酒楼的。   哥哥说过,开酒楼能赚几个破钱…   他朝李桑吹了下口哨,贱贱的笑:“哟,这不是路家小公子的妹妹么?”   妹妹两个字他刻意咬重了些。   李桑退了半步,抿着唇想从旁边绕出去,可白照伸手拦住她:“你知道你哥哥去哪了么?”   提到容君池,李桑下意识停住脚,抬头迟疑的看他。   李桑长的特别精致,至少这方圆百里还没人比她漂亮的。   这一点白照一直心知肚明,可是这人是路家的啊,路家碰不得,他爹娘早就嘱咐过他了。何况平日里容君池一直将这丫头带在身边,自然也没人敢肖想。   但今日可不一样了。   白照咧着嘴笑:“容君池那小子看上了叶家的三姑娘,怕是不要你了,你不知道吧,今儿叶未然生辰,他一下学就跟人走了。”   若不是如此,白照才不敢贸然堵住李桑呢。   既然容君池都不要了,那他也不算是抢了路家小公子的东西吧。   李桑闻言,怔了一下,双手下意识揪在一起。   叶未然…   李桑蹙了下眉,抿了抿唇,厉声道:“你让开!”   她声音温软,再如何厉声说话也没有气势,根本唬不住白照几人。   白照不但没让,还得寸进尺的往前走了两步,一手搭在李桑的肩上,笑嘻嘻的说:“李桑,你也不是路家的女儿,只是路家不知道从哪儿抱来给那小少爷当媳妇儿的,其实路家对你也不好吧?”   李桑猛地推开他的手,往后退了好几步,腿窝撞在了长椅上。   白照继续哄她:“你以后别老跟着容君池了,他又不喜欢你,指不定还当你是累赘呢,以后我带你玩儿吧。”   李桑眼眶红了一圈,带着点哭腔道:“你胡说。”   “我没、”   白照话没说完,忽然被人从后头踹了一角,整个人撞在了墙上,还在诶哟诶哟的喊着。   李桑吓住了,仰头就看到容君池嘴角还渗着血,脸上也有几处划伤,显然是跟人打架了。   容君池嗤笑一声:“白照你他娘给老子照照镜子,就你这猪样子也敢动我的人?”   白照扶着被撞肿的半边脸在吸气,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容君池脸色难看,朝李桑冷冰冰道:“你哭什么,把眼泪给我憋回去。”   容小公子看她在别人跟前哭,原本便不大好的脸色更糟糕了。   回府的路上,容君池也没给李桑好脸色,兀自走在前头,连个眼神都没分给她。   李桑还在担心他的伤势,在后头碎碎念:“要是让干爹干娘看到,又要罚你跪祠堂了,怎么办…”   “哥哥,你要不从后门进吧。”   “可是还是会被发现…”   容君池忽然停住脚,扭头蹙了蹙眉:“李桑桑,你好烦。”   李桑一下闭了嘴,二人就这么四目相对半响,李桑认真又害怕的瞪着双大眼睛看他:“你是不是喜欢叶家的姑娘?”   容君池眉头拧在一块,那么多叶家,哪个叶家?   李桑当他是默认了,低下头小声问:“那你以后,会娶她么?”   容君池莫名其妙的白了她一眼:“李桑桑你是傻子啊?我不是要娶你吗?”   李桑愣了一下,轻轻的弯了下嘴角,左脚动了动,娇声道:“哥哥我腿疼。”   “刚才撞了一下。”   容君池狐疑的看她一眼:“那你怎么走过来的?”   虽然这么说着,但容小公子还是在姑娘面前蹲下了,趁着这条小路没人,将她背回去。   李桑乖巧的趴上去:“忍着疼走过来的。”   容君池嘟囔着:“谁让你忍着了,疼不会早点说,腿断了怎么办。”   李桑把头往前探了探,说话的热气全喷在少年耳旁:“你为什么打架?”   容君池哼了两声:“我打架还要理由么?”   他垂眸看到小姑娘白皙的胳膊圈在他脖子上,弯了弯嘴角。   那些说李桑桑一句不是的人,都该揍。   “哥哥,一会儿从后门进吧。”   “嗯。”   “一会儿晚膳你也别出去吃了,会被/干娘看见的,我偷偷给你带鸡腿,不饿。”   “嗯。”   “那你喜欢叶家的姑娘么?”李桑又绕回来了。   容君池脚下一顿,一脸不耐烦:“李桑桑你真是好烦。”   良久,少年一脸矜傲,小声嘀咕:“蠢,我不是喜欢你么。” 第100章 李桑李&容君池   李桑十四岁时, 容君池正是十七的年纪。少年棱角尚且尖锐,倨傲的不得了。   照楚虞的话来说就是, 这孩子随了他爹。   可李桑这个年纪,上了私塾识得了不少人, 再也不是那个只会跟在容君池身后喊哥哥, 要容君池陪她捏泥巴的小丫头了。   一日李桑只不过是同邻座的男孩儿抿着嘴角笑了一下, 于李桑来说这不过是大家闺秀的礼仪, 可看在容君池眼里可就变了味儿了。   于是一个甩脸色,一个不知所措。   李桑也不高兴了, 怨怼道:“我就是说了两句话, 我连话都不能同旁人说了么?我又不是家里养的猫猫狗狗。”   容君池正气着呢,听她这么一说也来劲了, 冷着脸道:“对啊, 你就是不能跟人说话, 怎么了?”   李桑瘪了瘪嘴:“你不讲道理。”   她红着眼眶跑了,容君池没追, 二人就这么冷着好几日, 谁也没先低头。   不知过了多久, 这日容君池一下学就被薛满满给拦住了,薛满满噼里啪啦一顿问:“真的么?桑桑是公主真的么?”   容君池拧了下眉头,莫名其妙的看了她一眼:“你发什么疯?”   薛满满愣了一下:“我爹跟我说桑桑是皇上的女儿,那不就是公主么?她今日都没有来学堂,是不是已经走了?”   薛满满没有注意到容君池难看的脸色,还自顾自道:“李桑, 李…桑?皇家也姓李。”   容君池脑袋一下炸开,蹭的一下就往回跑。   宅子里今日有些安静,容君池心跳一下静了下来,心里仿佛断了根掀,叮的一声,他猛地捂住耳朵,扶着雕栏晃了一下。   还是徐妈妈先瞧见了他,忙过去扶着:“小公子这是怎么了?”   容君池拉住徐妈妈的手臂:“李桑呢?”   徐明珠顿了一下,脸色有些为难,踌躇半响道:“小公子还是去问夫人吧。”   容君池脸色一下沉了下来,脚步沉重的往主院走。   楚虞和容庭二人就坐在院子里,仿佛在等他似的。   容庭也没废话,招手就叫他过来:“都听说了?”   容君池冷着脸点了下头,嗓子微哑:“她真的是?”   毕竟是自个儿的亲儿子,楚虞看他这个样子实在于心不忍。   其实两年前苏裴就来过,说是等李怅彻底坐稳了皇位,时机到了,就以流落在民间的公主这一身份将李桑接回去。   顶多,李怅也就多了个风流的名声。   楚虞缓缓点了下头:“今早刚走的,桑桑那丫头去你屋子里找过你,没瞧见你,就给你留了东西。”   她示意邹幼一眼,邹幼便将一枚雕着半只老虎的玉佩搁在桌前。   楚虞伸手偷偷推了推容庭,示意他安慰容君池两句。   这玉佩本是一对,桑桑将这个还给容君池,可见其意图。   桌低下楚虞一直拧着男人的手,容庭蹙了蹙眉,反手将她握住:“反正你也不喜欢桑桑,你都几日没跟人家说话了?”   嘶…   楚虞闭了闭眼,她让他安慰儿子,没叫他补刀啊!   容君池确实胸口一疼,闷闷的拿着玉佩离开了。   李桑的离开确实是对容君池打击过大,任谁都能看出来。   自打桑桑姑娘走了之后,小公子不爱玩也不爱笑了,成日就抱着书在屋子里读,也没再和人打过架。   忽然一日,容君池从屋里出来,整个人瘦了一大圈,面无表情告诉容庭:“我要去科考。”   容庭没什么意外的,反而就等着他说这句话,点了点头:“路上小心。”   容君池蹙了蹙眉头:“爹,你就不问为什么?”   男人嗤笑一声,看着这个跟他有七分像的少年,得意的弯了下嘴角:“我当年为了娶你娘,也大老远上了京城。”   容君池:“……”   “那咱们父子俩还挺惨的。”   -   三年后。   众所周知,皇帝空置后宫,膝下无子。   十多年前应李怅所求,向来不掺和朝堂政事的四王爷忍痛割爱,将自己的嫡幼子李睿过继给了李怅,于是李睿两岁时便封了太子。   至今,宫中只有一个太子,以及三年前刚接回宫的公主。   太子并非皇上亲子,但这公主可是实打实的明珠,一入京便封了长公主。   李睿虽身为太子,但自幼便无兄弟姐妹,好不容易来了个妹妹,他自然也是宠着护着。   是以李桑在宫中几乎可以横着走。   然而这三年,最让李怅与李桑这父女二人僵持不下的,是李桑的婚事。   给她找了那么多人家,无一不是李怅费了心思给她找的最好最体面的,可这丫头就是瞧不上。   甚至连瞧都没瞧,一口回绝。   李怅知道容家那个小公子容君池,也知道自己这个女儿心里有他。   可她不知的是,容家那位小公子比他爹的野心要大的多,当初科考以一篇张扬大胆的文章稳上榜首,三年的时间,在内阁混的风生水起,官居一品。   而李桑不问朝政,没人会同她讲这些,她自然不知晓。   其实李怅倒是挺看好这个小子的,可是他等了三年,也没见这小子来向他提个亲什么的!   想到这个李怅心里就不痛快,冷着脸说:“你心里不就惦记着容君池,可人家惦记你了没?李桑,你是公主!朕只许你挑别人,没有别人挑你的份儿!”   李桑红了眼眶:“我在江南生活的好好的,你凭什么说带我走就带我走,你还逼我嫁人。”   李怅是极其疼爱李桑的,她这么一哭,李怅心就软了,叹了声气道:“那要是容家那小子不愿意娶你呢?”   李桑怔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犹豫。   若是从前她还敢反驳一二,可三年了,人都会变。   李怅沉声道:“你知不知道魏公公常常提的容大人是谁?”   李桑懵了一瞬:“内阁大臣,父皇问我这个做什…”   她一动不动盯着李怅瞧,忽然紧紧揪住帕子,朱唇微抖,苦笑一声:“这样啊…”   她默默起身告退,一路咬着唇,忍着忍着还是溢出了哭声。   所以他早就来京城了,离她那么近,可却从未来看过她。   李桑一路忍着回到寝宫,还算镇定,没在下人面前失了态。   她疲惫的挥手让贴身宫女退下,伸手将寝屋的门关上,这才溢出了几声抽噎。   她面朝着门,缓缓蹲下。   直至门上一道影子拉长,慢慢晃动,李桑吓了一跳,一声哭腔哽在嗓子里,惊恐万分的喊了一声,只是那喊声被一只手给捂了回去。   “公主殿下。”   男人声音清冷,即便三年过去,李桑依旧一下就听出了。   她蓦地停住挣扎,容君池几乎是将她整个身子圈进了怀中:“李桑桑,没良心。”   容君池还捂着她的嘴,似乎是没有让姑娘说话的意思。   他声音沙哑,隐忍着说:“说走就走,还把玉佩还给我,怎么,当了公主了不起?”   李桑微微摇了摇头。   容君池笑了声:“当然了不起,那么多人等着娶你。”   李桑还是摇头。   “那你看,我现在配不配得上你,公主殿下?”   李桑愣住,眼泪顺着容君池压在她脸上的手滑落下来。   容君池慢慢松开她,李桑喘了几口气,这才转过身子看他。   少年身上多了份历练过的沉稳,眉间的飞扬跋扈收敛了一些,可再怎么收敛,还是那嚣张的不可一世的模样。   李桑抽噎着问:“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容君池眉间淡淡的,就那么看着她哭:“三年前。”   李桑呼吸一滞,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问:“你来找我?”   容君池没答,李桑大着胆子又问:“那为什么你不来找我,我、”   李桑想说她等他很久了,但被男人一声嗤笑给打断了:“李桑,是你先不要我的,老子还没回去你就敢跑,你胆子肥了?”   李桑桑很委屈,她是被父皇强行带走的,干爹干娘也不能留她,她也争取过时间等容君池回来…   容君池才不管那么多,他只知道李桑桑成了公主,留下玉佩就走了。   这不就是负心女么?   行,公主殿下看不上他,他放着家中偌大产业不要,拼了命走到今时今日的位置,然后才敢出现在她面前。   然后呢。   然后将人哄回来呗。   但是容君池心里还是气啊,这丫头怎么这么没良心。   容君池后来一想,自己可真够卑微的。   没想有一天,他也会怕李桑桑不要他。   李桑小心翼翼的拽着容君池的食指,带着哭腔说:“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   容君池默了半响,李桑最怕他不说话的样子,便反反复复的说:“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等过你,我真的等过你…”   容君池一手抚上李桑的脸,拇指压在她唇上:“我要是求皇上赐婚,你嫁不嫁?”   李桑愣了一下,半天没回过神。   容君池缓缓松开她,眉间染上了几分冷意,浑身都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冷笑道:“行。”   李桑忙起身拉住他,因为蹲太久了腿发麻,几乎是整个身子撞过去。   姑娘急着拽下他的衣领,踮起脚吻住少年冰凉的唇,她想他好久了。   真的想他好久了。   容君池怔了一下,扣住她的腰,低下头反客为主的在她唇齿间肆意横行。   李桑桑,你完了。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啦。   其实这全文完三个字我考虑好久要不要打上,桑桑这里后续肯定是甜甜的成婚,不过我觉得停在这里也挺好的(一百章很整:),容小公子和桑桑公主其实就是个两厢情愿的青梅竹马的有点波折的但最后甜甜的故事。   虽然我完结了,但容庭和楚虞的生活还会继续哦,桑桑小公主也会被她的君池哥哥疼着。   感谢大家一路支持,那我们就下一本见啦~(偷偷打广告:《我可是狐狸精》)